第三十三章 你是誰
作者:實心熊      更新:2020-04-01 00:39      字數:4621
  米格爾王子的葬禮是在一個略顯陰鬱的日子裏進行的,滿是暗淡烏雲的天空遮住了陽光,參加葬禮的所有人看上去臉上都是陰沉沉的,送葬隊伍經過的路邊的民眾低聲哭泣,很多人在靈車經過時緩緩跪下,在胸前默默劃著十字。

  米格爾王子死的時候隻有2歲,他短暫得隻能說如電光火石般閃過的這兩年生命時光其實對葡萄牙人當中沒有任何影響,除了裏斯本,很多地方甚至不知道曼努埃爾有這麽一個兒子,或者至少連這位王子的名字都不清楚,所以這個孩子的死原本不應該引起什麽波瀾,但是當他真的早早夭折時,葡萄牙人才發現,這個2歲孩子的死不隻是國王的兒子,而且還關係著這個國家的命運。

  做為曼努埃爾長子和迄今為止唯一的兒子,米格爾是葡萄牙王位的天然第一繼承人,這在他活著的時候或許沒有太多的人注意,但是當他忽然夭折之後,葡萄牙人才意識到他們正麵臨著什麽樣的艱難局麵。

  米格爾的死造成的影響是巨大的,瑪利亞王後受到了原本就對她抱有敵意的葡萄牙貴族的的懷疑,而在民間,關於王子是被繼母毒死的傳言早已經不是什麽秘密,至於其中究竟有多少人是真的這麽認為,又有多少人根本隻是希望如此,就無從靠考證了。

  王子的葬禮正是在這種風譎雲詭的局勢下舉行的。

  按照曼努埃爾一世之前的安排,米格爾王子的靈柩被暫時安放在了埃武拉聖弗朗西斯科教堂東側輔堂的大靈室裏,這座規模不大呈半圓形的上升式輔堂有著一個典型的曼努埃爾式圓形穹頂,穹頂下與牆壁連接的地方是一圈鑲嵌著彩畫玻璃的窗子,這讓整個輔堂的色彩斑斕,並不因為停放著靈柩而顯得陰沉可怖。

  曼努埃爾一世站站在即將合攏的石棺前,因為誰也沒有想到王子會突然夭折,所以隻能趕製新的小石棺,看著如同玩具般的石棺裏躺著的米格爾王子,曼努埃爾一眼不發,這讓剛剛做完安魂彌撒的布若宗總主教有些為難,他想要低聲提醒國王,卻在剛向前一步時被曼努埃爾抬手攔住。

  曼努埃爾轉過身,看著站在下麵的人們,沉吟了一下後終於開口:“我的兒子米格爾,是我的長子,是我原本認為可以繼承我的王國,繼續我的事業的繼承人,但是現在躺在了這裏,他是被殘忍謀殺的,我不知道是誰那麽殘酷對一個才2歲的孩子下這樣的毒手,但是我知道他們會這麽幹是因為他們的膽怯和懦弱,他們因為不能對我下手所以就轉而謀害我的兒子,他們想要用這種辦法恐嚇和阻止我,因為他們知道我要做什麽,也知道如果我那麽做了就會動搖他們的地位。但是今天我要在這裏告訴你們每一人,我已經做出了決定,我將會派出我最強大的船隊和最勇敢的水手,在我最好的船長指揮下探索新航線,我要告訴你們,我已經授權我的船長們,不論在大西洋的深處那些從未有人到過的地方發現了什麽,他們都有權利也有義務宣布那裏為葡萄牙王國所有,任何試圖否認和搶奪這些發現的人或國家,都將會被視為是葡萄牙王國的敵人。”

  曼努埃爾的聲音在輔堂裏回蕩,然後又傳到外麵,他的聲音裏充滿了憤怒,可又有著難掩的激昂,這一刻所有人甚至已經忽視了他身後的石棺和這其實是一個孩子的葬禮,聽著一聲聲的歡呼,卡斯蒂利亞駐葡萄牙使者唐盧維戈伯爵臉上的神色也變得越來越難看。

  和所有人一樣,唐盧維戈伯爵同樣注意到了王後瑪利亞沒有參加葬禮,這對他來說無疑是個壞消息,之前他已經把裏斯本發生的事情寫成報告派人送回巴利亞多德,不過他沒有想到局勢會變得這麽壞,現在看來曼努埃爾一世似乎已經認定了瑪利亞王後是謀殺他兒子的主謀,而鑒於米格爾王子與雙王的關係,唐盧維戈伯爵很想想象雙王夫妻該用什麽樣的態度對待這件事。

  而讓伯爵更關注的還是曼努埃爾的那些話,他從其中聽到了強烈的敵意甚至是挑釁,這讓唐盧維戈伯爵在憤怒之餘又感到意外,他不知道曼努埃爾究竟是怎麽想的會說出這樣的話,這讓他不禁為是應該立刻覲見國王探實口風還是現在就寫信把發生的一切向伊莎貝拉女王報告為難起來。

  唐盧維戈伯爵是個很謹慎的人,也是伊莎貝拉最信任的大臣之一,正因為這樣他也是對女王的心思最為熟悉的人之一。

  他很清楚伊莎貝拉的想要得到什麽,不論是在信仰還是在世俗上,伊莎貝拉其實都有著遠遠超過她的丈夫斐迪南的抱負,這也是當初她還是公主的時候很多人願意追隨她,甚至願意為此參與到推翻她的哥哥恩裏克的冒險之中的原因。

  事實證明這種冒險是值得的,當她最終勝利後她的追隨者們都得到了豐厚的回報,而女王似乎還不隻滿足於此,她的雄心壯誌讓很多人真是既振奮又擔心,因為他們從伊莎貝拉的種種舉動中看到了她那令人咋舌的野心。

  唐盧維戈伯爵知道自己必須做些什麽,他奇怪與曼努埃爾怎麽會有那麽大的信心,畢竟雖然或許在海上他們的力量的確不容小視,但是如果真的變成國家之間的戰爭,那麽葡萄牙就顯然要居於下風了。

  正因為這樣,唐盧維戈伯爵最後還是決定先從國王那裏探聽一下口風。

  唐盧維戈伯爵是個很謹慎的人,做為伊莎貝拉的親信,他清楚的知道卡斯蒂利亞與阿拉貢之間看似牢固實際卻頗為脆弱的聯合王國的處境,特別是兩國貴族之間暗潮湧動的國內局勢,也讓唐盧維戈伯爵覺得在對待葡萄牙的態度上要更加小心些。

  所以唐盧維戈伯爵趁著葬禮之後國王駐蹕埃武拉的時候向曼努埃爾提出覲見請求,同時他又密切的拜訪裏斯本宮廷的權貴,試圖從他們那裏得到更多的可靠消息。

  亞曆山大也參加了米格爾王子的葬禮,當曼努埃爾發表那場激昂講演的時候,他站在一個略微偏僻的地方,不過他一直注意的不是國王,而是他身後那具冰冷的石棺。

  當石棺的棺蓋終於隨著沉悶的摩擦聲關閉封死時,亞曆山大似乎覺得有什麽東西也隨著石棺被牢牢的封死在了裏麵,那一刻,他稍稍有些失神。

  然後一個仆人模樣的人走過來,向他低聲說了幾句,亞曆山大順著他示意的方向看去,隨即看到了遠遠站在輔堂外一角的莫迪洛伯爵。

  讓亞曆山大有些意外的是,伯爵穿著一件髒兮兮的破舊衣服,他臉上的泥漬和亂糟糟的頭發幾乎讓人認不出來,如果不是仔細看,完全不會想到這個像個普通平民的男人會是那位那不勒斯伯爵。

  當亞曆山大向他看去時,伯爵的目光也投了過來,在對視一眼後伯爵轉身而去。

  在埃武拉城一棟稍顯偏僻的房子裏,亞曆山大再次見到了莫迪洛伯爵。

  “我看到了你眼中的愧疚,”伯爵把酒杯推到坐在對麵的亞曆山大麵前“也許你對殺害一個2歲的孩子感到內疚和良心不安,所以這件事就由我來替你做了。”

  亞曆山大眼中閃過一絲陰鬱:“大人,您並不知道我在想什麽。”

  “哦,算了吧喬邇,我當然知道你在想什麽,你心裏想的並不比我幹的高尚多少,所以你沒有資格譴責我,”莫迪洛伯爵不耐煩的擺擺手,然後他拿著酒杯的手停頓下來,緊盯著亞曆山大的眼睛“但是一個國王必須是仁慈而又光明正大的,傳說羅馬的尼祿皇帝是個很殘暴的人,他可以在酒宴上不動聲色的給敵人下毒,然後就那麽平靜的看著他們在自己眼前毒發身亡,而他甚至還在一旁為那些人臨死前的醜態哈哈大笑,這就很糟糕了,這讓他得了個壞名聲,成了有史以來最大的暴君,但是這一切難道是真的嗎?尼祿的壞名聲難道不是因為他對彼得和他追隨者的殘害才落下的嗎?而他的那些繼任者們呢,他們比尼祿能好多少,可是很多人卻成了羅馬的英雄,至於查理曼,他更是個野蠻的君主,可看看人們怎麽說他的。”

  莫迪洛說著向亞曆山大舉起了酒杯,他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著,隻有這個時候他看上去才像那位那不勒斯赫赫有名的貴族。

  “喬邇,”莫迪洛站起來繞過桌子走到亞曆山大身後,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微微用力“就差一點了,這麽多年的準備就差那麽一點,我不想失敗。我相信你更不希望失敗,對嗎?”

  亞曆山大低頭看著麵前杯子裏的紅酒,他稍微沉默隨後點點頭,舉起杯子一口喝下。

  身後傳來莫迪洛似乎微微鬆了口氣的喘息,然後肩膀上的手挪開了。

  “我得知道你要幹什麽,”莫迪洛回到對麵坐下,他給倆人重新斟滿了酒,然後有些好奇的看著亞曆山大“我知道你之前說要讓葡萄牙牽製卡斯蒂利亞,但是我不明白你難道真的認為用爭奪新殖民地就能吸引伊莎貝拉的注意,甚至引發更大的變動嗎,你真的認為值得這麽做?”

  看著莫迪洛伯爵困惑的神態,亞曆山大想了想也隻能用點頭回應,他知道即便是解釋這個時候大概也不會有人真的就會那麽毫無保留的相信,畢竟在別人看來他所說的始終隻是猜測。

  與通往真正印度的東方新航線相比,大洋彼岸那過於神奇的新世界畢竟是太神奇了些,就是已經決定投入巨大實力的曼努埃爾,在後來也曾經透露出“哪怕新殖民地隻是一片規模很大的群島也值得了”的態度。

  甚至即便是已經對新殖民地越來越重視的卡斯蒂利亞,也因為哥倫布之前的斷語對新殖民地的存在抱著單純掠奪的心態,不過亞曆山大知道這種盲目很快就會過去,當新大陸的真麵目完全展現出來時,人們就會發現之前所做的一切與這片神奇的土地相比起來是多麽微不足道。

  “那麽多年過去,我已經老了,”伯爵用手撚著酒杯的邊沿,然後他的眼睛抬起看著亞曆山大“不過這一切都是值得的,我已經做好了我能想到的一切準備,或許現在和當初我想的很多東西已經不一樣,但是這並不重要,因為還有你。”

  莫迪洛伯爵說著把放在一旁的一個厚實皮包推到亞曆山大麵前:“我的心血和希望,還有我夢想的一切,這些現在都是你的了。”

  亞曆山大伸手在那個粗糙的皮包表麵輕輕撫摸著,他知道這應該是莫迪洛伯爵這些年來伊比利亞左下的種種安排,這個如同潘多拉盒子一樣的皮包,或許一旦打開就能在這片歐陸半島上掀起滔天的巨浪。

  “不過你要小心點,”莫迪洛伯爵忽然說“這裏的有些人不太好對付。”

  亞曆山大注意到在說這些話時莫迪洛眼中閃過的一絲異樣。

  “相信我,你想得到的隻是王冠,而有些人想得到是你並不感興趣的東西,所以沒有必要去觸犯那些對你來說沒有必要的敵人。”莫迪洛伯爵的聲調低沉,他看著亞曆山大的眼神有些複雜,似乎像是要在這一刻說出什麽,可最後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喬邇莫迪洛,”伯爵站了起來,他臉上掛著絲像是欣慰又像微顯嘲諷般的奇怪笑容“告訴我,你愛箬莎嗎?”

  亞曆山大愣了下,然後默默點頭。

  “像愛妹妹一樣愛她,還是像愛個女人那樣?”

  “大人,這有區別嗎,”亞曆山大不動聲色的問“之前我曾經給她寫信,在信裏我許諾要給她一頂這個世界上最特別的王冠,我想這已經足以證明一切了。”

  “那隻能證明你不想虧欠她,至於說愛,”莫迪洛用滿是奚落的神態瞥了眼亞曆山大“我相信這樣的信你一定寫了不止一封,所以小心些,當心你的名字可能帶來的詛咒,如果你不能做到讓你的王朝延續下去,那麽即便你活著的時候成功了,可等待你的也隻是一個亞曆山大的命運。”

  說著莫迪洛抻了抻敞開的衣領向門外走去。

  不過當他走到門口時又停下來轉過身,用奇怪的目光打量了亞曆山大一會,終於還是問了一句:“能告訴我你究竟是誰嗎?”

  迎著伯爵的目光,少許沉默後亞曆山大開口說到:“羅馬特西亞公爵,亞曆山大朱利安特貢布雷。”

  聽著這個名字,莫迪洛伯爵哂然一笑,轉身打開門。

  隨後,莫迪洛伯爵的身影消失在緊閉的房門之外。

  1500年的一整年,歐洲大陸依舊紛紛擾擾,不過人們的注意大多被在亞平寧半島上的那場注定曠日持久的戰爭吸引去了。

  所以沒有人注意到在這一年的最後幾天,一支從葡萄牙特茹河船廠下水出發,最後進入了低地地區鹿特丹港的由2艘龐大海船組成船隊。

  更沒有人知道,就在差不多同時,一支隊伍從葡萄牙東部進入了卡斯蒂利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