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大合圍戰(十九)
作者:實心熊      更新:2020-04-01 00:38      字數:5535
  箬莎並不知道她開槍射倒的那個馬賊是誰,沉悶的槍聲響過後那個人像個被戳露的破布袋般從馬上掉了下去,而隨著她那聲帶著獨特韻味的“La sparatoria!”,從橫列的馬車車板後麵瞬間噴射出的彈丸就像夏天突然從天而降的冰雹般向對麵衝來的那些馬賊傾瀉而去!

  一道道拖曳著隱約煙帶的彈道在雙方之間連接成了一條死亡的紐帶,好幾個衝到近前的馬賊的坐騎鼻尖甚至眼看就可以觸到馬車的車幫,可等待他們的卻是死亡的召喚。

  第一輪射擊帶來的震撼和傷亡就一下子把那些馬賊打得暈頭轉向,他們當中有些人因為驚慌在本能的勒住坐騎後卻都不知道該怎麽辦,他們的耳朵這時候還嗡嗡作響,不過這與其說是被槍聲震的,不如說是被這突如其來變化徹底嚇呆了。

  他們看著地上就在眨眼前還活蹦亂跳的同伴,再看著那些失去了主人不住在眼前胡亂奔跑的馬匹,有些人想要調頭逃跑卻拿不定主意,而有些人則已經完全呆住。

  從車隊側麵衝過來的中年人也聽到了那可怕的槍聲,而且他也看到了那可怕的一幕,不過他已經來不及阻止身邊的同伴,而且因為對方的車隊組成的是個奇怪長形營地,而不是慣常的原形車陣,所以在他們麵前的隻有兩輛並排的馬車。

  奔跑中的中年人甚至沒有多想就發出了吼叫,他知道這時候隻有衝上去才行來了,而且他已經看到,就是剛才那一陣他做夢也沒想象過的猛烈射擊,已經把很多同伴射到在地,那都是些好小夥子,可現在卻莫名其妙的死在了這個奇怪車隊的手裏,這讓中年人已經忘了他們是來幹什麽的,更忘了他自己不久前還吩咐過的隻搶劫不殺人的命令,這時候他隻想為那些他從小就看著長大的小夥子們報仇。

  中年人揮起了他手裏的寬刃劍,因為憤怒而變得通紅的眼睛目眥盡裂,嘶喊聲在他的喉嚨裏變成了毫無意義的吼叫,他帶著人瘋了般的向側麵的馬車衝去,直到在很近的地方那兩輛馬車的車幫突然向前倒下,露出了裏麵一堆古怪的東西。

  那似乎是一堆長長的管子,這些長管子都被固定在一個個的木架上,方方正正的管子形成了個如同方陣般的東西,而那些管子黑乎乎的孔洞都正對準了他們。

  中年人察覺到了危險,這是作為馬賊多年來的逐漸養成本能,正是憑借這種本能他曾經帶著同伴們躲避開了那些貴族們設下的圈套。

  “散開!”中年人高高舉起劍向後麵的同伴示警,雖然知道這樣未必能完全躲開,但是他這時候隻想遠離那些看上去就很危險的奇怪東西。

  “咯吱吱~”

  在混亂中,中年人似乎聽到了個一連串奇怪的聲響,那聲音顯然是從對麵的馬車上傳來的,因為距離太近而那聲音也實在是很大,所以哪怕是在倉皇躲避中他還是隱約聽到了那個東西發出的那種單調的,好像是什麽東西被攪動發出的聲響。

  然後——“砰砰砰~”

  整齊得完全就是同時響起的轟鳴開始從馬車上輪番響了起來。

  第一輪,第二輪,第三輪,第四輪!

  中年人隱隱記得他雖然隻是匆忙中看了一眼,可還是記得那個方方正正的東西似乎很湊巧的就是由四排那種管子組成的,至於一排有多少個管子他就根本看不清了。

  而中年人在第一輪槍聲響起的時候,就因為坐騎中彈摔下了馬。

  而且糟糕的是他的身子被坐騎壓住了,雖然沒有受傷可沉重馬屍卻把他壓得根本動彈不了。

  他隻能躺在地上在很近的地方仰著頭看著那個可怕的東西在很短的時間裏頃刻間就射出一排排密集的彈丸,而他帶來的那些同伴們甚至來不及調頭逃跑就被紛紛打下馬來。

  “上帝啊,這是什麽魔鬼。”中年人驚恐的發出呻吟,他這時候已經知道這應該是某種火槍,但是他從沒見過火力這麽猛烈,射擊又是這麽密集迅速的火槍。

  肅然四輪射擊後那些火槍終於停止了射擊,但是中年人知道隻是在這短暫的瞬間,他帶來的那些同伴已經是死傷慘重,而讓他更不安的,是車隊正麵的射擊一直沒有停止,而他一直期望聽到的同伴衝入車陣後因為殺戮引起的驚恐卻根本沒有發生。

  中年人又一次奮力低吼著掙紮起來,這一次他終於從沉重的馬屍下擺脫出來,他喘息著抓起地上的一柄馬刀,就在他慌亂的回頭尋找同伴的時候,一聲高高的“哈”的聲吆喝從馬車那邊傳來。

  中年人立刻轉過頭,然後他就看到個頭上包著塊方格子頭巾,外罩一件很大的寬大外氅,下身穿著條並不肥大十分利落的寬腿長褲的男人從馬車的頂棚上跳了下來。

  那個男人左手撚著他唇邊的胡須,右手裏漫不經心的揮動著一柄馬刀,馬刀微帶弧度的雪亮刀身在他手裏如同玩具上下翻飛,帶起道道刺目的光芒。

  “看來你的運氣不錯,”納山看著中年人向他走過去,他把刀很隨意的扛在肩膀上打量著對方,然後忽然用帶著濃重的口音問“會說哈納斯話嗎?”

  中年人愕然的看著這個吉普賽人,從他的衣著打扮上他就看得出這是個吉普賽人,隻是是他沒想到這個人居然會用哈納斯語和他說話,雖然是在戰場上,而對方也是敵人,可聽到這就久違的語言他還是不禁一下子呆住了。

  “看來聽得懂。”納山從對方明顯是意外而不是困惑的表情裏大致猜到了結果,他的手腕晃動一下耍了個刀花“既然這樣就好辦了,現在你們有兩條路了。”

  “什麽?”中年人還沒明白。

  納山沒有回答,而是向揮著馬刀砍了過去。

  一時間兩柄鋒利的馬刀相互碰撞發出叮叮當當的劈砍聲。

  箬莎小心翼翼的在草地上走著,她有時候會停下低頭看看,在確定踩下去的地麵上不會有血漬或是被火槍打碎迸飛的骨頭或是碎肉後才會邁出一步,可即便是這樣,她那提著裙子優雅的動作看上去也像是在酒宴或舞會上閑庭漫步,而不是走在荒郊野外的戰場上。

  箬莎身後跟著幾個士兵,他們的身上都穿著雖然輕便卻十分堅固的盔甲,這些士兵的手裏拿著的火槍要比其他人的火槍看上去更加複雜些,其中最明顯的地方是火槍的擊發機括上看上去頗為複雜的扳扣齒輪,和掛在他們腰間鼓鼓囊囊,看上去顯得頗為突兀的裝彈包。

  實際上這種火槍是被箬莎視為得意之作的新發明,在從亞曆山大那裏得到了某些聽上去完全不知所雲,可又好像十分厲害的胡言亂語後,箬莎按照亞曆山大說的那種構想製造了這些火槍。而這些火槍複雜和明顯過於精密的製造工序顯然是不符合亞曆山大提出的大批量製造的想法的,所以這種使用轉齒擊發被亞曆山大稱為擊輪槍,而且是使用簡易定裝藥包的奇特火槍,也就製造了那麽可憐的100多枝。

  不過即便如此,箬莎還是對這種擊輪槍的製造頗為上心,幾乎每枝槍她都有很認真的予以檢查,那種仔細的態度就和其他的貴族小姐們對珠寶的癡迷一樣。

  而箬莎這麽做的理由,隻是因為“聽說哥哥很喜歡這種火槍。”

  那些馬賊很多人已經被殺了,空氣中散發的血腥和火藥燒炙的味道很難聞,這讓箬莎皺起了眉,她已經很厭惡在船上的那些日子了,可現在還要被迫聞這些味道,不過當她聽手下向她報告戰果的時候,箬莎就又露出了微笑。

  “這隻是些強盜,”箬莎用輕蔑的口吻對有些興奮的手下說“如果他們是奧斯曼人,或者是真正的騎士,或許我們可以為這樣的勝利自傲一下,現在還是去看看納山吧。”

  “遵命伯爵小姐。”手下趕緊奉命離開,不過他並沒有看到當轉過後箬莎臉上離開露出的欣喜的神色。

  “40個強盜,打死了40個強盜。”箬莎興奮的攥了攥拳頭表示對自己的獎賞。

  打死40個強盜這並不是什麽特別值得驕傲的事,可讓箬莎真正興奮的,是這些強盜完全都是由保護車隊護衛用火槍打死的。

  這讓她不禁為自己製造的火槍擁有這樣的威力感到興奮異常,不過即便這樣這個時候的箬莎也不會想到,這場在人跡罕至的克勒拉西亞荒原上發生的小小戰鬥,會對未來產生什麽樣的影響。

  這是自火器誕生之後,第一次完全由熱兵器組成的部隊在戰場上戰勝冷兵器的開端!

  箬莎對納山很有信心,所以她並沒有急著讓人去幫他,這種信心其實是來自納山為了追求她的母親而故意在喬治安妮夫人麵前展示出的勇敢,至少那些和他爭風吃醋的貴族們已經被這個波西米亞人打得落花流水,其中不乏曾經學習到過威尼斯劍派精髓的知名人士,或者是曾經在米蘭比武大賽中出過風頭的某些貴族。

  對於母親迷戀這個波西米亞人,箬莎倒也不是很在意,隻是一想到這個人是那個討厭的索菲婭的爹,箬莎就覺得自己家似乎是吃虧了。

  納山的刀法是凶猛的,雖然那個強盜也同樣不簡單,但是在納山的勇猛進攻下很快就抵擋不住,隻是雖然知道即便勝利也無法擺脫被活捉的命運,可中年人還是竭盡全力的試圖取勝,他甚至打了主意希望能趁機劫持納山,因為他看得出來對手雖然是個波西米亞人,但在這個車隊裏好像是個大人物。

  可當納山在連續虛晃幾下,然後用力挑飛了他手裏的劍後,中年人終於被迫著在馬刀壓頸的威脅下慢慢跪了下來。

  “一群強盜嗎?”箬莎走過來,不過她遠遠就停住了,因為那些被聯排火槍擊中的人身上的氣味太難聞。

  “一群波西米亞逃亡者,”看到中年人臉上的神色微變,納山又稍微糾正了下“應該說是逃亡者的後代了,這些人應該是那些胡斯派信奉者的後人。”

  “你是誰,你怎麽知道我們的過去?”中年人緊盯著納山,雖然他聽不懂納山與箬莎的對話,但是他還是聽到了他最熟悉的一些詞匯,他可以肯定這個人是個吉普賽人,這讓他知道起碼這個人不會因為他們的身份就不顧一切的要殺掉他,可他也知道吉普賽人是狡猾的,他們完全可以為了拿到賞錢把他賣個那些貴族或是教會,更何況那個看上去就是個大貴族的女孩。

  “胡斯派的人嗎?”箬莎看著中年人的眼神顯出了一絲嫌惡,雖然和當初胡斯派一樣,如今的人們對教廷甚至更沒有好感,但是做為貴族,箬莎對那些敢於反對教會和國王與貴族的胡斯農民同樣沒有任何好感,甚至覺得他們比那些貪婪的教士更可惡,而這也正是如今絕大多數貴族對胡斯派的看法“這是個強盜,他應該得到懲罰。”

  箬莎冷冷的吩咐,對強盜她不會手軟,對胡斯派的人更不會憐憫。

  “這些家夥可不少,”納山看看中年人“我聽說他們從波西米亞逃出來很多人跑到了南方,後來有一些就在這裏定居了,而且他們雖然分開居住,但是胡斯派的人很抱團,我們已經殺了他們不少人,不過這當然怪不上我們,是他們先找我們麻煩的,可如果我們把活著的都殺掉,就可能會引來報複了。”

  “他們的人很多嗎?”箬莎有點意外的問。

  “聽說是不少,我在布拉格的宮廷裏聽過過當初的事,當時很多平民,手藝人,農夫和小貴族參加了胡斯派的軍隊,最多的時候他們的軍隊有將近40000人,隻是後來失敗了很多人都逃亡了,”納山看著麵前這個人嗬嗬笑著“這對你們來說是幾十年前的事了,可在布拉格即便是現在隻要有人有胡斯派的的嫌疑都會受到嚴厲的審訊,不過在這裏他們要幸運多了,因為國王的手不可能伸到這來。”

  說著納山忽然用波西米亞人的土語哈納斯話對那個胡斯派的中年人大聲說了幾句,箬莎立刻看到那個原本似乎已經認命了的強盜突然掙紮著要站起來,甚至就是旁邊的人用力把他按倒在地上,他也依舊一邊大聲喊著一邊不住掙紮。

  “你對他說了什麽?”

  “我說我會找出他們的村莊在什麽地方,然後把這個消息告訴當地的貴族,胡斯派的人都很小心,他們的村子裏住的不論男女老少也肯定都是他們自己人。”納山說著又聳聳肩膀“不過我也隻是嚇唬一下他,我們已經殺了不少人,不該再招惹他們了,要知道這些胡斯派可不太好惹,往往你招惹了他們一個,就等於得罪了他們一家子。”

  “是這樣嗎?”箬莎原本有些厭惡的神情微微有了點變化,她低頭看著那個不住掙紮的中年人想了想,回身從旁邊的侍從手裏拿過她那支特製的短火槍,隨著“哢噠”一聲扳開擊錘,箬莎把雕刻著精美花紋的槍口頂在了那個不住掙紮的男人額頭上“問他他們的村莊在哪。”

  納山意外的看看箬莎,不過他還是問了那那人一句,然後他在那人顯然是不停叫罵中向箬莎無奈的聳聳肩“他不會說的,胡斯派的人都很倔。”

  “是嗎,”箬莎聽了微微一笑,然後她毫不猶豫的扣動了扳機。

  就在箬莎親手處決那個胡斯派強盜的時候,亞曆山大正帶著他剛剛打了敗仗的軍隊向布加勒斯特撤退。

  這是亞曆山大迄今為止遭遇到的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失敗,一天一夜的完全阻擊最終沒有能擋住利用優勢兵力不停進攻的席素穀。

  在靠近沼澤地中央地段由熱那亞人防守的左翼終於被突破後,迫於奧斯曼軍隊不斷向縱深逼近的不利態勢以及從登布維察河下遊傳來的關於奧斯曼船隊已經越過普勒特維堡壘的封鎖,蒙蒂納軍不得不於21日的中午開始全線撤退。

  在再一次把所有炮彈都打光然後扔下了那些火炮之後,貢帕蒂也不得不命令左翼以巴爾幹團為中央向後撤退,同時已經與穆色林姆步兵進行了連續幾場鏖戰的阿格裏方陣,也開始在火槍兵與波西米亞騎兵的掩護下撤離戰場。

  蒙蒂納軍隊撤退之後沒有多久,席素穀終於踏上了之前亞曆山大曾經站過的那片可以觀察到他陣地的幹坡,看著腳下被汙泥泡得已經不成樣子的名貴靴子,席素穀臉上並沒有因為取得了勝利而好上多少。

  如果說將近一天一夜的進攻對蒙蒂納軍隊來說場漫長的考驗,那麽對席素穀來說,以付出了將近1000多傷亡的代價攻下了這片沼澤地的戰果,其實對他沒有什麽實際的意義。

  “可是我們終於完成了蘇丹下達的命令,”一個將領對席素穀的情緒低落十分不解,好奇讓他還是鼓起勇氣小心的問“我們勝利了,尊貴的帕夏這難道還不夠嗎?”

  聽著手下滿是疑惑的詢問,席素穀清瘦的臉頰輕輕扯動似乎是在微笑,然後他身邊的人聽到他用一種奇怪語氣慢悠悠的說:“但願夠了,否則我們的付出就太沒有意義了。”

  4月23日,奧斯曼右翼席素穀部擊敗蒙蒂納軍,近抵布加勒斯特近郊。

  而在頭一天,蒙蒂納軍隊退守布加勒斯特城郊堡壘。

  第二次布加勒斯特保衛戰,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