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大合圍戰(五)
作者:實心熊      更新:2020-04-01 00:38      字數:5443
  歸誰管,不論是在什麽地方都是個很嚴肅的問題。

  這不止牽扯到主權,尊嚴,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等等那些看似高尚無比,實際虛頭巴腦的東西,最重要的是這關係到實實在在的好處,譬如收稅權。

  不過男人關心的顯然不是這些。

  “告訴我現在這兒誰管事?”

  他向岸上看看,沒有看到什麽讓人不安的東西,就把兩個金幣塞到了胖子手裏。

  胖子粗糙的手指撚了撚手裏花紋奇特的金幣,然後用有些懷疑的眼神打量著男人。

  這個樣子的金幣他還是第一次見到,所以難免心裏沒底。

  “拿著吧,收好了,以後或許會看到更多這種樣子的金幣。”

  對胖子的滿臉懷疑,男人並沒有解釋,他不見外的伸手推開擋在麵前的兩個人踩著木板向岸上走去,嘴裏還不忘了繼續問:“說說這裏現在誰是當家的,我大概找他們有點事情要談。”

  “這裏現在歸阿廖斯庫老爺管,”胖子又用力捏了捏金幣,然後幹脆放嘴裏咬了下,上麵清晰的牙印讓他不由露出了笑臉,隻是看到金幣上那個造型優美精致的女神雕刻被因此破壞了又覺得有點可惜,然後他一邊用警告眼神瞥了眼旁邊的同伴把金幣揣進自己口袋,而不是放進收稅的皮褡褳裏,一邊追著男人背後殷勤的說“阿廖斯庫老爺是我們的縣長,他為……”說到這,胖子無所謂似的聳聳肩“至少名義上,他為圖布羅伯爵大人服務。”

  “名義上?”男人回頭看了眼胖子。

  “朋友你知道這年頭不好混,國王來了我們得應酬,大公來了我們得應酬,甚至就是奧斯曼來了我們還是得應酬,之前這裏還曾經歸摩爾多瓦的斯特凡大公管呢,不過後來大公好像把這個地方送給了圖布羅伯爵,所以我們現在算是伯爵大人的子民了。”

  “哦,你們這還挺亂的。”男人信步在鋪滿西沙和鵝卵石的小路上走著,他那樣子就好像是在自己家後院那麽悠閑,倒是胖子和他的夥伴像是兩個乖巧的跟班在後麵聽支聽嗬的跟著。

  “也不算亂,我們其實挺好的,奧斯曼人不怎麽搭理我們,大概是看不上我們這地方,前年的時候奧斯曼人的艦隊就從我們附近的海上整天的經過,不過他們是去摩爾多瓦,聽說斯特凡大公在那邊和個國王掐起來了,奧斯曼人好像去幫忙了,可就是這樣他們也沒怎麽注意到我們這兒。”

  男人停下來回頭看看,他倒沒想到這個胖子消息還挺靈通,要知道這些事即便是在梵蒂岡要想找個人說清楚了都不容易。

  大概是離的比較近的緣故吧,男人心裏想,然後問:“我想和你們這裏管事的談點事,不過聽好了我隻找真正能管事的,辦好了不止這點好處。”說著男人順手又扔過一個剛才那種金幣。

  胖子用和他體型不符的靈巧動作一把接過,在掂了掂分量後,胖乎乎的臉上已經笑得快要看不到眼睛了。

  “您放心,我們這就帶您去見阿廖斯庫老爺,不過不知道您怎麽稱呼啊?”

  說到這胖子有點含糊的看了看眼前這個雖然出手大方,可外表看上去實在有點邋遢的男人。

  看看他這身打扮,說他是個波西米亞人都會有人相信,如果不是他出手闊綽,胖子已經肯定他就是個波西米亞人了。

  “納山,”男人伸手撚了下一邊上翹的須尖,從口袋裏變魔術似的又拿出個金幣,不過他這次沒扔給胖子而是向兩人舉起來輕輕撚著上麵的花紋“對你們的縣長說讓他來碼頭,這上麵的那位小姐想要和他談點事。”

  然後他很鄭重的把金幣遞到胖子麵前。

  胖子疑惑的接過金幣,他早就注意到這金幣上的花紋了,那是個他從未見過的精致圖案,一個如雅典娜女神般的形象矗立在金幣的正麵,不過讓他奇怪的是這個雅典娜手裏握的不是長矛而是一支火槍。

  看著胖子倆人匆匆離開的背影,納山慢悠悠的在碼頭的岸灘上散著步,他有時候會停下來向停泊在不遠海上的雙桅船看上一眼,然後就又繼續慢悠悠的走著。

  胖子的效率很高,或者說是金幣的魔力很大,當納山剛剛覺得肚子裏有點空,捉摸著上哪找點吃的時候,他就看到一輛車幫很高的馬車從遠處沿著狹窄的道路揚起老高的煙塵遠遠奔來。

  坐在車夫旁邊的胖子不住的向納山揮著手,那樣子想讓人忽視都不太可能,在他後麵沒有頂棚的敞開車廂裏似乎坐著2個人,當馬車靠近時,納山已經看清其中一個人脖子上掛著的醒目的綬表。

  這說明這個人應該是當地的官員。

  果然,馬車剛剛停下胖子就機靈的跳下車,然後奮力把車幫擋板卸了下來順手搭在地上充當了腳踏。

  那倆人從馬車走了下來,其中那個胸前掛著綬表的是個看上去50多歲,胡子已經灰白的老年男人,在他身後,一個身穿黑衣頭發剪得如同扣了圈鍋蓋似的書記官緊緊跟著。

  “遠道而來的朋友,歡迎來到康斯坦察縣,”縣長矜持的微微張開兩臂向納山做了個邀請的手勢,雖然盡量掩飾可看著納山的打扮他的眼中還是不由閃過一絲疑惑的神色,他向手裏拿著那個金幣看了看,然後舉起來向納山示意“不知道你要和我談些什麽。”

  “你誤會了縣長,”納山捏著刀柄搖搖頭“不是我,是金幣上麵的那位小姐想要和您談談。”

  縣長露出了詫異神色,他不由舉起金幣看了看上麵的圖案。

  “你沒聽錯,就是金幣上這位小姐,”納山抬手用大拇指向身後海麵上的雙桅大船指了指“她現在就在那條船上,那不勒斯的箬莎·科森察伯爵小姐。”

  就在納山正在和黑海岸邊的康斯坦察縣長老爺交涉的時候,海麵上雙桅大船的甲板上,箬莎正優雅的擺弄著一支造型精美,與其說是殺人工具不如說是件藝術品的短筒火槍。

  和以往的短火槍不同,這支火槍的槍管雖然比長槍要短上一截,但槍柄卻並非是手握的兔腿樣式,而是與長槍一樣用堅硬的胡桃木製成的槍托,整個槍托削刻得線條流暢,握感舒服,在槍托尾部則有個小小的弧度和鑲嵌著一層繡著精美花紋的小鹿皮,以做為抵肩射擊的緩衝。

  而在靠近槍管的前段同樣用胡桃木製成的護木下,一塊略顯厚重的臥式握柄讓這支火槍看上去顯得更加前後平衡。

  而槍的其他部位,不論是扳機護環還是擊錘或是槍管上,都蝕刻著繁雜而又精致的紋理,其中一支纏繞著整條槍管的玫瑰花飾從扳機一直延伸到槍管前端,最終環繞著槍口形成了一朵盛開的蓓蕾。

  這樣一件藝術品讓很多看到的人都認為已經失去了作為武器的意義,人們認為它更應該被擺放在城堡的大廳或是主人房間裏當個裝飾品,而不是被一些粗魯的士兵拿到硝煙彌漫的戰場上去互相殘殺。

  但是箬莎卻知道這都是胡扯,因為她比任何人都知道這支漂亮武器有多麽可怕,特別是在裝填上那種被擠壓得十分厚實,用油紙包塞滿的火藥後,箬莎曾經親眼看到這支火槍在一副看上去異常堅硬的盔甲上留下的令人膽寒的碩大彈孔。

  箬莎小心翼翼的擺弄著火槍,她用由同樣的木料精心製作的小箱子裏拿出一根有著毛刷的通條,在沾了點牛油後把通條從槍口順進去梳理著槍膛,然後又拿出一柄刻著花紋的小錘子仔細矯正著由兩個相互咬合的齒輪組成的擊扣。

  聽著輕輕的敲擊聲,箬莎想起了亞曆山大給她的信中關於在阿格裏的工廠裏製造火槍的要求:“不要貪圖精致,這是個很糟糕的習慣,因為過於精致的武器隻會讓我們付出更多的精力和金錢,而我們卻無法保證這些武器會落在哪個莽夫的手裏,所以隻要熟悉的掌握了我給你提出的那些的建議後,我們的工廠完全可以在保證武器可靠的同時盡量減少那些毫無意義的工序,另外我希望你能注意我之前提出的那些建議,就是盡可能多的把工人分成隻掌握各自不同技巧的幾個班組,這樣做有兩個目的,一個是可以讓工人們因為熟悉掌握了各自手頭的工序而更快的提高效率,而不是由於一個人從頭到尾包攬製造一件武器而耽誤太多時間,另一個則是可以通過分工的方式最大程度的保守我們自己的那些小秘密,盡管這個秘密能夠保守的時間不會很久,可對我們來說也足夠了,要知道需要你提供武器的地方有很多,按照現在的局勢看,至少在法國人再次入侵前盡量把比薩與蒙蒂納武裝起來,至於阿格裏和科森察我相信你一定已經提前照顧到了。”

  想著亞曆山大的這些話,箬莎手裏的小錘就微微加了些力氣,然後她有點心疼的發現擊錘分叉的指扣頂端的花紋似乎被她敲出了個小小的刮痕。

  箬莎有點惱火的放下小錘,拿起旁邊的鹿皮抹著牛油擦拭起來希望能把那個刮痕擦掉,就在這時,之前送納山上岸的水手走了過來。

  “小姐,納山老爺讓我回來告訴您,他已經和當地的官兒們說好了,您隨時都可以見他們。”

  箬莎點頭應著放下手裏的活兒站起來向著岸上看了看,吩咐旁邊的仆人把火槍收回到槍盒裏,而她下到底艙回到自己的艙房裏。

  先是洗了洗手,然後對著鏡子梳理了一下被海風吹亂的發絲,看著鏡子裏自己這張已經從青春漸漸愈見嫵媚的臉,箬莎掬起一捧水用力覆在臉上,然後再次抬起頭看著鏡子裏的自己。

  “你真是發瘋了,箬莎,你肯定瘋了。”箬莎輕聲自語,然後站得腰杆挺直伸出了一隻手,用一種充滿特有的驕傲矜持與漠然的語氣對著鏡子裏的自己說:“很榮幸見到你大人,我是那不勒斯的女伯爵,科森察的箬莎·科森察,兩西西裏的燈塔守護者,比薩攝政,蒙蒂納伯爵與阿格裏的領主亞曆山大·朱利安特·貢布雷的妹妹。”

  當康斯坦察縣縣長大人聽到這一連串聽起來就令人肅然起敬的頭銜時,那因為被震到張口結舌的懵懂樣子,看上去顯得頗為壯觀。

  “伯爵小姐您到康斯坦察來有什麽事情嗎,我是說我能為您效勞點什麽?”縣長大人有點拘束的問。

  站在這麽一位女伯爵的麵前,縣長大人深深的感受到了做為一個鄉巴佬的挫敗感。

  那種濃濃的她是梵蒂岡,我是土包子的壓力讓縣長老爺很後悔為什麽之前沒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出來,至少那件托人從美因茨買來的羊絨外套穿起來還是有點樣子的。

  “我聽說這個地方,”箬莎看了眼屋子四周簡陋的擺設,這裏是康斯坦察縣縣長大人的辦公地,一座由裏外兩道石牆和幾座堅固的塔樓構成的簡單城堡,附近山上到處都有的石頭為這座建築提供了足夠多的材料,反而是做為房頂的木料因為不多,建造房子的很多東西都不得不用石頭代替,所以屋子裏除了幾張簡單的桌椅,幾乎看不到什麽像樣的擺設“過去是摩爾多瓦的斯特凡大公的領地?”

  “是的伯爵小姐,不過我們現在效忠圖布羅伯爵大人,”縣長老爺用力點點頭,似乎是在強調自己也是有很硬靠山似的“伯爵是尊貴的布加勒斯特牧首大人的親戚,之前曾經參加過摩爾多瓦的斯特凡大公與波蘭國王的戰爭,後來伯爵娶了大公的一個女兒,這塊領地就算是大公給女兒的嫁妝。”

  箬莎點點頭,她知道事情肯定不是那麽簡單,沒有人會輕易把一塊領地割讓給別人,即便是女婿也不行。

  不過想想如果自己結婚,亞曆山大會不會把阿格裏送給自己當嫁妝呢?

  箬莎倒是有點期盼的感覺了,隻是她很快就知道這顯然是不可能的,甚至估計亞曆山大唯一能送給妹婿的大概會是一顆子彈。

  微微搖頭擺脫掉那些胡思亂想,箬莎細長的手指在粗糙的桌麵上微微敲著,一時間房間裏安靜的讓縣長老爺有點不舒服。

  “我帶來了很多貨物,”箬莎又開口說到“都是些很珍貴的商品,所以我需要個能妥善安置這些貨物的地方,你們這個……”

  “康斯坦察,我們這裏叫康斯坦察,”縣長老爺趕緊說,他的眼睛放光,情緒有些激動的向前傾出身子“我們這裏可是個好地方,環境優美民風淳樸,交通便利四通八達,相信我這裏能讓您發大財的。”

  箬莎認真打量了下縣長老爺,然後對他說:“我希望能見到圖布羅伯爵,或者有些東西是他感興趣的。”

  “您說的東西是……”

  縣長有點疑惑的問,說起來他還真沒見過自己出門做生意的大貴族,在他心目中大貴族們都是高不可攀的,更何況還是位似乎地位很高的女伯爵,這甚至讓他隱約有點懷疑對方身份了。

  箬莎向身後跟著的隨從微微擺手,兩個仆人立刻把一個沉重的長條箱子搬過來“咚”的一聲頓在縣長老爺麵前的地上。

  隨著木板撬起,露出了碼放在箱子裏的幾隻墊著幹草的火槍。

  縣長臉上露出了呆滯的神情,他愣愣的看看地上箱子裏的火槍,又抬頭看看神色平靜的箬莎,動了動有點發幹的嗓子才小心翼翼的說:“那麽,伯爵小姐您這是要讓我把您來的消息轉告給伯爵大人嗎?”

  箬莎緩緩搖頭:“不,我隻需要你幫我看好船上的那些貨物,還有就是為我找一個可靠的向導。”

  縣長差異的看著箬莎,他覺得有必要提醒這位奇怪的外國貴族小姐。

  “您大概不知道我們這裏正打仗,”說到這縣長大概覺得可能會引起誤會又趕緊解釋“當然不是我們這裏在打仗,我是說波蘭國王和斯特凡大公之間的戰爭,他們剛停戰沒有多久,而且奧斯曼人不久前剛剛和摩爾多瓦訂立了條約,現在摩爾多瓦附近還有很多各地沒來得及回去的軍隊,路上不太平。”

  縣長好心的提醒讓箬莎多少有點感動,不過她回頭向坐在一旁一直無聊的玩弄刀柄的納山看了一眼,然後回頭說:“這個請您放心,我的互衛隊可以保護我,而且我們或許還正需要有這樣的機會向您的伯爵展示一下我們商品的威力。”

  看著箬莎臉上矜持平靜的神情,縣長有點口幹舌燥的勉強擠出個笑容。

  “不過伯爵小姐您可能要失望了,伯爵大人現在不在他的領地,您知道我剛才說到打仗,大概您還不知道,其實摩爾多瓦的戰爭已經差不多結束了,可奧斯曼人現在正在圍攻布加勒特,伯爵大人已經應招去保衛布加勒斯特了。”

  “是嗎?”箬莎並沒有露出失望神色,她又回頭向坐在後麵的納山看了眼,在似乎得到了某種默許後箬莎扭回頭對縣長說“不過還是請您給我們派個向導,我們要去個新的地方。”

  說著,箬莎藏在裙子下麵的腳尖無意識的輕輕踢了腳地上的箱子,發出“咚”的一聲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