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光榮的與愚蠢的
作者:實心熊      更新:2020-04-01 00:38      字數:5679
  在頭天那個紛紛擾擾,頗為混亂的夜晚究竟發生了什麽,其實沒有人完全知道。

  或許有人能說清究竟出了什麽事,不過隨著托姆尼奧的死,是否知道真相都已經變得不再重要。

  至於托姆尼奧是在當時還是在之後才被確認已經遇害,也沒有人能完全說明白。

  不過盧克雷齊婭知道這些來告訴她消息的人應該事先是早就商量過了。

  或者確定托姆尼奧死的消息還要更早些,這些人則是在把一切說辭都準備好之後才來向她報告。

  畢竟托姆尼奧是比薩的公爵,即便實際上他已經近乎退位,但是隻要他活著一天,他就是比薩名義上的主人。

  現在他死了,而且麻煩也跟著來了。

  公爵是怎麽死的,這個問題是讓很多人頭疼的原因。

  從城防隊長那遮遮掩掩,可最終還是說出來的描述上,盧克雷齊婭知道了托姆尼奧是在一條小巷子裏被發現的。

  按照隊長的說法,當時天很黑,追捕那些威尼斯人的城防軍因為被對方強悍的殺戮激怒,而且因為擔心這些人會逃掉,所以使用了弩箭。

  這麽做的結果,就是當清查那些倒在巷子裏的死屍時意外的發現了身上中了好幾支箭的托姆尼奧。

  不知道當時托姆尼奧是不是引起了城防軍的關注,總之他身上中的箭似乎比其他人都要多,所以當發現他時,比薩公爵的屍體早完全冰涼了。

  這顯然嚇壞了很多人,即便知道這位公爵其實隻是個傀儡,可也沒有人願意承擔殺死了公爵的罪名,所以城防軍們立刻把消息連夜報告給了他們的隊長。

  在城防隊長接到報告的時候,已經有很多人差不多同時接到了關於托姆尼奧意外身死的消息。

  比薩人有些慌亂起來,他們匆匆的派人打聽,然後有些人聚集起來,經過了一番商量議論,比薩人最終得出一個結論:必須盡快讓埃斯特萊絲成為新的比薩公爵,才能把這件突然發生的意外有個能讓所有人都安心結果。

  議員們找到了商會的大商人,他們知道隻有得到這些人的支持他們的這個決定才可能成功。

  雖然在很多人看來,這些商人應該更願意支持埃斯特萊絲立刻加冕,但是托姆尼奧過於意義的死亡,讓官員們不知道商會是否會支持埃斯特萊絲在這種情況下加冕登基。

  事實上比薩官員們的顧忌是有道理的,在他們還沒有提出建議之前,比薩商會裏已經發生了很激烈的爭吵,而官員們派來使者更是讓這個爭吵變得白熱化了。

  有人強烈建議應該立刻宣布埃斯特萊絲的繼承權,理由是作為合法的比薩繼承人,埃斯特萊絲必須在第一時間正式宣布自己的權利,隻有這樣才能杜絕那些可能會冒出來的試圖染指公爵冠冕冒險家。

  而有些則堅決反對,這些人的理由同樣充足,做為合法繼承人,如果在這個時候匆忙宣布繼位,可能會引起很多不好猜測,這對埃斯特萊絲來說是相當不利的。

  爭執的雙方近乎各不相讓的結果就是整整一夜的時間,他們都在這無休止的爭吵中度過,當最終繼位派終於占據上風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

  盧克雷齊婭不知道當她和女兒都還在夢鄉中的時候,比薩城裏卻有很多人通宵未眠的在為她的女兒操碎了心。

  所以當她在一小隊獵衛兵,一隊城防軍,還有一隊更多的商會衛隊保護下,抱著女兒坐在馬車裏來到公爵宮的時候,她才發現不但整個公爵宮都已經被嚴密的守護起來,就是從盧克雷齊婭宮過來的路上,也到處都是早已經戒備森嚴的守衛。

  被盧克雷齊婭抱在懷裏的埃斯特萊絲的身上披著一件紫紅色,邊緣用純白的絨毛滾邊的繡金披風,這個季節披著這麽件有些厚實的披風自然不是很舒服,所以埃斯特萊絲在盧克雷齊婭的懷裏開始不安分的扭動起來。

  盧克雷齊婭一邊走一邊低聲安慰著女兒,她輕輕掀起披風的一角給女兒略微通風,在來到一個獨立的房間後,又趕緊把披風和象征性的披掛在女兒身上的騎士腰帶拿開。

  幾個比薩重要的顯貴正在這個房間裏等著她,看到比薩主教身上紅袍,盧克雷齊婭不由想起了在羅馬的父親。

  盧克雷齊婭這時候有種很強烈的希望父親能看到眼前一幕的衝動,她想讓父親知道這一切都是亞曆山大安排的結果,而且她也希望能為女兒加冕的是梵蒂岡的教皇,隻有這樣才能讓這頂冠冕配得上自己的女兒。

  不過埃斯特萊絲的加冕注定了會這麽倉促,所有人都希望這件事能平安的過去,所有人都不希望因為一個傀儡的意外死亡而引起什麽不必要的風波。

  特別是在這麽個雖然有些意外,但是眼看著就要在經過一番辛苦之後收獲回報果實的時候,人們更是希望埃斯特萊絲能盡快加冕,好讓這個令人不安的波瀾早些過去。

  加冕儀式是在比薩教堂裏舉行的,就在陽光把那座略顯傾斜的鍾樓的影子恰好順著教堂牆上高高的窗口投射進去時,比薩主教把碩大的公爵冠冕象征性戴到了埃斯特萊絲的頭上。

  事實上那頂冠冕對埃斯特萊絲來說顯得未免有些大得可以當做項圈使用,所以主教隻能把冠冕輕輕擺放在被盧克雷齊婭抱著的女公爵的懷裏。

  在整個加冕過程中有個頗為令人注意的小細節。

  在加冕之後所有貴族向新公爵宣誓效忠的時候,因為頻頻有人走過來單膝跪下高聲宣誓,埃斯特萊絲終於有些不耐煩了。

  她發出了很大聲音的喊叫,那喊聲在空曠教堂裏回蕩,這讓人們不禁有些尷尬,在主教捉摸著是否提醒盧克雷齊婭想辦法讓女公爵安靜下來時,埃斯特萊絲忽然手舞足蹈的動了起來。

  然後人們就看到小小的女公爵雙手緊緊抱著她懷裏的冠冕,對著麵前的人們發出了高亢的喊聲!

  那種樣子,讓很多人不由產生了一種似乎她是在向所有人大聲宣告對這頂冠冕的所有權。

  “受主恩賜,比薩公爵埃斯特萊絲·朱利安特·貢布雷於1498年8月19日加冕與比薩教堂,”比薩主教在儀式結束後的教務錄事裏這樣記載“……公爵亢聲激昂,聲震四座,有幸參與儀式者皆驚詫莫名,此征兆似乎預示比薩將迎來一位不同凡響之君主。”

  看著自己寫下的這段話,主教先是醞釀了下,然後接著又寫到:“公爵親母盧克雷齊婭,視女此舉大為振奮,當眾宣告‘我的女兒是比薩公國之合法繼承人,任何覬覦公爵冠冕者,必遭上帝懲罰’。”

  寫到這的主教停下來,看著桌上厚厚的教務錄事,主教揉了揉有點發痛的眼睛。

  然後他從一個暗格裏拿出另外一本用繩子綁著的羊皮紙本子打開來,沾著墨水這樣寫到:“8月18日,比薩前公爵托姆尼奧意外身亡,我們大家認為唯一能夠平息這一意外的辦法就是讓新公爵盡快登基,不過很多人對這個決定表示懷疑,我個人也認為托姆尼奧的死不會這麽輕易過去,相信比薩很快就要麵臨一場風暴。”

  亞曆山大還不知道自己女兒如今已經成為了比薩公爵,雖然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但是他從沒想過事情會來得這麽早,或者說是這麽突然。

  亞曆山大想過埃斯特萊絲應該是在稍微大些之後才會真正繼承比薩,畢竟托姆尼奧的身體雖然不算和強壯,但至少是健康的。

  除非有什麽意外,大概他還能在比薩公爵的寶座上再坐上十幾年。

  而且亞曆山大也並不希望埃斯特萊絲那麽早的繼位。

  他希望女兒能有更多屬於她自己的時間,或者是更多能從他這裏得到教育的時間。

  亞曆山大已經打算好,要親自輔導女兒今後的學業。

  這麽做的目的除了是為了讓埃斯特萊絲能對未來的曆史走向早早有個正確的認識,更重要的是他希望女兒能擁有超越這個時代的思想和精神。

  將來的意大利是什麽樣子,將來的歐洲呢?

  女兒是在將來以一位為女君主的身份留著史冊,還是隻成為記錄在厚厚曆史當中的諸多意大利城邦割據勢力中的一個小小注腳?

  或者,她將來會成為某個貴族的妻子,然後在把公爵位置讓渡給丈夫後,成為漸漸被湮滅在曆史塵埃之下的一個普普通通的賢妻良母般的貴婦?

  亞曆山大不知道女兒的將來會是什麽樣子,不過他希望能為她創造出更多的條件,特別是希望她能擁有比這個時代都更加成熟和獨立的思想。

  這是個令人振奮的時代,是個新與舊,成與敗,文明與愚昧,光明與黑暗產生分野,進而徹底被顛覆與取代的時代。

  亞曆山大希望女兒是走在正確道路上的,能夠接受甚至引導這場未來巨大變化中的一員,而不是成為頑固的守舊者。

  正因為這樣,他決定親自教育女兒,他相信自己能培養出一個完全不同於這個時代其他君主的統治者,他甚至認為或許會出現一個意大利的伊麗莎白一世!

  不過這一切在亞曆山大的想象中應該是在很久之後的事了。

  他從沒想過會看到女兒被抱在懷裏加冕的樣子,更不會知道女兒當時或許純粹是因為不耐煩的焦躁而做出的舉動,在經過很多人雲亦雲的轉述後,當傳到羅馬的時候會激發了某位他很看好的年輕畫家的靈感。

  然後一幅被稱為《諸王觀禮加冕》的畫作隨即問世。

  在這幅畫作中,比薩的貴族們被刻畫成了遠道而來的異族王公,而主教則成為了手捧花環的天使。

  畫中的人們或是神情激動,或是舉手歡呼,或是幹脆跪附在地,而所有人的目光投向的都是畫作中間那個半坐在聖母懷中那個美麗得幾乎讓人難以分辨出是男是女,身披紫袍,一條光滑的手臂從袍子裏探出,向著那些朝覲他或她的人高高舉起緊握在手中的一頂冠冕的孩子!

  孩子的眼神是天真的,但是又是威嚴的,似乎在這一刻向世人宣布這頂冠冕的所有權,又像是在向所有人宣示一個屬於她的時代的到來。

  亞曆山大當然不知道這幅《諸王觀禮加冕》的畫作很快就會問世,而且隨著這幅畫的問世,一個來自烏爾比諾,叫桑迪·拉斐爾的年輕人就此名聲大振。

  亞曆山大現在知道的是,他似乎遇到麻煩了。

  在經過一夜的平靜後,天剛剛亮就再次派出一隊波西米亞人發動騷擾的結果,卻是意外的遭遇到了重創。

  卡爾吉諾這一次沒有再給亞曆山大任何機會,或者說這個人有著敏銳的觀察,更能迅速適應戰場上的種種變化。

  雖然還是不太習慣這種純粹遊擊騷擾的方式,但是卡爾吉諾卻出人意料的在夜裏做出了新的布置。

  他除了連夜下令在營地四周建起個雖然並不堅固,卻已經能夠作為依托的簡單工事,更是把所有的重弩兵都安排到了這個工事被認為是最可能遭遇襲擊的地方。

  而後他親自帶隊讓並步兵以縱隊,而不是行動不便的橫隊的方式分別進駐了這些工事之間空隙。

  等待是枯燥的,有時候還可能會因為長期等待讓人變得心浮氣躁。

  熱那亞人等待的時間有些長,這也讓這種浮躁更嚴重,甚至連卡爾吉諾自己都開始懷疑這麽等下去是不是有用。

  然後他等到了他的目標。

  已經熟悉的呼哨聲伴著馬蹄聲響出現的那一刻,卡爾吉諾甚至覺得這個聲音聽上去有些可愛。

  然後他們就看到了那些縱馬而來的波西米亞人。

  這一次波西米亞人不再那麽幸運,或者說之前連續的騷擾雖然也有些傷亡,但是與給熱那亞人造成的麻煩比實在不算深,所以他們在休息了一夜之後,早早的就向敵人發動了新的進攻。

  這樣的大意換來的就是迎麵熱那亞人突如其來的打擊!

  迎麵突然射來大蓬弩箭讓一些波西米亞人甚至沒有反應過來就紛紛中箭倒地。

  而戰馬的慣性卻還帶著他們向前猛衝。

  又是一陣弓弦和可怕風聲紛紛響起,波西米亞人隻來得及盡量改變自己前進的方向。

  在察覺到敵人已經有所準備後,波西米亞人準備如之前的辦法一樣,拚著遭受一些損失,迅速沿著敵人陣型的兩側衝過去,然後盡快離開這個不安全的地方。

  但是他們接下來卻不但遭到了來自工事裏麵弩弓的襲擊,更是很快發現自己似乎衝進了敵人早已經預備好的埋伏之中。

  成隊的熱那亞人迅速從波西米亞人側麵衝來,因為是靈活的縱隊而不是橫隊,熱那亞人有充足的時間在擋住波西米亞人的同時,向著他們包圍過去。

  波西米亞人當中響起了急促的哨聲,這是招呼同伴立刻撤退,甚至各自突圍的信號,隻是這個信號顯然發出的有些晚了,隨著一隊隊熱那亞人湧來,波希米亞發現他們似乎已經被包圍了。

  最後突圍衝出來的波西米亞人遠比來的時候少很多,而且所有人的身上都是傷痕累累。

  看到這一幕的亞曆山大知道自己這次是真遇到麻煩了,或者說是遇到了個很難對付的對手,和眼前的卡爾吉諾相比,之前他遇到的那些敵人隻能說是太過愚蠢了些。

  布薩科同樣有些焦慮,他擔心亞曆山大會因為這突然的挫折而失去理智。

  不過當他已經做好勸阻的準備時,亞曆山大卻沒有因為這突然的慘敗而暴跳如雷。

  不過他的神色還是很難看,特別是在聽了一些波西米亞騎兵的敘述後,他知道這次是真的有點小看卡爾吉諾了。

  “他居然在夜裏構築了工事?”

  雖然知道這樣的工事當然不會是什麽堅固的建築,但是用來對付隻有一群騎兵的他顯然是足夠了。

  而且讓亞曆山大注意的是,根據騎兵的描述,熱那亞人的步兵能夠迅速的向他們包圍,這讓亞曆山大不由暗暗揣測,卡爾吉諾應該已經猜測到他身邊如今隻有騎兵。

  隻有這樣才能解釋為什麽卡爾吉諾敢於讓步兵放棄橫隊,完全以雖然靈活機動,但是卻並不利於在戰場上展開的方式對付波西米亞人。

  “真有點難對付,”亞曆山大微微揉揉額頭,他接過旁邊衛兵遞過來肉幹用力咬了一口,因為生硬讓兩腮酸痛的感覺忽然提醒了他“我們的糧食還有多少?”

  “我們帶的不多,”布薩科小聲回答“我們是按照最多2天的時間就能追上熱那亞人帶的糧食。”

  “的確隻有2天時間。”亞曆山大自嘲的笑笑,波西米亞人的意外損失給了他一個沉重的教訓,看著那幾個情緒低沉的波西米亞隊長,亞曆山大向他們招手示意。

  “聽著,我知道這次運氣不太好,”亞曆山大看著圍攏上來的波西米亞和獵衛兵的隊長們“不過熱那亞人不可能停在這裏,別忘了你們之前發現的他們丟掉了大批輜重,這就意味著他們攜帶的糧食並不多。”

  “可老爺我們帶的也不多,”一個波西米亞隊長有點惱火的說“沒想到那些熱那亞人那麽難對付。”

  “是有些難對付,”亞曆山大也有點頭疼皺皺眉“至於說到糧食,他們並不知道我們的情況,所以他們這時候唯一能做的就是要麽迅速離開這裏,要麽想辦法就地征集糧食。”

  說到這裏亞曆山大停下來,他在原地默默繞著圈子,過了一陣他抬起頭目光發亮的看著手下們:“傳我的命令,離開這裏,我們要給熱那亞人讓出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