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目標:佛羅倫薩!
作者:實心熊      更新:2020-04-01 00:38      字數:5657
  亞曆山大站在山丘上看著遠處的阿爾諾河,河的對岸是一片並不連貫的村莊,一些散落的房子稀稀拉拉的沿著河岸與田野之間的道路向著東南方向延伸,在下一處丘陵的緩坡後麵消失不見。

  這裏是比薩城外最遠處的一個哨所,從這裏沿著阿哥諾河向上遊走,再走出大約40法裏,就是佛羅倫薩。

  亞曆山大沿著山丘向河邊走去,遠遠的可以看到一隻隻平底船正逆流而上向著阿爾諾河上遊駛去。

  船身沉重,吃水很深,聽著隱隱傳來的水手們奮力劃船的吆喝聲,亞曆山大向旁邊的馬基雅弗利看了看。

  佛羅倫薩人臉上露出了一絲尷尬,他知道亞曆山大這一眼的用意是什麽。

  想想之前自己居然還以比薩接受猶太人的讚助而表示異議時,馬基雅弗利隻能暗暗苦笑。

  馬基雅弗利很敬佩甚至有些崇拜他的執政官,這除了因為那個人自身高潔的情操之外,還因為正是那個人的獨具慧眼,讓馬基雅弗利從一個並不起眼的外交官一下子榮升到了佛羅倫薩200人國民議會議員和外交委員會成員的身份。

  對於他的執政官,馬基雅弗利是從內心中崇敬的,但是在這敬仰的同時,馬基雅弗利也深深的為自己那位領袖的固執和近乎執拗的政治潔癖感到頭疼。

  至少他很難想象一旦比薩真的停止送各種商品,那對佛羅倫薩來說將意味著什麽。

  而就是這麽個想想似乎並不太會發生的事,卻真的有可能會因為執政官對猶太人的憎恨和敵視而變成現實。

  “薩伏那洛拉是個什麽樣的人?”

  聽到走在前麵的亞曆山大忽然這麽問,馬基雅弗利立刻快走幾步跟上去,他先是謹慎而有迅速的在心裏琢磨了下,然後才認真的說:“大人,在回答您這個問題之前,我想先知道您對於虔誠是怎麽看待的。”

  聽到佛羅倫薩人的這個反問,亞曆山大笑了笑,他大概已經猜到佛羅倫薩人接下來要說什麽了。

  馬基雅弗利是個真正的功利主義者,雖然他本人實際上並沒有因為這種功利主義得到過什麽真正的好處,但是這卻並不妨礙他一直用這種方式為自己謀劃將來,

  甚至在不久的幾年之後,他就是以這種功利主義為基礎,寫下了那本頗受爭議的君主論。

  不過現在的馬基雅弗利應該還沒有那麽完全而毫無掩飾的表現出對功利的癡迷,所以他隻是想借著反問來探聽亞曆山大對那位佛羅倫薩執政的個人看法。

  畢竟從之前關於那個人幾次短暫交談中,馬基雅弗利隱約感覺到了亞曆山大對佛羅倫薩執政官的某些成見。

  “你是想問我怎麽看待教皇與薩伏那洛拉之間的的衝突吧,”亞曆山大毫不留情的揭穿了馬基雅弗利的心思,看到他露出少許尷尬神色的樣子,亞曆山大搖搖頭“你完全沒有必要為這個擔心,要知道我和教皇之間是沒有什麽關係的。不知道我這麽回答是不是能讓你滿意?”

  聽著亞曆山大的話,馬基雅弗利有種想要立刻揭穿他的衝動。

  那個盧克雷齊婭是怎麽回事,那棟位於河邊的房子又是怎麽回事?

  馬基雅弗利覺得眼前這個人實在是太虛偽了,甚至在說謊的時候都一點不在乎對方的反應。

  可這又有什麽辦法,自己知道他在說謊,他也知道自己已經知道他在說謊,可就是在這種大家都知道他在說謊的時候,他還是這麽理所當然的說了謊!

  馬基雅弗利忽然覺得這是種很讓人糾結,卻偏偏又很奇妙的事情。

  一個君主該如何對待他說下的謊言,又如何從這種對道德的背叛中找到為自己辯護的理由,馬基雅弗利認為實在該把這段話寫進他自己的日記裏。

  不過這時候他卻不得不回應亞曆山大的提問。

  “當然大人,這已經足夠讓我滿意了,”佛羅倫薩人無奈的說,然後他神色微微一正望著亞曆山大“大人,關於我的執政官是個什麽樣的人,我認為最好的答案其實是應該親眼見到他本人之後才可以下定論,不過如果一定要我說,我給您的回答是,薩伏那洛拉大人修道院長是一位虔誠的信徒,一位苦修者,一位試圖真正得到上帝啟迪,引導世人從迷途中走出來的偉大的導師和領袖。”

  馬基雅弗利嚴肅的看著壓力山大,他知道也許亞曆山大根本就不相信他的這些話,但是佛羅倫薩人卻在心裏暗暗告訴自己絕對要把這些話說出來,哪怕是被譏諷和嘲笑,他也必須讓這個人,或者說是讓更多的人真正知道那位佛羅倫薩執政究竟是一個多麽了不起的人物。

  不過讓馬基雅弗利有些意外的是,亞曆山大並沒有如他想的那樣嘲笑譏諷,而是望著山丘下河道裏正在穿梭不停經過的船隻似乎若有所思。

  過了一會,亞曆山大才回頭看向馬基雅弗利。

  “告訴我,如果我同意支持你們,佛羅倫薩會怎麽報答我?”

  馬基雅弗利有些錯愕的眨了眨眼,他有些不明白這話的意思,直到過了會他才猶豫的問:“大人,您說的支持是指哪些方麵?”

  “譬如,如果我願意幫助你們建立一支屬於佛羅倫薩的軍隊,你們會給予我什麽樣的回報?”

  馬基雅弗利的臉上有一陣堆滿了難以置信的愕然,然後他的喉嚨裏努力發出咕嚕一聲,然後才小心的說:“大人,這個我不能立刻給您答複,您知道達成這樣的協議我必須要有更大權限才可以,而我這次來隻是想和您談判雙方的和平關係。”

  亞曆山大點點頭表示同意,他這個念頭也隻是臨時想起才提出來的,想想現在托尼德拉羅維雷主教還正惦記從佛羅倫薩人身上發筆財,他就知道自己這個想法是暫時不現實的。

  不過一旦有了這個想法,關於佛羅倫薩的念頭就在他心頭盤桓不去了。

  對於薩伏那洛拉這個人,亞曆山大說不上有什麽惡感。

  如果非要讓他講講,亞曆山大甚至覺得自己多少還是有些佩服這位佛羅倫薩修道院院長的。

  之所以這麽稱呼,是因為薩伏那洛拉堅持不讓人們稱他為佛羅倫薩首席執政官,而是更願意人們叫他修道院長。

  薩伏那洛拉是佛羅倫薩修道院的現任院長,也是讓教皇亞曆山大六世最痛恨的一任院長。

  做為意大利半島最具有影響的修道院長之一,薩伏那洛拉從接任那天開始就用嚴格的本尼迪克教規讓所有修道士們明白,一個身擁聖職的人,應該怎樣才算是真正對得起身上那件神聖的修道袍。

  修道院多年來囤積的龐大田產成了佛羅倫薩城市民們的公產,名下的那些店鋪被改成了純粹為了慈善而經營的善產,而已經維持了幾十年的由修道院把持的高利貸產業則被徹底廢除掉了。

  這一切讓原本對僧侶們已經失望甚至鄙視的佛羅倫薩人看到了了一個虔誠的榜樣,同時已經被奢靡和墮落熏染汙穢的佛羅倫薩修道院也迎來了一股真正清白肅穆的氣息。

  已經漸漸沉溺在世俗風氣中的修道士們清醒了過來,他們開始在薩伏那洛拉的指引下審視自己,而這股虔誠之風一旦蔓延,就再也無法刹住。

  人們開始要求佛羅倫薩的教堂和主教們學習薩伏那洛拉的樣子,嚴謹的本尼迪克教規中的條款成了佛羅倫薩教會中經常被提起的話題。

  而在之前那些主教與神甫們議論的內容,往往並不比普市民們高尚多少,有時候甚至還要更粗俗低劣些。

  佛羅倫薩教會的氣氛為之一清,但是這充滿虔誠的舉動對遠在羅馬的梵蒂岡教廷,或者說是亞曆山大六世個人來說,卻不是什麽好事。

  從佛羅倫薩送來的金子少了,原本應該孝敬的高利貸利息更是沒了蹤影,而伴隨著這些明顯損失的,是薩伏那洛拉對教會和教皇本人無情的批評和挑釁。

  在薩伏那洛拉看來,導致墮落的一切根源是那些庸俗糜爛的化與奢靡揮霍的享受,而這一切墮落罪惡的代表就是身為教皇的亞曆山大六世!

  於是在很多民眾聚會的場合和公開布道中,他不止一次的公然批判亞曆山大六世的過錯,甚至有時候他毫不客氣的把亞曆山大六世和他的那些孩子們稱之為“基督的毒瘤”。

  麵對如此的指摘,在一次次的示好甚至許下眾多豐厚承諾卻依舊沒有得到回應後,終於被徹底激怒的亞曆山大六世決定教訓一下這個費拉拉醫生家出來的臭小子。

  他先是給佛羅倫薩修道院派出了另外一位院長,試圖以此分化薩伏那洛拉對這座擁有巨大影響的修道院的權力,然後又下令強行命令薩伏那洛拉擔任一個偏遠地方的修道院院長。

  隻是他的這一連串舉動都沒有能對薩伏那洛拉產生什麽影響,因為修道院不願意讓他走,而佛羅倫薩的的民眾更是公開反對教皇的這個命令!

  薩伏那洛拉最終還是留在了佛羅倫薩的修道院,而且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與亞曆山大六世不但徹底的公開決裂,甚至伴隨著美蒂奇家族被趕下台,整個佛羅倫薩都徹底擺脫了梵蒂岡的控製。

  薩伏那洛拉,一個在如今這個時代與所有人似乎都格格不入的人,一個用虔誠的信念試圖改變世人逐漸墮落的真理捍衛者。

  亞曆山大看著馬基雅弗利不禁心中暗暗感到奇怪,他覺得大概在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人比他更熟悉眼前這個佛羅倫薩人了。

  他知道這個人在幾年後會憑借著圓滑的處事手段在佛羅倫薩中嶄露頭角,然後他會成為佛羅倫薩共和國對抗試圖複辟的美蒂奇家族的關鍵人物。

  而當美蒂奇家族依靠強大的後台奪回佛羅倫薩的統治權後,馬基雅弗利卻又立刻見風使舵的試圖重新獲得美蒂奇家的好感。

  為此他煞費苦心寫下了頗具爭議的君主論試圖以此博取新主子的歡心,隻是他的這些舉動絲毫沒有打動那些美蒂奇的心,以至直到他死為止,都一直被排斥在佛羅倫薩的上流社會之外。

  可就是這個人,當他提到薩伏那洛拉的時候,卻很自然的流露出了對他的敬仰與尊重,而在亞曆山大看來,這種態度無疑是出於真心而不是偽裝的。

  薩伏那洛拉,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居然能夠讓這個公開宣揚“為了達到目的,可以使用最卑鄙手段也應該被原諒”和“道德在大多數時候是妨礙君主實現更高成就的絆腳石”的如此發自內心的崇敬和尊重?

  亞曆山大心裏暗暗奇怪不已,特別是想到托尼德拉羅維雷前幾天給他寫來的那封信,他覺得也許很快就可能會聽到關於佛羅倫薩的一些古怪的消息了。

  “如果我願意為佛羅倫薩提供足夠數量的低價糧食,你們能保證副付款嗎?”

  亞曆山大的話讓馬基雅弗利很驚訝,他這次來比薩見亞曆山大固然是因為如今隨著亞曆山大對比薩和蒙蒂納的控製,這兩個地方已經隱隱形成了對佛羅倫薩的夾擊包圍之勢,這自然讓佛羅倫薩人感到不安。

  另外一個迫在眉睫的難題,就是佛羅倫薩正麵臨著一連串糟糕的局麵。

  因為與梵蒂岡的對抗以及推翻了美蒂奇家族,年輕的佛羅倫薩共和國正麵臨四麵皆敵的窘境。

  很多與美蒂奇家關係密切的城邦國家已經斷絕了與佛羅倫薩的邦交,而與梵蒂岡的交惡更是讓佛羅倫薩變得舉步維艱。

  可這些都還不是最可怕,真正給了佛羅倫薩臨頭一擊的是當初薩伏那洛拉全力支持法國查理八世入侵意大利的舉動,徹底激怒了所有的城邦。

  而隨著查理兵敗回國,佛羅倫薩幾乎完全陷入了孤立無援的境地之中。

  沒有人願意與佛羅倫薩正常交往,而薩伏那洛拉試圖建立一個神聖而又高潔的基督國度的理想,更是讓那些已經被精美的藝術,令人垂涎的美食,還有能讓人銷魂的情愛完全征服的城邦貴族們感到意外甚至反感。

  市場變的越來越蕭條了,民眾的生活開始顯得艱難起來,而這一切並沒有能阻止薩伏納洛拉對偉大理想的探究和追求。

  隻是對於佛羅倫薩政府的官員們來說,他們卻不得不為逐漸惡劣的現實感到苦惱。

  馬基雅弗利是帶著佛羅倫薩人的希望而來的,不過他很謹慎,知道在沒有把握的時候不能輕易暴露出自己的目的。

  隻是他怎麽也沒想到,就在他還在冥思苦想著怎麽向這位比薩的真正統治者袒露心意的時候,亞曆山大不但忽然主動提出願意與佛路倫薩繼續做生意,甚至隱約的他還能聽出這位伯爵似乎有幫助佛羅倫薩與梵蒂岡對抗的想法。

  可是,他不是正與教皇的女兒勾搭嗎?

  這個念頭隻在心頭一閃就被馬基雅弗利扔到了一邊。

  和教皇女兒勾搭並不妨礙同時坑一下教皇,這麽卑鄙的行為應該才是一位合格君主的表現。

  馬基雅弗利決定把這句話也寫進他的日記裏。

  “大人您願意低價賣給我們糧食?”佛羅倫薩人還是覺得應該小心些“那麽您有什麽條件?或者是要我們承諾什麽義務?”

  馬基雅弗利小心翼翼的問,他在猜測著這位伯爵會提出什麽苛刻條件的同時,也捉摸著自己的政府能做到多大的讓步。

  “我不需要任何承諾和條件,但是你們必須及時付款。”

  “就是這樣?”馬基雅弗利意外的問,他先有些不敢置信可隨即似乎明白了什麽。

  “大人請您放心,我們不會讓您失望的,”馬基雅弗利用略顯含糊的口氣說“至於您要求的糧款,佛羅倫薩政府會按時交付。”

  亞曆山大有點奇怪的看看馬基雅弗利,他並不知道佛羅倫薩人已經把他和那些“卑鄙的君主們”歸為一類,不過看著馬基雅弗利臉上難以抑製的喜悅,亞曆山大也不由從心底裏發出微笑。

  大量的低價糧食,幾乎免除了所有關稅的海鮮產品,能夠讓普通市民也能吃得上的新鮮水果,還有佛羅倫薩並不盛產的葡萄酒,以及數不勝數,來自各地的生活必需品。

  亞曆山大似乎已經能看到當這些龐大數量的商品突然充斥佛羅倫薩市場時造成的巨大衝擊力,而由此而產生的令人恐懼的影響。

  沒有人能抵抗那些低廉得出人意料的商品的誘惑,而即便是比當地同等貨物低上2成的價格,亞曆山大依舊有把握能讓包括他在內的所有商人賺到錢。

  而不論是在比薩還是在那不勒斯,塔蘭托,甚至是巴勒莫建立起來的初具雛形的信用貸款,則能讓那些如同鯊魚般的商人們及時的用最少的資金調動最大規模的商品,投入這場注定滲透著血腥味道的傾銷大戰之中。

  這,就是結為一體的自貿區的威力!

  而佛羅倫薩,隻是這個未來的龐然大物用來小試身手的物而已。

  亞曆山大心中想著,向馬基雅弗利露出了個微笑:“外交官,請回去之後轉達我對修道院長的問候,也許很快我就可能會拜訪偉大而繁華的佛羅倫薩了。”

  這麽說的時候,亞曆山大不由想起了托尼德拉羅維雷主教給他的來信中的一段話:“伯爵,很遺憾的告訴你,我們遇到了些麻煩,我們那些試圖推翻佛羅倫薩叛亂者的計劃進行的很不理想,佛羅倫薩人對那個薩伏那洛拉有著近乎盲目的信任和忠誠,所以我覺得如果由你來親自解決這件事也許更好些,畢竟你的軍隊已經幾次證明了他們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