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仇家
作者:葉陽嵐      更新:2022-11-01 09:21      字數:5684
  第127章 仇家

  十指連心。

  這一下,紮的楊氏卻毫無反應一般。

  一直到血滴冒出指尖,滑到指縫裏,她才連忙抽出帕子裹住。

  祁歡跟她提文妃這事,是沒什麽預設立場的,隻純粹是疑惑好奇,隨便瞎打聽。

  所以,並未全程注意她的反應。

  隻是話說完,遲遲沒聽見楊氏回答,方才抬眸朝對方看過去。

  燈影下,楊氏借著夜色遮掩,沒叫祁歡看見她手上異樣。

  她隻是反問女兒:“怎麽又問起她來?今兒個在宮裏遇見了?”

  “那倒不是。”祁歡道,“就是……我覺得應該不是我多心,那個於霏霏為難我的事兒,我總感覺像是文妃家裏另一個姑娘,叫楊盼兒的攛掇的。”

  這回,她是目不轉睛認真看著楊氏的。

  楊氏也皺起了眉頭:“這又怎麽說的?”

  祁歡就將自己懷疑的依據告知於她。

  楊氏聽了,眉頭就皺得越發緊了些。

  祁歡正色起來:“所以我想,殿試那日表哥在宮裏遺失物件如若也不是巧合,會不會是與這對兒姐妹有關的?午宴上我試著跟高雲渺打聽了一下,她說這個楊家家主前麵兩任都在外地,楊盼兒也是近期才回的京城,並且暫時是寄居在文妃的承德宮裏的。”

  她天馬行空的聯想起來:“那麽巧,他們家也是楊姓……”

  這個腦洞實在是開得有點大,祁歡自己說著就先玩笑起來:“他們那個楊,跟您還有舅舅這個楊,該不會還有什麽淵源吧?”

  楊氏對自己女兒的性格和行事風格,如今已然十分的熟悉。

  祁歡這個神情語氣,的的確確就是不走心的在隨口玩笑。

  知道她並非是在詐自己的話,楊氏心下總是安定幾分的,略微斟酌了片刻,還是決定認了。

  “嗯。”她說,“在遷居來京之前,咱們兩家,算是同鄉吧。”

  祁歡:……

  我以為我腦洞大開,杜撰了一本無邏輯小說,結果親娘您卻上來就給我官方正版認證啊?

  祁歡著實沒想到會有這重隱情,整張臉上一時不知道該作何表情,不由的僵了好一會兒。

  她也沒心思喝茶了,就將茶盞放下,蹭到楊氏身邊去。

  拖過一個錦杌坐下。

  “所以,咱們兩家不會還有什麽過節吧?”如果真的有跡可循,那麽楊青雲那事兒恐怕就更不可能隻是巧合了。

  楊氏不動聲色垂下手去,捏著受傷的手指,同時用衣袖掩住。

  她的麵部線條堅毅冷硬起來,居然等於再一次承認了:“算是吧。他家早了咱們許多年入仕,你舅舅還在的那會兒……兩家不和睦,還有點互別苗頭的意思……本來這些年過去,我以為凡事也早該煙消雲散了。”

  就目前種種跡象顯示,祁歡的所有猜測都一語中的。

  就算他們不記前仇,那一家人也從來就沒想過要與他們共存。

  所以,她不能叫女兒什麽都不知道。

  如果毫無防備,人家宮裏有人,朝堂上也有人,想要暗算祁歡一個小姑娘,到處都是機會。

  可是——

  同樣的,暫時楊氏也還不敢貿然將所有的真相和盤托出。

  她自己這幾十年都為了這家人的存在,時刻憂心,提心吊膽的不好過,多一個知道,也隻會多一個人困擾。

  楊氏盡量讓自己的態度顯得冷靜些,繼續道:“照你說的,這兩次宮裏發生的事確實都有蹊蹺,說是那家人從中作梗,也不無可能。別的我暫時說不好,但總歸有一點……他們是絕不會眼睜睜看著咱們家裏,你們這些小輩的有出息的。”

  祁歡覺得楊氏這話裏有些自相矛盾。

  她說兩家人不睦,互別苗頭?

  可如果隻是普通的互別苗頭,怎麽至於叫對方記恨到見不得自家人出人頭地?

  楊氏是堂堂正正的嫁人,楊青雲也是憑真本事考科舉入仕的。

  這中間隻要不是隔著殺父之仇,奪妻之恨……

  那個楊家憑什麽這麽霸道,見不得自家小輩刻苦努力爭前程的?

  可是——

  祁歡了解楊氏,楊氏既然刻意這麽說,那就是不想告訴自己更詳細的內情。

  她不死心的還是試探:“那他們家也未免太霸道了吧?我表哥是憑真本事考中的進士,他們卻有可能是想暗中使壞,壞他的前程?這樣毀人,何其惡劣?還有今天我在宮裏,又看我是第一次進宮,想趁我不懂規矩挑唆我鬧事,萬一我觸犯宮規或是觸怒了宮裏的貴人,可能這輩子也就完了?這得多大的仇,多大的怨啊?”

  楊氏的眸色,是控製不住的越是又見了更深的幾分冷凝。

  她甚至比祁歡更清楚,他們表兄妹兩個一旦著了道兒,會落個怎樣身敗名裂的淒慘下場。

  “人家霸道,自然有人家霸道的資本和依憑。”但是再開口,她依舊選擇忽略掉祁歡問她的問題,強壓著怒火道:“他家進官場,早了咱們將近二十年,不僅老頭子馬上就要回京履職從一品的右都禦史,還有一個做了皇妃並且生了皇子的女兒。”

  祁歡被她噎得一時無言。

  高雲渺隻是個深閨嬌小姐,她能知道一些文妃姐妹的事就頂天了,白天聊的時候可沒說過人家“那個楊家”這麽牛氣的!

  楊氏說這些話時候,咬牙切齒,多少帶些憤憤不甘的怒意和火氣的。

  祁歡哪裏看不出來,不僅“那個楊家”對他們來者不善,她自家老娘也是一副恨不能將對方撕碎生咽了的架勢。

  這怎麽看也怎麽就是個苦大仇深的架勢!

  楊氏的情緒不對,她就識趣的暫時沒有接茬。

  楊氏兀自緩了緩,看女兒一副小心翼翼的神情看她,頓時心中懊惱自己不該這麽的沉不住氣。

  她勉強定了定神,緩和了語氣又囑咐祁歡:“反正咱們跟他家關係不好。你前麵說的那些事,暫時也查無實據,所以你莫要聲張,隻以後出門,自己多幾分小心,但凡遇到他家的人,格外提防一些總沒錯的。”

  好在楊青雲進了官場,活在了皇帝的眼皮子底下。

  而他們母子三人,暫時也還有長寧侯府這張門麵招牌擋著。

  那一家人也有他們自己的顧慮和短板,投鼠忌器,所以輕易也不敢硬剛上來。

  這會兒就隻得是謹言慎行,盡量不要叫對方找到可乘之機了。

  “嗯,那我知道了。”祁歡順著她的意思應承下來,想了想,又道:“那表哥呢?他知不知道咱們與這家人有舊仇?是不是也得給他提個醒兒?”

  楊氏目光閃躲了一下,但是借著燈光遮掩,卻沒有太明顯。

  她說:“他是知道有這麽一家子人的,回頭找機會我再提醒他一下吧,你顧好你自己就行。”

  “哦。”祁歡聳聳肩,見著楊氏心情不好,就又覥著個笑臉湊上來,“那我今晚還睡您這好麽?”

  楊氏今晚可沒心情應付她,直接冷下臉趕她:“去去去,都要張羅著嫁人的人了,還總賴在我房裏睡,這成什麽樣子,趕緊回你自己院子去。”

  “好……”祁歡於是從善如流的站起來,“您趕我走那我就走了。”

  低頭拍著裙擺上的褶皺,突然想起了“那個楊家”的事,就又忍不住問道:“母親,文妃的那個楊家,她家除了他們這一支,還有別的同姓族人嗎?還有,文妃她們姐妹之間就差了十六歲,而且她家老爺子做到如今這個官位,也應該很大年紀了吧?文妃的兄弟們都是做什麽的?有入仕的嗎?”

  楊氏不肯給她透所有的底,那她也得盡可能多的了解仇家的底牌。

  無論自保還是還擊——

  知己知彼,都是基本功!

  “那老頭兒,去年就花甲了。”楊氏明顯對那一家人十分厭惡,提起那位右都禦史大人似乎都覺得髒了嘴。

  隻是——

  這會兒,她神情卻莫名透了幾分惡意滿滿的愉悅,涼涼道:“他家沒別的旁支,隻有一個小他幾歲的同胞妹子,原是嫁在地方上一個鹽商家裏,後來守寡,帶了一雙兒女來了京城投他,嫁給了一個鰥夫做填房。前幾年再度守寡,但她那夫家官位做得不高,正四品致仕。至於楊淮禮自己……這些年通房妾室一房一房的抬,前前後後女兒生了十好幾個吧……”

  她說到這裏,就差笑出聲來了。

  祁歡大囧:“所以,他是孜孜不倦的拚命生女兒,就一個兒子也沒有?”

  祁歡個人痛恨重男輕女的封建思想,可是也不得不承認現實,在當前這個大的社會環境之下……

  生不出兒子,真的就是男人女人一生最大的敗筆。

  “那個楊家”的家主,都做到從一品的右都禦史了。

  這可是個高風亮節,最該注意個人操守的官兒,卻依舊不能免俗。

  為了生兒子,一房接著一房的納妾,卻構不成官聲上的汙點。

  畢竟——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他這是在為著自家祖宗盡孝呢!

  六十多歲的老頭兒了,還在爭分奪秒為了生兒子而努力奮鬥……

  祁歡怎麽想怎麽覺得這事情滑稽又搞笑。

  楊氏卻是直接冷笑出聲:“傷天害理的事情做多了,可能是老天看不下去,要罰他們斷子絕孫,百忙一場。”

  話剛出口,她又立刻想到什麽不好的事,略感惶恐的咬了咬唇,就不想再跟祁歡說下去了:“你快回去吧,我也要睡了。”

  她今晚的情緒本來就一直都不太對,最後這一出祁歡也沒多想,隻囑咐她好好休息也便走了。

  楊氏卻是坐在妝鏡前,神色一時有些忐忑與惶惶。

  她指尖的血,這會兒已經自然止住了,隻情緒冷靜了些,反而疼得越發鮮明。

  她也沒去管,把染血的帕子隨手丟在桌上。

  左手覆著右手上一枚老玉鑲嵌的金戒指,閉上眼,口中念念有詞的嘀咕了許久。

  而彼時的皇宮。

  文妃的承德宮裏,趁著夜深人靜,“那個楊家”的姐妹二人也坐在文妃的寢殿裏說悄悄話。

  白日裏,祁歡去作畫時主動搭訕,問了楊盼兒的姓名來曆,楊盼兒一直惴惴不安,唯恐她是知道了些什麽內情,後麵會反過來找自己的茬兒。

  可是那後半程下來,祁歡卻再沒有主動和她有過任何接觸……

  她又覺得,可能是自己心虛所以多心了。

  畢竟——

  祁歡的底細她是知道的。

  一個養在深閨十幾年的病秧子,縱是長寧侯府的嫡長孫女兒,也不過一隻被養在籠子裏的金絲雀兒,她能有多精明明銳的?

  隻是,事情發生在宮裏,楊盼兒是不敢瞞著自家嫡姐的。

  等到夜裏文妃遣散了宮人,她就將白天的事情說了。

  她們姐妹的顏值差不多水平,文妃打扮起來也不過勉強一個中人之姿,當年純粹是靠著才名和賢惠被選入的宮中。

  她聞言,就不悅的皺了眉頭:“你做這事兒,提前也不和我商量一下?怎麽膽子這樣大,就敢善做主張了?”

  “本來也沒多大的事兒。”楊盼兒咬著嘴唇,垂下眼瞼揪著手裏帕子,“我隻是告訴於霏霏那個是長寧侯府的大姑娘,閑聊嘛……我隻是沒想到那個祁歡會注意到我,還主動湊上來詢問我姓名。”

  她知道長寧侯府的長房嫡女今日也在進宮之列,所以到了鳳鳴宮之後就一直十分注意打聽哪一個是祁歡。

  後來盯準了目標,又因為知道於霏霏曾被祁文晏拒婚,很是懷恨……

  她們兩個“才女”是有私下交情的,她主動找對方攀談,“閑聊”間也隻提了一句,說那位是長寧侯府的嫡出姑娘,她有位才華出眾的三叔,想必文采也不錯的。

  所謂的言者無心嘛……

  至於之後找茬鬧事,都是於霏霏自發自主的,她可一句也沒從明麵上幫著出主意。

  就算當時鬧出了什麽事,皇後追究,她都不怕當麵對質。

  隻是——

  這樣的心思作為終歸是隱晦甚至惡劣的,她一個小姑娘,做不到毫無心理負擔,被祁歡刺探了兩句之後就難免一直惦記著。

  文妃也不敢掉以輕心,又問了她當時祁歡具體的神情語氣。

  楊盼兒心中不安,不敢有絲毫隱瞞,全部一五一十的說了。

  文妃聽後,又琢磨權衡許久,得出的結論與楊盼兒無二:“照你說的,那丫頭應該就是尋常搭訕?你不是說她畫作尚可,也可能是瞧著你畫的好,想要互相混個臉熟。祁家的這個姑娘,病了這些年,長寧侯世子夫人養她養的也嬌氣,捧在手裏還怕摔著……咱們兩家的舊怨,想也不會隨便與她說,還怕嚇著她這寶貝女兒呢。”

  隻是妹妹這次的作為,確實不妥。

  她語氣頓了一下,又再沉著臉囑咐了一遍:“你以後不要再善做主張了,尤其這還是在宮裏,萬一有個什麽差錯閃失,惹上什麽麻煩,我都保不住你。你回京之前,祖母是怎麽囑咐你的?”

  提起家裏長輩,楊盼兒表情就更是瑟縮了一下。

  “是我今天莽撞了。”她小聲的說,又再問道:“姐姐,父親和祖母他們還有幾日方能抵京?”

  “算行程,就這三兩天了。”文妃道。

  瞧著妹妹心虛的模樣,終是不忍心,又放柔了語氣安撫:“你今天做的事,我不會同他們說的,但你以後也再不可擅自行事了,知道嗎?”

  “我也隻是想替你們分憂。”有了這重保證,楊盼兒才終於如釋重負的露出笑臉來,“姐姐,咱們跟長寧侯世子夫人的娘家到底有什麽舊怨,為什麽祖母和父親就那麽容不得他們?”

  自家人和長汀鎮的那個楊家是水火不容的仇家,但官場上以權謀私給對方使絆子是大忌,所以為了父親的官聲,這事兒祖母和父親他們也守的挺嚴的。

  可是,作為家中唯二的嫡出女兒,她們姐妹二人還是被提點警告過的。

  所以,楊盼兒是從懂事開始就牢記著這一點——

  長寧侯府的世子夫人與自家是你死我活的關係,遇到她和她身邊的人,一定要格外謹慎小心。

  “具體的我也不清楚。”這件事上,文妃知道的和她差不多,“反正現在就是個你死我活的立場,不趁早把他們按下去,一旦他們崛起,就該輪到我們被人拿捏了。”

  好在楊氏雖然嫁得好,但也隻是個後宅女子,長寧侯府祁家那些人也沒人肯替她賣命的。

  早些年,楊氏這個侯府世子夫人的身份,著實很有一段時間壓得家裏喘不過氣來。

  但是現在——

  風水輪流轉!

  她們的父親已然官居一品,她也有了皇妃的身份,和皇子傍身。

  現如今,無論是朝堂後宮,都隻有自家人遊刃有餘製約和打壓楊氏等人的份!

  此時的文妃,神情高高在上,楊氏都構不成她的威脅了,更何況——

  還隻是她家的一個乳臭未幹的黃毛丫頭。

  楊盼兒想到的,卻是白天在鳳鳴宮裏祁歡歪打正著所出的風頭:“可是白天那會兒她畫的那幅昭陽公主的肖像,得了陛下和皇後娘娘的誇讚和歡心……”

  當時祁歡作畫的時候,楊盼兒本來是在旁邊的,可是她心虛的一刻也不能和對方待在一起,後來就躲開了。

  而在那宴席上,她自然也是沒資格湊上去看祁歡畫卷上的內容。

  可是——

  文妃的六皇子卻把確切消息帶了回來。

  因為昭陽公主身體有缺陷,幼時被損毀了容貌,她平時不愛呆在宮裏,帝後二人對她也極盡縱容和保護,什麽事都由著她。

  對外的說法是公主身體不好,多年來一直住在溫泉行宮休養。

  宮裏她們這些後妃及其心腹是認得公主的,可皇帝陛下下了禁令,不準任何人將公主之事拿來說嘴。

  前兩年就有陛下的一位愉嬪和心腹私下議論公主,當場被陛下褫奪封號,寢宮變為冷宮,勒令她禁足思過。

  而皇後娘娘得了消息之後,則直接帶人殺過去。

  再然後……

  愉嬪人就沒了。

  事後皇帝陛下非但沒有斥責皇後,還親自替她出麵善後,夫妻倆珠聯璧合的把這事兒圓滿的料理幹淨了。

  也就是從那時候起,包括文妃在內的所有後妃和皇子們才都深刻的意識到——

  帝後二人才是正配的夫妻,他們的子女才是與眾不同的正統!

  因此,文妃這些年在後宮的行事也更加謹慎低調了些。

  “不過隨口讚了一句,陛下與皇後娘娘貴人事忙,轉頭也就忘了。而且父親也說了,他的年紀大了,我們目前的當務之急也不在與那家人較勁上。”文妃壓下心裏的那些恐懼和不適,繼續訓導妹妹,“現在不是節外生枝的時候,長寧侯府那姑娘是姓祁的,就算她得了幾分機緣,出幾日的風頭又何妨,你不要再揪住這些細枝末節不放了。”

  有些事,楊盼兒還小,她不懂,可是文妃心裏門兒清——

  她們的父親沒有兒子,她卻是替皇帝生下了皇子的。

  雖說目前皇後太子的地位穩固,可是不走到最後一步,誰又知道最終誰會是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