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作者:富貴金花      更新:2022-10-28 21:32      字數:4449
  第52章

    往日的秦觀月,總是像一池溫和無波的春池水,即便偶然泛起些波瀾,那也是媚意蕩滌的柔情。

    這是第一次,她在顧珩麵前拋卻端莊合宜的體麵,隻將滿腔憤怒化作猙獰的撲叫。

    顧珩坐在那裏巍然不動,像是一座沒有感情的雪山。

    他看著她癲狂的模樣,似乎覺得這樣的真實難得,於是緩緩扯出了一抹森然的笑意。

    在她將要撲近的時候,顧珩伸出手,毫不費力地扣住了她的肩頭。

    秦觀月一向以為顧珩是個文弱書生,卻從沒有想到,他的力氣這樣大,像是枷鎖牢牢地將自己按在原地,動彈不得。

    “想一想你的娘親。”

    這一句話似乎抽去了秦觀月的所有力氣,憤怒與不甘化作雲煙散去,她渾身癱軟地坐在了榻上,肩頭因啜泣而微微起伏。

    鬢邊的發絲被淚水打透,狼狽地黏在她潔白的麵頰上。她抬起眼,濕潤的眸底寫滿了怨念。

    “我是大燕的儷貴妃,你怎能將我困在此處。”

    顧珩緩緩鬆開手,溫柔地替她拭去麵上的淚痕。他的指腹冰涼,觸碰上她肌膚的一刹,能明顯感受到秦觀月微不可察地一顫。

    “月娘是不是忘了,真正的儷貴妃,是秦明月。”

    秦觀月的腦中響起了“嗡”的一聲,而後萬般畫麵都歸於一片空白。

    幾乎是一瞬間,她的紅唇便失去了血色,麵色蒼白地像是一張脆弱的紙片,寒風一吹,就會將她卷走、撕破。

    她下意識地想要抓住什麽,卻隻能抓住榻上的錦布織就的華衾。秦觀月愣愣地看著顧珩,心裏像是裂開了一個巨大的黑洞,恐懼就在黑洞的最深處,要將她吞噬。

    是啊,她險些要忘了,秦國公府那位幼承庭訓的真明月才是儷貴妃,她隻是一個頂替了別人位子的假明月。隻不過是她偽裝的太好,至今無人發現,除了顧珩。

    顧珩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份,隻是她一直忘了這件事。

    她享受著真正的儷貴妃應該享受的榮華與尊崇,披著一張虛假的外殼,在燕宮行走,以此為算計,其實她所擁有的一切,不過是虛幻的泡影。

    她漸漸停止了哭泣,開始重新盤算起她的出路。她當然不能甘願被顧珩困在這一方全無自由的密宮,而燕帝現在常常昏迷不醒,恐怕一時想不起她的存在。

    她唯一能指望的就是陸起戎。

    顧珩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冷笑了一聲:“你在想怎樣才能找到陸起戎來救你出去,是嗎?”

    秦觀月被顧珩輕易看穿了她的心思,更感到心中憋火,於是幹脆轉過頭去不回應他。

    顧珩的語氣變得輕緩,甚至還藏著淡淡的愉悅。

    他站起身的瞬間,秦觀月的目光也不由得被他吸引過去。

    “趁早打消這個念頭吧。”

    “他既然能去清平觀找你,你怎麽就知道他不會再找到這裏來?”

    原先,顧珩以為他聽到秦觀月親口承認她還在想著陸起戎,會感到憤怒。可是當她真的用單純的語氣向他挑釁時,他反而覺得前所未有的輕快。

    他想過了,她隻是一時不清醒,被陸起戎迷惑了心智。隻要她好好地待在自己身邊,她總有一天會想明白,會痛哭著請求他原諒自己的不忠。

    所以,她永遠都不會再見到陸起戎。

    顧珩笑著看了秦觀月一眼:“他當然可以找過來。”

    他彎下腰,伸手扣住她纖白的脖頸,輕緩溫柔地摩挲著,說出的話卻像是淬了毒的匕首,讓人感到膽寒心驚。

    “但隻要他敢踏進這宮殿一步,就會有千百隻銳箭,刺穿他的身體。”

    顧珩緩緩直起身,看著秦觀月滿眼恐懼地愣在原處,他感到心中升騰起莫名的快意。

    “你在意他,對吧?”他慢條斯理地撫平衣袍上的褶皺,像是無事發生一般,轉身向門外走去。

    顧珩離開後,秦觀月仍然愣愣地坐在榻上,反複咀嚼著顧珩適才說的話有幾分真假。

    陸起戎乃是皇家貴胄,就算他真的闖入密宮來救她,顧珩怎麽敢真的置他於死地?

    可是轉念一想,顧珩這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連燕帝都不曾放在眼裏,還有什麽是他不敢的?

    悲愴與無奈交雜而生,緊緊纏繞著秦觀月的心緒。

    她暫時寄期冀於陸起戎,想到他總會登上帝位,皆是就能救出她與娘親,讓顧珩付出應有的代價。

    這種信念不過堅持了一會兒,又悄然崩塌,生出無端的失落。如今陸起戎雖對她有情,但他還不知道自己假明月的身份,若是他知道了,是否還會待她如初?

    況且就算是他真的闖入這密宮,萬一顧珩真的要與他同歸於盡,豈非她此生便再無盼頭。

    秦觀月像是著了心魔般,一時笑一時哭,上一瞬還滿懷希望,下一瞬又覺得墜入穀底般絕望。

    她恨透了自己的愚蠢,付出了如此多的心力,到最後卻被顧珩軟禁於此。

    命運待她從來就不公,她何時有過選擇的權利?入宮非她所願,依附顧珩也是無奈之舉,唯一一次她想要選擇陸起戎,還被顧珩□□地剝奪了她的自由。

    顧珩對她從未有過付出,他壓根不知如何愛人,屢次罔顧她的心意,早在那日葡萄架下,她就該看清他的為人。

    直到一名侍女推開門,秦觀月還是處於無盡的悲慟中。

    那侍女滿臉寫著冷淡,幾乎與顧珩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秦觀月甚至都懶得與她開口搭話。

    即便如此她也能猜到,顧珩會放進來侍奉她的人,定是他的心腹,是萬不會向著她的。

    “顧珩呢?”

    侍女將晚膳一一擺在桌上,抬頭回道:“丞相在批折子。”

    秦觀月看了一眼那些晚膳,色澤鮮美,味道香醇,她快兩日未進食,的確有些餓了,但此時,似乎不受這份嗟來之食,就是她所能做的最後一點反抗。

    “你去告訴他,我沒有胃口。”

    那侍女表情冷冰冰的,似乎有些嘲諷地看了秦觀月一眼:“奴隻負責將膳食端來給娘子,至於娘子有沒有胃口,是娘子的事情。”

    秦觀月氣得心口發疼,一把拽來榻上的木枕,向那侍女腿邊砸去。誰知那侍女好像會些功夫,很輕巧地就躲了過去。

    她望了秦觀月一眼,端著空托盤行了個禮:“奴先告退了。”

    侍女帶上了門,似乎連同秦觀月的最後一點期望都被掩於門後。

    顧珩站在正廳等候,侍女端著托盤出來時,他掃了一眼。

    “不肯吃?”

    侍女點了點頭。

    “知道了,你退下吧。”顧珩麵無表情,也絲毫沒有回身去屋裏哄秦觀月的意思。

    就這樣過了一夜,第二日侍女送早膳去,發現昨夜的晚膳仍然擺在桌上不曾動過。侍女看了眼躺在榻上的秦觀月,發現她麵色蒼白,模樣虛弱。

    那迷藥藥勁大,本來也會傷損體力,秦觀月這樣一直不肯進食,終歸對身體無益。

    顧珩將筆放在硯台上,推開清平觀的暗門,走進了暗道。

    秦觀月顯然聽見了開門聲,卻佯裝未聞,依舊背對著顧珩躺在榻上,將身子蜷了起來。

    顧珩走向桌旁,睨了眼她的背影:“為什麽不吃?”

    秦觀月不理他。

    顧珩皺了皺眉:“你確定要這樣嗎?”

    他的聲音雖然平靜,但秦觀月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不悅,似乎還有些隱隱的威脅。

    她不知怎得渾身一顫,雖然不滿,但還是不敢再沉默:“這些飯菜都不合我的胃口,若是能把墨隱找來為我做一道……”

    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顧珩打斷。

    “月娘,不要挑釁我的耐心。”

    秦觀月又急又惱地坐了起來,轉過身便看見顧珩端著碗清粥坐在她的榻前。

    “我不想吃。”她皺了皺眉,軟下了語氣,眼眶通紅地望著顧珩。

    顧珩沒有說話,隻是將盛了粥的勺子遞到秦觀月嘴邊。

    冰涼的瓷勺緊緊貼著她的唇瓣,一如顧珩要她那般取悅他之時的強勢。

    秦觀月眼底已浸滿了淚,濕漉漉地泛著點點水光,但這招式似乎對顧珩已不管用了。

    他隻是保持那個喂飯的姿勢不動,靜靜地看著她。

    秦觀月最終不得不妥協,她不值得為了他餓壞自己的身子。畢竟多活一天,就多一天逃出這裏的希望。

    她張開嘴,任由顧珩將那枚冰涼的瓷勺喂進她的嘴裏。

    白粥用文火熬了些時候,完全激發出梗米的香氣。秦觀月久未進食,舌尖乍一嚐到食物,連這碗白粥都有了鮮美的滋味。

    她隻是囫圇咀嚼了幾口,就將那白粥咽了下去。

    若是不吃還好,嚐了這一口白粥,勾起了她肚子裏的饞蟲。但麵子上又過不去,她隻能眼巴巴地望向顧珩手中的那碗粥,等待著他再侍奉進食。

    顧珩又舀了一勺清粥,但遲遲未舉起勺子,而是故意問道:“還想要?”

    這話說的模棱兩可,秦觀月怔愣了片刻立即反應過來,羞紅了臉。

    “我自己來。”她氣惱地作勢要奪顧珩手中的碗,卻撲了個空,“顧珩,你欺人太甚!”

    顧珩看著她,好整以暇地笑了。似乎每一次看見秦觀月撕破偽裝,羞憤難耐的樣子,都能引起顧珩的愉悅。

    他連聲音都不自知地沾染了一絲笑意:“我來。”

    秦觀月含怨吃下了他喂來的清粥,一勺接著一勺,清粥很快便見了底,秦觀月好像尤覺不饜足。

    顧珩將空碗放置一旁茶案上,淡淡道:“你兩日未進食,不能一下吃太多。”

    秦觀月垂下眸子,頗覺不爽地扯過了被衾,在纖細指間輕輕翻攪。

    兩人無言之間,門外倏地響起叩門聲,侍女道是吳嬪前來

    秦觀月的眸子裏飛快地亮起了光,顧珩不輕不重地掃了她一眼,將她這點微妙的情緒盡收眼底。

    “想去見嗎?”

    秦觀月一時拿捏不準顧珩的意思,她對吳嬪有恩,若是吳嬪願意幫她傳話,自然是好。但……

    吳嬪人微言輕,若非得了顧珩的默許,她怎麽可能找得到此處來探望?況且顧珩隻怕是也不可能讓她與吳嬪單獨會麵。

    秦觀月悄悄抬眼打量了顧珩的神色,卻辨不出任何情緒。

    顧珩不會這麽好心。

    她想了想,很快就給顧珩下了判語。

    若是惹了他不快,他瘋起來連吳嬪都要殺,豈不是她最後一點逃出去的希望都被斷絕?

    秦觀月旋即輕輕搖了搖頭。

    顧珩似乎有些意外:“當真不想?”

    秦觀月心中冷笑了一聲,隻覺得顧珩的問話虛偽極了,但麵上隻是流露出些隱隱的失望與怨氣。

    “如今宮中的人都以為我瘋了,何必讓她們來看我的笑話,不見了。”

    “既然如此,那便差人出去回絕她。”顧珩緩緩站起身,目光仍落在秦觀月的身上。

    秦觀月心裏不舍極了,好不容易又一個能夠傳話的人,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這機會溜走。

    她恨得咬了咬牙,寒氣自齒間溜出:“隨你。”

    顧珩輕輕笑了一聲。

    “躺下。”

    “什麽?”秦觀月以為自己錯聽,不可置信地又問了一句。

    “躺下。”顧珩不厭其煩地有重複了一遍。

    秦觀月的腦海裏浮現出往日與顧珩之間的旖旎景色,頓時熱意泛上耳廓,不自覺地捂緊了衣裳。

    “你要做什麽?”

    顧珩真是虛偽極了,端著君子的模樣,隻是裝模作樣了兩天,眼下便忍不住了?

    “你身上的衣裳穿了幾日了?該換了。”

    “我自己來便是,不用勞煩你。”

    顧珩沉默了一會,半晌後意味深長地看著她:“你身上哪一處是我沒見過的?”

    “你……”秦觀月一時失語,麵色漲紅。

    她知道,顧珩脾性倔強,若是不按照他的意願行事,他最終還是會以別的手段來達成目的。

    秦觀月擰眉嗔道:“你轉過身去,我自己褪下給你。”

    顧珩不願和她多言,按照她的意思背過了身。寂靜的室內隻餘下秦觀月身上衣料窸嗦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一團帶著溫熱的衣料輕輕觸了觸顧珩的手。

    他垂下眸,接過了那一團被秦觀月揉在手中不成模樣的衣料。

    他隻粗略掃了一眼,又道:“怎麽沒有小衣?”

    秦觀月不免氣惱,但拗不過他的意思,隻得又將小衣褪下,而後蓋上被衾掩體。

    “給你。”

    顧珩接過小衣,轉身就要走,秦觀月著急地叫住了他。

    “等等,新的衣裳你還沒給我。”

    顧珩轉過身,似笑非笑地看著秦觀月露在被衾外的雪白藕臂。

    “等吳嬪走後,我會叫侍女送一身新衣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