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作者:富貴金花      更新:2022-10-28 21:32      字數:3111
  第3章

    整整二十日,觀月都被困在屋裏思過,除卻每日來送飯的丫頭,便隻有宮中的嬤嬤來教導禮儀。

    不過也算因禍得福,秦小世子屢屢想來求見,皆被門口婢子推拒在外,一連吃了幾頓閉門羹。

    冊封之日如約而來,秦國公府掛滿了紅幔寶燈,四處洋溢著喜氣。

    吉時到,觀月從偏閣緩緩而出,身著喜袍,踏上了那頂華貴異常的轎輿。

    直到轎輿在喧天的禮樂聲中沉穩起步,儀隊向一路南行,穿過繁盛的大燕長街,巍峨堂皇的燕宮逐漸在朝霞中顯現原貌。

    此時的觀月沉浸在一場盛大喜悅的幻夢中,並未聽見沿街議論。真到了這心心念念的時刻,她反倒有些手足無措了起來。

    她到底隻是一個假冒的千金小姐,並未穿過這樣名貴的衣裳、見過這樣恢弘的場麵。她多麽害怕自己在眾人麵前露怯,以致這即將觸碰到的好日子忽然淪為泡影。

    燕帝龍體抱恙,並未到場,好在一切儀式圓滿,在燕帝身邊王內侍的指引下,觀月被帶入毓秀宮中。

    按著秦大娘子的吩咐,觀月將早已備好的打賞奉給了王內侍,王內侍笑嗬嗬地捧著沉甸甸的錦袋子走了。

    頭頂的累金鳳冠壓得觀月肩頸酸痛,但此刻坐在金堆玉砌的殿中,觀月仿似久居暗室之人乍見天光。終於她不必再小心翼翼地看人眼色,能夠為她自己爭一爭前程。

    但當欣喜的餘潮盡數褪去,觀月才有餘心審視起了眼下的境地。燕帝的身體似乎比她想象的還要糟,竟已到了如此不堪的程度,怪不得她聽人說如今朝中政務皆是由顧珩決斷。

    秦大娘子喜怒無常,如今由她代為照看母親,無異於將自己的把柄交到了秦大娘子的手中。這隻能是一時的緩兵之計,燕帝靠不住,秦大娘子更是靠不住。

    無論如何,她都該給自己找一條合適的後路。

    風傳花信,雨濯春塵,像是觀月入宮的“衝喜”真起了效果,半月後,燕帝的身體居然逐漸有了起色。

    燕帝久病初愈,大赦天下積攢福德,更是廣邀王公臣子、後妃皇嗣今夜齊聚驪台,為之慶賀。

    這也將是觀月第一次見到燕帝。

    毓秀宮內殿,殿直墨隱正替觀月奉衣。

    奉衣的時候,墨隱的手不小心觸碰到觀月的後頸,那宛若羊脂玉般白潤的肌膚,摸上去像在綢緞上滑過一般,墨提忍不住掀眸偷看了一眼這位新入宮的秦貴妃。

    容貌絕豔,身如筆繪,隻奈今朝帝王荒淫殘暴,這樣的畫中美人,卻成了燕帝的妃。

    想到這兒,縱是在宮中已見慣了風波的墨隱,也忍不住心下默默歎息。

    隻是好像這位秦貴妃自己倒是蠻不在意。

    “今夜的慶宴,顧相也會去嗎?”觀月的目光流連在宮女手中托盤上的各式耳墜上,一時猶豫不決。

    墨隱怔愣片刻,旋即輕聲答道:“顧相深得聖上器重,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她忍不住悄悄向貴妃望去,而貴妃隻是神色淡淡,仿似適才隻是隨口一問。

    墨隱忍不住問:“娘娘見過顧相?”

    觀月的指尖落在了一對合金抱珠的耳墜上,那墜子金光耀耀,在旁人看來或許庸俗,但她向來喜歡這些。

    “未曾,隻是往日在閨中便聽過顧相盛名,有些好奇罷了。”

    顧相這樣的人物,是燕朝百年難得的奇才。論風姿相貌,丹青國手難繪其玉骨皮貌;論詩才文格,恐怕也隻有年逾古稀的大儒杜老可與之一較。

    墨隱曾在先皇後的千秋宴上遠遠窺得過顧相一眼,彼時顧相身著一襲青色道袍立於萬花叢中,墨隱隻覺他身旁的花草暗淡,牡丹也失了顏色。

    也難怪連貴妃娘娘都想瞧瞧顧相風姿。

    “娘娘喜歡這個?”墨隱將那對合金抱珠的墜子遞到貴妃手上。

    觀月接過墜子,放在掌心瞧了瞧。不知怎得想起那日顧珩的一襲雪袍和袖間青鶴。

    她想了想,將金墜子放回托盤,重選了一對更為素雅的綠鬆石墜。

    “用它吧。”

    夜風抖落簷下的宮燈搖曳的光縷,觀月身著曲水紋織金緞錦裙,墨隱跟在她的身後,二人一同走向驪台。

    驪台的形貌已在月下逐漸明晰,與燈火長明的驪台相比,就連月色也黯淡了幾分。

    為了造驪台,人丁死傷無數,但到底永久地留下了這座酒色樓台,它將成為燕帝荒淫無度的見證,向後人昭示著暴君罪惡的行跡。

    觀月斂裙邁上了驪台的長階,台頂早有內侍等候。

    “貴妃娘娘,請。”內侍躬身相迎,吱呀一聲殿門被推開。

    觀月跟在內侍身後向殿內走去,一路上隻見女子的珠履像小山般相疊在路兩旁,數不清究竟有幾雙。

    腳下漸漸沉重起來,愈往裏走,觀月聽見女子歡笑與弦樂交融聲則愈清晰,調和出淫且靡的曲調。殿內瑞獸熏籠緩吐出曖昧的香氣。

    今夜的盛宴,好似不像觀月料想的的那樣輕鬆。

    甫一入殿,觀月便看見殿內擠滿了曼妙女郎,她們穿著露骨的紗裙,個個豐姿冶貌,斜倚在王公貴臣的懷中與之調笑。她們中不乏從勾欄中出來的媚娘,竟還有燕宮中低位的嬪禦。

    這分明是一場上下同樂的合歡宴。

    觀月不自覺望向殿上高座,那位以荒淫昏庸而聞名的帝王,正躺在一位美人懷中,像隻嗷嗷待哺的小獸,貪婪地仰頭叼她指間的紅果。

    這是觀月第一次看見這樣的香豔場景,隻感到耳畔像火燒般羞躁的熱。

    她撇過臉去坐了下來,並未發現她的所有舉動都被顧珩看在了眼裏。

    顧珩坐在燕帝的身邊,穿覆蒼青道袍,上麵繡著四合如意雲鶴暗紋,玉拂塵規整的擺置在他的膝旁。他靜靜坐在那兒,專心地把玩著掌間的羽觴,殿內的聲色酒樂似乎與他無關。

    即便潛於浮華之下,遊於蒼狗之間,仍然幹淨的像是不染世俗的一掬清泉,又如遺世獨立的仙人。

    半晌,他似乎對那隻羽觴沒了興趣,將其隨手放在案上。

    而後,對燕帝落下輕飄飄的一句提醒:“貴妃娘娘已到了。”

    高座之上,燕帝終於肯從美人的胸前抬起頭來,酒氣熏得他滿麵通紅。

    “貴妃?在哪呢?”

    觀月不願惹人注意,坐在角落裏已久,可眼下卻不得不走向殿前問安。

    流光之下,那身織金緞裙襯得她身段窈窕,清麗合宜,在一眾紫燕黃鶯之間,更顯得絕豔脫俗。

    更糟的是,她生了一雙勾人的含情眼,即便隻是尋常一眄,也交纏著無盡的柔情,恐怕就算是世間最無情的男子,被她看上一眼,都難以把持。

    “妾拜見陛下。”觀月行禮時,領口處露出半截肌白若雪的秀頸,招來了不少男人飽含深意的目光。

    也同樣引來了燕帝的注意。

    “美人,快到朕身前來。”酒氣朦朧間,燕帝恍若望見仙子下凡。

    “美人”?好潦草的稱謂。觀月勾出一個不失體麵的笑,邁上玉階,剛走到燕帝麵前,就被他一把抓住手腕,拉進懷中。

    秦觀月想過各種姻緣交會的開端,卻對這種勾欄曲水般的恩寵惡心至極。

    她不想再失了體麵,或者說,秦觀月從來也沒有體麵。

    燕帝身上的濃烈酒氣,和他鬢角的白發,無不讓觀月感到反胃,更何況,文武眾臣還在身邊看著。

    年輕的女子總是那樣美好,燕帝欲望勾纏的目光在觀月身上流連。

    “陛下,聽聞貴妃娘娘善舞,今日不如就請娘娘為陛下舞一曲助興吧。”淑妃往日自負美貌,今日被觀月搶了她的風頭,心有不滿。

    淑妃此話一出,殿下有好事的臣子紛紛附和,分明也是想看貴妃一舞。

    “淑妃娘娘此話不假,若此女技藝尚佳,我便封她個第一舞姬。”開口的是右席次位的文官,可惜觀月此時雙頰作燙,一時無暇顧及。

    秦觀月屏息等待著燕帝對於這位觸怒逆鱗的悖臣的發落,她想著,即便這混佞不死,也要當眾庭杖,她心中輕蔑的一嗤。

    但等來的是上下君臣相視,不約而同的拊掌而笑,秦觀月沒有料到,燕朝的根,已朽敗至此。

    秦觀月尊為貴妃,怎能在臣子麵前隨便獻舞,豈非是有意羞辱她。今日她若真在這殿上一舞,來日隻怕整個秦國公府都要遭人恥笑。

    觀月臉色蒼白,連帶著嗬氣都有些發顫:“陛下,我……”

    觀月話未說完,便被燕帝打斷:“便依愛卿所言,朕也有些日子沒看樂舞了,貴妃便去罷舞上一曲吧。”

    話已至此,觀月在眾臣的注視下勉強地站了起來,她回身做好姿態預備接受羞辱。

    隻是此刻,她回眸間倏的望見了清明的月光,戲謔似地撒在殿前的白玉階上,她餘光一乜,看到了身披著月光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