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世子妃
作者:卻話夜涼      更新:2022-10-25 22:26      字數:4012
  前世, 慕雲月從火海裏頭獲救之後,曾拜托恒之,也便是衛長庚, 去調查過祠堂起火的原因。

  畢竟盧龍城入冬之後, 大雪就從未停歇過。祠堂附近因鮮有人至,積雪便比別處都要厚重。那樣的雪地裏頭想自然起火, 幾乎不可能,隻會是人為的。

  慕雲月第一時間就想到了婁知許, 但看後來他尋到祠堂後的一係列反應, 顯然他並不知情。

  可除了他, 慕雲月也想不到自己還有什麽仇人。後來,衛長庚將蜀王, 也就是他九皇叔的名頭報給她時,她就更加震驚。

  別說慕家與蜀王府從無往來,便是真有什麽過節,彼時慕家早就已經敗落,蜀王又何必對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下此狠手?

  這問題一直困擾到她撒手人寰,都沒能想通。

  不過現在, 她倒是有點眉目了——

  當時和大渝一役, 慕家戰敗,北頤生死存亡全係於衛長庚能否凱旋。倘若衛長庚再敗,於北頤百姓而言, 無疑是毀滅性的重創;可對一直垂涎於皇位的蜀王來說,卻是天賜良機。

  隻要衛長庚兵敗, 一直追隨蜀王蟄伏於西南的十萬雄兵, 便可以勤王為名, 揮師北上。而那時大渝的兵馬剛經曆過一場鏖戰, 疲憊不堪,必然敵不過蜀王手下士氣尚還高漲的精銳。至於衛長庚的死活,就更加不值一提。

  屆時衛長庚“殉國”,大渝敗退,蜀王就能輕鬆憑借以“救國”之名,堂而皇之地登基為帝。

  可衛長庚也算從沙場上摸爬滾打出來的鐵骨,又豈是那麽容易就能兵敗如山的?或許就是因為這個,蜀王才把目光轉到她身上的吧?

  憑衛長庚對她的情誼,若是她出事,衛長庚必然分心,沒準還真有可能叫大渝反敗為勝……

  如此一想,自己前世也算因為某人,平白遭了一場無妄之災了。

  思及此,慕雲月看向衛長庚的目光,不自覺便帶起幾分怨懟。

  衛長庚被她盯得有些茫然,捏捏她小巧玲瓏的下巴尖,笑問:“這是怎麽了?誰又惹你了?”

  慕雲月啟唇要說,可畢竟都是前世的事情了,她就算說出來,他也不知道,沒準還會以為她腦子出問題了。她隻得歎氣,抱住他,“你以後可要對我好一些。”

  衛長庚笑出聲,輕輕掐她臉頰,“我何時對你不好了?嗯?”

  那玩味的模樣,又引來周圍一陣曖昧的目光。

  慕雲月麵頰微紅,拍開他的手,“好了,別鬧了,說正經的。”

  “明明是你先起的頭。”衛長庚委屈地甩著手。

  慕雲月杏眼一瞪。

  衛長庚立馬泄了氣,“好好好,不說這個,不說這個。”

  最後曲指勾了下她挺翹的鼻尖,他又枕著右臂靠回羅漢床上,麵容重又嚴肅回來,繼續道:“薛衍如今,隻怕還動不得。”

  “為何?”慕雲月不解。

  謀刺天子是何等大罪?他們手上現在有南錦屏這一人證,還有秦歲首這些年收集的物證,再不濟,廣雲台裏可還有不少痛恨薛衍的姑娘,這麽多鐵證,哪怕薛衍再手眼通天,也逃不過去,如何就動不得了?

  衛長庚卻反問:“你可知,我父皇賓天之前,為了讓薛衍能幫我牽製住我那九皇叔,曾許給他一道免死的密詔。無論何等罪名,都可免他一死。”

  慕雲月心尖蹦了蹦,很快便意識到他說的是什麽。

  先帝自幼身子骨孱弱,恐難享常人之壽,他本人也深諳這點。

  而當時的朝堂之上,文有薛衍把控內閣,武有蜀王衛宏毅雄踞西南,虎視眈眈。隻要先帝駕崩,衛長庚登基,雙方必然不會放過這個年僅六歲的孩童。屆時無論哪個爭贏了,對於衛長庚和北頤的千萬百姓,都會是滅頂之災。

  於是先帝便想出了這麽個法子,欽點薛衍為顧命大臣,將自己唯一的孩子托付給他。如此,便可讓薛衍和蜀王互相牽製,衛長庚則能夠暫時從雙方爭鬥的狹縫中存活下來,韜光養晦,為日後振興皇室積蓄力量。

  為了讓薛衍能點頭,先帝便額外贈了一道免死的密旨,保他日後一命。

  拳拳愛子之心,由此可見一斑。

  然這道密旨,無疑也是一把雙刃劍。前世,衛長庚就曾被這道密旨打個措手不及,錯失了一次扳倒薛衍的絕佳時機。等再次尋到良機,就又平白耽誤了數年。

  隻是那道保命的密旨,一直被薛衍藏得極深,除了已經辭世的先帝,和薛衍本人之外,根本沒有第三個人知道。

  照理說,這個時候的衛長庚應當也不知道啊,否則前世他也不至於犯那麽大的錯誤……

  慕雲月皺起眉頭,狐疑地打量他。

  衛長庚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當中,並未覺察出她的異樣,順著方才的話頭繼續道:“除卻那道密詔,還有一點更麻煩。倘若這時候薛衍倒了,我那位九皇叔必然不會再乖乖待在西南。這不剛聽說薛衍要栽了,他就帶著妻兒,提前進京述職了?”

  他邊說,嘴角邊提起一抹森冷的寒意。

  慕雲月也暫且按下心中的疑慮,抿唇思索起他的話來。

  世間之事,總是有利也有弊。這些年,薛衍挾天子以令諸侯,固然可恨,然他也的確按照先帝的預想,幫衛長庚擋去不少來自蜀王的暗箭。否則單憑一個六歲的孩童,如何夾在兩大權臣之間求得一線生機?

  誠如衛長庚所言,曾經的北頤,是薛衍和蜀王平分秋色。衛長庚奪回皇權之後,就成了他們三個三足鼎立,以一個微妙的平衡,維持著北頤如今的太平盛世。

  一旦其中一個垮了,整個局麵必然分崩離析。屆時天下大亂,百姓又將陷入水深火熱之中。

  最好的法子,莫過於削弱薛衍的同時,也給蜀王一記重創。等雙方都隻剩最後一口氣,衛長庚再一網打盡。

  可事情麻煩就麻煩在,眼下北頤武將極為匱乏。慕家鎮守北邊,西南一帶除卻蜀王之外,一時間還真尋不到合適的將才接替於他。

  倘若這個時候動蜀王,無異於自掘墳墓。

  南邊的西秦和南縉,可從來不是吃素的……

  “這皇帝果然不是誰都能當的,每天操心的事,都快比尋常人一輩子要操心的事還要多了。”慕雲月揉著抽疼的額角,抱怨不已。

  衛長庚忍不住悶笑出聲,抬手摁在她額角,輕輕幫她揉,“皇帝不是誰都能當的,皇後也不是誰都能當的。阿蕪卻可以當,真厲害。”

  說完,又抬起她下巴,低頭要去品她唇上的芬芳。

  慕雲月伸出一指,貼在他唇上,將他推開,餘光瞥了瞥周圍的人,警告地看他。

  衛長庚臉色當即便有些不好了。

  第幾次了?這已經是回京路上的第幾次了?也不知小姑娘是不是在故意報複他此前的索取,這幾天,她總是以各種借口拒絕和他溫存。

  可再有幾天,他們就要抵達帝京。屆時他回皇宮,她去汝陽侯府,大婚之前,兩人就再也沒有機會,像現在這般朝夕相處。

  她真忍心讓他素到那時候?

  然慕雲月眼裏的狡黠卻無情地告訴他,她還當真忍心。

  衛大皇帝臉色更加難看了,往旁邊遞了個眼色,劉善便心領神會地帶著人退下,還很貼心地幫他們把門帶上。

  “這樣可以了嗎?”衛長庚問。

  說話間,嘴裏吐出的熱息噴灑在慕雲月食指上,仿佛在親吻她指尖。

  慕雲月下意識想蜷起手指,卻是咬牙忍住,往斜上方一瞥,哼聲拒絕。

  衛長庚也不著急,又道:“照如今咱們行船的速度,今夜便可抵達聊城,正好能趕上當地一年一度的花燈節,你想下去逛逛嗎?”

  慕雲月雙眼登時亮起。

  船上的日子清閑,但也實在無趣,再待幾天,她直覺自己都快長毛了。倘若能去下船逛一逛燈會,她自是一百個樂意。

  可瞧某人這架勢,顯然沒打算那麽輕易就答應她。

  “那……那你不能再像上次那樣了……”慕雲月霎著眼睫,垂下眼,麵頰微微泛粉。

  上次當真太險了!

  兩人都吃了些酒,理智都有些離家出走,且還是在夜裏,美人榻上……月色悠悠,帳幔昏昏的,小長庚和小阿蕪甚至都隔著衣料打了個招呼。

  若不是她抱腹被扯破的裂帛聲太過刺耳,把他們都及時驚醒,隻怕就真的……

  慕雲月抿著唇,不敢再往下想。

  衛長庚眼神也有些不自然,咳嗽一聲,道:“今日我沒有吃酒,不會了。更何況……”他伸手撫上慕雲月臉頰,似笑非笑道,“今日的阿蕪,也的確沒有那夜蠱惑人心。”

  慕雲月本還因那晚的事臉熱,乍然聽見這麽一句,兩隻眼睛都瞪了起來,怒道:“你說什……唔!”

  “麽”字還沒出口,就猝不及防,被某人含笑狡黠吞下。

  熱意在唇舌間滋長,愛意在心中蔓延,伴隨一句斷續的喘息:“阿蕪雖不及那夜蠱惑人心,我卻比那晚醉得還要厲害。”

  是夜,寶船果然如衛長庚所言,在聊城碼頭上經停。

  城內的花燈節已然開始,自碼頭望去,整片街道都亮如白晝。

  慕雲月換好衣裳,便迫不及待要往船艙外跑。

  蒹葭抱著火狐披風匆匆追上來,給她披上,“已經入秋了,夜裏可是陰寒,姑娘多穿些,莫要凍著。”抬眸瞧見她眼底熠熠閃爍的光輝,又忍不住打趣道,“姑娘如今總算又開朗回來了,上次回京,奴婢想勸您下船走走,您都不樂意呢。”

  慕雲月一愣,想起半年前從金陵回京的畫麵,不禁感慨失笑,“我也沒想到,自己居然還能變回來。”

  那時候她剛剛重生,心裏除了前世殘留的滿地狼藉之外,什麽也沒有,自然也沒什麽心情嬉鬧。

  原以為這顆幹涸的心,一輩子也不會再迎來春暖花開的時候,卻不料才短短半年,她竟又尋回了那些親手被她掩埋在時光深處的張揚和跳脫。

  過去她不懂情愛,以為愛一個人,就是努力讓自己變成他喜歡的模樣,即便遍體鱗傷,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直到遇見衛長庚,她才終於明白,原來真正愛你的人,是舍不得讓你因為他,而丟失身上任何一份純真美好。哪怕是那些不為外人喜歡的小性子,也會被他奉如至寶,細心嗬護。

  這樣的人,一輩子能遇見一個,就是上天賜予她的,最大的恩惠。

  望著岸上提燈耐心等她的人,慕雲月會心一笑,扯緊身上的鮮紅披風飛奔下船,如一團熱情的火,擁入他懷抱,道:“久等了。”

  衛長庚也同過往每一次見麵那樣,摸著她腦袋,含笑回:“沒等多久,剛到。”

  抬手緊了緊她肩頭歪斜的披風,便牽起她的手,向著那流光深處去。

  而碼頭附近的一座酒樓上,一個衣著華貴的青年男子也正靠著椅子,閑閑目送那兩道身影沒入燈海之中。

  俊容被漫天煙火暈染得清貴卓然,微微一笑,又顯出幾分刻薄。奈何五官實在好看,這幾分刻薄,便透出些許帶著邪氣的漂亮來。

  指尖點了點那披著火狐披風的姑娘,他問身後的小廝:“她就是汝陽侯嫡女,陛下欽點的皇後?”

  小廝還沒開口,他對麵的姑娘就先接話道:“就是她。怎的?你又瞧上你堂弟的女人了?不是我說,你這愛搶他人心上人的毛病,什麽時候能改一改?”

  青年男子卻笑著反問:“為何要改?能把別人的心上人搶走,你不覺得很有成就感嗎?而且你不也希望,我能把人搶走,把咱們這位皇帝陛下留給你嗎?再說了……”

  他單手托腮,趴在窗邊瞧那團跳動的鮮紅,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麵頰,低聲喃喃:“慕雲月……這名字一聽,就很適合做我的世子妃。”

  作者有話說:

  我覺得昨天跳樓的星星哥,應該算“流星”。這不今天就來了個人,要把他頭上那玩意兒染成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