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驗屍 ◇
作者:橋塵      更新:2022-10-19 10:04      字數:10565
  第273章 驗屍 ◇

    ◎寒期起望著瓢潑大雨,閉上了眼。◎

    許景摯接話:“案發第一時間我就已經把整個英國公府圍起來了, 除了客人,沒有一個下人有想要出府的跡象,我也認為這事不是英國公府的人做的。”

    “排除安王妃, 英國公府的下人,那麽在宴會上還有誰與太子妃有過親密的接觸?”寒期起看向月卿。

    月卿仰起頭回憶道:“太子妃來國公府來得晚, 跟著我們王妃去換下禮服, 坐了一會基本就開席了。期間沒有女眷前來問安。能接觸到太子妃的隻有她的侍女,我們王妃還有……太子!”

    “這就對了!”寒期起點頭道, “太子妃的侍女是從郭家帶去的從小與她一起長大的,她毒害太子妃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嫌疑人,我們隻能暫時鎖定在太子身上。再加上太子之前不許太子妃屍身停放在大理寺,這舉動太怪異,也太多餘。讓我不得不懷疑, 他其實是要想隱藏什麽東西。這件事, 即便太子不是凶手, 他也一定是知情人!我們現在緊跟著去東宮,一定能查到什麽蛛絲馬跡!”

    秋薄聽得眼睛都直了, 這事發不過才一個時辰,寒期起就直接鎖定了下毒的人。許景摯到底找了一個什麽樣的怪物來調查這件事?!

    這段推理似乎看上去很符合邏輯,但是許景摯依然很不樂觀:“這事,若真是與太子有關, 恐怕我們現在去, 證據也早就沒有了。”

    寒期起輕歎一聲:“盡人事,聽天命罷。我們的任務是查出真相, 找到證據。哪怕沒有證據, 我們隻要提出質疑, 這案子就能在定罪的時候爭取更多的時間。說實話,我是不樂觀的。”

    秋薄往深了想,確實這事不怎麽樂觀。

    現在所有的推理都沒有證據支持。他們查案,不僅要知道殺人手法,還要找到殺人證據與殺人動機。

    少一個,都不能幫季涼開罪。

    “安王妃……”秋薄壓低了聲音問月卿,“她還好吧?”

    月卿點頭:“從郭若雪死到現在她沒怎麽說過話,變得更加沉默了。”

    “她對這件事有什麽看法?”許景摯問。

    月卿搖頭:“她沒看法。”

    “沒看法是什麽意思?”許景摯又追問了一句。

    月卿蹙眉,不耐煩地回答:“沒看法就是沒看法,這還能有什麽意思?!你真奇怪!”

    “她那麽聰明,對於這件事,居然沒看法?”許景摯根本不相信對於這件事,季涼心裏沒數。

    “殿下!現在所有事情的證據都指向她,她又不能自己調查幫自己翻案,被關在大理寺的值房裏,還能有什麽看法啊?下毒之人是在我跟梟雨麵前下的毒啊!我跟梟雨都想不到那人下毒手法,她能想到嗎?”

    不知道為什麽月卿看見姓許的就一肚子火,許景摯一直追著她問季涼的事情,她就莫名的火大。

    許景摯哪裏見過這樣的女子,他一直在給自己做心理建樹,需要她驗屍救人,不要跟她一般見識,不要跟她一般見識。把她當成薛燦的嫡傳弟子就行了!

    這麽一想,許景摯的心情頓時就好了許多。

    *

    天鑒院內,許安歸與臨允麵對麵坐著下棋。

    窗外烈日打在窗欞上,漏了些光在許安歸與臨允的外衣上,亮光把兩個人照得明堂堂的。

    天鑒院是用來關押不得出宮的朝臣的,被關押在這裏的人理由各異。到底是修在禦書房不遠處的院子,是要人生活的地方,所以修建的很是符合皇家園林的標準。

    窗外綠草成蔭,灌木都養得都快夠得著一樓的屋簷了。

    閣樓之外,五步一崗十步一哨,看得嚴實。

    許安歸右手裏抓了幾個棋子,左手拿著一顆棋子一下一下地砸著右手中的棋子,目光卻是越過紅木的窗欞,穿過湛藍蒼穹,落在了大理寺的方向。

    “該你了。”臨允提醒道。

    許安歸收回目光,掃了一下棋盤上的棋局,左手落子,然後又從右手裏捏了一顆棋子,繼續一下一下地砸著。

    “你在許都裏麵,從來都不用你的左手的。”臨允下了一步棋,輕聲道。

    許安歸這才發覺自己無意中用自己的慣用的左手,連忙把手換了回來。

    “你心緒不寧啊。”臨允抬眸,蒼老眼角爬滿了皺紋,可是眼眸裏卻是精光閃閃。

    “心緒不寧那倒不至於,”許安歸跟著下一子,“就是覺得這事蹊蹺,在想是誰人所為。”

    臨允沉聲道:“我以前總教你,叫你為人正直。那時,事沒落在自己身上。如今我也嚐到了被人栽贓陷害的滋味,總覺得之前對你的要求,太過苛刻了。遇到這種事,人會生氣,是人之常情,我卻教你不要生氣,不要報複……這是否太壓抑你為人的人性了?”

    許安歸抬眸,笑開了:“哪有。我知道外祖父是怕我壞了心智,就正不回來了。時不時地敲打我,讓我驚醒,切不可走了歪路。外祖父對我的期望……我心裏清楚。”

    “當今陛下在弘文館裏讀書的時間太少了,”臨允言語中有無限的歎息,“他早些年與先帝一起上戰場,出謀劃策,是個有靈氣的孩子。若是肯用心學習為君之道,必然是個明君。可他在該學習的年紀,學會了耍詐,學會了猜忌,學會了爭奪,這一切都讓他對現在的一切都患得患失。他本來就不是一個心地真摯的孩子,學會不了信任別人,會讓他很痛苦。”

    “本來這個皇位,皇爺爺中意的人也不是父皇。”許安歸輕描淡寫地說著,“外祖父多數時間都去教導十六皇叔了,教導父皇的時間必然就少了。外祖父也不必覺得可惜,外祖父教過那麽多儲君,前朝的那些受教的帝王不也是沒有守住家業,讓我們許家給打下來了嗎?所以當皇帝這事,是看天賦的。天賦好點,就當得好點,百姓就舒服點。天賦差點,守功即可。坐等自己的兒子或者孫子繼承家業,然後在名揚萬裏。曆朝曆代不都是這樣,與誰當帝師並無太大的關係。外祖父又何必自擾呢?”

    “你倒是看的通透。”

    臨允微笑著,有賢妃冠絕後宮的模樣。

    一點都不難想象,臨允當年十六歲三元及第成為前無古人的新科狀元的時候,是何等的風光。新科狀元郎,騎在馬上,去朝拜君主,入翰林院成為帝師,是多少閨閣女子夢寐以求的夫君。

    這樣的一個人,即便是現在年過六旬,也依然有一副安然自若的氣質縈繞在身,讓他的一舉一動都變得儒雅風趣。連他落子的手,好像渡了一層光,整個人變得更加神聖。

    “外祖父,”許安歸望著臨允,“若我以後有了孩子,我一定把孩子送到外祖父的跟前,讓外祖父教導他們。不為別的,隻為他們能夠為人正直,心中有一股浩然正氣。”

    臨允看向他:“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那麽久。”

    “會的,外祖父一定會長命百歲的。”許安歸道,“外祖父雖然不在朝堂擔實職,可您教過的學生遍布天下,一定會有人能繼承您的意誌,讓東陵江山更加繁盛。”

    臨允點頭:“但願如此罷。眼前這一關,能不能過都還是個未知數。”

    許安歸落了一子:“等等看罷。看看烏雲有沒有本事遮蔽朝陽。”

    *

    許景摯帶人進了宮,到了東宮外。

    元寶攔住不讓許景摯進去:“寧王殿下,不是奴不讓您進去,實在是……”

    “啪”的一聲,元寶就被許景摯一巴掌扇在地上,許景摯冷眼睨著元寶,嗬斥道:“我許家養的一條狗都知道見到我叫兩聲討個喜,你個畜生好歹也在宮裏這麽多年,也沒被我們許家給養熟,到學會狗眼看人低了?”

    元寶立即從地上爬起來跪下,哭喪著臉道:“太子殿下喪妻,悲痛欲絕,我們做奴婢的若不是在這個時候照顧著點,那便是忤逆了主子了……”

    許景摯從袖子裏掏出東陵帝的密旨,甩在元寶的臉上:“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

    元寶撿起懷裏的密旨,看了一眼,當即就嚇破了膽,許景摯這是奉了密旨查案啊!他這個是阻擋欽差,罪無可恕啊!

    元寶當即就把密旨卷好雙手奉上,低著頭哭道:“奴該死,奴該死!奴這就給寧王殿下帶路!”

    許景摯懶得跟他廢話,扯過密旨,直接帶人進了東宮。

    元寶把許景摯引到雪霞宮,隻見雪霞宮的宮門大開,整個宮裏已經布置起了喪番。白黑的喪番在風中微揚,把整個雪霞宮染成了白色。

    郭若雪的屍身放在雪霞宮的正中,許安澤跪在郭若雪的前麵,燒著銀錢。

    許景摯走進去,朗聲道:“我奉旨查案,要驗太子妃的屍首。”

    許安澤回眸,木木地望著他:“還有什麽好驗的?殺死太子妃的人,就是她的親妹妹!是安王妃!那麽多人看著,安王妃逃不掉!”

    許景摯冷笑道:“你不讓我驗屍,我怎麽知道太子妃是怎麽死的?萬一……另有隱情呢?”

    許安澤從地上站起來:“許景摯!你休要胡言亂語,我敬你是皇叔,不代表能容忍你在東宮撒野!”

    許景摯麵不露怯,繼續譏諷道:“你這個太子之位是怎麽來的,我們都心知肚明,你又何必在我這裏裝身份。你若不想自己更多的醜事漏出去,最好讓我驗屍。不然……”

    許景摯眼眸漆黑,笑容漸弱:“後果自負。”

    許安澤看見許景摯這種似笑非笑的表情,心裏直犯怵。

    許景摯從不在任何人麵前示弱,這些年他在宮外養病,來去自由,誰知道他手裏掌握了什麽證據。以前許景摯不說,是因為他的腿還沒好。現在他的腿好了,手上若是真有扳倒他的籌碼,或許他還真的敢用。

    但是許安澤怎麽可能就因為這麽連句話被唬住,他剛要說話反駁,宮外就有人拜見:“臣,何宣拜見太子殿下,寧王殿下。”

    許景摯側身看了一眼何宣,沒有言語。

    倒是許安澤看見何宣之後,整個人神情都變了。

    何宣走進來,向著許景摯一禮:“太子殿下喪妻,悲痛欲絕,說話未經雕琢,惹怒了寧王殿下也是有的,還望寧王殿下不要計較,做正事要緊。”

    許安澤還要說什麽,見何宣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再爭辯了。許安澤不忍看見郭若雪的屍身被人糟蹋,隻能背過身去,不再看郭若雪。

    月卿見沒人阻攔了,她便讓侍女搬來四扇屏風,把周圍圍了個嚴實之後,開始驗屍。

    月卿一邊在裏麵檢查,一邊說道:“太子妃確實是中毒而死。頭發裏麵沒有淤青,臉上完好。”

    月卿拿出一個銀器,撬入郭若雪的嘴裏,嘴裏有一股惡臭,也是中毒症狀,銀器很快變黑。

    隨後她又脫下郭若雪的衣衫,一寸肌膚一寸肌膚的檢查,從脖子開始一直到腳掌,連手指縫、指甲縫、腳趾頭都查驗過了:“太子妃身上,沒有任何受傷的痕跡。”

    哪裏都沒有受傷的痕跡……

    這麽說,毒是不可能從嘴巴以外的地方進入了?

    寒期起在外麵低著頭,一隻手端著另一隻手,聽著月卿裏麵的驗屍報告,沉思著。秋薄則是拿出一個小冊子把月卿剛才說的話都記錄了下來。

    月卿檢查不出體表的傷害,隻能道:“我要檢查內部了,需要開刀。”

    在屏風裏麵侍女一聽月卿要開膛破肚,頓時嚇得臉都青了。

    月卿麵不改色地戴上從薛燦那裏拿來的用羊腸做成的手套,然後拿出一把小銀刀,先從喉嚨開始解剖。

    月卿一刀下去,黑血直流。

    “太子妃的喉嚨處有許多黑血,而且骨骼發黑。”月卿說完,又從肩膀向胸口拉刀,左邊一刀右邊一刀,拋開了郭若雪的肚子。

    “內髒完好,隻是有些黑,都是中毒的症狀。”月卿檢查完內髒,站在一邊的侍女已經堅持不住了,她們紛紛轉身幹嘔。

    月卿嫌棄地瞪了她們一眼,繼續自己的工作,她刨開胃袋:“胃裏還有沒有消化的食物。看樣子像是宴席上的東西。”

    嗯?

    寒期起忽然出聲問道:“你怎麽確定是宴席上的東西?”

    月卿道:“還沒消化完呢,我見過宴席的餐食啊。”

    月卿見外麵沒人再提問了,繼續往下看,其實也沒什麽好看的了,驗完屍體,月卿便用線把自己開過刀的地方給縫合住了。然後用清水把屍體上的血水洗幹淨。

    侍女把衣服重新給郭若雪穿上之後,屏風才撤下來。

    寒期起立即上前去細細查看郭若雪的臉。

    許安澤看見寒期起如此大不敬,盯著郭若雪看,立即上前一把他抓了起來:“你幹什麽?”

    寒期起被許安澤拉得一踉蹌,也不生氣,轉身就往落霞宮的寢殿走去。

    許景摯給了月卿一個眼色,月卿立即跟上。

    侍女們看見寒期起一個大男人要進太子妃的寢殿,當即就給他攔下了:“你不能進去!這是太子妃的房間!”

    寒期起低頭在月卿耳邊說了什麽,月卿點點頭,她代替寒期起進了郭若雪的房間。

    她一進去,眼睛就到處瞄,絕對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

    先是翻了床上的東西,沒有找到。

    然後挪到妝台上把妝台上所有妝盒都打開了,也沒有找到。

    然後是地上,她找了一圈沒有找到任何東西。

    她想了想又爬在地上,去看床縫裏,妝台縫裏,書桌縫隙裏。

    總之一切有縫隙的地方她都細細查看過了,沒有任何東西。

    沒找到任何可以成為證據的東西,她隻能悻悻地出了郭若雪的寢殿。

    寒期起見她出來立即問道:“怎麽樣?找到了嗎?”

    月卿搖頭:“沒有。”

    寒期起點點頭,轉身去找許景摯,說自己想看看許安澤的寢殿。

    許景摯看向許安澤:“他去查你的寢殿,你沒什麽意見吧?”

    許安澤怒目圓睜:“我有意見,他就不查了嗎?”

    得到這話,寒期起立即去了許安澤的寢殿。

    許景摯一行人站在外麵,等著寒期起查找。寒期起進去跟月卿一樣每個角落都沒放過的搜了一遍,也沒搜到他想找的東西。

    心中一涼,難不成證據都被銷毀了?

    又或者,是他想錯了?

    寒期起又跟許景摯說:“殿下,我想在東宮裏逛一圈。”

    許景摯點頭,跟著他一起,從寢殿出來去了花園。許安澤與何宣一起也跟著寒期起在東宮裏亂逛。

    寒期起逛到一處院子,看見裏麵有內官在移植樹。

    他走過去問道:“這樹是什麽時候開始栽的?”

    栽樹的內官看見他身後跟了一群人,有太子有寧王,頓時嚇得不敢說話,紛紛跪在地上。

    許景摯走過去,道:“問你們什麽,就回答什麽。”

    一個小內官戰戰兢兢地回話道:“這是內務府剛培育出來的粉色茶花,太子妃逛到我們內務府,看見了這山茶說是喜歡,內務府便把這花給挪了過來。”

    “太子妃什麽時候說要把這花挪過來的?”寒期起又問。

    小內官回答:“大約就是昨天的事吧?內務府裏有記載,這事太子妃說了,當天我們就把這些樹給挪出來了。今天搬過來給種上。”

    寒期起點點頭,走過去扒了扒種樹的泥土,沒發現什麽。便不再多問,又繼續往前走,來到東宮的映月湖。

    這湖算是宮裏最小的湖了,即便是最小的湖麵也可以辦一場盛大的湖宴。此時晚霞似錦,鋪滿天際,整個映月湖也被染成了藍、紅、黃、白四色交替相接,宛若鋪在地上的毯子,美不勝收。

    寒期起沒心情欣賞晚霞,他繞著映月湖的外延走著,看見離岸不遠的地方有點點白色的東西在動。

    那是魚嗎?

    寒期起蹙了蹙眉頭,繼續往前走去。

    寒期起帶著眾人在東宮裏麵細細地逛了一圈,依然沒有收獲。

    晚霞落盡,夜幕降臨。

    東宮的內官們紛紛掌了燈,在許景摯一行人身邊站著。

    寒期起雖然很不甘心,但是這次來東宮確實沒有什麽收獲,最少他想的下毒手法,他沒有找到證據。果然不出他所料,如果真的有證據,那證據多半已經被人消除了。

    “寧王殿下,我們先回去罷。”寒期起一臉落寞,任誰看在眼裏,都覺得他跟一隻鬥敗的公雞一樣,有些垂頭喪氣。

    許景摯雖然聰慧,可他沒有寒期起斷案經驗豐富,一時間也沒辦法,隻能點頭,深深地看了一眼站在太子身邊的何宣,甩袖離去。

    秋薄沒有跟許景摯出宮,而是第一時間到了禦書房跟東陵帝匯報調查的進度。他把今天的行程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欠身道:“那位姑娘驗屍的報告,微臣記了下來,明日便交到大理寺去。”

    東陵帝摁著頭,精神不濟,懶懶道:“你去吧。”

    秋薄行禮,退了出去。

    *

    出宮的馬車上一片沉默。

    許景摯也知道這事著急是沒用的,他輕聲道:“我們先把月姑娘送回季府。寒期起你要跟我回寧王府,因為你還要查一件事情。不僅僅是太子妃被毒殺一案,還有太傅府上莫名其妙多了一百八十萬兩銀子的案子。”

    寒期起腦子裏還在捋之前太子妃毒殺案,現在忽然聽到許景摯還有案子在等著他,而且現在手上這案子一樣大,頓時眼睛睜圓:“什麽?太傅?殿下是說,安王殿下也!”

    許景摯閉上眼睛,麵色凝重地點了一下頭。

    寒期起立即就想到這兩件事之間的關係,他的臉上露出從未有過的難色:“太狠了,能出這種殺招的人,真的是太狠了。根本就沒給人留活路。把他們倆分開殺……這次,恐怕殿下與安王妃……凶多吉少啊!”

    寒期起說的時候,許景摯一直蹙著眉。

    馬車裏的氣氛瞬間凝固了起來,整個馬車都好像被什麽東西壓著一般,吱吱呀呀的聲音也變得格外炸耳。

    月卿聽著馬車聒噪的聲音,心境起了波瀾,不禁跟著心裏浪一會衝上浪尖,一會沉入海底。她不自覺垂目,不知道自己的眼眶已經紅了。

    月卿從馬上下來的時候已經有些意識模糊,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進季府的。

    淩樂看見月卿回來,立即從屋簷上跳了下來,問道:“如何?”

    月卿站在院子裏,一動不動。

    淩樂見狀,去摸月卿的手,隻覺得她手很涼,淩樂問道:“怎麽了?”

    月卿抬眸,眼睛裏的眼淚宛若雨水一般直往下掉。

    她抱住淩樂,把臉埋在他的懷裏,悶聲哭道:“季涼與許安歸一起被圈禁起來了,寒掌事找不到破局的證據,我也找不到破局的證據。他們被陷害了,他們很可能會死……怎麽辦啊……”

    淩樂的臉上少有的出現了一絲擔憂:“這才是查案的第一天,還有時間。”

    月卿搖頭:“許景摯說這次是有人做了局讓他們倆往裏麵鑽,所有的證據都做得天衣無縫,很難找到破綻。淩樂,我想著,若這事沒有回旋的餘地……要不然……要不然我們去把季涼劫出來,然後帶著她有多遠逃多遠?!”

    淩樂似乎在思考這個計劃的可行性,但以他多年對季涼的了解,他還是問了一句:“你與她分開之前,她跟你交代什麽了嗎?”

    月卿哭得更厲害了:“她如果跟我透了底,我還慌什麽呀!她就是一句話都沒說,我才擔心啊!以前她做什麽都是運籌帷幄,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隻有這一次,郭若雪死的時候,她也很驚訝!她根本就沒算到對方會拿郭若雪下手吧?怎麽辦呀,淩樂,這次他們真的凶多吉少了!”

    淩樂扶住月卿的肩膀:“你先別著急,我們再等等看。真到了窮途陌路的時候,我去救她。”

    *

    許景摯馬不停蹄地帶著寒期起到了臨府。

    他們下車的時候,閃電宛若一條雲龍在天幕中竄行,伴隨著巨大的雷聲,眼看就要下一場暴雨。

    寒期起抬起頭,看了一眼天際:“不妙啊。”

    “怎麽了?”許景摯也跟著一起仰頭看天。

    寒期起道:“本來這大半個月,許都都沒下過一場雨。殿下說那一百八十兩銀子,並不都是銀票,還有許多現銀是嗎?”

    “你是怕下雨,會洗刷掉那些把銀子運送進來的痕跡?”許景摯話音剛落,雨水就唰的一下,直接從天際衝了下來,直接變成了一道雨幕,把所有的事物都浸在水裏。

    許景摯避到屋簷下躲雨,寒期起還是不想放棄,非要抹黑在臨府院子逛一圈。可是這場暴雨來的太突然、太大,他們沒做一點準備。

    現在點不了燈,月光被雨雲遮的一點都透不下來。

    不一會,寒期起的臉上雨水形成了幾股小溪,直往下流。他沒辦法繼續勘察現場,隻能跟著許景摯一起躲到了屋簷下,擰著衣服,長歎一聲。

    江湖江海拿著兩把傘從外麵跑進臨府,喊道:“主子,雨太大了,先回府罷!您已經兩天沒休息了!”

    許景摯為了趕回來參加外祖父的壽宴,馬不停蹄的從南境往回趕,最後一天眼看沒辦法按時趕回,隻能連夜趕路不作休息。

    一回來就遇見這兩個大案,此時此刻許景摯是慶幸自己回來了。

    若自己不回來,許安歸與季涼被人謀的這一局,就徹底沒機會翻盤了。

    可,眼下的情況,許景摯也心中沒底,季涼那邊的案子證據被人做了個完整,暫時找不到破綻。許安歸這裏又來了一場大雨,洗刷掉了所有的搬運痕跡。

    古人雲,成事者,天地人和缺一不可。

    現在眼下,就是天公不作美。

    恐怕這次,他們是在劫難逃了。

    寒期起緩緩坐下,閉上了眼睛。

    江湖見許景摯無動於衷,剛要說話,就被許景摯一個噤聲的手勢給閉了。許景摯學著寒期起的樣子,也坐在屋簷下,望著前方似有似無的雨幕。

    寒期起坐了大約有半個時辰,張開眼睛,道:“寧王殿下,有件事,需要您幫我。”

    許景摯見寒期起眼睛裏重新燃起了火光,立即道:“你說。”

    雨水唰在屋簷上發出隆隆聲,砸入泥土裏片刻就成了水汪,寒期起聲音被這些吵雜衝了個幹淨。

    *

    次日,寒期起就起了一個大早,去季府找月卿,要她帶著他進安王府。

    月卿一夜沒睡,看見寒期起來,便立即跟著寒期起一起回安王府。

    淩樂擔心月卿,更擔心寒期起的安危,寒期起來季府找月卿的時候,淩樂就表示,在寒期起查案期間他會一直跟著他。

    寒期起知道淩樂的厲害,自己雖然會點花拳繡腿,但是遇上行家,他還真不是對手,欣然接受淩樂的貼身保護。

    寒期起跟著月卿到了安王府直奔賬房。

    許安歸與安王妃出事的消息,經過一夜,早就傳回了安王府。他們三人進入安王府的時候,感覺到了王府之內隱藏著一種莫名的焦躁。

    “先生,給我看下前段時間去臨府幫忙修整院子,照顧花草的工匠賬簿。”寒期起說話的時候,一直在觀察賬房先生。

    賬房先生不認識寒期起,但是認識月卿,知道月卿是安王妃的侍女,在府裏即便是許安歸都不會輕易去招惹這個侍女。

    月卿見賬房先生不動,立即道:“拿給他,人命關天!”

    月卿發話,賬房先生這才從身後的書架上抽出一本賬簿,遞給寒期起。

    寒期起立即開始翻閱,他翻到那些花匠的開支處,問道:“這些人,先生可認識?”

    賬房先生回答:“這些花匠都是趙側妃找的人,我隻負責見章開工錢。”

    寒期起看向月卿:“這事,我們要去問問趙側妃。”

    月卿點點頭,她立即帶著寒期起來到了西暖閣。

    昨夜一過,安王妃謀殺太子的消息,早就傳遍了整個許都,那日去的人太多,即便是想瞞也瞞不住。

    但是許安歸為什麽也沒回府,趙惠倒是真不知道。

    月卿與淩樂,帶著寒期起到了西暖閣。

    金鈴銀鈴當即就把人給擋在了外麵,銀鈴怒道:“月卿你好大的膽子,趁著王爺不在,竟然敢帶外男進入王府後院?”

    月卿冷哼一聲,朗聲道:“我去哪裏,什麽時候輪得到你們兩個侍女來置喙了?怎麽?眼看著殿下與安王妃不在府中,你們家主子就要占山為王了嗎?”

    淩樂站在一邊抱著手,冷冷地睨著這兩個侍女。

    金鈴銀鈴知道月卿與淩樂在王府裏一向行動自由,不受拘束,是許安歸給的特權。淩樂更是連許安歸身邊的三個親衛看見了都要禮讓三分的人,這次出事,這兩個人沒跟著主子一起被圈禁,一定是有別的原因。

    金鈴到底是比銀鈴沉穩一些,她阻止了金鈴後話,微微欠身道:“月姑娘與淩公子不必生氣,請你們在此稍等片刻,奴這就去通傳。”

    說罷便拉著銀鈴,進了殿閣。

    沒多一會,便帶著月卿一行人進了殿閣。

    趙惠正坐在上堂,等著三人進來。

    三人見禮之後,寒期起立即問道:“請問趙側妃,那些派去照顧臨太傅府上花草的花匠是哪裏的人?家住何處?”

    趙惠還不知道許安歸出了什麽事,她現在隻知道安王妃被大理寺扣下了。可安王妃出事,跟臨太傅府上的花草匠又有什麽關係?

    趙惠沒見過寒期起,見寒期起上來就問話,不免有些疑問:“這位是……”

    寒期起知道自己著急了,抱拳道:“在下是寧王殿下派來查這次事情的人。”

    趙惠看了一眼站在他身旁的月卿與淩樂,知道這人說的應該是真的,便道:“那些花匠是王府中慣用的,就是許都莊戶人家,身份清白。”

    趙惠看了一眼金鈴,金鈴立即走到書房裏取出一個小冊子,遞給寒期起。

    寒期起接過來,馬上翻查,趙惠繼續說:“那小冊子上記得是王府花匠們的住址……”

    “多謝!”寒期起抱拳,便火急火燎地走了。

    月卿見狀連忙跟了過去,隻有淩樂規規矩矩地行了一個禮才離開。

    銀鈴見月卿如此無理,頓時就氣不打一處來:“這月卿憑什麽這麽怠慢我們主子?!”

    趙惠看了她一眼:“你這性子,就應該多收著點,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還這般爭一時之長短!月姑娘與淩公子明顯是帶人來查殿下與王妃的案子,殿下在英國公府被鄒大監叫走之後,就沒回過王府。你沒聽見那人是誰派來查案的嗎?”

    “寧王殿下啊……”銀鈴回答。

    “你知道什麽情況下,陛下才會讓一個皇子來查案子嗎?”趙惠拿起手邊的茶盞,茗了一口。

    銀鈴搖搖頭。

    “這事牽扯的,很有可能是內廷……”趙惠道,“需要一個身份堪比皇後娘娘的人,才能把這件事查清楚。隻靠大理寺,刑部那些官最高三品的人,怎麽敢毫無顧忌地去查前朝後宮之事?”

    許安歸為什麽被扣在宮裏,其實對於這件事,趙惠心裏早就有數。

    從那天趙皇後問她要安王府的賬簿的時候,她就有所防備。

    她的父親也是被栽贓入了獄,她在賢妃解禁這件事上幫過許安歸的忙,許安歸不會這麽快就過河拆。趙惠能想到,能陷害他父親入獄的人,隻有趙皇後。

    可她不知道趙皇後這麽做的目的為何,所以她親自進宮去做了一場戲,套出了趙皇後如此做的目的——安王府的賬本。

    她不知道趙皇後要安王府的賬本要幹什麽,但是就過往經驗來看,趙皇後肯定不安好心。為了讓安王府不至於因為她的事情陷入危險,她便重新做了一本假賬交給了趙皇後。

    這樣即便是有人來查,也一定能看出來貓膩在什麽地方。

    許安歸現在是她唯一的靠山,也是她生活的保證,她雖然得不到許安歸的溫存與傾心,可她得到了安王府的管家之權與許安歸名下所有的銀錢調配的權力。

    許多事情上,她都可以伸一手幫一幫自己的娘家。

    比如她那個成日裏遊手好閑的哥哥想要買地娶妻、家中的聘禮,比如她母親生病抓的名貴的藥,再比如家中日常開銷,她都可以從安王府的賬房中勻一點出去補貼給自己的娘家。

    許安歸與安王妃對她補貼娘家這件事,心知肚明,卻睜一支眼閉一眼,讓她實現了真正的財務自由。

    安王妃毒殺太子妃,許安歸被鄒大監帶走,這兩件事來的這麽突然,卻又針對極強,這明顯是有人存心想要搞垮安王府。

    若是安王府不在,她趙惠又上哪去找比現在生活更舒服的地方呢?

    許安歸與季涼給她締造的生活環境,如同一鍋溫水,在趙惠警覺之前,就已經把她按死在了安王府這口鍋裏。

    若是安王府在這次事件中不能幸免,她手上的一切都將化作無有。

    這世上,沒有人比趙惠更希望許安歸平安歸來了。在許安歸回來之前,她要竭盡全力安撫安王府上下。

    “金鈴銀鈴,你們倆聽好了,從今日起,安王府的各處門房由安王殿下府兵接管。嚴查任何出入安王的人。你們負責去跟後院那三位主子解釋,讓她們這些時日管好院子裏的人,少到處走動。”趙惠起身,走向庭院,望著烏雲密布的天際,“我們要替王爺守住王府,切不可讓王府裏麵再出任何亂子。”

    “不好了!不好了——”

    門外傳來侍女的慌促的聲音,趙惠聽見這聲,心中一顫,連忙起身,快步走向院門。

    那侍女氣喘籲籲地跑到趙惠麵前,在她耳邊耳語了幾句,趙惠臉色大變!就連呼吸也瞬間驟停。

    她愣了有兩息的功夫,立即不管不顧地向外跑去!

    *

    昨夜大雨,許都主要街道都是用青石板鋪成的,倒還好說。但是出了主要街道,轉入城邊的棚戶區,就格外的泥濘難行。

    天空中依然是烏雲密布,沒有要退去的樣子。

    作者有話說:

    (捂臉)我也沒想到這章會斷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