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
作者:橋塵      更新:2022-10-19 10:04      字數:3174
  第61章 ◇

    ◎母子◎

    進入長喜殿, 映入眼簾的就是院子裏那高過殿閣的合歡花樹。許安桐緩步走向那顆合歡花樹,順著樹幹往下摸,摸到了幾處用刀子劃出來的痕跡。

    許安桐的眼睛裏瞬間落滿了星輝, 隱隱發亮。

    墨染看過去,問道:“是六殿下測身高劃在上麵的痕跡?”

    許安桐修長的手指微微彎曲, 摸索了一下便收了回來, 不回答,看向大殿的方向。

    紅燭端著一個碗從殿裏退出來。

    許安桐見狀連忙走上前去:“紅燭姑姑。”

    紅燭看見許安桐嚇了一跳, 有些結巴:“清王殿下怎麽在這裏?今晚不是合宮夜宴?”

    許安桐沒有回答,目光落在紅燭手中的一個瓷碗,伸出手去拿過來聞了聞,問道:“賢母妃在喝藥?”

    紅燭點點頭:“娘娘有些失眠的老毛病……一直都在喝藥調養著。”

    許安桐俊眉一蹙:“我去看看。”

    紅燭半蹲,目送許安桐進去,而後對墨染道:“隨我去茶水間做一碗茶吧?”

    墨染看了看大殿, 點點頭, 跟著紅燭去了。

    許安桐步伐流轉, 走過遠長而寂靜的回廊,跨過朱紅門檻, 仿佛穿越了許久的時光,一身青灰色樸素衣衫裝扮的賢妃赫然出現在他眼前。

    賢妃閉著眼睛,跪在蒲團之上,手中滾著念珠, 嘴裏念念有詞。許安桐眉頭微皺, 扶門站立,蜷縮在衣袖裏的手微微顫抖, 竟不敢上前一步。

    那微光中的一身裟衣, 仿佛是這塵世中最聖潔的佛蓮, 安靜地綻放在佛光之下。

    “王爺為何不進去?”紅燭已經烹了好兩盞茶,緩步向著許安桐走來。

    賢妃聽見紅燭詢問,睜開眼睛,緩緩回頭,看見了矗立在長嬉殿門口的許安桐,瞬間眼淚便從那雙美眸中低落。

    許安桐見賢妃如此反應,下意識地撩開衣袍,膝蓋狠狠地磕在地上,連叩拜了三下。

    在許安桐身後的墨染還沒有弄清楚發生了什麽,就被紅燭給拉走了。

    賢妃清秀而絕美的臉上,兩行清淚落在裟袍之上,許久才出聲:“走近些,讓我好好看看。”

    許安桐連忙站起身,走過去,跪在邊上的蒲團,眼眸微紅。

    賢妃先是摸了摸他的清瘦的臉,然後又摸了摸他的胳膊與肩膀,緩聲道:“怎麽會這麽單薄?在外麵過得不好?”

    許安桐抓住賢妃的手,搖頭。

    賢妃又伸出另外一隻手,摸了摸許安桐頭發:“頭發倒是比小時候長得好些,那時候我真的很擔心你這一頭稀疏的頭發長得不好,長大了梳不起發髻可怎麽辦。看來你在惠妃那裏,她是很用心照顧你的……”

    許安桐點頭:“是,惠母妃待我很好。把我當親生兒子一般看待。”

    賢妃欣慰地點點頭:“我就知道,她會善待與你,不然當初也不會把你送到她那去撫養。”

    賢妃上下仔細地看著許安桐許久,秀眉微蹙,柔聲道:“桐兒,你不會怪母親當年把你送到別人膝下撫養罷?”

    許安桐搖頭:“母親當年為了生下我,拚掉了半條命,在床榻上養了一年才恢複了身子。為了讓我能夠安全長大,不得已讓文史局的人在我生辰八字上說了謊——我這樣克生母的八字,隻能由別的嬪妃撫養。我知道母親的苦衷,那時皇後勢大,母親才入府,你必須尋找一個可以與皇後抗衡的靠山,才能確保我的平安。惠母妃心裏恨毒了皇後,她的父親解和在朝堂之上有著舉足輕重地位,她確實是一個最合適的人選。”

    賢妃擦了擦臉上的淚:“這些話,是你惠母妃同你說的?”

    許安桐苦笑搖頭:“惠母妃雖然待我很好,但從來不會隨便提到您……在我痛恨您的那些年,是六弟開解的我。”

    一聽許安桐提到許安歸,賢妃的臉上總有掩蓋不住地歡喜:“安歸那孩子,自小就掛念著你。無論他得到了什麽好東西,上學堂的時候,總要給你帶過去。誰人勸他,他都不聽。”

    許安桐亦是輕笑:“是呢,那時候他才五歲,很是喜歡聽我吹簫。父親賞給他一隻稀罕的白玉簫,他想都不想地就拿給了我。我以為他是在跟我炫耀,碎了那隻白玉簫,他嚎啕大哭,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那是送給我的,著實讓我嚇了一跳。”

    “他要回來了。”賢妃幽幽地吐出了一句話。

    許安桐點頭:“是,他要回來了。”

    “我不想看見你們兄弟相殘。”賢妃抬眸,“可,我無法阻止你們相殘,對嗎?”

    “解家等我回來,也等了很久了。無論如何,他們都不會放過我,也不會放過這次機會的。”許安桐垂下眼眸,有那麽一瞬,亦如佛蓮一般傲然綻開。

    世人都說東陵六皇子許安歸有萬花凋零的絕世容顏,卻不知四皇子許安桐也有這種出自於賢妃絕美容顏的承襲。

    賢妃長歎一聲,無奈地點點頭,翻手,把許安桐的手緊緊地握住,低聲道:“那便去做吧。我相信你們,無論最後是誰坐上那個位置,都會善待對方的。安歸那個孩子,你我都了解,你在他心裏永遠都是他的兄長,他絕對不會難為與你。而你今日肯來看我,也是想告訴我,你已經原諒我了,你不會為難你的親弟。既然你們都有那麽多的身不由己,那便去做吧。作為你們的母親,我隻有一個心願,那便是你們都要在這皇城裏活下來,長命百歲。”

    許安桐垂眸,看著賢妃枯瘦的手,眼中溢出淚水:“我以為,您會為了安歸,要我放棄。”

    賢妃輕笑:“你們都是我的孩子,他雖然是在我身邊長大,但是你們兩個在我心裏的分量是一樣重的。我怎麽會偏心安歸而勸你。這件事由不得你,就如當初我把你送走,由不得我一樣。我們都是困在這座金碧輝煌籠子裏的鳥,不得自由。”

    賢妃拍了拍許安桐的手,抬眸看向許安桐:“那個涼薄位置,不過就是另一種身不由己的開始。如果可以,我不願你們任何一個人坐在那個位置上。”

    許安桐心中一顫:“母親,你……心中還記恨父親嗎?”

    賢妃有些愣神,目光遊離在窗外那片高大、殘敗的合歡樹上。往日種種,皆如夜風一般灌進她的腦海裏。

    許久,賢妃收回自己的目光,緩緩搖搖頭:“我們上一輩的恩怨,就讓我們自己來了結罷。你不必太過掛懷。”

    皇家後宮的這些秘聞,從來都不為外人所道。就算是許安桐也不可能知道的詳盡。

    他自小養在惠妃身邊,惠妃身邊的人都很忌諱提到賢妃。

    他的生母賢妃與當今東陵帝的戀情,還是他在外遊曆的時候,聽茶館裏那些喜歡講皇家秘聞的說書先生說的。

    什麽“絕世美人,冠絕後宮”“從此君王不早朝,三千寵愛與一身”的帝王戀情成為了民間茶餘飯後的談資。

    許安桐至此才知道,原來東陵帝與自己的生母賢妃,有這麽一段廣為流傳的佳話。

    可是那說書先生怎麽可能讓自己的書一帆風順下去?自然是有許安歸頂撞東陵帝離宮出走與賢妃落發為尼、淒慘終了的橋段在後,為這段帝王之戀添油加醋。

    許安桐當然知道說書先生嘴裏的故事多半都是為了博得噱頭的營生,有些事情編的誇張了些,不可全聽全信。

    可是他相信,那段至死不渝的帝妃之戀,是真實存在過的。

    正是因為存在過,現在再看賢妃的處境,才覺得無比淒涼。

    他暫時無法改變賢妃淒涼的現狀,便不敢再多問下去,隻好換了個話頭,問道:“紅燭姑姑說,您一直在服藥?”

    賢妃點頭:“老毛病了。”

    許安桐蹙眉,“是禦醫院那些人不肯好好給您看病,一直拖著?”

    賢妃淡然一笑:“都是為了生計,何苦為難別人。”

    “那……”許安桐沉吟片刻道,“我去尋一些民間的神醫來給母親看病吧?”

    賢妃微微一笑:“皇後雖然一直心狠手辣,可我總歸是沒出這個皇宮,後宮總還在她的掌管之下。若我有個三成兩短,她必逃不了幹係。她沒有那麽蠢,讓我那麽痛快地死掉。她巴不得折磨死我,讓我痛不欲生。放心罷,我一時半會還死不了。”

    “是我沒用……”許安桐手緩緩攥緊。

    賢妃揉了揉許安桐的手:“哪裏是你沒用,明明是我沒用才是。我若有法子,當初也不會送你離開,讓別人欺你。”

    兩人靜坐著,再無更多的話語。

    好似這些年從來沒有過隔閡一般,隻是平常的一個兒子來探望生病的母親的情份。

    遠處有宮廷長樂若隱若現,合宮夜宴的上空,被燈火渲染得通紅。

    賢妃盯著許安桐看了許久,她想把許安桐的模樣努力記在心裏。許安桐卻不好意思的一直低著頭。

    好一會賢妃才道:“合宮夜宴你是偷跑出來的,該回去了。”

    許安桐抿著嘴,盯著賢妃的眼眸,死死地拉著賢妃的手,不肯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