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作者:竹枳      更新:2022-10-16 09:58      字數:8752
  第十五章

    這番毅然決然的話說得毫無預兆。

    就像晴朗無雲的碧空, 猝然下起狂風浪雨,劈頭蓋臉又讓人無從抗拒。

    然而比起電話那頭突然收聲的何愷,這一刻的祁岸有過之而無不及。

    那雙深濃凜冽的眼眸色一滯, 眼波千絲萬縷地掃向宋枝蒽。

    麵前姑娘被雨水近乎淋透, 瘦弱身軀披著他的寬大外套, 略顯狼狽,甚至在說出這話時,手也攥得泛白。

    可偏偏那副神容決絕堅毅, 完全不像平時那般文柔可欺。

    目光落了須臾。

    祁岸不動聲色地斂眸, 望向車窗外那一枚高懸冷月。

    搭在車窗的手臂卻在無聲中收緊, 青筋微凸, 下顎與喉結亦連成一條鋒銳緊繃的線。

    電話那頭, 何愷震驚到不可思議,“你說什麽?宋枝蒽你再說一遍?”

    向來溫糯的女生在此刻冷漠到極致,“我說, 我們分手。”

    聲音幹脆,一點轉圜餘地都沒有,亦不卑不亢, “欠你的錢我會盡快還給你,以後我跟你,橋歸橋, 路歸路, 不要再有別的聯係。”

    說完這話, 宋枝蒽沒有給他一丁點兒解釋的契機,直接掐斷電話並屏蔽。

    微信那邊也是同樣的處理方法。

    至於還錢, 她隻要繼續打在何愷之前的賬戶就行。

    做出醞釀已久的一切, 宋枝蒽如釋重負, 不自覺輕吐了口氣。

    隻是轉念想到交往三年的戀情一夕結束,心裏仍舊有種難以名狀的沉冗。

    是祁岸偏頭凝睇她,打破這一刻近乎凝滯的氣氛,“你欠他什麽錢。”

    比起年少時,他的音質褪去青澀,低磁有力,聽著讓人莫名安心。

    宋枝蒽靠在那兒,薄薄聲息如跑了八百米般疲憊,“高三那年追債的找到我和外婆,鬧著要我們賠錢,是何愷出錢幫我們解決了很大一部分。”

    祁岸聽聞,眼睫一顫。

    那一年,他被祁仲卿接回帝都,一麵要應對祁家以繼母為首的那些讓人生厭的豪門內鬥,一麵又要兼顧學業與馬術比賽。

    身心俱疲的他全然不知這時的宋枝蒽處在被討債的恐懼。

    甚至有些賭氣於,她莫名其妙和自己疏遠,與何愷那麽親近。

    是到此刻,他才終於明白一點。

    但前塵往事舊怨因果早已化作煙雲塵埃,無法溯回。

    拳頭不甘地微微收攏。

    祁岸嗓音不自覺沉啞幾分,“欠他多少錢。”

    同樣的問題,蔡暄問起來宋枝蒽就會毫無負擔的回答,但換做是祁岸,她就莫名很難啟齒。

    好像心中在忌憚著什麽。

    生怕這件事變成另一個恩情的契機,產生另一個同性質的牽絆。

    宋枝蒽不想再這樣。

    於是答案也變得客套許多,“沒有太多,我自己能還。”

    話裏擺明不想他插手。

    祁岸又怎會聽不出來。

    長眸垂斂,他驀地淡嗤一聲,“所以就為這,你才選擇他。”

    語氣裏或多或少藏著譏諷和不滿。

    宋枝蒽心神微滯。

    但不待一秒,便馬上掐斷某些不該有的深想,甚至有些莫名不開心。

    就好像她的感情,可以被利益收買。

    誰願意給她一顆糖,她就願意跟誰走。

    這些話藏在心裏,宋枝蒽沒有說出來,可表情卻把她出賣得一覽無餘。

    注意到她情緒變化,祁岸眉頭稍緊。

    頓了下,他冷聲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別多想。”

    本以為這個話題會到此結束。

    不想宋枝蒽自己開口,“我喜歡過他。”

    祁岸:“……”

    宋枝蒽軟糯清甜的嗓音裹挾一縷濕潤,和敢作敢當的堅定,“在我曾經覺得人生都沒有希望的時候,是他拉住了我。”

    “所以那時我就在想,如果跟他在一起,也很好,至少會覺得很溫暖。”

    “再後來,我就在相處中對他產生了好感。”

    “因為他曾經對我的好,還有恩情,我一直都在……都在努力忍讓,包容。”

    “我以為是這樣是對的,但現在我才發現。”

    “這才是這段感情走向徹底失敗的症結。”

    長長的心裏話說完。

    如同五髒六腑排除濁氣,莫名輕鬆許多。

    等她抬起頭,才發現祁岸這刻一直在靜靜注視著她。

    昏黃的光線灑落在他立體深邃的五官上,鐫刻出俊朗的分割線,漆深眼底也被根根分明的長睫映襯得比任何時候都要澄澈深摯。

    被他這一眼燙到。

    宋枝蒽指尖一顫,下意識撇開眼。

    祁岸波瀾不驚地收回目光,“的確,他沒那麽不堪。”

    默了默,他又說,“所以現在你還喜歡。”

    “喜歡什麽。”

    祁岸掀眸,目光漆深又探究地看她,“喜歡何愷。”

    宋枝蒽蹙了下眉。

    “我的意思是,”祁岸目視前方,咬字意味深長,“你決定和他分手,是因為生氣,還是因為不再喜歡。”

    這話像是提醒宋枝蒽什麽。

    她恍然一瞬,似經過深思熟慮般搖頭,“分手了怎麽可能還喜歡。”

    頓了頓,她淡聲喃喃,“喜歡又怎麽會分手。”

    似乎從這話中探尋到什麽想要的,祁岸往後一靠,悶了聲笑,“確實,喜歡又怎麽會分手。”

    搭在方向盤上的長指隨意敲了敲,“能分手就是不喜歡。”

    磁嗓帶起空氣震顫,在車內裏回蕩,餘韻悠長,仿佛為這段感情蓋上某種無形的結束印章。

    從此以後,何愷是何愷。

    宋枝蒽是宋枝蒽。

    ……

    祥林雅苑別墅區。

    戶外斜風細雨,夜色涼寒,相比之下,溫暖舒適的室內,煙酒美食音浪歡笑,一派眼花繚亂紙醉金迷。

    然而此刻的何愷卻沒心情沉溺其中。

    在所有人都在二樓縱情享樂的時候,隻有他和應雪呆在一樓。

    何愷站在落地窗前,對著剛剛那通電話發愣。

    即便在之前預測過這次事情的嚴重性,但他怎麽都沒想過,宋枝蒽真的會和他提分手。

    明明這三年,她對他幾乎無條件包容,怎麽這一次突然忍耐不了?連個解釋也不願意聽?

    何愷無法理解。

    更想不通。

    這副失魂落魄的神色落在應雪眼裏,她壓了壓得意的笑,施施然走到他身後,抱起雙臂,“她說什麽?”

    “……”

    何愷沒好氣地看向她,“她說要和我分手。”

    應雪挑眉裝起驚訝,“天啦,她不至於吧,真這麽生氣啊。”

    這話怪陰陽怪氣的。

    何愷聽到脾氣一下上頭,“還不都怪你,你沒事兒拿我手機給她發什麽信息!”

    應雪朝上翻了個白眼,說出事先準備好的台詞,“還不是因為擔心你,想著你和他這麽冷著也不是辦法,我就幫你拉下臉創造契機咯。”

    “……”

    “誰知道她這麽玩不起。”

    “……”

    “又趕上外麵下了雨。”

    應雪垂眸瞧著指尖新做的美甲,“我不過和你手挽了下手,咱倆以前之前還經常整晚聊視頻呢,這要是讓她知道——”

    “夠了!”

    何愷燥得耳朵通紅,說話也磕巴了下,“我跟你聊視頻是、是朋友正常操作,但你不能當著她的麵故意和我挽手!而且你明知道她會過來。”

    說到這裏,他終於反應過來什麽,睜大眼,“應雪,你故意的?!”

    應雪卻絲毫不慌亂,“是啊,我故意的怎麽。”

    “……”

    “我就是看不慣你們都把她當心肝寶貝的嘴臉!”

    “……”

    “要是祁岸就算了,現在連你也這樣。”

    應雪冷笑,“也不知道是誰說的,說我是白月光朱砂痣,願意等我一輩子。”

    何愷困惑到無語,“那都是我高中時候說的話,你怎麽還拿這個說事?而且當初看到我和枝蒽在一起你不也很高興嗎?”

    這番話仿佛明擺著告訴應雪:我對你的迷戀早就是過去式,現在我喜歡的人是宋枝蒽。

    心中澀意洶湧泛開,應雪維持著麵子,傲嬌地扯了扯嘴角,“行,是我攪壞你的好姻緣,是我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她胳膊一甩,踩著高跟扭扭噠噠上樓。

    走了幾步,忽又停下,斜眼蔑視何愷,“別怪我不提醒你,宋枝蒽和你分手沒那麽簡單。”

    “這大晚上下著雨,我就不信那少爺能坐得住。”

    “你是不知道,在你和宋枝蒽吵架的時候,祁岸那眼神恨不得刀了你!”

    這次說完,她哼笑一聲,沒再停留,轉身擠入燈紅酒綠的人群,把何愷一個人孤零零留在樓下。

    “……”

    何愷臉色肉眼可見地驚慌起來。

    幾乎不經思考,就抓起沙發上的外套衝了出去。

    ,

    車窗外冷風簌簌。

    夜色將天空與公路染成一片。

    明黃色的車燈照射下,細雨如織亦如牛毛,氤氳一片,偶有車輛嗖地一下經過,快得仿若流星。

    祁岸開車行駛在送宋枝蒽回家的路上。

    是宋枝蒽說自己當下太狼狽,又擔心何愷去學校堵人,才臨時決定回家休息。

    好在這裏離回家的路更近一點,宋枝蒽不用擔心路途太久,太麻煩祁岸。

    或許是疲累了一天,又淋了雨,她一路上都不大舒服,幹脆頭窗無聲休憩。

    祁岸不是話多的性子,也沒拉著她多說一句,倒是把車內空調溫度調高,順手幫她調整了下座椅,往上提了提外套。

    隻是處在迷糊中的宋枝蒽全然不知,到後來還是被何愷的電話吵醒。

    何愷暴躁的聲音在車內回蕩,“我怎麽知道她抽什麽風突然要跟我分手,我這邊正要跟她解釋呢,她倒好,什麽都不說清楚就把我拉黑。”

    水汽迷蒙的雙眼微睜。

    宋枝蒽不自覺望向祁岸。

    眼前男生肩寬背薄,熟稔操控著方向盤,玉骨般長手握著電話,側顏英俊不羈又散漫。

    意識到什麽,宋枝蒽坐直身。

    她微微吸了下不大通順的鼻子,細如筍尖的十指不自然地攪在一起。

    注意到旁邊的動靜,祁岸開口前深眸略掃了她一眼。

    宋枝蒽盯著來回擺動的雨刷,薄白的耳垂透著淡淡緋紅,剛醒的迷糊中帶著略微倔強,又有種讓人憐愛的羸弱。

    收回視線,祁岸目視前方,嗓音富有極強的壓迫感,“可你跟應雪當眾搞曖昧也是事實。”

    宋枝蒽眉間緊迫稍鬆,不自覺望向祁岸。

    何愷音調卻蹦得老高,“那是應雪自己挽上來的,又不是我挽著她,而且那時候太混亂了,大家不都鬧在一起……”

    “那你當初又為什麽非帶她來?”

    祁岸輕哂一聲,“既然帶她來,鬧出誤會,就應該自己承擔。”

    話音落下。

    那邊安靜幾秒。

    何愷再開腔時難免有些興師問罪,“岸哥,你怎麽一點兒也不向著我,應雪能磨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枝蒽她又在吵架。”

    話在這裏頓住,他又說,“還是你現在就跟她在一起。”

    “……”

    “我剛開車去你家晃了圈,你不在,你是不是帶她——”

    浮動一晚上的火氣在這瞬被點燃,祁岸嗬笑了聲,聲音沾著戾氣,“何愷,你他媽把老子當什麽人。”

    “……”

    “又把宋枝蒽當什麽人?”

    不是沒見過祁岸發脾氣。

    可他對何愷發這麽大脾氣,還是頭一次見。

    宋枝蒽下意識僵直脊背,幾乎不受控製地抬手拽住祁岸的衣袖。

    她現在已經麻煩他,不想因為自己再影響他們之間的關係。

    祁岸蹙眉。

    還未收回厲色,就下意識地朝她撂上一眼。

    眼前姑娘麵龐素淨,白皙軟糯,往常平淡到近乎木訥的神色,也在這刻聚集起隱約急切。

    像是家裏寵愛至極的小動物,來到你身邊軟糯糯地拽著你,又為你擔心什麽。

    視線順勢望到她蔥白的指尖。

    祁岸喉間一哽。

    火氣像淋了場突如其來的雨,轉瞬就熄得一幹二淨。

    何愷意識到自己說話分寸不對,趕忙道歉,“岸哥你別氣,是我、是我魯莽,口不擇言。”

    祁岸卻沒心思與他糾纏。

    再開口時,聲息倦懶怠冷,“她不在我這,我也不想聽你的破爛事。”

    麵色爬上一抹不自然的紅暈。

    宋枝蒽垂下眼,默默聽著他不近人情的斥責,“最後,我再提醒你一句,你跟她已經分手了。”

    “往後缺德事兒少幹。”

    祁岸遠比之前的宋枝蒽果決冷漠,說完電話一掐,啪一聲隨手丟在中控台。

    望著被他隨意丟在那兒的過萬手機,宋枝蒽無聲哽了哽。

    心想他這破爛脾氣,還真是一丁點兒都沒變……還是一發火就拿物件兒撒氣。

    默然幾秒,她到底沒忍住,把被他摔得有些可憐的手機從中控台上拿下來。

    確認沒有摔壞,宋枝蒽稍稍鬆了口氣。

    隨後擅自抽出紙巾,在上麵輕柔地擦了擦,像個小倉鼠似的在那搗鼓。

    祁岸拿餘光撇了她一眼,原本冷冽的神色淡了些許。

    宋枝蒽把手機重新放在中控台上,隻不過這次離祁岸近了很多。

    “你那樣摔,手機會壞,車也會受不了。”

    像是沒話找話,她輕聲念叨。

    換做別人,祁岸最多也就一句,壞了大不了再換。

    但對象是宋枝蒽,他也不知怎麽,嘴裏就蹦出一句沒脾氣的,“嗯。”

    隔了幾秒,他又來了句,“你說得對。”

    宋枝蒽:“……”

    也不知道為什麽,她竟然覺得這語氣莫名很像“老婆說得對。”

    宋枝蒽被自己這個下意識想法嚇得直咬唇瓣。

    好在前方就是她家小區。

    她趕忙借此岔開話題,告訴祁岸在前麵路口停下就行。

    這個時候,雨已經停得差不多。

    下車前,她想把衣服脫下來,但發現這衣服已經被她弄得濕得沒法穿,甚至兩個人身上的氣味都混在了一起。

    正尷尬著,祁岸淡聲,“穿回去。”

    “……”

    祁岸正兒八經地看著她,“順便幫我洗了——不要幹洗,要你親自。”

    堂而皇之的語氣裏,夾帶著幾分蠻不講理的霸道專,製。

    宋枝蒽一時無語。

    想反駁,可話到嘴邊,又沒有勇氣說出來。

    畢竟是人家大晚上把她冒雨送回來,剛剛還為了她跟何愷吵了一架。

    都說人情最難推拒。

    宋枝蒽微微蹙眉,最終隻能點頭,說了聲軟糯的好。

    衣服也沒脫,就這麽一直穿著下去,走之前又對祁岸說了聲謝謝。

    這次祁岸倒沒像上次那樣冷漠。

    他慵懶倚在駕駛位,挑著眉梢看她,“謝就完了?”

    “……”

    “你算算,我送了你幾次。”

    如同被他拿捏住軟肋,宋枝蒽啞口無言。

    “你可以慢慢想。”

    祁岸倒是拖著閑散的調子,不緊不慢,“我不急。”

    說完,戴著精雕指環的手重新調轉方向盤。

    落在宋枝蒽臉上那道悠長深邃的視線也慢慢收回。

    祁岸嘴角噙著零星半點的戲謔,目視前方,轉眼就開著那輛招搖惹眼的阿斯頓馬丁,一並匯入車流如織的茫茫夜色。

    “……”

    宋枝蒽在原地不自覺地望了會兒。

    直到徹底看不到那輛車的影子,身和心才徹底鬆懈下來。

    ,

    雖然折騰了一晚。

    到家時也才不過九點。

    老太太最近身體好轉,來了閑情逸致,想把陽台給宋枝蒽改造成小書房,這樣也省得她在臥室那一畝三分地擠著。

    隻是她不太懂當下年輕人的眼光,正想著給宋枝蒽打視頻電話,不想這丫頭自己回來了。

    那雨淋得確實狠了些,宋枝蒽頭發都是半幹不幹的,臉色也不大好。

    老太太驚喜還沒維持幾秒,就變成心疼和責怪。

    宋枝蒽早就料到她會是這個反應,避重就輕地說臨時決定回來,沒想到突然下雨。

    老太太卻免不了碎叨,從她做事馬虎不知照顧自己,還怪她突然回來也不知道給她打個電話。

    不過說歸說。

    宋枝蒽剛衝完澡出來,一碗熱氣騰騰的蔥油麵就已經端到她麵前。

    老太太摸了摸她的額頭,確定她沒發燒,這才重新去倒騰那堆滿雜物的小陽台。

    想著她正好在,便讓她跟著一起參謀這書房怎麽打造。

    宋枝蒽往外歪了下頭,“稍微弄弄就行了,沒那麽講究。”

    老太太卻一副“那怎麽行”的態度,怎麽說都要把陽台打造漂亮。

    沒一會兒又提到新買的排骨魚肉,老太太調子揚高,“你不是說,小岸念著我嗎,不如這次就讓他來家裏吃飯。”

    “正好小愷也好久沒來了,他們兩個還是朋友,叫過來一起,就在你舅舅的燒烤店,熱鬧熱鬧。”

    話是再平常不過的家長裏短。

    對宋枝蒽來說,卻像剛劃破的傷口突然碰了水。

    捏著筷子的手一緊。

    有那麽一瞬,她想告訴外婆,她已經跟何愷分手了。

    可想到外婆很可能為了這事操心,話就隨著麵一同咽了下去,隻潦草地敷衍了句“到時候再看”。

    說完手機剛好亮了下。

    是【木木一吱】賬號相關的推送通知。

    宋枝蒽神色恍然一瞬,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什麽自己忘了什麽。

    撂下筷子拿起手機,她找到和050912的對話框,匆匆敲字:【抱歉,來晚了】

    然而還沒開始說下句。

    向來神出鬼沒的050912居然很快就出現:【你倒挺有自知之明】

    “……”

    宋枝蒽眉頭一緊,有些不知所措,【你不會一直等著吧】

    這話似乎讓對方很無語。

    050912發了很長一串省略號。

    跟著又說:【想多了,剛好看到】

    語氣裏莫名有種我沒那麽閑的既視感。

    宋枝蒽這才鬆了口氣,字斟句酌地打字,【我來就是想告訴你一聲,錢我應該不會退給你了】

    隔了幾秒。

    050912:【分手了?】

    宋枝蒽指尖稍作遲疑,回了個老老實實的“嗯”字,頓了頓,又說:【我需要這筆錢】

    【但是,如果你有什麽不方便,可以跟我說】

    【我願意把錢還給你】

    050912:【沒什麽不方便】

    對方回得很隨意,【那本來就是打賞的錢】

    宋枝蒽說不清這一刻的心情。

    總覺得自己應該說些感謝的話,偏偏她嘴拙,更不知道別的主播對“榜一”大哥都是什麽態度。

    然而對方似乎並不在意,隻隨口問了句,【今晚還有心情直播?】

    “……”

    木木一吱:【不直播】

    指尖在輸入框打出一句“隻是上來找你”,又覺得不妥,刪掉敲了另外一句:

    【不播了,淋雨有點感冒】

    本以為對方還會說些什麽。

    不料050912隻回了個冷冷淡淡的:【嗯】

    像是在主動結束話題。

    反正宋枝蒽也沒什麽話好聊,正好順應台階下去。

    後來吃完麵,她幫趙淑梅收拾了會兒家務,洗了洗換下來的衣物,以及祁岸的那件昂貴外套。

    隻是怕外婆認出來問東問西,她隻能掛在臥室晾幹。

    忙完之後,才陪外婆在陽台那邊規劃了半天設計。

    或許是因為有外婆的關愛和陪伴,宋枝蒽心情不知不覺好了許多。

    甚至有好幾個片刻,她都忘記自己今晚剛剛失戀。

    直到回到臥室,躺在床上,她才發覺自己經曆了何等驚心動魄的一天。

    先是當眾斥責何愷甩手而去,又在雨中逆行,上了祁岸的車,最後又當著何愷最忌憚的人的麵,和他提了分手。

    好像一夕之間,就把曾經想而不敢做的事,通通做了個遍。

    而祁岸,無疑就是那個為她保駕護航的人。

    這也是到此為止,宋枝蒽覺得最意想不到的事。

    不是何愷和應雪那番曖昧舉動,而是她提出分手後,祁岸會來找自己,甚至,為了她和那麽多年的好兄弟發火。

    明明這三年,兩人一點聯絡和交集都沒有,甚至不如陌生人……

    宋枝蒽在她那張小床上翻了翻身。

    眼下夜色濃鬱,萬籟俱寂。

    月光透過窗紗溫柔漫進來。

    也許是這一刻黯冗迷離的氛圍太適合回憶,以至於她情不自禁地想起與祁岸有關的年少往事。

    事實上,這並不是祁岸第一次為了她跟朋友發火。

    那次情況遠比對何愷嚴重許多。

    宋枝蒽記得,那還是在老宅安頓後的第一個月。

    因為“感冒藥”事件,那晚宋枝蒽被他盯著任勞任怨地補了一晚上的卷子,兩人也因此熟了起來。

    隻是無論是在別墅,還是在班上,她跟祁岸交流都不多,但祁岸隻要不打球,就會叫上宋枝蒽一起回去。

    早上就更不用說了,有時候宋枝蒽下樓遲了,祁岸還會不爽地站在閣樓下麵的小花園裏,抄著口袋不耐煩地喊她的名字。

    白衫長褲的俊朗少年,抄著兜肆意不羈地往那兒一站,惹眼又囂張。

    宋枝蒽被他叫得氣急敗壞,隻能推開閣樓的窗戶壓低聲音製止他,“別喊了,我馬上就下來!”

    見她認栽,祁岸挑著眉心情大好。

    嘴角噙著的笑明明又痞又壞,卻格外撩人心扉。

    就這麽叫了幾次,左右兩家鄰居都知道這宅子新來了個叫宋枝蒽的小姑娘。

    從此以後,宋枝蒽就更不敢挑戰這位大少爺的權威。

    但凡他提出的要求,隻要合理,她都盡可能滿足。

    比如在他打球時,幫他買瓶水放在桌上,再比如借他抄一下習題冊和卷子作業,再不然就是幫他遞個消息。

    祁岸的母親易美茹偶爾會和當時的法國男友約會到很晚。

    因此他常趁著這個機會,和那些兄弟朋友出去鬼混。

    和他比起來,宋枝蒽乖得要命。

    每天放學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幫趙淑梅處理家務,而易美茹又習慣性地在回家之前告訴趙淑梅一聲,交代她準備宵夜,或是別的事情。

    所以宋枝蒽才會很清楚易美茹什麽時候回來。

    兩人為此加了微信。

    隻是聊天記錄裏,除了機械匯報易美茹什麽時候回家,再無其他。

    但這樣瓜田李下的事情太多,導致那段時間大家都在傳,祁岸是不是有了情況。

    體育課後放到桌麵上的水;準確率極高的供他抄的習題冊;每次聚會隻要收到信息,就會立馬回家;還有每到周四,他都會支開身邊兄弟,專門去頂樓的琴房彈琴。

    就因為宋枝蒽每周四值日,她不想祁岸等得太明顯,就讓他四處找點樂子。

    卻不想,這些舉動能造成這麽大的誤會。

    宋枝蒽得知這件事時,剛好就在祁岸那圈人身後吃飯。

    說來也奇妙,食堂熙熙攘攘的,兩夥人隔得也不近,偏偏她就清晰地聽到了這番話。

    那時她在班上還有個關係不錯的女生,叫童樂樂,童樂樂對班裏八卦的事向來興趣濃厚。

    當即就此展開一番推論,猜和祁岸那位相好的田螺姑娘一定是個仙女,溫柔漂亮還有氣質那一款。

    她越說,宋枝蒽頭垂得越深,恨不得把餐盤裏的冬瓜戳碎。

    童樂樂說了好半天才發現,“哎,宋枝蒽,你耳朵怎麽這麽紅,發燒了?”

    宋枝蒽倉惶抬眼,搖了搖頭,說沒有。

    說完再度垂下眼。

    或許是這一刻距離夠近,也或許是從這個角度,童樂樂看到更多的是宋枝蒽沒有胎記那半邊臉。

    那姑娘忽然呀了聲,抓住她細白的手腕,滿臉驚奇地說,“宋枝蒽,我怎麽現在才發現你皮膚這麽好,五官也好看?”

    這聲音委實大了點。

    引得斜前方正熱熱鬧鬧聊天的那夥人都注意過來。

    好巧不巧,宋枝蒽一抬眸,就與長腿大喇喇敞著,吊兒郎當吃著飯的祁岸撞上視線。

    少年唇畔笑痕還未完銥嬅全褪去,就這麽半眯起眼,斜斜朝宋枝蒽望來。

    目光玩味直白,又肆無忌憚。

    就是這個瞬間,不知誰謔笑了聲,說兩個醜女還真會商業互吹。

    話音落地。

    那一桌人除了祁岸,其餘人頓時哄笑不止。

    聽到這話,童樂樂臉上的笑意戛然,宋枝蒽白皙的皮膚也像被人扇了一巴掌,唰地紅了。

    握著筷子的手指收緊,又克製著輕顫。

    宋枝蒽把下唇咬得發白,第一時間別開祁岸的視線,努力不讓眼底那股酸澀掉下來。

    幾乎同一時間,祁岸猝不及防地冷下臉。

    少年人意氣又倨傲,帶著強硬的衝勁兒,又狠又準地把手中不鏽鋼筷子“啪”一下抽到對麵男生臉上。

    筷子落地的瞬間。

    整桌人都靜了。

    被他打的那個男生,更是目光呆滯,嘴角還掛著一粒沒來得及咽下去的飯粒。

    祁岸卻手掛椅背,閑閑往後一靠,衝被抽傻了那個男生似笑非笑,“很好笑是嗎。”

    眾人:“……”

    眸底被戾色鋪滿。

    祁岸扯著一邊嘴角,聲嗓冷如冽冰,帶著狠勁兒低笑了聲。

    “再他媽笑一個給老子看看。”

    作者有話說:

    大肥章來啦!也終於入v啦,跟大家求個收藏和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