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作者:離九兒      更新:2022-10-15 11:20      字數:9961
  第八十八章

    寒風蕭瑟, 銀月如鉤,月華清清冷冷,仿佛天地間在一夕之內進入另外一副光景。

    封衡的隊伍在營地紮寨, 夜色四合,年輕的男子立在一株百年梧桐下,負手而立, 一襲寶藍色綢緞勁裝襯得後背頎長筆直,乍一看還有些清瘦。

    十三和沈卿言對視了一眼, 不敢上前叨擾。

    離著雍州尚有幾日的路程,但暫不可貿然闖入雍州境地。

    一旦開始行動, 必將是一場硬仗。

    楚香湊了過來,懷中抱著一把鑲紅寶石的寶劍, 三人成虎,什麽話都能往外說。

    從京都城一路奔波逃亡,楚香已與十三熟絡,她站在十三與沈卿言中間,三人齊齊望向封衡的孤寂背影, 若非是親眼所見,楚香是絕對不會相信, 像封衡這種十八歲就殺出一條血路,從而禦極皇位的帝王, 竟會為了一個女子,茶飯不思, 夜不能寐。

    楚香輕歎一聲,難免有些感懷, 又逢這深秋總寓意著生死離別, 叫人無端想起那些文人雅士的牙酸之詞。

    “這都半個月過去了, 皇上的暗部還沒尋到消息麽?十三公子,我聽卿言說,你們暗部最擅追蹤了,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楚香對辰王並不太了解,但辰王一開始能被封衡委以重任,可想而知,必然是有過人之處的。

    況且,辰王能過了這樣久都不曾被封衡找到,可見,他的確有些手段。

    那麽眼下問題來了。

    難道是辰王背叛了皇上?

    帶走了修儀娘娘,以及龍嗣?

    有一點可以篤定,京都城的叛賊也不知道辰王與修儀娘娘的下落,不然留在京都城的探子早就會送消息過來。

    楚香閱話本無數,想入非非的腦子很快就得出結論,“皇上這次不是被政敵所傷,而是被情敵給氣傷了。”

    沈卿言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楚香,不置可否。

    十三擰眉,亦是讚同這句話。

    辰王也真是個叫人捉摸不透之人!

    為何不勾結楚王篡位?

    反而惦記上了皇上的女人!

    智者哪有用情至深的?

    沈卿言不免焦灼,眼看著就要抵達雍州,而要順利進入雍州境地,要需得拿下雍州城外二十裏的虎頭山。

    早在京都時,虎頭山的底細已經被調查的一清二楚。

    虎頭山地勢奇峻,原是雍州境地的地頭蛇,封奕奕奪下雍州之後,與虎頭山的勢力達成了交易,雍州軍政不會幹涉虎頭山在附近為非作歹,而虎頭山也不會插手封奕奕在雍州的權柄。

    實則,就是封奕奕養出來的惡蠱!

    專門禍害四處百姓,擾得民不聊生。

    不過,封奕奕與虎頭山達成協議,隻怕不僅僅還是為了圖安穩那麽簡單。

    有虎頭山在雍州城外,旁的勢力很難攻入雍州。

    這世上不僅僅是封奕奕知道雍州城的秘密,想奪雍州的勢力不在少數。

    這時,十三憂心忡忡望向沈卿言,“沈大人,眼下正是關鍵之時,你去勸勸皇上,先以大局為重,等到時局穩定,再尋修儀娘娘也不遲。”

    沈卿言張了張嘴,他雖也知道大局為重,但同樣身為男子,他是沒法棄楚香於不顧的。

    “十三,可再過一陣子,修儀娘娘是不是皇上的,就不一定了。”

    十三噎住,啞口無言。

    封衡轉過身,他耳力過人,蒼茫夜色之下,一雙幽眸仿佛可以穿透錯亂時空,男人的頭頂是一彎銀鉤,他立於月下,宛若一匹孤狼。

    不知是不是沈卿言三人的錯覺,這個時候的封衡,有種欲要淹沒一切的吞噬力。

    沈卿言、十三,和楚香三人紛紛閉嘴。

    至今還沒尋到虞姝和辰王的下落,無疑隻有一個可能了,有人故意在掩藏行蹤!

    封衡往前走了幾步,沉聲低喝,“十三、沈卿言,你二人立刻去挑選十名精銳,天一亮就隨朕出發,剩下的人暫時在此地安營紮寨,等候命令!”

    他這是要暫時放下手頭的事,親自去尋人。

    沈卿言對他言聽計從,“是,皇上。”

    十三卻眉心更擰,“可是皇上,眼下攻入雍州才是最佳的時機,若是錯過了……”

    “閉嘴!”封衡一聲低喝。

    十三腦中突然嗡嗡作響,下一刻,鼻孔湧出暖流,十三抬袖一拭,是鮮紅鼻血。

    沈卿言甚是了解封衡,已經提前一步伸出手堵住了楚香的雙耳,他自己沒有避免被封衡釋放出來的內力震懾到,也流了鼻血。

    楚香暗暗吐了口濁氣,難得溫柔,取了帕子給沈卿言擦了擦。

    沈卿言咧嘴一笑,仿佛為了眼前女子,無論流多少血都心甘情願,“阿香,你真好。”

    楚香莞爾,“你也很好。”

    十三,“……”當他不存在了麽?能否稍作收斂?!

    時人崇尚風流,不少名儒大家在辭賦之中美化了情情愛愛。

    可對世家士族而言,還是握在手中的權貴最為重要。

    眼睜睜的看著封衡和沈卿言,一日日“墮落”,十三隻能幹著急。

    成敗就在眼前了,何故因小失大?!

    當然了,十三沒有資格去阻止封衡。

    眼下,還是盡快尋到修儀娘娘才是關鍵。

    天還沒亮,十三就在隊伍裏跳出了最精悍的十人,人數少有一個極大的優勢,便是不易被追蹤,行動迅速雷霆。

    東邊天際才露出魚肚白,封衡就帶人出發了,不消片刻,十來個人就消失在了黃土道上。

    *

    廣陵,初冬,寒露微凝。

    客棧內燈火半明半昧,眼看著就要天明了。

    廣陵是個好地方,人傑地靈,風調雨順。虞姝的月份愈發大了,縱使辰王還想繼續帶她往南走,但也不忍心看著她路途奔波。

    且先生下孩子再說。

    這兩個月以來,辰王每晚都睡得十分安穩。

    他心之所向,便是帶著心悅之人,遠離皇權是非,從此過上再無喧囂的日子。京都的繁華,不亞於是一座牢籠,人人都想進去,卻不知遲早會繁華作繭,屆時想逃都難了。

    辰王的穿扮愈發儒雅,今日一大早更是一襲月白色錦緞長袍,外麵披著一件狐裘鬥篷,用了白玉冠束發,容貌清雋儒雅,那雙鳳眸之中宛若墜入了萬千星子,熠熠生輝。

    他往那兒一站,就如林下之風,亦如皎皎之月,是多少詩詞歌賦都描述不出來的俊美與雅致。

    這樣一個男子,很難讓人往壞處想。

    就連十五和十七,也對辰王逐漸改觀。

    溫年悄然靠近,附耳低語,“王爺,按著您的吩咐,一切都準備妥當了,隻是一會……還請王爺仔細著身子,這苦肉計雖好,但也不能傷及性命。”

    溫年對辰王已無任何要求,不再奢望他去爭權奪位,那畢竟是九死一生之事。

    而今,隻盼著辰王莫要行事過火,傷及了自身。

    辰王唇角蕩出一抹淺笑,眼中星光璀璨。

    天光破曉,晨間寒風颯颯。

    虞姝起榻後,十五、十七幾人伺候著她洗漱穿衣。隨著月份越大,肚子也大了,胎動也十分頻繁,導致她近日來體弱的緊。

    客棧的一樓大廳已經備好了早膳,虞姝正喝著小米粥,配著幾道爽口小菜,辰王這時從外麵大步走來,他麵帶笑意,披風裏麵似乎裹藏著什麽東西,待一走近,才掀開了披風,從裏麵掏出了油紙包裹好的酥餅。

    辰王笑道:“我剛從集市買來,嫂嫂趁熱吃吧。對了,十五十七兩位姑娘,你們也坐下一塊吃吧,反正都是自己人。”

    辰王一路護著酥餅,手掌燙紅了,月白色錦袍上還沾上了些許油漬,甚是明顯。

    虞姝很難不動容,莞爾一笑,“這一路,辛苦你了,坐下一塊吃吧。”

    辰王笑著應下。

    十五和十七亦不再防備辰王。

    四人用完早膳,辰王眉心微擰,“嫂嫂,我本想帶著你繼續南下,以免被叛賊追上,可你臨盆在即,眼下還是以孩兒為重。我已命人在廣陵暗中購置了宅院,若是嫂嫂和兩位姑娘不介意,咱們就暫時歇腳。”

    辰王這一路上,做每一件事,都是有商有量,完全沒有一個天潢貴胄的架子,且所做出的每一個決定,都是為了虞姝考慮。

    十五和十七一開始略有疑心,到了今日,則是完全掉以輕心了。

    虞姝剛要拭唇,忽然秀眉微微一蹙,她一動也不動,感受著腹中的動靜,手擱在肚子上,能感受到不小的動靜。

    辰王立刻關切詢問,“怎麽了?可是孩子又不安分了?待他出來,我這個叔叔定好生教訓他。”

    辰王語氣譴責,實則一臉溺寵。

    仿佛對虞姝腹中的孩子視若己出。

    辰王的話挑不出任何錯處,逗得虞姝展顏一笑。

    她這一笑,辰王眸中的星子更加璀璨,像是一片真心得到了回應。

    他不像封衡,心懷天下,野心勃勃,誌在九州四方。

    他想要的,僅僅就是一個她。

    十五這時道了一句,“娘娘腹中龍嗣,必然是隨了皇上。皇上武藝高深莫測呢,想來小皇子出生之後也是個奇才。”

    十五和其他影子人一樣,都是封衡收養的孤兒,自是將封衡視作此生唯一的主人。

    她此言一出,虞姝莞爾,她倒是不盼著孩子打打殺殺。

    辰王臉上看不出任何端倪之色,仍舊唇角含笑,“皇兄是頂厲害的,我兒時最是欽佩皇兄。”

    無人看見的地方,辰王的另一隻手握成了拳,手背骨節發白,足可見他力道驚人。

    一行人從客棧出發,辰王這兩個月以來一直都是客客氣氣,毫無僭越之處,他騎馬走在前頭,腰間掛著一把佩劍,隊伍中任何人都看得出來他在全心全意護著虞姝。

    冬日暖陽熹微,照在人身,仿佛可以柔和一切戾氣。

    虞姝倚靠著馬車側壁,馬車內鋪了絨毯,她的雙手感受著腹中的胎動,又想起在重華宮哪會,女醫提過的一句話。

    會是雙生胎麽?

    她怎麽覺得腹中有兩個小家夥在幹架呢?

    不然,小家夥定然是個調皮頑劣的,真真是時刻不消停。

    虞姝的四肢猶是纖細,如此就襯得小腹更加隆起,她身上披著一件桃粉色滾兔毛邊的披風,麵容掩映著車窗泄入的晨光之中,溫暖嫻靜。

    外麵騎馬的溫年看了一眼,不由得暗暗歎了口氣。

    好像明白為何王爺會執迷不悟了。

    世間的人,大抵皆有執念吧。

    或為權,或為名,或為人,無一例外。

    就在隊伍平緩前行時,忽然有人低喝一聲,“主子,小心!”

    話音剛落,虞姝就聽見了箭矢被彈開的刺耳聲,旋即就是兵刃相擊的聲響。

    她沒有往外去看,雙手護著自己的肚子,倚靠著馬車側壁,盡量遠離車窗的位置。

    大抵是為母則剛,越是到了即將臨盆的時候,她內心就油然而生一股異常的安寧。

    這時,兵刃相擊的刺耳聲中,又有聲音傳來,“主子,小心!”

    為避免暴露身份,他們一行人在外麵,不會當眾直呼出辰王的身份。

    “主子,您受傷了!”

    “無妨,保護馬車要緊!你們不必管我!”

    聽到這裏,虞姝抿著唇,無意識的要緊了下唇瓣。

    辰王這一路護送她,當真辛勞了。

    是受傷了麽?

    他那樣矜貴之人,豈能受傷。

    又過了好片刻,外麵終於恢複平靜。等到十五掀開簾子時,打打殺殺已經徹底消停,“夫人,殺手退下了,隻不過王爺受了傷,咱們這就立刻啟程,先去別苑再說。”

    虞姝點了點頭,很想出去查看辰王的狀態,但又擔心會幫了倒忙。

    她眼下這個樣子,自己都照料不了自己。

    虞姝懷揣著感激與憂心,終於抵達別苑時,她被人攙扶了下來,就看見辰王月白色錦袍上都是血,在兩人對視的瞬間,他卻還是燦然一笑,“我無事,嫂嫂莫要擔心。”

    虞姝眼眶一紅。

    到底是自己曾經心悅過的男子,並非是陌生人,辰王在她心裏始終與旁人不一樣的。無關乎男女情。

    她點了點頭。

    辰王看著虞姝逐漸發紅的眼,鳳眸之中,笑意更甚。

    *

    吳郡。

    封衡日夜兼程,下巴處冒出了暗青色胡渣,麵容日漸清瘦,顯得更是蕭挺凜冽。

    因著連夜趕路,來不及住店歇腳,一行人皆已是麵容蕭索。

    楚香原本倩麗的臉盤,已經長出了絲絲龜裂,可心疼壞了沈卿言。

    這一日,趁著馬匹吃草之際,十三問出了內心困惑,“皇上為何堅信,辰王將娘娘帶去了南方?”

    虞姝懼寒,以辰王對她的在意程度,不會將她帶去北麵。

    而辰王一直都很喜歡江南水鄉的情調。

    另外,越往南就離著雍州越遠。

    辰王若是要帶走虞姝,最大的可能就是往南。

    封衡開腔時,嗓音沙啞不成詞,宛若常年不曾開口說話的孤獨者,“影子人的線索可找到了?”

    十三眼中掠過一絲慚愧,垂下頭去,“暫、暫無。”

    封衡一記冷眼斜掃了過來,十三幾乎是頃刻間雙腿發軟,跪在了封衡麵前,膝蓋磕在黃土路上發出了悶響。

    十三垂首,“皇上恕罪!屬下定竭力而為!”

    就在封衡險些紅了眼眶,欲要對十三下手時,一隻烏色信鴿撲騰著翅膀飛了過來,這信鴿是做了標識的,專供暗部所用。

    封衡長臂一揮,一掌逮住了信鴿,那雙凜冽鳳眸幾乎是在瞬間有了一絲絲的生機。

    暗部的信鴿,是影子人專門訓練,也隻聽令於影子人。

    信鴿腳下沒有任何信物,但它出現在吳郡附近,足可說明一個問題。

    辰王等人曾經在此處停留。

    亦或者,他們就在南邊!

    封衡對虞姝臨盆的日子記得一清二楚,之前在皇宮,就命人整個太醫院算過日子,滿打滿算,還有不到兩個月的時間了。

    他已心急如焚。

    男人放開信鴿,微微挑起的鳳眸之中,寒光乍現,突起的喉結滾了滾,因著身形清瘦,他的衣裳已經不太合身了,襯得腰肢更是頎長精瘦。

    “走,繼續往南!”男人嗓音清冷沙啞,像咳血的杜鵑低鳴。

    *

    轉眼五日過去,宜邑。

    宜邑臨江,江邊狂風大作,卷起陣陣浪花,衣袍在身後翻滾,發出簌簌聲響。

    馬上就要渡江了。

    長江另一頭就是廣陵。

    這五日以來,雖還是沒有虞姝和辰王的消息,卻是陸陸續續能碰見幾隻信鴿。

    十三和沈卿言,半句不敢多問。

    封衡亦不開口說話。

    隻是,原本俊美無儔的帝王,如今胡子邋遢,身上衣袍已經數日不曾更換,有種霸王即將訣別於世的錯覺。好生蕭條矣。

    隨行弄了一隻羊皮筏子過來,封衡先一步跳了上去,其餘人也陸陸續續上了羊皮筏子。

    楚香戳了戳沈卿言的胳膊肘,納悶一問,“皇上為何會篤定,辰王將娘娘帶去了廣陵?”

    沈卿言哪裏會懂?

    他聳了聳肩。

    十三站在封衡身後,隔江遙望著廣陵那一邊。

    宜邑與廣陵之間,僅有一江之隔,但上了渡口之後,卻是另外一副光景。難怪,自古文人雅士最愛遊廣陵,也著有不少曠世名作。

    已入冬,廣陵的主街道卻是熱鬧非凡,人頭攢動。

    封衡一行人入了一間客棧歇腳,封衡第一樁事就吩咐道:“立刻去查查,近日來廣陵城售賣,亦或是租賃出去的房舍庭院,一一篩選出來,定有朕要找的人!”

    此言一出,封衡指間捏著的一甌茶盞頃刻碎裂。

    滾燙的熱茶溢出,他卻仿佛毫無所覺。

    沈卿言吞咽了幾下,殷勤的給封衡擦了擦手腕的茶漬,重新給他換了一隻茶甌,再度續上熱茶。

    茶氣氤氳,帝王的鳳眸半斂,斂住了一切戾氣與輕狂。

    沈卿言勸道:“眼下唯有靜等了。”

    其實,沈卿言已經收到了京都那邊的消息,封奕奕那廝已經著手準備登基事宜,縱使玉璽被帶出了宮,封奕奕那狗賊還是妄圖搶奪侄兒的江山。

    好生不知廉恥!

    不過,這個節骨眼下,沈卿言沒有告知封衡此事。

    他一門心思擔心封衡會走火入魔,這一路走來,誰都能看得出來,封衡的情緒已經撐到了強弩之末,一旦爆發就會如同噴湧而出的岩漿,必定殃及池魚,一發不可收拾。

    再者,封奕奕那狗賊造反登基,本就是封衡計劃的一部分。

    是以,一群人暫時安頓了下來。

    封衡獨自一人關在屋內,無人知道,他倒塌的刹那間,人就沉沉睡了過去。

    他熬了太久了。

    此前並非不困,而是怎麽都睡不著。

    今日抵達了廣陵,又篤定了虞姝就在此處,這才算是放下了心口的一塊大石。

    *

    別苑,院中紅柿綴滿枝頭,冬棗顆顆豔紅,一看就叫人心生歡喜。

    虞姝在廣陵歇了五日,氣色轉好,人也精神了。

    果然,一路奔波,著實傷人。

    養了五天,她才恢複雙足走在平地的踏實感。

    辰王身上的傷勢也開始康複,見他從長廊走來,虞姝衝著他展顏一笑,如今這般相處,如同至親,她也是心滿意足的。

    辰王一路上給她解圍,告知她京都城一切順利,還說皇上用不了多久就會送消息過來,這一切的一切都讓虞姝十分心安。

    辰王款步而來,人還沒挨近虞姝,就抬手解開了披風上的係帶,他脫下披風,行至虞姝麵前,給她披上了,還在虞姝脖頸間係了一個蝴蝶結。

    十五和十七就在一旁,她二人對視了一眼,正覺得有些不妥,而辰王這個時候已經後退了一步,十分有禮,道:“外麵有風,你得仔細著身子,萬一傷了我的侄兒,那可就不好了。”

    虞姝莞爾,披風上是辰王的氣息,淡淡的蘭花香,像極了他本人,君子儒雅,濁世無雙。

    虞姝看向辰王,“你的傷如何了?”

    辰王還是那句話,“不必擔心我,我無妨的。”

    他總是表現出一種,隻要虞姝好,他自己便無關緊要,仿佛毫無所圖。

    辰王這兩個多月以來皆是這般君子坦蕩蕩,就連和虞姝說話,都是隔開幾步,無半分唐突。

    縱使警覺如十五和十七,也已經再不懷疑他什麽。

    辰王又溫和一笑,“我雖帶了女醫和穩婆,但以防萬一,還是再尋幾名穩婆和奶娘過來,才算穩妥。”

    虞姝點了點頭,“你辦事周全,我聽你的。”

    她已經是自顧不暇,還在寄掛著封衡那邊的狀況,哪有心思操慮生產之事?

    辰王很滿意虞姝現下對他的信任,眸光更加溫和。

    又問,“對了,孩兒的名字可取好了?”

    虞姝訕了訕。

    封衡給了她數十個名字,以供選擇,可就因著選擇太多,才無法選出最滿意的那一個。

    虞姝想著,辰王是孩子的親叔叔,又一路護著她,便也沒將辰王視作外人,遂道:“我這裏有一些供選的名字,若不,你幫我看看,可有合適的。”

    封衡給她的名單和情書一直都擱在身上。

    她眼下倒也認同封衡此前所言,她每日看一次情書,當真可以減消相思之苦。

    原先,虞姝以為,她對封衡的情,是始於各取所需,始於無奈。

    可這段時日分別,倒是讓她實實在在的體驗了一下何為“牽掛於心”。

    她不僅牽掛他,還十分信任他,堅信封衡定可以所向披靡,做成他想做的一切事。

    就在虞姝遞出手中紙張時,別苑的門幾乎是頃刻間被人從外麵踹開。

    轟得一聲,響聲巨大。

    虞姝尋聲望去,第一反應是瞧見一個半邊臉都續了髯的高大魯莽漢子,下一刻才從漢子的那雙凜冽鳳眸之中認出了來人。

    她一愣,因著過於震驚,忘卻了反應,半張著粉唇,一瞬也不瞬的看著來人。

    而辰王方才還笑意溫和的臉,幾乎是瞬間冷了下去。

    從封衡的角度去看,一對男女正站在柿子樹下,女子清媚,男子儒雅,兩人相視而笑,手中正傳遞著一張手箋。

    好一對璧人!

    此時此刻此地,封衡的情緒處於幾個極端。

    終於得見這日日夜夜無時無刻都在念想之人,他理應是狂喜的。

    可他的昭昭就在眼前,他又有種想要殺人的暴戾。

    狂喜與暴怒交織,令得他那雙深邃的鳳眸瞬間發紅,他大步而來,明明已入冬,身上卻隻著單薄的玄色綢緞錦衣,襯得身型格外寡薄。

    封衡無視身後打鬥,直奔而來,手中赤霄出鞘,寒光泠泠。

    這下,虞姝終於回過神來了,“皇上,不要!”

    她眼睜睜的看著封衡砍向辰王。

    辰王第一反應是避讓,然後下一刻,就在他步子後移三丈後,一手捂著胸口,催動內力震開了此前的傷口,未及封衡手中的赤霄刺向他,辰王一口鮮血噴湧而出。

    “王爺!”

    虞姝大吃一驚,立刻提著裙擺疾步走上前。

    十五和十七見狀,焦灼萬分,一個是她們的主人,另一個是溫潤如玉的辰王殿下,她們不想看見任何一個人受傷。

    辰王吐出鮮血的同時,單膝跪地,一手捂著胸口,一手撐著青石地麵,見虞姝臉色憂灼,哪怕是這個時候,他也朝著她溫柔一笑,“我、我無事的……”

    他有氣無力。

    顯然是被傷得不輕。

    封衡刺出第二劍的動作立刻止住,劍風拂過,他受到了反噬,但虞姝半點不關切他,反而一心撲在了辰王身上。

    封衡心髒的位置隱隱刺痛。

    就在封衡的一記冷凝眸子射向辰王時,辰王又吐了一口血。

    “噗——”辰王抬首,看向封衡,“皇兄,你……你傷我可以,莫要傷及了嫂嫂和孩兒。”

    封衡濃鬱的劍眉緊擰。

    他手中赤霄根本就沒有碰到辰王!

    這時,虞姝瞪向封衡,那雙漂亮的含情眼中,並無久別重逢的歡喜,反而是慍怒和抱怨,“皇上,你這是做什麽?辰王於我有恩,於孩兒有恩,你若要傷辰王,你就先傷我吧!”

    虞姝萬沒想到,封衡一出現,就要打打殺殺。

    千萬相思在這場短暫的變故之中,消失大半,至少她是表現不出相思了。

    辰王連吐了幾口血,加之五日前受過重傷,怎叫虞姝不擔心?

    封衡凝望著虞姝,發幹的唇瓣動了動,終是未置一言。

    他再看向辰王,這個好皇弟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樣……

    嗬嗬,好得很!

    封衡立刻意識到了什麽。

    眼下再怎麽暴怒,也不能表露出來,否則,還真是著了辰王的道了!

    封衡握著赤霄的那隻手,骨節發白,因著強忍,腮幫子動了動。

    片刻後,庭院恢複安靜。

    既是自己人,便不需要動手了。

    辰王站起身之際,身子一晃,虞姝立刻扶住了他,十分關切,“王爺,你可還好?”

    這一幕就發生在封衡麵前,但他無能為力,隻能眼睜睜的看著虞姝攙扶著辰王入屋。

    封衡握緊了拳頭,立在原地,像極了被人遺棄的孤鷹。

    楚香站在不遠處,用胳膊肘戳了一下沈卿言。

    沈卿言雖然虎得很,可這個節骨眼下亦是不敢去招惹封衡。

    十三欲言又止,終是沒有走上前勸慰。

    封衡甚至於沒有進屋,就好像見到虞姝之後,並沒有多麽歡喜。

    他一人站在廊下,如同一座石雕,那雙幽若古潭的眸子裏,死寂一般的沉靜。

    直到十五從房間走了出來,小心翼翼站在封衡麵前,垂首道:“主人,王爺舊傷複發,內髒裂開,這才導致吐血,屬下去給王爺煎藥。”

    封衡終於緩緩抬起眼皮,慵懶又冷然,像是一頭受了委屈的傲慢獵豹,冷冷道:“好,朕也去。”

    十五,“……”

    她去煎藥,皇上跟過去作甚?

    十五心中惴惴不安,生怕皇上會給王爺下毒。

    封衡走在後麵,十五為了給他引路,一路小跑帶路。

    此時的封衡,眸色格外凜冽。

    好一個舊傷複發,內髒裂開!

    他以前怎就不知,辰王這般會裝模作樣?!

    昭昭是個心善的傻女子,年輕不懂事容易被誆騙。他卻是火眼金睛!

    這一次,辰王一行人出門在外,多有不便,各種草藥一直都備著的。

    到了後廚,十五熟練的抓好了藥,封衡年少時也學過藥理,看了一眼藥罐子裏的幾味中藥,他那隻骨節分明的修長大掌,隨手抓了一把黃連在藥罐裏。

    十五,“……”

    封衡語氣冷然,是絕對不允許反抗的語調,“拿去煎。”

    十五哪裏敢置喙?

    別說是黃連了,就是皇上要給王爺下鶴頂紅,她也隻能照做。

    真不知皇上這次的醋火,要燒到幾時。

    *

    封衡站在辰王的臥房外,門扇是開著的,他望向榻前站著的女子,深邃的眼宛若結了一層冰碎子,可目光落在了女子隆起的肚子上,他眼底的冰碎子又如同初春冰雪消融,刹那間就化了。

    虞姝雙手扶著肚子,側麵看上去宛若鍍上了一層薄薄微光,她瞧著還很稚嫩,巴掌大的小臉幾乎沒甚變化,足可見這一路養得並不太滋潤。

    封衡的一腔怒意,頓時就如泄了氣的羊皮筏子。

    他到了此刻才意識到,他的怒意是針對這陣子失聯之後,怨恨自己的無能。

    至於辰王,那點小伎倆,他一眼識破。

    是他失態了。

    不該壞了在昭昭心目中的久別重逢的印象。

    失策!

    此刻的封衡,看見辰王,不亞於是瞧見了一株成精的山茶樹,真真是恨不能砍了他才解恨!

    辰王眼角的餘光瞥見了門外的人影,他眼底飛快的掠過一抹異色,這便神色專注的看著虞姝,仿佛正在隱忍著巨大的疼痛,“莫要怪皇兄,皇兄他……也是關心則亂,大抵是這陣子見不到你,這才導致一看見我,就以為是我故意將你拐走。”

    一言至此,他苦澀一笑,仿佛藏著諸多心事。

    虞姝方才看得真切,倘若她再阻止的稍慢一些,辰王已經成了封衡的劍下魂了。

    她知道封衡的狠辣。

    這一點毋庸置疑。

    縱使她腹中懷著封衡的孩子,她也要憑著良心說話。

    門外,封衡待不下去,決不能讓辰王繼續敗壞他的名聲。

    封衡抬步邁入屋內。

    辰王露出驚訝之色,仿佛才剛剛看到他,還試圖支起身子,“皇兄,你怎的親自來了?這可使不得。”

    封衡似笑非笑。

    苦肉計?

    嗬嗬,虧他想得出來!

    封衡大步上前,一掌摁住了辰王的肩膀,又將他摁在了榻上。

    一旁的虞姝擔心封衡又會傷及辰王,正要張嘴,卻發現自己誤會了。

    她愣了愣,對上了封衡狹長的幽眸。

    兩人許久未見了,虞姝有些認生,方才又發生了不愉快,而且眼前的封衡有些江湖遊俠兒的痞態,下巴俱是胡渣,她有種陌生之感。

    虞姝垂眸,如羽翅的睫毛撲簌簌。

    封衡亦不明白他的昭昭為何會這般。

    不過,他很快就開始了“戰鬥”,笑對辰王,“三弟,你與朕兄弟一場,有何使不得?在朕心裏,你也甚是重要。不久之前是朕誤會你了,希望莫要傷了兄弟和氣。”

    辰王放在被褥中的手一緊,“皇兄說哪裏話。”

    封衡這便又看向虞姝,“昭昭,朕留在這裏照料,你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先出去吧。”

    虞姝這才猛然驚覺一事。

    她的確不宜留在屋內。

    這便點頭離開了屋子。

    而這時,封衡的臉瞬間陰沉。

    辰王則笑了笑,“皇兄,我這一身的傷,也不知哪日能好。”

    封衡握成拳的手又鬆開了。

    辰王若是一直不好,昭昭會一直惦記。

    封衡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

    “朕會治好你,就算是灌藥,也會將你灌好。”

    辰王但笑不語。

    封衡與他神色一致陰沉。

    直到十五端著熬好的湯藥過來,封衡親自接過瓷甌,“三弟,良藥苦口,朕親自喂你,你不可拒絕。”

    辰王,“……好。”

    作者有話說:

    【各角色品種鑒定如下:】

    封衡:食人花

    虞姝:玫瑰花

    辰王:綠茶

    封奕奕:喇叭花

    楚香:薔薇花

    沈卿言:狗尾巴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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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寶子們,今天的粗長章節奉上了哈,咱們明天見啦,晚安~祝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