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作者:離九兒      更新:2022-10-15 11:20      字數:10037
  第七十九章

    封衡的畫像就掛在了虞姝床榻對麵的牆壁上, 她隻要入睡、起榻,輕而易舉就能看見。

    真真是無處不在。

    其實,封衡當真是極好的容貌, 虞姝也並非不喜歡看他,哪個女子不喜歡俊美無儔的男子呢,她就是俗世小女子, 也不能免俗。

    但這種方式叫她好不適應。

    哪有好好的大活人的畫像掛牆上的……

    封衡是天子,紫微星降世, 虞姝有些話亦不敢多言。

    為緩解一下氣氛,虞姝岔開了話題, “皇上,這丹青可是出自魏大人之手?嬪妾入宮之前就聽聞過魏大人是個驚才絕豔的男子呢。”

    魏大人可真是個良人。對待魏少夫人溫柔體貼, 還會作畫。平日裏定然沒有少給少夫人畫畫像。

    封衡幽眸微微眯了一下,眼底有什麽異色一閃而逝,“魏卿是朕一手栽培,昭昭若是覺得他畫的好,日後就讓他給你畫。”

    虞姝, “……”那倒也不必。

    她暫時可不想被人掛在牆上。

    虞姝無視案幾上補湯,帝王握著她的肩頭時, 隔著薄薄衣料就能感受到男人掌心的熱度,足可見皇上根本不需要滋補。

    淑妃已變為庶人, 此事在後宮掀起一陣大浪,虞姝雖是好奇, 但也沒有開口多問一個字。

    “皇上,時辰不早了, 可要小憩片刻?”虞姝問道。

    以虞姝現下的狀況, 封衡不宜挨她太近, 燈下美人,綿柔的像一汪千年古釀,讓人一口則醉,封衡又是正當男子初初動情時,難免有些熱切。

    一個無情之人,若是哪一天突然有了情。他的這份情,會比一般人更加濃鬱熱烈,像休眠數載的火山,迎來了噴發,威力與後勁都是可怕的。

    “昭昭,朕……甚是想你。”封衡長臂攬過美人,一條臂膀就幾乎將虞姝整個人抱在懷中。

    虞姝今日一直在揣測淑妃被廢之事,倒是沒多少精力去想封衡,但被封衡抱著,她有種被人護著的感覺,倒也甚是喜歡。

    窗欞拂入夜風,花香繾綣,燈火搖曳,交疊的人影映在白色牆麵上。

    知書隻抬眼瞄了一眼牆麵,又立刻垂下頭去。

    她曾經是禦前之人,從未見過皇上這般“黏人”。

    修儀娘娘眼下可不宜侍寢呀!

    不多時,封衡稍作洗漱就上了榻,他與虞姝麵對麵躺著,封衡將沈卿言與楚香的婚事,告知了虞姝。

    “你在意的沈家哥哥,要成婚了。”男人這話甚有歧義。

    虧得虞姝知道,沈卿言在皇上心目中有一定分量,不然一定擔心皇上會想岔了。

    她稍作尋思,說:“皇上看中的人,嬪妾也看中。沈大人陪同皇上出生入死這麽多年,嬪妾感激他都來不及呢,他即將成婚,嬪妾也是歡喜的。”

    瞧瞧,美人嘴,就像抹上了蜜糖一樣。

    難怪古人言,美人關,英雄塚。

    封衡心中一下就舒坦爽快了,虞姝的字字句句都是透露出對自己的愛慕,就因著對他愛慕,這才對沈卿言另眼相看。

    封衡心思一動,突然俯身吻了上去。

    他是個天生的學習高手,任何事情都是天賦異稟,行軍打仗、朝堂謀略,事事皆是愈發進益,在這風月之事上,封衡也有獨到見地,每一次都能比上一回領悟更多。技巧、力道、方式,都會大大提升。

    虞姝鼻端充斥著男人身上的冷鬆香,她半睜著眼,看見男人微皺的眉心,整個人混混沌沌,像風浪四起的海麵上,一葉起起伏伏的小舟。可憐又無助。

    好半晌,封衡放開了虞姝,埋首深呼吸許久。

    虞姝與他相處有些時日了,知道他這已經是足夠隱忍。

    虞姝不明白,後宮的嬪妃,哪一個不是好容色,皇上沒有必要在她這裏當苦行僧的。

    封衡的一隻手掌一直擱在虞姝小腹上,仿佛時時刻刻觀察著孩兒的動靜。其實,他也知道,眼下孩子還沒成形,但已經有些急不可待了。

    他一邊丈量小腹,一邊緩緩上移,總覺得到處都需得丈量清楚,才能滿意。

    隻有母體康健,他的孩兒才能康健。

    虞姝氣急,摁住了封衡的手,“皇上!”

    封衡的力氣,是虞姝遠不及的。

    他唇角似笑非笑,眼梢風流盡顯,片刻才說,“兜衣又不合身了。朕明日命尚衣局重新趕製。”

    已是夤夜,虞姝倒是無所謂,反正她眼下整日就是吃吃睡睡,可封衡不同,明日等待他的,又將是堆積如山的政務,淑妃被廢,太傅一黨豈會善罷甘休?

    虞姝催促,“皇上,睡吧。”

    封衡不緊不慢的平躺了過去,捉住了虞姝的一隻手,握在掌中捏了捏,像是在泄憤,他閉上了眼,幽幽一聲長歎,“昭昭也睡吧,莫要招惹朕。”

    虞姝,“……”又來了!每回都說是她先招惹。

    內室燈火忽明忽暗,虞姝是側著身子躺著的,她看向牆壁上掛著的畫像,不知是方才被封衡親久了?還是夜已太深?虞姝看著畫像陡然生出一種宛若隔世的熟悉感出來。

    這畫中景象,好生眼熟。

    *

    楚香打了哈欠,又聽了半宿的故事。

    她這幾日明顯精神不振,她知道是因著沈卿言擾了她好覺的緣故。

    再這麽下去,她會精神萎靡的。

    可又忍不住繼續聽沈卿言說下去。

    此時,半開的茜窗突然吹入一陣夜風,如豆的燈火滅了,屋內光線全無,好在外麵月華如練,泄入絲絲微光,坐在桌案上的兩人四隻眼在昏暗之中格外炯亮。

    原本氣氛甚好,可燈一熄,就陡然詭譎了起來。

    楚香知道自己應該逐客了,可她還沒開口,沈卿言就先一步道:“阿香姑娘,你怕麽?可需要我留下來陪你?”

    楚香,“……”

    這叫什麽話?!

    換做是以往,楚香定會罵回去。可眼下不同了,仿佛此刻多說一個字都顯得曖昧不清。

    “不了,你走吧!我要歇息了。”楚香直接拒絕。

    昏暗中,沈卿言一雙手摁住了膝蓋,突起的喉結滾了滾,有些心有不甘。

    但楚香既然開口了,他好像找不到理由留下,反正還有不到三個月的時間就要成婚了,沈卿言悶悶道:“那好,我這便就離開。你若是害怕,可以去隔壁尋我。”

    沈家宅院就在隔壁,楚香可直接翻牆而過,的確很是方便,可這話怎麽聽都有些不對勁。

    沈卿言離開之後,楚香恍恍惚惚。

    她一個姑娘家,為何要半夜去隔壁找他?!

    老天啊,她到底找了一個甚麽古古怪怪的未婚夫?!

    沈卿言,是斯文敗類麽?!

    楚香的麵頰火燒火燎,上榻之後連滾了幾圈,睡意全無。

    另一邊,沈卿言輕車熟路就翻牆回到自己的別苑。

    貼身小廝備好了宵夜,沈卿言正當年富力強的時候,又整日政務繁忙,食量有些大。以前跟著封衡在北地餓怕了,回京都之後,每晚都會吃上一份夜宵。

    但今夜,沈卿言卻對撒了香蔥的陽春麵毫無胃口,“拿下去吧,本公子今夜不吃。”

    貼身小廝詫異極了,就聞沈卿言背對著他,道:“抬兩桶冷水進來。”

    小廝,“……”

    都入秋了,再用涼水沐浴怕是對身子不利吧。

    *

    翌日,無早朝。

    這是曾經的淑妃,也就是如今的庶人楚悅兒被打入冷宮的第二天。

    封衡問鼎帝位之後,後宮一直不豐,楚悅兒是第一個入住冷宮的女子。

    她在後宮囂張橫行了三載,目中無人,對皇後和張貴妃也甚是不敬,突然落了這麽個下場,後宮諸人卻沒有幸災樂禍,反而人人自危。

    尤其是有秘密的嬪妃。

    總覺得,下一刻遭殃之人,就會是她們自己。

    太後被困在長壽宮“靜養”,嬪妃們無需去請安。

    皇後和陸嬪結伴來了長壽宮。

    重華宮那邊被禁衛軍圍困,皇後已經好幾日不曾見到自己的女兒,她心急如焚,昨日淑妃又突然被廢,突如其來的變故著實叫人不安。

    皇後一臉愁容,“姑母,皇上究竟是何意?就連太傅一黨,皇上他也不顧及了麽?”

    按理說,逆賊如今已經潛入京都城,皇上最應該做的,是穩住朝堂才是。

    可封衡的舉動,卻恰好相反。

    這可不符合帝王的權衡之術。

    皇後想不通明白。

    太後的鬢角又白了一縷,忍受著偏頭疼,倚著軟塌,神色懨懨,“皇帝又會將誰放在眼裏?!他早就翅膀硬了!”

    一旁的陸嬪一直揪緊了帕子,失魂落魄,“那、那淑妃……嬪妾是指楚悅兒,會被治罪麽?”私藏狐媚惑主的香料,那可是要殺頭的。

    太後突然抬了抬眼,看向狀若膽小倉鼠的陸嬪,一臉嫌惡,“你在怕什麽?給哀家打起精神來!近日少去皇上跟前晃悠!”

    陸嬪被太後一頓怒吼,渾身緊繃,臉色更是蒼白,垂首應下,“是、是……太後!”

    太後索性又閉上了眼,眼不見為淨。

    她原本以為皇後是個聰慧的,畢竟是她親手教養長大,可誰知皇後和老五的事,會被封衡知曉。

    而今,皇後這顆棋子算是廢了。

    太後原先之所以挑中了陸嬪來輔佐皇後,是因著她老實、無腦、順從。

    而今看來,陸嬪也是個無用的窩囊廢!

    太後自以為精心布局的一切,眼下卻發現,隻是一潭死水。

    這時,長壽宮的掌事大太監急急忙忙走來,因著動作過急,被掀開的珠簾來回大幅度晃動。

    “太後娘娘,出事了!太傅大人被皇上囚禁在了皇宮地牢!”

    聞言,太後幾乎是頃刻間驚坐起。

    “什麽?!太傅被囚了?以何罪名?!”一國太傅,更是權柄在握的權臣,麾下幕僚無數,掌控半邊朝堂。

    太傅若是被囚,皇上這是要大換血麽?

    還是說,帝王他試圖打破眼下的朝中平衡?

    目的又是什麽?

    平衡一破,必定是一場血雨腥風呐!

    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莫過於此。

    掌事大太監一聽聞消息就過來稟報了,哪裏會知道太傅所犯何事?

    “奴才亦是不知。不久之前太傅入宮給廢妃求情,可不知怎的,就激怒了皇上,皇上立刻命禁衛軍押了太傅去地牢。眼下,皇上也在地牢內,正親自審問呢。”

    聞言,陸嬪已嚇到不能吱聲。

    皇後緘默著,隻盼著能早日接回女兒,至於帝王的愛,她已不敢奢望了。

    而太後卻是眸色沉沉,似是正尋思著什麽。

    “當真是古怪!皇帝登基才三載,就算是已經理清了先帝留下來的爛攤子,可也是羽翼沒有徹底豐滿,皇帝為何這個時候拿太傅下刀?!”

    封衡越是如此行徑異常,皇太後就捉摸不透,總覺得封衡是在設圈套。

    想不通!

    捉摸不透啊!

    太後問道:“重華宮那邊可有任何動靜?”

    掌事太監如實回複,“回太後娘娘,重華宮依舊被禁衛軍圍了個水泄不通,就連禦膳房的人也挨近不了,重華宮已單獨開了小廚房。”

    太後突然一陣冷笑。

    按著規矩,隻有妃位才有資格開小廚房!

    太後咬著牙,憤憤然,“皇帝還真是用心良苦!”

    她現在都快懷疑,虞姝並非是假有孕。

    皇帝是打算做什麽大事麽?近日來這一係列的動作,著實叫人看不明白了!

    *

    皇宮地牢。

    一股濃鬱的血腥味充斥著整座地牢,還摻著濕意,黏膩又令人作惡。死亡與絕望的氣息無處不在。

    太傅並沒有被苛待。

    他所在的牢房幹淨整潔,陳設了一床一桌,一盞油燈忽明忽暗,粗瓷杯盞裏盛了半盞溫茶,可這溫茶也似是浸透了鮮血,毫無茶氣。

    對麵的牢房掛著那幾個被毒打的宦臣,眼下生死不明,唯有嘀嗒、嘀嗒、嘀嗒……宛若某種液體滴落在地的聲音。

    死一般的寂寥之中,帝王低沉磁性的嗓音響起,“朕需要一份名單。太傅比誰都清楚,名單上都是哪些人,太傅若想平安出宮,就不要讓朕失望。”

    太傅一雙老眼微眯。

    到底是老薑狠辣,縱使被押入地牢,也毫不動容,仿佛勝券在握。

    可他不知道的是,封衡已從他紊亂的心跳中察覺到了他的慌張。

    就像是落入獵人手中的獵物,明知接下來的絕路命運,卻還佯裝鎮定。

    而獵人,早已看穿一切。

    太傅與年輕的高大帝王對視,縱使他浸/淫/朝堂數載,在這個年輕人麵前,卻是明顯缺了氣勢。

    太傅明明見過封衡幼時的樣子,可此刻,他無法將麵前的年輕帝王與那個可憐兮兮的孩子聯想到一塊去了。

    才短短十幾年,封衡到底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了今日?!

    太傅讓自己沉住氣,試圖以三朝元老的氣勢,和帝王對抗,“皇上,老臣今日入宮,是為了給悅兒求情,縱使皇上不念及竹馬情誼,可看在老臣是皇上恩師的份上,老臣懇請皇上放過小女。”

    太傅對名單一事隻字不提,試圖翻過這一篇。

    封衡卻笑了,“恩師?太傅倒很會往自己臉上貼金,朕的哪一處學識是太傅所授?”

    當初,太傅知道封衡不受寵,順應先帝之意,對他處處打壓,更是尋了機會製造出一場“封衡乃克星”的流言,導致封衡被直接流放北地。

    太傅麵色一僵。

    封衡素來不喜歡廢話,下令,“來人,呈上證據!”

    此前,太傅府被雷擊中,虞鐸奉旨在太傅府搜羅邪物,實則是在暗中尋找太傅不忠的證據。

    但,太傅看似半點不畏懼。

    禁衛軍抬上了幾隻防水的木箱子,打開時,裏麵俱是疊放整齊的張張白紙。

    太傅挑釁意味十足,“哈哈哈哈!這些該不會就是你找來的證據吧?老臣為何什麽也沒瞧見?若是無憑無據,縱使是皇上,亦不可治老臣的罪。若是讓外界知道,皇上對自己的恩師下毒手,隻怕會對皇上的名譽不利。”

    封衡狹長的眸掠過一絲厭惡之色。

    他麵龐年輕俊朗,可幽眸掃射之處,宛若疾風過境,寸草不生。

    封衡很快就將太傅的囂張徹底輾軋,唇角輕輕一揚,是上位者對螻蟻的蔑視,“是麽?太傅難道忘了,朕在北地待了十多年,中毒數次,也曾數次親自爬上山崖摘草藥,太傅不會以為,朕活到今日全靠著祖宗庇佑吧?”

    封衡的三分笑意,飽含著十足的冷意,讓太傅心頭咯噔了一下。

    下一刻,封衡打了個響指,“啪”的一聲,響徹牢房。他指尖修長,骨節分明,甩出響指的動作,多多少少帶著些許痞意。

    林深立刻呈上一隻大漆托盤,托盤上擺放著一碗不知名的墨色汁液。

    隨即,林深又從木箱子裏拿過一張白紙,遞給了封衡。

    此時,太傅的臉色已經煞白如紙。

    封衡看著他,目光如同一把利刃,能夠刺穿太傅。

    封衡一邊用白紙沾染上墨色瓊花汁液,一邊淡淡啟齒,似笑非笑,“朕其實並不喜歡殺人,可朕就喜歡看到人在臨死之前的恐懼之色。”

    隨著封衡的動作,那原本白色無暇的紙張上,逐漸出現了字跡。

    太傅身子輕顫,搖搖欲墜。

    他原以為……一切都是天衣無縫!

    縱使,太傅府密室裏的東西皆被抬走,封衡也奈何不了他!

    此時此刻,太傅看著封衡的眼神,不亞於是看著一個心狠手辣的羅刹,“皇上,你、你……是不是早就知曉?”

    封衡做每一件,都喜歡提前好幾步想好步驟。

    旁人計劃好的一切,他就已經提前想到了。

    如此,就能處於不敗之地。

    封衡掃了一眼紙上的字跡,輕挑眉目,他的神色介於少年與成年男子之間,又介於肅重上位者與痞態瘋子之間,輕笑,“朕方才說過,朕可不喜歡殺人,更是不會為了通敵賣國之罪,而處死區區一個太傅。”

    一言至此,太傅以為自己看見了希望。

    卻見封衡倏然轉了臉色,那嗓音宛若從九重地府傳來,“但是!因太傅之過,害朕之百萬子民,邊陲數萬將士的生死於不顧,朕不能饒恕!”

    這千瘡百孔的王朝,落入他手上時,他便暗暗發誓,會讓黎民蒼生有衣可穿,有栗可食,有屋可住!

    守衛著王朝的,並非他一人。

    還要那些千千萬萬的邊陲英傑們。

    多少人背井離鄉,直到死都不能歸家,白骨埋入黃沙之中,無人祭奠!

    若不能殺盡天下佞臣,封衡覺得,他無顏麵坐在龍椅上,無資格被稱之天子!

    他來這人間一趟,便要履行自己的職責!

    封衡的嗓音摻和著內力,太傅當場鼻血不止。

    封衡步步緊逼,再度道:“太傅,你若將名單交給朕,朕就隻殺你一人。可若是你不交,朕就滅你九族!”

    所謂九族,隻是一個稱呼。

    真正的滅族,起碼牽連整個族人,少則十幾族,多則全滅。

    太傅跌跌撞撞,鼻血像決堤江河往外溢。

    太可怕了!

    他一直知道新帝陰鷙城府,但直到今日,他才真正意識到,他玩轉權術大半輩子,卻是輸給了他當年差點殺死的孩童!

    早知道如此,他當初就該下手!

    這時,地牢傳來腳步聲,是宮奴押著廢妃走了過來。

    楚悅兒一看見封衡,就站在原地,眼神癡癡,到了這一刻還渴望著這個男人能愛她。

    誰得了帝寵,誰就能得到一切!不是麽?!

    封衡甩袖,目不斜視往前走,他步履甚疾,似是根本沒有看見楚悅兒。

    直到封衡走遠,楚悅兒被押入太傅隔壁的一間幹淨牢房,她雙手握著欄柱,歇斯底裏,“父親,您當初就不該給女兒灌輸這滔天皇權究竟有多好!皇上他……一早就什麽都知道!給我的聖寵一直以來都是假的!假的!”

    太傅嫌聒噪,索性閉上了眼。

    試圖尋找一個突破口。

    不到最後一步,他是不會全盤托出的。

    那份名單,是他保命的關鍵!

    楚悅兒哭著嚷嚷,“父親!你說話!你倒是說話呀!嗚嗚嗚……我知道了,就連父親也是利用我,父親與繼母所生的二妹妹,倒是嫁給了良婿!”

    她當初要是沒有被父親說服,該有多好。

    她若不曾鬼迷心竅,已經是餘家少夫人了。餘公子待她極好,對她言聽計從,還許諾一生一世一雙人。

    楚悅兒低低嗚鳴。

    人大徹大悟之後,原來真的會哭到抽搐。

    *

    入夜,秋霧彌漫半城。

    燈火之下,整個京都城仿佛籠罩在一片煙霧水墨畫之中。

    封奕奕剛從浴桶出來,他衣裳半開,露出一直以來都引以為傲的結實胸膛,靠著這副好身段,他可是迷倒了數位權貴女子。

    侍女已經備好棉巾、香爐。

    封奕奕一落座,便有侍女上前給他擦拭長發,他仰著麵,由侍女在他臉上塗抹了一種珍珠粉、雞蛋清、花蜜混合在一塊的粘稠物。

    除卻長發、臉之外,他的一雙手也是保養的十分精致。

    婢女正跪地給他修剪指甲。

    黑色鬥篷男子忍了又忍,他已經靜等一個時辰,卻不想這花花美男子還有使不完的“花招”。

    一個大男人,成日搞這些花裏胡哨的玩意兒,也難怪三年前逼宮失敗了!

    但眼下除卻封奕奕之外,黑色鬥篷男子也尋不到更加合適的人選了。

    封奕奕有野心,又掌雍州軍政,更是先帝胞弟,日後成事,可以事半功倍,亦容易說服朝中大臣倒戈。

    可讓黑色鬥篷男子看不慣的,是封奕奕這過分愛美的習性!

    “王爺,太傅無故被抓,還被關押在皇宮地牢,外界任何人無法接近,皇上亦沒有給出任何理由,這事著實蹊蹺啊。”

    黑衣鬥篷男子明顯就要坐不住了。

    封奕奕卻揚唇輕笑一聲,可又擔心會弄壞了臉上的東西,又憋住了唇角的弧度,“怕什麽?大不了本王再逼宮一次。有了三年前的經驗,這一次必定可以成功。”

    黑衣鬥篷男子總覺得封奕奕不太靠譜,催促道:“那懇請王爺盡快聯絡舊部!”

    舊部是封奕奕安插在京都的人。

    他豈會輕易聯絡?

    隻會等到最佳時機,再一舉攻入皇宮。

    封奕奕擺擺手,示意自己知道了,讓黑色鬥篷男子離開。

    他這臉上的東西,也不能弄亂了,此刻,不宜多言。

    黑色鬥篷男子,“……”

    *

    這一天夜裏,封衡又來了重華宮。

    虞姝等他過來,人是醒著的。

    封衡先是詢問了虞姝的起居和膳食,細致到今日吃了多少東西,都要問上一問。

    虞姝身子有些重,已經上了榻。

    封衡身上有花香的氣息,不久之前沐浴時特意用了花露。

    封衡抓住了五指姑娘,暗暗戳戳想表達那個意思,可虞姝不久之前睡了一覺,四肢無力,著實沒有力氣。他又太能持久,沒一個多時辰根本不會消停,虞姝有些害怕。

    封衡看出了她躲閃的神色,男人倒也不是不能忍,看在孩子的份上,他這個父親可以繼續“修行”。

    “昭昭,朕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虞姝來了精神,她一整日都悶在重華宮,人都快發黴了,雙眼一亮,“什麽好消息?”

    封衡可不是什麽好人,把自己的一張俊臉遞到了虞姝唇邊。

    這意思昭然若揭。

    虞姝暗暗歎氣,隻好親了一口。

    是以,封衡才算滿意。

    他道:“你兄長在江南道的一切都很是順利,朕果然沒有看錯人。下月,你父親就要歸來了,朕會送你一份大禮。”

    虞姝隱隱猜出了幾分,但她表現出懵懂無知,宛若根本不關心前朝之事。

    後宮不涉政,她時刻謹記。

    “好呀,那嬪妾就靜等那日了。”

    兩人都是側躺著,麵對著麵,可以看見彼此眼中的隱隱燭火。

    此情此景,封衡隻覺得缺了些什麽,他捏著虞姝的手,放在自己下巴處,摩挲著已冒出來的暗青色胡渣,“昭昭,你就沒話想對朕說?不想朕麽?朕聽說,外甥多像舅,以免朕的兒子會隨了你的兄長,你還是多看看朕為妙。”

    虞姝啞口無言。

    她有時覺得皇上像是活了千年的老妖精。

    可有時皇上又仿佛成了幼稚的少年郎君。

    處於兩個極端。

    虞姝反駁,“嬪妾的二哥難道不好麽?”

    她二哥可是一個美男子呢。

    封衡卻道:“那你長兄卻是個五大三粗的野蠻漢子。朕的兒子,萬不能像那般。”

    虞姝,“……”

    她就沒見過比封氏皇族男子還要重視美貌的人!

    封衡的目光落在了美人朱唇上,突起的喉結滾動了幾下,不知在想什麽,索性就閉上了眼,闔眸道:“朕乏了,你若是睡不著,就多看看朕的臉,朕先睡了。”

    虞姝,“……”

    *

    十月深秋,虞姝的小腹微微隆起了,也終於可以診出喜脈。

    女醫甚是詫異,“娘娘,您這脈象來看,已有三月的身孕,可竟然才將將能診斷出來,該不會是雙生子吧?”

    虞姝一愣,一手撫著小腹,錯愕的看向女醫,“何出此言?為何會是雙生子?”

    女醫也不能篤定,遂隻道:“娘娘有所不知,微臣的母親也是雙生胎,可當初也同樣診斷不出任何喜脈,直到三四個月之後,開始顯懷了才有喜脈。微臣也隻是揣測,娘娘莫要當真,聽聽就罷了。”

    虞姝怎可能不當真呢。

    若是雙生就好了。

    她喜歡孩子。

    不過,這事沒有定論之前,還是莫要讓旁人知道的好,“暫時不要將此事告知皇上。”

    萬一讓皇上知道了,他又拿來畫像讓她時時刻刻加倍觀摩,可如何是好?

    虞姝對美男子已經開始產生視覺上的疲倦了……

    知書撩了簾子過來,入秋之後,珠簾換成了絨布簾子,桂花香氣愈發濃鬱,整個重華宮到處蕩著幽香。

    知書,“娘娘,虞將軍和大公子入宮了呢。”

    聞言,虞姝臉上沒多少喜色。

    父親和大兄對她而言,是陌生的存在。

    正好,她眼下還在“禁足”之中,也免得去見上一麵了。

    知書又道:“皇上在禦花園設宴,將貴嬪娘娘也宣過去了。”

    虞姝端起溫熱的羊乳,小嘬了一口。

    如果沒猜錯,皇上這次一定會設計奪兵權,皇上讓虞若蘭入席,是作甚呢?

    隻怕不是什麽好事……

    以虞姝對皇上的了解,皇上必然會幹出一樁叫人瞠目結舌的事出來。

    看來,她一開始的路子就是對的,絕不拉幫結派,而是僅僅忠於皇上。

    這宮裏,手段最厲害之人,便是皇上了。

    *

    禦花園,秋風蕭瑟,日光倒是和煦,滿園望去,一大片如火的楓葉,燦燦灼灼,竟比春日百花盛放還要壯觀。

    這是虞將軍第一次麵見登基之後的封衡。

    虞將軍年輕時候,容貌俊朗,有股豪傑風度,是閨中女兒家都會中意傾心的男子。不然,當年衛氏也不會迷了心竅,一顆真心枉付。

    虞大公子,虞威卻沒有遺承好容色,而是隨了崔家的娘舅,生得粗礦,國字臉,濃眉大眼襯得整個人更是一副凶悍模樣。

    宴席處,虞將軍自是要拜見新帝。

    在邊陲久聞新帝傳言,今日一見,還真是氣度不凡,但這張臉未免太過好看,以至於很容易讓人忽略他的實力。

    在虞將軍看來,封氏皇族的男子,除卻一張臉之外,好似也沒甚過人之處。

    先帝昏庸,楚王風流,其他幾位親王不是玩物喪誌,就是一心撲在了修仙悟道之上。

    故此,虞將軍起初並不畏懼封衡。

    甚至於,很想給封衡一個下馬威。

    他直來直去,不繞彎子,道:“皇上,老臣數年不在京都,不成想,老臣的兩個女兒都被拐入後宮了。”

    這看似玩笑的一句話,從虞將軍嘴裏說出來,卻仿佛是在質問。

    虞威附和,“是啊,皇上,末將的兩位妹妹既然都入宮了,那今後咱們都是自己人了。”

    王權心裏一番嘀咕:這虞家的男子都虎的很呐!

    不愧是先帝的舊臣!

    太不將皇上放在眼裏了!

    何為自己人?

    難道虞家還想分享江山不成?

    王權以最快的速度瞄了一眼封衡,卻見年輕的帝王,唇角掛著淡淡笑意。

    這……

    王權明了了。

    皇上每次露出這種神色,便是要下手的意思了。

    這時,虞若蘭從宮道上一路逶迤而來。

    之所以來遲了些,是因著她聽聞消息,立刻梳妝打扮。

    父兄歸來了,她就有靠山了,她一心以為,這是她重新得寵的機會!

    虞若蘭一臉笑意,走到酒饋處,給封衡屈身行禮,美人濃妝豔抹,透著一股子風塵氣息,是尋常男子最愛的調兒。可封衡不好這一口,他獨愛那一抹清雅沁甜的小蘭花氣息。

    “嬪妾給皇上請安。”

    封衡揮手,示意虞若蘭平身。

    虞若蘭又給父兄見禮,這才入座。

    此時,虞將軍發現,案桌上隻擺了酒壇子和杯盞,並無下酒菜,已無任何糕點。他已經露出不悅之色,認為是新帝怠慢了他。

    桀驁不馴的將軍,總是很難服從新主的。

    任何烈性十足的駿馬,在認新主之前,都會被狠狠抽打一頓。

    封衡亦不惱,“啪嗒”一聲,甩出一個震耳的響指,姿態瀟灑風流,“來人,把那廝押上來。”

    虞家三人不明所以。

    直到翠碌軒的那名秀氣太監被人押過來時,虞若蘭先認出了此人,立刻麵上煞白,差點癱軟在席位上。

    但虞將軍父子依舊一臉茫然。

    虞將軍,“皇上,這是何意?”

    封衡低低一笑,“嗬嗬,朕想著,虞將軍在邊陲屢次受傷,而今雖然還不算年衰,可朕念及虞將軍勞苦功高,想讓虞將軍早些歇息了,這京都城在朕的治理之下,如今很適合養老。”

    虞將軍,“……”

    他先愣了一下,下一刻,手中捏著的杯盞立刻碎裂,“皇上,這是何意?!”

    封衡指向林深,“去,把那人扒光,給虞將軍好好看看,虞家二小姐在朕的後宮都做了些什麽事。”

    林深吞咽了幾下,他入宮這樣久,還是第一次扒人家衣裳,多多少少有些不適應,“……是,皇上。”皇上為何不提前吱一聲呢?

    作者有話說:

    太傅:皇上,真壞啊!

    虞將軍:新帝,太壞了!

    虞姝:是呢~是呢~

    ——————

    寶子們,今天的粗長章節奉上,咱們明天見啦~祝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