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作者:離九兒      更新:2022-10-15 11:20      字數:9853
  第七十六章

    黑尾羽靈箭是皇家禦前箭矢, 在這皇宮之中,若無帝王的允許,誰敢如此造次?!除卻帝王之外, 也無人有資格用黑尾羽靈箭!

    方才,封衡持劍擋去那隻箭矢時,人也從龍椅上倏然起身, 動作過於快速,他的繡暗金紋絡的廣袖拂開一抹凜冽的弧度, 帝王眉心緊擰,目光掃向不遠處, 眼底是明顯的殺意。

    從箭矢出現,到封衡擋去箭矢, 全程不過才兩個呼吸的時間,眾人這時才反應過來,膽小的柳才人當場尖叫出聲,“啊——”

    十五和十七如今做宮婢穿扮,方才沒能意識到修儀娘娘有危險, 是她二人之過,立刻跪下, “皇上恕罪!”

    封衡薄唇微抿,手中握著的那把寒光森林的長劍, 因著過於用力,手背骨節發白, 劍身似有感應,發出低低的銳利刺耳聲。

    “來人!給朕搜宮!”

    宮裏也有那個逆賊的眼線!

    這一刻的封衡, 既想直接弄死封奕奕, 又痛恨自己的大意。

    三年了, 他還沒將宮廷清理幹淨,是他之過!

    不過……

    封衡再度看向虞姝,深邃的眼中,是旁人看不懂的欲言又止。

    的確是大意了。

    昭昭有孕之事,不該這麽快就宣揚出來。

    他獨寵昭昭的事,根本瞞不過那個狗賊!

    封奕奕是在向他宣戰!

    好得很!

    十五和十七站起身,護在了虞姝左右兩側,高度戒備。與此同時,暗處的影子人也如鬼魅一般閃現出來,眾人隻聞嗖嗖嗖的幾聲,隨即便有數道身型矯健之人,跪在了封衡麵前,“主人!屬下在!”

    封衡素來不太幹涉後宮之事,但他自己的身邊沒有可疑之人,若有封奕奕的細作,必然潛伏在後宮。

    封衡下令,“給朕把歹人找出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沈卿言已發出信號,讓宮中所有禁衛軍進入全力防備狀態。他見虞姝毫發無損,又看了看那根斜射入青石磚塊的箭矢,不由得的倒吸了一口涼氣。

    皇上還真是深不可測啊!

    換做是他,頂多還是將方才那根箭矢擋掉,但絕對做不到這般程度。

    封衡另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掌緊握,眼底是誓要報複的意決絕。

    封奕奕既然敢如此挑釁!

    還直接拿虞姝當做了要挾!

    封衡揮袖,看向慕容毓,“公主,朕今日原本要給你洗塵,可惜不巧,宮中混入了不該存在的髒東西,朕需要清理門戶,還望公主海涵。”

    慕容毓已經看癡了。

    方才封衡一係列的舉動,又讓她驚豔住了,當初年僅十四歲的封衡,幫襯著她奪了叔父之權,在短短三個月之內,就徹底協助她情理了朝堂。彼時,慕容毓就在想,倘若能將封衡留在身邊,成為自己人,縱使她是一介女流,也遲早有一日能夠馳騁天下。

    但,她終究留不住他。

    慕容毓眉目含笑,“皇帝陛下不必客氣,且忙你的便是。”

    言罷,慕容毓看向了虞姝,方才子炎就是為了這個女子擋去了箭矢,慕容毓原本是目中無人的女子,她看不上近乎天底下的所有女子,那些個沒有腦子隻能依附男子存活的女子,在她看來,就如同物品一樣。

    可此刻,慕容毓在虞姝臉上看見了超脫年紀的平靜,她好像根本不怕,哪怕方才差點被射殺。

    慕容毓那雙天青色的眸子微眯,帶著些許的打量和探究。

    女子對自己的情敵,都會格外關注,細細觀摩,好奇心甚重。

    倒是個美人。

    虞姝也看向慕容毓,她並非不害怕,她隻是納悶,為何有人要射殺她。是因為她腹中的孩子麽?

    又見皇上這般勞師動眾,可見必然是出了什麽事。

    下一刻,虞姝對慕容毓莞爾一笑,輕輕點了點頭,無半分警惕和排斥,不像是女子對情敵該有的態度。

    虞姝笑起來,眉目微彎,有種晨光籠照的錯覺,溫暖柔和,不帶有一點攻擊性,卻又讓人覺得她並非隻長了一副好皮囊,那雙瀲灩水眸之中仿佛蘊含著故事。

    慕容毓愣了一下。

    子炎喜歡這樣的美人?

    唇紅齒白、膚若瓊脂、纖腰豐胸、美眸含情,倒是個很容易勾起男子欲念的模樣。

    慕容毓在男人堆裏長大,淫/浸權勢數年,她深懂男人的心思。

    此時,封衡察覺到了慕容毓看著他的昭昭,男人眉目明顯掠過一絲不悅之色,低喝一聲,“來人,護送昭修儀回宮,另外,讓太醫院的人前去看診!”

    封衡一聲令下,虞姝訕了訕,但也隻能屈身告退。

    慕容毓這才收回了視線,又看向封衡,她輕易就能想象出封衡在榻上寵愛方才那嬌美人的畫麵,不由得心生醋意。

    子炎啊子炎,本公主心心念念你七年,難道就不如一個區區嬌軟美人?

    她雖不及美人鮮嫩,可她有謀略、有智慧、有權勢,可以成為他的左膀右臂。甚至於隻要子炎願意,她可以讓北狄成為他的囊中之物!

    *

    宮宴突發變故,所有人屈身行禮退下,接下來,整個後宮免不了一場大清洗了。

    太後、皇後,以及眾嬪妃們皆是麵色各異。

    藏著秘密的人,自然開始著急了。

    可這後宮裏頭,誰又沒有秘密呢。

    太後離開之時,又回頭看了一眼那根斜插入青石磚塊的黑尾羽靈箭。她突然想起許多年前,她尚在閨中,與閨中手帕交們出門踏青,卻突然遭遇一群流匪襲擊,關鍵之時,黑尾羽靈箭射了過來。

    這可是代表著皇家天威的箭矢,流匪再怎麽膽大包天也是四散而去。

    那黑尾羽靈箭的主人,騎著一匹雪色汗血寶馬而來,麵容清俊秀麗,宛若上古遺留下來的上等美玉,讓人挪不開眼。

    少女情竇初開,對少年郎一見傾心。

    可惜了,這天下哪有什麽天定良緣?

    後來的後來,太後才知曉,那天的一切都隻是個局。

    是封奕奕安排他自己的人假扮流匪,他再出手英雄救美,騙了十五歲懵懂少女的她,也騙了她半輩子。

    大夢初醒時,太後明知一切都隻是假象,可她還是時常沉浸在謊言編織的美夢裏。

    她在後宮,貴為先帝的皇後,卻還牽掛著小叔子,替小叔子一步步在後宮布局,等到棋局散去,她也成了棋子。

    “姑母,怎麽了?”皇後輕喚了一聲。

    太後回過神來,渾身一寒,然後看向皇後,同為趙家女子,太後猛然驚覺,這個侄女的命數竟和自己一般無二。

    太後吞咽了兩下,漠然回過神,神色無光的往前走,走出好幾步遠,才道了一句,“皇後啊,你我姑侄二人,遇到封氏皇族的男子,就是一道劫。”

    皇後一愣,久久沒有開口說話。

    是福還是劫?

    她也說不清了。

    這一身的滔天富貴,如今看起來,好像並沒有太過吸引人了。

    *

    封衡和慕容毓在禦書房單獨見麵。

    沈卿言在禦書房外的廊下來回踱步。

    才將將入秋,盛暑殘熱尤在,沈卿言額頭溢出薄汗,上回皇上不允許旁人踏足禦書房時,是和虞家妹妹耳鬢廝磨,可眼下……

    北狄長公主是不是太老了些?

    沈卿言有些焦灼,他知道皇上眼下內憂外患,但絕對不可為了大業而出賣了自己啊!

    北狄長公主生性風流,身邊幕僚無數,難保沒有藍顏知己。

    沈卿言擔心極了封衡。

    生怕蠻夷的老白菜會禍害了自家的豬。

    沈卿言撓撓頭,踱步的幅度更大了起來,“王總管,皇上為何還不出來?他與慕容毓究竟在談些什麽?本官為何不能進去?”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一旁的王權,“……”

    沈大人,你到底在憂心些甚麽?

    以皇上的身手,哪個女子可以對他為所欲為?

    大可不必如此啊!

    沈卿言揚長了脖子,探頭往禦書房裏麵望去,焦心竭慮,“王總管,你是皇上跟前的人,可千萬不能讓皇上誤入歧途。”

    王權,“……沈大人,還請慎言。”

    北狄長公主雖是年長了些,但也是個美人,皇上要睡誰,不是他能夠決定的。

    沈大人未免管得太寬了些。

    沈卿言欲言又止,繼續在殿外候著,禁衛軍和影子人還在宮中搜羅,暫無消息。沈卿言一時半會不能出宮,隻能幹等著。

    *

    同一時間,禦書房內,慕容毓再度表明心意,“子炎,我說過,隻要你開口,任何事情,我都會替你辦成。今日有人在宮裏膽敢對你的愛妃動手,足可見是對方故意激怒你。那麽,接下來,你打算怎麽做?”

    四下無人,慕容毓就喜歡喊封衡的字。

    慕容毓打算來京都之前,封衡之所以沒有製止,他是看中了北狄的兵力。

    封衡不是什麽純善之人,但凡可以謀劃到的一切資源,他都不會輕易放過。

    他就如封奕奕一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當然了,封衡不會使出美男計。

    也不會出賣自己的色相。

    這是他與封奕奕的區別。

    雖說封氏皇族男子的容貌足可騙盡天下女子,但封衡自幼痛恨封奕奕,故此,男子以色侍人這種事,是他最為不齒的。

    封衡麵色冷凝,到了此刻,他端起杯盞的手,還有微微的輕顫,但被他完美掩蓋住了。

    不敢想象,不久之前他稍稍慢一拍,昭昭會不會已經……

    思及此,封衡眸光更加凜然,一片深沉如海的眸子,如有刀光劍影閃過,“朕的確需要公主辦一樁事,事成之後,朕可以許諾北狄一年所需的絲綢綾羅,當然,若是不夠,你亦可以開個價。”

    慕容毓聞言,有些暗然失神,她抬起手摘下了臉上的麵紗,露出一張英氣又不失嫵媚的臉。三十一歲的年紀,是成熟女子獨有的大氣溫婉,也有政客的殺伐果決,無疑是個強大的女子。

    慕容毓單刀直入,問道:“子炎,你……喜歡今日那名稚齡女子?除卻美貌之外,她可有其他過人之處?”

    慕容毓不像一般的吃醋女子,倘若封衡真心心悅之人,她也不會故意去傷害。

    稚齡女子……

    封衡的唇角微不可見的猛地一抽。

    那稚齡女子已經懷上了他的孩子了。

    封衡絕對不會承認自己是個禽獸,強調了一句,“昭昭快十七了。”

    北狄女子更是早熟,十三四歲就有為人母的,故此,聽到虞姝已經十七歲,慕容毓稍稍一愣。

    封衡又說,“她曾兩次救過朕的性命,她的確與旁人不同。”他每次望入虞姝的眼,就像是看見了一個久別重逢的故人,他和她之間就宛若是曆經千年時光之後,又在這個時空有緣重逢了。

    一見如故,大抵就是如此。

    又或者,就是因著見色起意。

    可又有什麽緊要的呢?

    他在意虞姝,想讓虞姝給他生兒育女,想與她執手,共賞繁華三千。

    旁的,一概不重要。

    慕容毓眼底掠過一絲豔羨,忍住三年以來對封衡的相思,言歸正傳,道:“子炎想讓我如何做?我定會竭力相助。”

    封衡唇角微微揚了揚,“好。”

    ……

    又過了好片刻,慕容毓才從禦書房出來,她這次入京都,暫住宮廷,由宮婢領著她去歇息的宮殿。

    沈卿言站在廊下瞥了她一眼。

    慕容毓眼神更是膚淺的回望了一眼,衝著他眨眨眼。

    沈卿言,“……”北狄長公主這是挑釁!

    沈卿言大步邁入禦書房,見封衡全須全尾的坐在龍椅上,他這才鬆了口氣。

    封衡哪能看不明白他的那點小心思,帝王長長歎了口氣,“何事?”

    沈卿言抱拳,憤憤然,“皇上,臣不能忍了!不如直接全城搜捕吧!”

    封衡抬眸,眼底是看盡一切的深沉,“朕想要的,可不僅僅是他封奕奕。”

    沈卿言撇撇嘴,“可是臣氣不過。”

    封衡,“那便忍著。”

    沈卿言張了張嘴,又道:“那修儀娘娘呢?狗賊明顯知道皇上寵愛修儀娘娘,也知道修儀娘娘懷上了皇上的骨血。”

    封衡持筆的動作突然滯住,天窗落下的光線籠罩在他臉上,但眼底神色依舊晦暗不明。

    “朕已有打算。”

    *

    虞姝回到重華宮,服用過禦醫開的湯藥之後就開始懨懨欲睡。

    她亦不知所服用的究竟是什麽藥方子。

    但禦醫盯著她喝下去之後這才離開。

    足可見禦醫的重視。

    正當白日,虞姝的睡意原本很淺,但今天不知是怎麽了,她仿佛是昏睡了過去,沉沉入夢,且夢境幽深,似是夢見了太多,可又似一團迷霧,什麽都瞧不真切。

    醒來時,已是日落黃昏,虞姝小腹隱隱作痛,下麵的濕潤讓她猛然一凜,瞬間瞌睡全無。

    虞姝火速支起身子,掀開薄衾,被映入眼簾的刺目鮮紅色嚇到了,她怔住,那一瞬間,一股寒意襲上心頭。

    知書趕來一看,也是眼前一黑,差點沒繃住,“娘娘,這……!”

    須臾,重華宮亂作一團,知書是個謹慎的,立刻命人去請了太醫,還派人送了消息去禦書房。

    太醫輪流給虞姝看診時,封衡大步而來,帝王身上還穿著今日在宴席上的玄色錦緞長袍,他麵容清冷,如從臘月凜冬走來,即便不言一詞,一個眼神也仿佛言盡一切。

    “如何?”帝王嗓音清冷。

    虞姝躺在榻上,不敢輕易動作,聞言,她愣了一下,隻覺得皇上此刻的眼神與語氣有些生疏。

    女醫看了一眼帝王,立刻垂下頭去,她的手輕顫,但接下來的話,就像是照著手箋念一樣流利,“皇上,微臣方才仔仔細細探查了修儀娘娘的脈象,竟察覺並非是喜脈,修儀娘娘之所以出血,是因著月事來了。”

    虞姝在一片茫然中愣神了。

    天大的歡喜仿佛頃刻間消失,就好像美夢醒來,卻發現眼前空無一物。

    禦醫跪了一地,“皇上,修儀娘娘的確不曾有孕。”

    此前給虞姝看著的老太醫也愣在了當場,打算再上前重新給虞姝把脈時,卻被封衡製止住了。

    帝王揮袖,颯氣凜然,如同所有的上位者一樣,是那般冷酷無情,“且罷,既是如此,諸位愛卿退下吧。”

    老太醫一臉困惑,隻能跪下,“皇上,老臣……有罪!”

    眾人皆跪地垂首,唯有虞姝這個時候凝視著帝王,她看見封衡突起的喉結滾了滾。

    封衡明明察覺到了虞姝的視線,卻沒有給予任何回應,隻對老禦醫,道:“周大人,朕念及你年事已高,侍奉了三代帝王,特給予致仕,不追究罪責,今日起離宮吧。”

    周老太醫雙手觸地,“老臣……多謝皇上恩典!”

    直到眾人都退下,周老太醫一路走在宮道上,還在一邊走一邊歎氣,“當真奇怪啊!”

    明明就是喜脈。

    他是不可能診錯的。

    怪哉,怪哉。

    *

    女醫被單獨留了下來,封衡在外麵的西花廳見她。

    女醫跪地,垂著腦袋,汗流浹背,顫抖嗓音,道:“皇上,微臣給修儀娘娘開的藥,大抵會出血兩日,造成月事來的假象,幸好修儀娘娘此前服用過大量補湯,身子骨尚且能接受,但從大後日開始,就必須要止血了,以免傷了龍胎。”

    她可真是嚇慘了!

    第一次對有孕女子下這種藥。

    這萬一龍胎有任何閃失,她就是闔族也不夠砍頭的。

    封衡麵上不顯聲色,捏著茶盞的手捏緊,指甲發白,好片刻才吐出一個字,嗓音喑啞,“好。”

    臨了,他起身剛要走,突然又止步,“若有任何意外,保修儀。”

    女醫明白了,倘若修儀娘娘和龍嗣之間需要做一個抉擇,就選娘娘。

    女醫突然覺得,皇上並非是外界所傳言的那般心狠無情,站在女子的角度,誰不希望碰到一個將自己視作比子嗣還要重要的良人呢?

    皇上也是個柔情之人。

    就在虞姝輕撫著小腹,感懷自己那個不曾真正到來的孩子時,一道聖旨下達,又給了她一記重創。

    可知書卻捏緊了她的手,“娘娘,這假孕爭寵不過隻是說辭,你可別往心裏去。”

    知書擔心虞姝情緒波動太大,忍不住暗暗提醒。

    虞姝又愣了一下。

    從今日早晨開始,一切都變得十分詭譎,她好像正身處棋局之中,旁人都清醒,唯有她一人糊塗。

    接下來,整個重華宮被困成了水桶,裏一層外一層,與其說是不讓裏麵的人出來,更像是不想往外麵人的進去。

    虞姝一直躺在榻上靜養,倒也不焦灼。

    她隻是心中存了太多的困惑。

    皇上沒有過來對她解釋一個字,她也不去叨擾皇上,半點不糾纏。老老實實、安安分分。安靜的不像是即將失寵的妃嬪。

    *

    長壽宮那邊,太後一心以為虞姝當真沒有懷上孩子。

    畢竟,虞姝“大出血”了。眾多太醫也都沒有診出喜脈,唯一一個診出喜脈的周老太醫還當場致仕了,種種跡象表明,虞姝的胎是假的。

    要知道,假孕爭寵是後宮的大忌諱。

    太後年輕時候,就曾有過後宮嬪妃假孕爭寵,結局便是打入冷宮,永不複寵。

    這是一個機會!

    太後想趁機將小公主要到自己身邊來。

    太後知道她這個親生母親在封衡眼裏,算不得多麽重要。

    故此,太後也沒有不識趣,她親自去了一趟禦書房,而不是將封衡召見到長壽宮。

    封衡心情好不到哪裏去,太後過來時,他沒有給出一絲絲好臉色。

    內殿已經掌燈,仙鶴纏枝紋的燭台上,燭火搖曳,浮光籠在男人臉上,顯得葳蕤孤冷。

    太後站在殿中,麵對著這樣的帝王,她竟然硬生生愣了一下。

    這……當真是她的親兒子?!

    也是了,她從不關注他。

    七歲就眼睜睜看著他被送去北地,那日凜冬寒風瑟瑟,七歲的孩童一雙眼眸倔強到了極致,隻冷冷看了她一眼,便轉身走向馬車,那一眼仿佛是在訣別。

    封衡抬眸,眼神清冷,“母後,何事?”

    寥寥四個字,語氣無半分波瀾。

    太後無意識的吞咽了幾下,對這個兒子,她都開始有些畏懼了。

    她知道,封衡一旦狠起來,那是真的會六親不認。

    太後為了小公主,硬著頭皮,頷首道:“皇帝,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哀家如今既已回宮,就不能讓後宮再無章法。祖宗規製擺在眼前,皇帝總不能為了一個女子,就對規矩視而不見!”

    為了給自己壯膽,太後提高了嗓門,“皇帝包庇昭修儀,但是哀家不能!假孕偏寵這種事,必須杜絕!哀家提議,將昭修儀打入冷宮,以儆效尤!”

    太後的嗓音在內殿回蕩。

    燭火搖曳的更加厲害了,倒影在牆壁上的火光,猶如詭魅。

    一旁的王權心中暗暗腹誹:太後要懲戒昭修儀是假,想借此與皇上拿喬才是真的吧。

    一旦皇上有把柄在太後手裏,太後就能要回小公主了。

    可皇上又豈會允許任何人威脅?

    太後,終究還是白白宮鬥了這麽些年!

    果不其然,一直冷漠無溫的封衡開口了,“嗬嗬……”

    他輕笑了兩聲,嗓音低低的,啞啞的,透著無盡冷意。

    他就仿佛是在黑暗中而生。

    封衡看著的太後,視線就像是一張無形的網,“是麽?朕真沒想到,母後這般為了朕考慮,既是如此,那趙家誆騙子嗣,試圖蒙混過關,是不是也該滿門屠盡?”

    轟!

    太後如被雷擊。

    封衡輕鬆一招,就直接虐殺太後。

    是啊,要說假孕爭寵是個過錯,那麽太後和趙家就是欺君大罪了!

    封衡又給了皇後一擊,“母後今日此行的目的,是想要回那個小/野/種,不是麽?朕現在就可以直接告訴母後,朕的修儀若有任何閃失,母後的孫女便陪葬吧。正好,昭修儀很喜歡那孩子。”

    太後身子一軟,竟直接癱跌在地,一雙眸子驚恐不已。

    王權又暗暗腹誹:太後這又是何必呢?以皇上有仇必報的性子,沒人能在得罪了皇上之後還能高枕無憂。

    可偏生太後非要硬碰硬。

    太後張著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封衡眼不見為淨,他已經足夠煩悶,太後卻在這個節骨眼下過來給他添堵,豈不是尋死麽?

    封衡低喝一聲,下令道:“來人!太後身子不適,這陣子就在長壽宮靜養,後宮嬪妃不得前去叨擾!”

    太後是被強行拉起身來的。

    好一個不得前去叨擾!這是直接免了後宮的晨昏定省,讓人無人尋虞姝的把柄!

    看似是讓太後靜養,實則還是在護著虞姝!

    皇帝把他的心肝疙瘩,護得可真緊!

    *

    太後回到長壽宮,好半晌才回過神來,但偏頭疼卻犯了。

    她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不能坐以待斃。

    遂把心腹叫到跟前來,“哀家要見楚王,與他談一筆交易。”

    心腹愣了一下,“可……太後娘娘,楚王爺的行蹤不定,未必能尋到人。”

    尋不到人?!

    封奕奕,他欠了她的!

    他必須幫她!

    太後,“混賬!尋不到,也要給哀家尋!”

    心腹隻能應下,“是,太後。”

    太後靠在軟椅上,許久沒有徹底晃過神來,封衡太可怕了。他有朝一日真的會滅了趙家滿門的。他是個地府裏的羅刹,他沒有心!

    她的慎兒,也該是時候回來了。有封衡一直壓著,太後明白,她的次子永無翻身之地,甚至於這輩子回京的機會也無了。

    *

    重華宮被圍困的當天晚上,封衡召見了魏安明、沈卿言,以及六部的幾位年輕官員入宮議事。

    因著時辰太遲了,索性留了幾人在值房過夜。

    官員們有苦難言。

    除卻沈卿言之外,其餘都是有家室的人,或許娶了嬌妻,又或是新添了丁,總之,不能回府,當真是折磨人。

    魏安明一心記掛著一對雙生子,晚上見不到兒子,委實想念的很。

    夤夜之時,大臣們才到了值房歇息。

    魏安明實在忍不住,就問沈卿言,“沈大人,皇上今日究竟是怎麽了?”

    沈卿言仰麵,望著屋頂的橫梁,悠悠一歎,仿佛千言萬語也不夠他說的,於是,他就娓娓道來,“魏大人,咱們皇上其實不是一個無情無義之人,世人對皇上的誤解太大了,你且細細聽我說……”

    好半晌過去,魏安明仿佛聽了許多,可又似乎沒有一句是重點。

    他伸了個懶腰,背對著沈卿言,闔眸開始睡覺。明日卯時還要起榻上朝呢。

    沈卿言還想繼續說時,幾位大人都不約而同背對著他,紛紛閉上了眼。

    說來也是奇怪,沈大人好端端的一個如玉公子,怎就這般聒噪?!

    接下來兩日,魏安明、沈卿言和幾位年輕官員一直被封衡困在了宮裏。

    夜夜長談政務,帝王孜孜不倦,官員有苦難言。

    魏安明本想借口回府換衣,封衡卻直接命人去魏府送了口信,讓魏府小廝送了換洗衣物入宮。

    總之,封衡不鬆口,誰也別想離開皇宮。

    直到第三日,影子人和禁衛軍聯手抓住了幾個可疑之人,帝王終於放了幾位大臣回家,他自己親自前去皇宮地牢嚴刑逼供。

    離宮之前,魏安明鬆了口氣,但也不免憂心帝王,拉著沈卿言,特意交代,“沈大人,你無家室,皇上就交給你了。”

    沈卿言原本是打算繼續留在宮裏,一日不抓住封奕奕,他一日不安生。

    可聽了魏安明這話,他為何會感覺到自己被內涵到了?

    沒有家室怎麽了?

    不過就是早晚的事,他遲早會有家室,也會有自己的孩子!

    沈卿言不耐煩的擺擺手,“魏大人要走便走,我可不像你,我會一直陪著皇上。”

    魏安明,“……”

    *

    皇宮地牢,建成已有數百年之久。

    縱使秋老虎甚烈,一旦邁入地牢,就宛若置身寒冬。撲麵而來的,便是一股摻和了血腥味的冷意。

    這個地方縱使不關押任何人,也有一股似有若無的血腥味,常年經久不散。

    腐朽與死亡的氣息無處不在。

    隨著封衡的靠近,被綁在絞刑架上幾名宦官睜開眼來,看著封衡逆光而來,猶如看見羅刹來臨。

    十三迎上前,“皇上,這些人恐怕是先帝在世時的舊部,已經找到證據,但他們暫未開口承認。”

    封衡眸光隱在一片昏暗之中,叫人看不清他眼底神色。

    他伸出一隻手。

    十三了然,將沾了鹽水的藤鞭遞到了封衡手上。

    不多時,鞭子抽打血肉之軀的聲音,一聲聲傳蕩開來。

    “啪、啪、啪——”

    以免宦臣們咬舌自盡,十三提前堵住了他們的嘴。

    血肉裂開的聲音,鞭子聲,血液滴落在地之聲,雜糅在一起,讓地地牢仿佛成了人間煉獄。

    沈卿言看了幾眼,不由自主的垂下眼眸,他捏緊了錦袍下擺,有些無措。

    該不該勸一勸呢?

    罷了罷了,這些人該死!

    誰讓他們背叛皇上?

    皇上的敵人,就是他的敵人!

    封衡沒有讓人揭開宦臣口中塞著的布團,一頓抽打之後,手中鞭子斷開,他的手一鬆,那斷裂的鞭子落地,他自己則接過濕巾,慢條斯理的擦拭著手,動作儒雅泰然,像剛剛飽餐一頓的草原獵豹。

    “不要讓他們死了。等蘇醒過來,就接著打。一直到他們肯點頭招供為止。”封衡淡淡啟齒的吩咐。

    十三吞咽了一下,這才道:“是,皇上。”

    這些宦臣的嘴是堵住的,皇上根本不想聽他們解釋,今日一頓毒打,大概也不會問出個所以然來,唯有讓宦臣們絕望到極致,他們才會坦白從寬。

    封衡從地牢走出來,沈卿言走在他身後。

    君臣二人,默契的保持緘默。

    徹底邁出地牢,沈卿言似乎聞到迎麵吹來的血腥味,大抵是皇上身上的味道,他猜。

    王權和林深一行人默默跟在後麵,誰也不敢吱聲。

    眾人皆知,皇上這幾天都在隱忍。

    逆賊趕在宮中對皇上有孕的愛妃下手,這無疑就是當麵挑釁。

    皇上能忍到現在,也是他足夠陰鷙深沉。

    不知不覺,來到了重華宮外,封衡止步往重華宮望了一眼,王權為了讓皇上開心些,提議道:“皇上,要不要歇在重華宮?”

    封衡卻抬步繼續往前走,隻丟下一句,“朕要回去換衣。”

    他身上的汙穢之氣,豈能帶到昭昭麵前去?!自是不能的。

    *

    虞姝是被癢醒的。

    她不知道幾時了,但內殿的燭火已經燃到隻剩下一小半。

    男人帶著薄繭的指腹輕輕碰觸她的額頭,她一睜開眼,就望入了封衡幽深的眸子裏,還聞到了男人指腹的皂胰香氣,他是特意洗過手的。

    三日不見了,君顏如舊,可總有些憔悴之色。

    虞姝眨了眨眼,睡意全無,喃喃了一句,“皇上,可是累了?”

    累了麽……

    封衡眸色一滯。

    人人都看著他禦極,權勢滔天、無邊富貴的外表,卻無人問他這一路披荊斬棘走過來,究竟累不累。

    封衡沒說話,埋首在虞姝脖頸間,好半晌才開口說話,嗓音輕柔,褪去了一切戾氣,溫柔的不行,“朕無事,朕會給咱們的孩兒一個太平盛世。昭昭,你要相信朕。朕定會做到。”

    孩兒……

    虞姝愣神時,封衡握住了她的手,一起緩緩移到她平坦的小腹上,“它還在。”

    下一刻,虞姝一手捂唇,喜極而泣……

    孩兒還在啊,可真好!

    作者有話說:

    魏安明:想回家看兒子們~

    沈卿言:拒絕997!談戀愛的時間都沒了,QAQ~

    其他官員:打工人的憂桑~

    王權:沒有過節假日,我說什麽了麽?→_→

    ——————

    寶子們,今天的粗長章節奉上了哈,咱們明天見,晚安~祝好夢~(作者菌一會仔細捉蟲)

    PS:“葳蕤”一般形容草木旺盛,但是作者菌也在一些書裏看見這個詞形容容貌華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