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作者:離九兒      更新:2022-10-15 11:20      字數:5798
  第三十章

    虞姝以為自己可以完全不在意辰王。

    可此刻麵對麵, 四目相對,她心中像是被人潑了一碗涼湯,微酸且涼。

    談不上難受, 卻是出乎意料的酸楚。

    這世上不是所有人之間的關係都能得到一個結果。秋日的累累碩果,和廣袤大地上的枯草,都不枉此生來這世間一遭。

    有些人, 隻能陪她走一陣子。

    僅此而已。

    辰王是她韶華時最初的心動與渴望,即便此生無緣, 他亦如天際星辰,總能泛著淡淡星輝, 在她每次仰望星空時,就能瞧見, 也能為之淡淡一笑。

    她記憶中的辰王,永遠都是那個白衣錦袍,在日光下燦漫微笑的玉樹臨風少年人。

    虞姝不怨辰王一開始眼拙認錯了人,更是不恨他沒能幫上自己。

    相反,她感謝與他曾相逢。

    但, 她與他之間,也隻能止步於此了。

    在辰王極力克製隱忍之時, 虞姝以為他也放下了。

    如此甚好。

    虞姝莞爾一笑,福了福身, “給辰王殿下請安。”

    她隻是個美人,但按著身份並不需要請安, 但虞姝還是給了辰王敬重之意。

    辰王喉結滾了滾,那雙封氏皇族男子皆有的狹長鳳眸之中, 是旁人讀不懂的情緒。

    最終, 千言萬語, 隻化作淡淡的點頭。

    他很想告訴虞姝,他當真盡力了。

    但還是遲了。

    虞姝這便站直了身子,徑直往前走,與辰王擦肩而過,餘光掠過之處,全是回憶。

    下一刻,辰王也抬步,頭也沒回一下,在小太監的帶領下,往禦書房的方向而去。

    兩人仿佛誰也不惦記著誰。

    知書倒是回頭看了一眼,她暗暗籲了口氣。

    這宮裏到處都是眼線,虧得美人主子和辰王都是克製的人。

    且不論到底有沒有撇清曾經的一切,這般坦誠相對,就算是在宮裏見麵了,皇上也不會怪罪。

    皇上可不是吃醋的人。

    知書如是的想著。

    而同一時間,封衡聽了心腹稟報過後,手中的銀狼豪筆捏緊,上麵的墨汁滴落,染了一大片奏折,神色更是清冷的過分,宛若凜冬降臨。

    王權吃不準封衡的心思,也不敢妄自多言。

    畢竟,他與皇上皆知,虞美人在宮外的確和辰王交過心。

    且長達五年之久,從年少時就已相識。

    辰王在前,封衡在後。

    虞姝一開始是怎樣入宮,已經入宮的目的是甚麽,封衡皆是一清二楚。

    他卻將計就計,接受了美人計。

    這又算不算是橫刀奪愛?

    畢竟,他提前就明知虞姝和辰王對彼此皆有好感。

    王權內心上演了一出錯綜複雜的情感糾葛。

    下一刻,就見封衡隨手棄了手中銀狼豪筆,端起茶盞的動作也比平時快了數倍,僅一口又吐了出去,帝王抬眸,怒意騰騰,“這茶委實拙劣,苦澀不堪!”

    王權剛想說,這可是今年新進貢的雨前龍井,皇上近日來一直都是喝這一味茶。

    這時,林深過來通報,“皇上,辰王殿下來了。”

    封衡目光一滯,擱置下了茶盞,淡淡啟齒,怒意瞬間收斂,“讓他進來吧。”

    王權小心翼翼上前,詢問,“皇上,可需重新泡上一壺茶?”

    畢竟這茶拙劣且又苦澀,總不能用來招待辰王。

    誰料封衡卻揮手,“不必。”

    一言至此,他對王權做了手勢,示意王權給辰王也倒上一杯茶。

    王權,“……”

    他後知後覺,心中掠過一個可怕念頭——

    皇上莫不是吃醋了?!

    辰王邁入內殿,一襲白袍如雪,襯得公子款款如玉,宛若天上皎月。

    其實,先帝的幾個皇子之中,封衡與辰王的容貌最是相似,尤其是那雙狹長的眸。

    但二人在氣度上截然不同。

    封衡是傲視於天地之間的驍勇,仿佛天下一切生靈皆在他腳下,他每一個不經意間的神色,都像是在睥睨一切。

    清冷、卓絕、無情。

    但辰王是溫潤如玉的,氣度更是偏向江南翩翩才子。

    溫和、雅致、多情。

    神似的容貌,卻是截然不同的氣度。

    辰王行君臣大禮,半點不敷衍,“臣恭請皇上聖安,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封衡唇角掠過一絲淺笑,“你來的正好,品品朕這裏的新茶如何。”

    王權,“……”不是說拙劣且苦澀麽?

    就在封衡與辰王品茶論政的同時,虞姝已經來到了長秋宮。

    但她隻是站在了長秋宮的大門外,正等待通傳。

    知書給虞姝撐著油紙傘,還算能夠撐得住氣,墨畫卻憤憤然,低語道:“貴妃娘娘既然宣見美人主子,為何又讓美人主子在外麵候著,這大熱天的,螞蟻都快烤熟了,不是明擺著讓美人主子遭罪麽?”

    即便墨畫不說,虞姝也知道,這是張貴妃給她下馬威。

    不對……

    確切的說,是張二小姐想給她下馬威。

    虞姝唇角一抽,輕蔑一笑時,清媚的眸子裏掠過一點星星之火。

    她且忍。

    忍旁人所不能忍。

    終有一日,等到羽翼豐滿,那些欺她之人自會匍匐在她腳下。

    虞姝笑了笑,看向墨畫,“等回到朝陽閣,賞你吃冰鎮的大西瓜,可滿意了?且先忍忍。”

    墨畫愣了一下,隨即臉色一紅,羞得慌。

    美人主子都沒嚷嚷著累,她卻先是失儀了。

    墨畫立刻垂首,“美人主子,奴婢知錯了,奴婢也安靜的候著便是。”

    虞姝打趣一笑,“聽說用珍珠粉敷麵,可讓膚色增白,咱們回去之後,就多敷敷,也不必擔心這個時候曬黑了。”

    墨畫更是無地自容了。

    知書也抿唇一笑。

    虞姝幾句打趣之後,主仆三人都十分安靜的靜候著通傳。

    長秋宮的內殿,張貴妃正被宮人伺候著,用了冰鎮涼茶。

    張珺瑤一邊吃著甜瓜,一邊傲慢一笑,“且就讓她多曬一會,免得才得寵了幾日,就不知自己姓甚麽!”

    張貴妃本不打算直接與虞姝撕破臉皮。

    但妹妹的要求,她從來不會反駁。

    等到半刻鍾過後,張貴妃道:“時辰差不多了,虞美人到底是皇上的人,事情做得太過,皇上會不高興。”

    張珺瑤這才勉強點頭首肯。

    張貴妃讓人去把虞姝叫進來時,特意問了一句,“那虞美人就一直安安靜靜的站在外頭?一句怨言也不曾有?”

    宮人如實回稟,“正是呢,娘娘。虞美人非但沒有抱怨,之前還和她的宮婢有說有笑。”

    張貴妃目光一凜,眸中閃過一抹異色。

    不知為何,她忽然有些心悸。

    這麽一個角色兒在後宮,還真是不能讓人小覷!

    外頭這日頭,一朵嬌花兒不出片刻鍾就會曬幹了,她虞姝還真是個能忍的狠人!

    張珺瑤卻輕蔑一笑,“再得寵又如何,就是個小小美人,在長姐麵前,她還不得候著!”

    張貴妃終於沒再繼續縱容張珺瑤,罕見的沉著嗓子,道:“二妹,慎言!一會見了虞美人,你莫要多說話!可聽見了?”

    張珺瑤努努嘴,十八歲的年紀,換做是其他貴女,早已是□□人母了,她卻做出稚齡少女的嬌憨出來。

    一看就是過度驕縱之故。

    張貴妃沉沉歎了口氣。

    心中隱隱不安。

    張貴妃是個聰明人,虞姝從入宮開始,到被冊封都發生的太快,她也不曾有機會在虞姝身邊安插人,但她懷疑虞姝身邊有皇上的人。

    她當年在東宮,可是花了好長時間才在自己身邊甄別出了皇上的線人,那宮婢至今還在長秋宮,卻被她打發去了小廚房。

    封衡是一個喜歡掌控一切的帝王。

    張貴妃不敢冒險,吩咐道:“讓虞美人獨自一人進殿即可。”

    她對虞姝身邊的宮婢甚是提防。

    張珺瑤還以為長姐此舉,是為了方便自己針對虞姝。

    虞姝聽到通傳,入殿之時,知書叫住了她,一臉憂色,“美人主子,這……您一會定要仔細著。”

    虞姝點頭示意,皇上給她挑選的人,還真是個細心的。這個知書,或許可以栽培起來。

    就在虞姝邁入千秋宮內殿,行禮之後,卻沒有聽見“起身”二字時,她保持著福身的姿勢,兩條小腿已經開始發顫。

    果然,張貴妃還是想給她一點難堪,讓她好自為之。

    這種明麵上的為難,倒是不打緊。

    真正可怖的,是背地裏的陷害。

    虞姝麵上神色如常,似並未激怒。

    張貴妃捧茶品茗之餘,暗暗心悸:好一個虞美人!

    張珺瑤打量了虞姝,因著辰王這一層關係,她早就見過虞姝,但每次看見虞姝,都能讓她驚豔一番。

    這才一陣子未見,隻見虞姝身段更是婀娜有致,低領束腰宮裝仿佛是專門為了她量身打造,不盈一握的小蠻腰更是纖細如柳,而傲人的挺立之處更是叫人嫉妒且自卑。容貌清媚至極,不施粉黛卻也透著媚態,長時間在外麵忍受酷熱,她的肌膚熱出了淡淡的淺粉色,如庭花綻放在日光之下,燦漫奪目。

    聽說豆腐西施都是這個模樣!

    因著衛氏曾是買豆腐出身,張珺瑤在京都貴女圈子裏給虞姝取了一個外號,就叫豆腐西施。

    貶低意味十足。

    而可笑的是,她貶低虞姝的同時,也暗暗嫉恨羨慕不已,可又不能搞死虞姝。

    虞姝終歸不是尋常百姓家中的女子。

    何況,若是被辰王知曉了,辰王不會原諒她!

    虞姝的雙腿實在熬不住了,福身行禮的姿勢需要一直彎曲著雙腿,小腿的負重更大,她又語氣平緩的道了一句,“嬪妾給貴妃娘娘請安。”

    倒是有遊刃有餘、沉穩持重的!

    張貴妃抬眼,看向麵前身段前凸後翹,容貌國色的年輕女子。皇上鮮少踏足後宮,一年加起來的次數五根手指頭也數得清。卻對虞姝百般寵愛,近乎癡迷。

    瞧瞧這一身細嫩如脂的肌膚,皇上是不是愛不釋手?

    張貴妃實在難以想象出封衡那樣清冷如冰的男子,會如何癡迷一個美人……

    他會失控麽?

    還是也像尋常男子那樣,為/色/所迷?

    醋意一上頭,張貴妃原先的內斂也消失大半,取而代之是嫉恨所帶來的鋒芒。

    張貴妃總算是能夠明白虞若蘭前幾日的處境了。後宮誰人不想搞死這個狐媚子!

    她慵懶啟齒,並沒有讓虞姝起身,隻道:“美人妹妹,你可知罪?”

    虞姝平靜的抬眼,“嬪妾不知何罪之有,望貴妃娘娘解惑。”

    她的確無處可挑錯。

    於是,張貴妃故意遷怒,“宮裏的流言蜚語,你應該也已經聽到了一些。你是皇上的人,辰王殿下又是本宮未來的妹夫,本宮若要因為你的不檢點而治罪於你,你可認?”

    不檢點……

    嗬嗬,好一個不檢點。

    虞姝內心笑了笑,與張貴妃對視,那雙漂亮的含情桃花眼仿佛也會笑,“回貴妃娘娘,嬪妾不認罪,亦與辰王殿下隻是舊相識,算不得過深交情,更無不檢點一說。若是張二小姐不相信,大可以回去問問辰王爺。嬪妾也懇請將此事交由皇上來處理,皇上明朝秋毫,是曠世明君,定能給嬪妾一個說法。”

    張貴妃心一顫。

    這個狐狸精!

    竟把皇上扯進來了!

    若是皇上徹查此事,千秋宮逃不了幹係。

    正擰眉思量對策,外麵小宮女領著王權過來了,王權是禦前稟筆大太監,就算是皇後見了也要禮讓幾分。

    張貴妃唯有對虞姝道:“美人妹妹平身吧。”

    虞姝知道王權來了,她站起身的同時,雙腿一顫,堪堪跌趴在地,身子柔柔的覆在了楠木地板上。

    她的確是雙腿發酸,難以支撐。

    但也不是不能強忍。

    不過,虞姝還是選擇跌倒。

    隱忍歸隱忍,可若是自己吞下一切苦水,那就是傻子了。她再度告誡自己,絕對不能活成姨娘那樣。

    張貴妃心一驚,內心對虞姝的做派咬牙切齒,人卻是親自去攙扶她,“美人妹妹這是怎的了?可是外麵太熱,你曬壞了?早知如此,本宮就不該叫你過來吃茶了。”

    張珺瑤立刻指著虞姝,“長姐,她是故意的。”

    張貴妃低喝,“住嘴!”

    王權將一切看在眼底,細長的眸子眯了眯。

    他隻忠於皇上,當年皇上剛出生,他就被指派到偏殿守著皇上,是看著皇上一天天長大的人,把皇上視作了他的命。

    皇上中意的女子,他自然高看幾分。

    王權皮笑肉不笑,“貴妃娘娘,咱家是奉皇上之命,請虞美人過去奉茶,若是沒旁的事,咱家先把人帶走了。”

    張貴妃又是心尖一顫。

    是皇上!

    皇上就連這份薄麵都不願意給她麽?虞美人就那麽重要?!

    很顯然,皇上是過來救場的,還特意指派了禦前大總管過來!

    張貴妃隻能咬碎了牙齒往肚裏咽。

    直到虞姝跟著王權離開,張貴妃才一下癱軟在了搖椅上。

    她今日此舉……

    錯了!

    張珺瑤不依不饒,“長姐啊,你好歹是貴妃娘娘,虞美人才是個從四品的嬪妃,你何須……”

    張貴妃倏然站起身,一巴掌打在了張珺瑤臉上,這也是她第一次掌摑自己的二妹,“你、你住嘴!闖禍了!這次闖禍了!”是她大意了!

    *

    王權還特意帶來了轎輦,虞姝當真感激他來救場,上了轎輦之後,她揉了揉發酸的小腿,剛剛結束了一場變故,可她完全放鬆不下來。

    辰王不久之前才入宮,大抵還在皇上那裏。

    她現在就過去,真的合適麽?

    著實叫人頭疼。

    虞姝坐在轎輦上,在前去禦書房的路上,盡快恢複了心緒。

    事到如今,再回避亦是徒勞。

    皇上不可能不知道後宮有關她的那些傳聞,之所以還沒直接發落了她,大抵是皇上暫時還沒厭棄她。

    退一步說,皇上既能指派了王權公公前來給她解圍,便說明皇上心裏還是偏向信任她的。

    皇上是個聰慧之人,與聰明人不可耍太多小心機,否則就自取滅亡。

    到了禦書房大門外,虞姝下轎輦之際,對王權莞爾一笑,“今日實在多謝王公公了,此恩定銘記於心。”

    王權瞧著虞姝靈動的小模樣,頓時明白為何封衡會突然對一個女子感興趣,他笑眯了眼,“咱家是替皇上辦事,美人若真要謝,就好好謝謝皇上。”

    皇上好,他才能好。

    這後宮陰私,王權一清二楚,封衡亦然,隻不過封衡不在意罷了,今日給虞姝救場是一個例外。

    虞姝頷首示意,這便隨著王權邁入內殿,她半垂眸,纖長的眉毛在眼角劃出一抹羽翅般的弧度,她步子輕緩,細一看,還有一些跛。

    封衡和辰王皆是眼力過人,自是看出了什麽,又見虞姝臉上一陣/潮/紅,香汗/沾濕鬢角,桃花眼更顯深邃迷離,襯得慵懶頹然,像開到了靡荼的仲春之花。

    辰王隻看了兩眼,立刻撇開了視線,捏著茶盞的手因為過於用力,而導致指尖發白。

    封衡眼角的餘光,將這一幕納入眼底。

    他微眯眼,看向他的虞美人,輕笑了一聲,“到朕身邊來。”

    虞姝頭皮發麻。

    她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呢?

    皇上這是故意做給辰王看。

    當真有必要麽?

    皇上為何要如此?

    她都快差點以為是皇上吃醋了,但她內心十分清楚,帝王家最是無情無義。戲文裏經常唱到,後宮女子誰先動情,誰就等同於踏上了漫漫不歸路了。

    虞姝抖著膽子往前走,許是心緒亂了,以至於邁向挨近龍案的石階時,雙腿一軟,身子傾斜了下去。就在她低低驚呼時,一隻大掌眼疾手快的握住了她的手腕,扶住了她。

    虞姝一抬眼,就對上了辰王神色複雜的墨色眸子。

    她一愣,是受驚過度之後的後怕。

    而辰王也足夠自持,幾乎是頃刻間就放開了她,斂眸抱拳道:“小嫂嫂……仔細腳下。”

    她是從四品美人,辰王喊她一聲小嫂嫂,好像並不過為。

    虞姝以最快的速度回過神來,一手提著裙擺,站直了身子的同時,她抬頭看向龍椅上的男人。

    隻見,封衡唇角始終噙著一絲笑意,但他狹長的眸卻是冷的。

    虞姝心頭一顫,小巧的鼻頭溢出薄薄一層細汗。

    好不容易調整好的心緒又亂了。

    但事已至此,任何故作遮掩的舉動都會被皇上輕易誤解成“定有奸情”。

    怎麽辦?

    她到底該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