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她是真
作者:山梔子      更新:2022-10-14 09:30      字數:3279
  第94章 她是真

    禁宮宮門徹底封閉, 禦街上從昨夜到今日午後已曆經幾番廝殺,誰也不知禁宮中如今究竟是個什麽情狀,星羅觀封了門, 除去摶雲與一眾在禁宮摘星台不得而出的道士, 其餘弟子皆被約束在觀中不得而出。

    浴房內靜悄悄的,絹紗屏風後的浴桶裏有一人忽的破水而出,水珠不斷從他白皙的麵龐滾落,血痂殷紅的傷疤從一側的臉頰蔓延至他的鎖骨。

    浴桶裏的水冰冷徹骨,卻隻能勉強緩解他被烈火灼燒似的痛苦, 他的麵龐與身上的肌膚都泛著不正常的薄紅。

    驀地,他聽清一聲響動。

    那雙眸子輕抬起來, 他立即起身, 水珠滴滴答答的,如斷了線似的不斷下墜,他才拿過一旁的衣裳, 便好似察覺到了什麽似的, 轉過臉。

    絹紗屏風後, 一道纖瘦的身影也不知是何時站在那兒的, 靜默地聽著裏麵的水聲, 毫不避諱地注視著屏風後的他。

    青年一向溫和沉靜的麵容添了幾分難言的窘迫, 他迅速披衣出來, 攜帶一身水氣, 迎上那女子笑盈盈的視線, 啞聲道:“發生何事?”

    “嗯?”

    女子挑眉。

    “你向來謹慎, 若非事急, 你絕不會出現。”青年整理著腰側的係帶。

    “怎麽非得是有事, 我才會來找你?”

    女子雙手抱臂, 上前兩步,她的視線停在他臉頰的傷疤,此時這般近的距離,她更看得清了些:“你果真沒有用藥。”

    青年難抵她的目光,側過臉去,卻又是一頓,隨即看向她:“那藥膏,果然是你送的。”

    “為何不用?”

    女子輕抬下頜。

    青年卻移開視線:“你的事若辦完,便早日離開玉京,這裏不是久留之地,你若要走,我可以……”

    他話音未落,下頜被她纖細的手指攥住。

    “白隱。”

    女子的聲線甜膩,她的目光始終在他的臉頰來回遊移:“你再不用藥,可就來不及了。”

    她的手指才鬆開他的下巴,指腹卻沿著他的脖頸一直往下,遊移過他嚴整的衣襟,如願看到他眼睫顫動,下頜繃緊的模樣,她輕聲笑起來,最終手指勾在他腰側的衣帶。

    衣帶要鬆不鬆,

    她的手腕被他用力攥住。

    他緊皺著眉,呼吸稍亂:“拂柳,若無事,你……便走吧。”

    “走?”

    不知為何,第四麵上輕佻的笑意淡去許多,眉眼間添了幾分她自己都沒察覺的氣悶,她的手掌抵在他的胸膛。

    她進,他退。

    她的視線往後一掃,在案上發現了那個熟悉的藥膏盒子,便伸手拿過來,而白隱正好退無可退,身後隻有一張軟榻。

    她手上用力,白隱便被她按在榻上。

    “拂柳……”

    白隱失措,白皙麵頰上薄紅更甚,隻見麵前這女子單膝抵在榻上,一手攥住他的下頜,單手打開那盒藥膏,指腹沾了剔透無色的藥膏順著他臉頰上的傷疤寸寸摩挲。

    藥膏涼涼的,但她的手指撫過的每一寸都帶起輕微難捱的癢意。

    她的指腹往下,從他的頸側,到他衣襟底下,停在他的鎖骨凹陷處。

    她的整個手掌,貼在他的肌膚。

    白隱的氣息越發淩亂,一張清正俊逸的麵龐沾了幾分難言的欲,第四看著他,有點著迷。

    她俯身,吻住他。

    唇上的口脂暈染成他唇畔淡薄的紅痕,縱然他極力忍耐卻終究難抵她如此熾熱的親吻。

    “你身上好冷。”

    第四的手指勾開了他的衣帶,聲音在他耳畔喃喃。

    白隱望著她,伸手扣住她的後腦,用力地回吻她,翻身壓下她。

    長幔拂動,午後的光線被雕花窗分割成斑駁晃動的影無聲落在地麵。

    “你還是要走,是嗎?”

    他的聲音又低又啞,輕擦她的耳廓。

    “你不是早就知道,我不可能為你放棄我要走的路,你也不可能為我放棄星羅觀。”

    她說:“再說,你也總盼著我走,是不是?”

    半晌,他的聲音輕似喃喃:

    “是。”

    ——

    風雪彌漫,滿城素白。

    黃昏日暮,商絨站在庭內,冬日的風灌滿她的衣袖,一點兒也不溫暖的夕陽灑了一片金燦燦的光影在瓦簷,她盯著看了一會兒,蹲下身捧了雪慢慢地捏起來一個雪球。

    薑纓也受了重傷,在房中養傷不能下地,故而便隻有第十五在時刻盯著那幾名程遲留下的雲川醫官。

    宮中出了變故,玉京局勢緊張,太子夢石與胡貴妃母子已是勢如水火不能相容,程遲與程叔白在回到玉京城的第二日便匆匆趕去襄助夢石,隻留下來幾名醫官與侍衛,侍衛在院外守著,醫官卻一直都在院中。

    為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商絨隻能每日都粘上麵具。

    第十五在廳堂內待了會兒,實在懶得聽那幾個醫官在一塊兒嘰嘰喳喳地爭論要配什麽好藥,出來瞧見她一個人蹲在那兒,便走了過去:“小公主,你這是在做什麽?”

    “捏個小雪人,給折竹看。”

    商絨沒有抬頭。

    折竹隻在清晨短暫地醒來了一回,很快又昏睡了過去。

    妙旬當初是與妙善一道入雲川的,他與妙善一樣,並不知折竹其實是沈鸝與程靈曄的親生骨肉,但今晨那幾名醫官話裏的意思很清楚,無論是妙旬口中的,細作的孽種,還是醫官口中雲川程氏的血脈,於折竹而言,都是同樣的難以接受。

    “為何不瞞著他?”

    第十五索性也蹲在她身邊。

    他指的是今晨那幾名醫官,明明商絨可以提前讓他們注意言行。

    “他們是雲川主的人,為什麽會聽我的話?”商絨一邊捏雪人,一邊說:“雲川主好像很想讓他回雲川,我怎麽可能瞞得住。”

    “那麽你呢?”

    第十五歪著頭,看她:“你又是如何想的?”

    “重要的根本不是我怎麽想,”

    商絨捏出來小雪人的腦袋,“而是折竹他自己心裏怎麽想,瞞他是一件沒有意義的事。”

    該知道的事,他總會知道。

    上方的枝葉隨風晃動,積雪落了幾簇在商絨的發上,第十五看見出去買吃食的一名殺手回來了,便起身走過去接了油紙包。

    “米糕,還是熱的。”

  第十五回 來遞給她。

    商絨捏好了一個小雪人,接了第十五的油紙包,輕聲說了句“謝謝”,便起身往房內去。

    她蹲得太久,腿有點麻,才邁入門檻便往前踉蹌了兩步。

    冬日掠入窗來的光線都是冷淡的,躺在榻上的少年不知何時已睜開了眼,聽清她的聲音,烏濃的眼睫猶如脆弱的蝶翼般顫動一下,他側過臉,看清她粘了暗黃麵具的麵龐,她的眉描得潦草至極,比他以往替他描的還要難看。

    “折竹,你看。”

    商絨一抬頭,對上他的視線,她那雙眼睛亮了亮,也顧不得腿上的麻木,小步子挪到他的床前,朝他攤開手掌。

    一個小小的,麵目模糊的雪人躺在她的手中,也許是因為房內燃著炭火,雪人有些融化,水珠不斷順著她的指節滴落。

    “手都凍紅了。”

    少年沒有血色的唇微動,聲線隱含幾分喑啞。

    “我不冷的。”

    商絨在他的床沿坐下,又將那個油紙包遞到他的麵前:“這是米糕,你吃不吃?”

    少年起初不說話,隻是望著她。

    他記得在禁宮重逢的雨夜,她形銷骨立,瘦得不成樣子。

    他都不敢用力地抱她。

    而此刻坐在他麵前的小姑娘骨肉勻稱,是他每日三餐與無數糕餅零食,一點,一點養回來的。

    這其實一點也不容易。

    房內一時寂寂,商絨肚子餓的咕嚕聲輕微。

    四目相視。

    滿窗明光裏,少年伸出手,蒼白的指節微屈,指腹輕輕觸碰她的鬢發,又從她手中的油紙包裏取出一小塊熱騰騰的米糕抵在她嘴邊:“沒有我,你怎麽連飯也不知道吃?”

    像是在容州的那個冬日清晨。

    他與她共騎一匹馬,將一塊才從食攤上買來的米糕塞進她的嘴裏。

    商絨咬下米糕,俯身摟住他的脖頸,輕蹭他的臉頰:“你知道我什麽也不會,也不喜歡和別人說話,如果沒有你,我去哪裏都過不好。”

    她是故意這樣說。

    少年不言,可她臉頰的溫度輕貼著他,被她握著的手不由蜷縮起指節,她身上沒有半點脂粉的味道,卻總有一種清澈幽微的隱香。

    若有似無,輕拂鼻息。

    他半睜著眼,怔怔地望著橫梁。

    她掌中的小雪人還在融化,手心紅紅的,他低下眼來瞧了片刻,手指慢慢地穿插入她指間縫隙,與她相握。

    抵在掌心的雪人被兩個人的溫度融化得更厲害,水珠流淌過他的指骨,冰涼冷沁的觸感令他神思清明許多。

    “我知道。”

    半晌,他極輕的嗓音落在她耳畔,他的吻落在她的發上:“隻有你會需要我。”

    其實,他並不是什麽都能舍得下。

    師仇是假的,他掙紮半生的宿命是假的。

    但,她是真的。

    解開他的匣子,讀懂他的心事,在意他的生死。

    “簌簌,幸好那個時候有月亮可以看。”

    雪水融化,滴滴答答。

    她在他懷裏,並不知他眼眶泛紅,濕潤溫熱的淚意氤氳在纖長的眼睫,他垂著眼,看著她烏黑的發髻:

    “你來救我,我真的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