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地上人
作者:山梔子      更新:2022-10-14 09:30      字數:6427
  第59章 地上人

    折竹換了身衣袍, 藏好軟劍,臉上粘了張顏色暗淡的麵具,充作夢石身邊的侍衛, 跟著他的馬車出了禁宮。

    “你服用了金丹?”

    才出宮不久, 折竹入了馬車中,聽見夢石一番話,他頗為驚詫地抬眼:“你也不怕吃死自己。”

    夢石神采奕奕,臉色有些發紅,一看便是丹藥起了效:“父皇服用丹藥幾十載, 淩霜大真人每回也要陪著他服用,煉丹的人尚且不怕, 我又何懼?”

    “何況如今, 我要達成我的目的,便自然要順著父皇的心意。”

    他甚至是當著淳聖帝的麵,就著那碗神清永益茶便將金丹服下。

    “但此事千萬不要讓簌簌知道,”夢石自然也聽說了商絨今日拒飲茶, 又逃清醮的事, “她心思敏感, 又……剛剛撿回一條命來, 她若知我違背本心服了丹藥, 心裏一定會難受。”

    命運兜轉, 他終究要與自己最厭惡的人和事虛與委蛇。

    “這次的事, 你不用我幫忙?”

    馬車轆轆聲中, 窗外有風拂過少年鬢邊一縷淺發, 他懷抱一柄劍, 再暗淡的皮囊也遮掩不住那一雙清亮的眼睛。

    “你已幫我指了條明路, 我若事事都要依靠你, 豈非太過無用?”夢石搖頭,輕聲笑。

    “明路?”

    折竹彎唇,“你如今備受清流詬病,你卻還以為這是一條明路。”

    “捷徑,總是要付出一些代價的。”

    夢石倒也坦然,馬車搖晃著,他端坐其中:“此番大公主在府中豢養道士之事鬧得滿城風雨,那些道士又都是星羅觀中人,那些人究竟是麵首,還是說真就隻是道士,淩霜可算是心急如焚,就等著我斷案呢。”

    大公主服丹藥,養道士在公主府中廝混本隻是些隱秘的傳聞,誰也不知其中真假,但昨日大公主在衛國公府宴席上飲酒過量,回公主府途中又在馬車上服食多枚丹藥致使其神誌恍惚,拽著與她一般衣衫不整的兩個年輕道士跳下馬車,縱然夜裏行人少,卻仍被瞧了個清楚,隻一夜便鬧得沸沸揚揚。

    大駙馬是當朝禮部尚書之子,正經的清流世家,從前萬般隱忍,隻怕為家族抹黑,可如今事情捂不住,他也崩潰難當,上書懇請淳聖帝允準他與大公主和離。

    星羅觀是屬於皇家的道觀,若公主府那些道士一旦真被認定做星羅觀的弟子,無異於是落了皇家的臉麵。

    而淩霜也要給淳聖帝一個交代。

    “淩霜要與我做一條船上的人,”

    夢石眼底的笑意收斂起來,“可合作難免有受製於人的時候,我既不想受製於他,那麽便要握些他的把柄在手裏。”

    “公子不必擔心,我尚能應付。”

    夢石說道。

    “那好,天黑前,便在前麵那道酒幡處等我。”

    折竹輕抬下頜,示意。

    夢石朝窗外望了一眼,點頭:“公子去吧。”

    青磚窄巷內,薑纓天不亮便在此處等著,到此時才見那少年慢悠悠從巷口走來,他臉上的麵具並不能完全遮掩五官,何況薑纓也認得他從不離身的那根銀簪。

    “陳如鏡在這槐花巷住了十幾年,屬下打聽過,昨日有人看見他帶了個年輕女子回來,但不知為何,人又忽然不見了。”

    薑纓一邊推開那道院門,一邊對身側的少年道。

    折竹走入庭院中,四下蕭疏一片,蟬聲在枯樹上顯得有些憊懶,日光照得浮塵粒粒分明。

    他走入廳堂內隨意打量著四周,旁邊兩間偏房的門半開著,他用手中那柄劍將近處的偏房門抵開,走進去。

    灰塵的味道極不好聞,他掃視著那積灰的床榻,又看向桌麵上不尋常的灰痕,以及那一盞被蠟油凝滿的燭台。

    “公子,我昨夜便發現這裏有些打鬥的痕跡。”

    薑纓繞過倒在地上的凳子,指向桌腿上那幾道並不深的痕跡。

    “力道不深,切口不大,”

    折竹上前,在磨損缺角的桌腿底下摸出來一片卷曲的絹花瓣,“是個用匕首的女人。”

    “應該便是陳如鏡帶在身邊的那個女子。”

    薑纓說道。

    折竹並不說話,視線凝在一處,他一腳踢開散架的木凳,底下有個油紙包,薑纓當即上前將那油紙包撿起來,裏頭是極少的餅皮渣。

    看起來沒什麽特別。

    薑纓想著,便要隨手丟了,卻忽然被少年截去。

    “公子,隻是些碎渣。”薑纓摸不著頭腦,愣愣地提醒。

    “那你可知是什麽餅子的碎渣?”

    折竹垂著眼簾。

    “這……屬下不知。”

    薑纓如何知道這些,他本就不愛吃這些玩意。

    折竹扔了油紙包,轉身出去,到了另一間房中,此處並不像是打鬥過,案前有一件男人的外袍。

    折竹才拿起來,便隱約嗅到一股味道。

    “讓人去找找玉京城中所有賣蜜餞酥皮餅的鋪子,最好是與造桐油的地方相近的。”折竹一邊往院外走,一邊對薑纓道。

    “是。”

    薑纓忙喚了人交代完事,又忍不住問:“可公子何以斷定?”

    “若按你們打聽來的消息,他們是午後回來的,房中的燈燭也是新蠟,但屋裏屋外灰塵積厚,說明他們根本無心在此住下,房中的可以藏東西的地方幾乎都被翻找過,若不是與他們打鬥之人所為,那麽便隻能是他們自己在找東西。”

    折竹嗓音平淡。

    “可即便他們在回槐花巷前有落腳處,如今也難保他們還會在那兒。”薑纓有些擔憂。

    折竹氣定神閑,隻道:“先找。”

    出了槐花巷,其他人身形隱去,唯有薑纓一直跟在折竹身側,在熱鬧的街市,他瞧見少年逛了幾個小攤子,不一會兒便買來好些餅子。

    此時,他心中終於恍然,難怪這少年可以僅憑那些餅渣便瞧出來那是什麽餅子。

    “那個銀樓在哪兒?”

    少年清澈的嗓音傳來,薑纓即刻回神,他反應了一下,便道:“金子才送去不久,隻怕如今還在畫圖紙,公子要去瞧?”

    “嗯。”

    折竹頷首。

    玉京最大的銀樓在玉京最繁華的玉帶河畔,寬闊的木拱廊橋橫穿玉帶河,橋上車馬行人來往不斷,兩旁更有商販就地叫賣,熱鬧非凡。

    一如薑纓所說,銀樓中才剛開始畫鳳冠的圖紙,折竹在樓中待了小半日,盯著那個畫圖紙的工匠往紙上落筆,那工匠何時被買家這般盯著畫圖過?畫得戰戰兢兢,緊張得腦門兒上全是汗。

    但折竹卻瞧得津津有味。

    “鳳眼要寶石嗎?”

    折竹端著茶碗抿了一口。

    “若鑲寶石,自然更為靈動。”工匠用汗巾擦了擦臉上的汗,恭敬地答。

    “哦,那要最漂亮的寶石。”

    折竹一手撐著下巴,說。

    “是是是。”

    工匠連忙應聲。

    他努力屏氣凝神繼續畫,沒一會兒卻又聽那少年問:“鳳尾呢?”

    “呃……有種星塵石,若點綴在鳳尾,必然粼粼泛光,美麗非常。”工匠又小心翼翼地回。

    “那就加上。”薑纓瞧了一眼少年的神情,便對那工匠道。

    臨近黃昏,有人入樓來尋。

    是薑纓手底下的人。

    “公子,蜜餞酥皮餅是一家餅鋪新弄出來的玩意,那餅鋪在玉京有整整八家,因為賣得好,被人學去,如今賣那餅子還有另外七家,與那些桐油店接近的,便有四家,”出了銀樓,薑纓對少年道,“那餅子也許是他們在路上買的,根本不是在他們藏身的近處買的。”

    “不。”

    黃昏餘暉燦燦,少年的眉目卻冷極:“好巧不巧,蜀青造相堂財寶在櫛風樓的消息經人放出,那些來圍攻櫛風樓的門派中,便有中了他陳如鏡掌法的人。”

    “公子的意思是放出造相堂消息引各大派圍攻櫛風樓的人,便是陳如鏡?可他怎會知道?”

    薑纓心中疑雲更甚。

    “也許,蜀青造相堂還有漏網之魚,說不定那條魚,就是他陳如鏡。”

    折竹眼底一片冷冷沉沉:“兩日前,我才買過這蜜餞酥餅,今日他便讓我瞧見那些餅渣。薑纓,他不過是在告訴我,他便是引我來玉京的人,他也知道我是誰,他更希望我找到他。”

    “既如此,他又為何這般拐彎抹角?”

    薑纓思及那舊院裏打鬥的痕跡,便恍悟:“難道說,有人不願讓他見到您?”

    折竹牽唇,卻並不答,隻淡聲道:

    “去弄一張玉京的輿圖。”

    ——

    流霞被夕陽灼燒融化,並不均勻的濃鬱色澤點綴在琉璃瓦簷,含章殿的宦官入純靈宮傳了淳聖帝口諭,命明月公主入含章殿用晚膳。

    商絨本以為淳聖帝是因她今晨先拒飲神清永益茶,又逃清醮才傳她過來,但直至用罷晚膳,淳聖帝也並未向她問起此事。

    晚膳才用罷,淳聖帝便一如以往那般,領著商絨去賞他新得來的一幅山景圖。

    商絨沉默寡言,隻有在淳聖帝詢問她時,她方才會應上一聲,淳聖帝早已習慣她溫吞靜默的性子,自己說得高興。

    “明月,可還因為薛家的事,怪朕?”

    可他忽然轉了話題。

    商絨一怔,她抬起頭,迎上淳聖帝那雙眼,那明明是一雙慈愛的眼,卻令她心中恐懼。

    她抿緊嘴唇。

    她說不出“不怪”二字,帝王溫和的眉目之下似乎總蘊藏一分尖銳的壓迫,可她以沉默相抗,半晌,他徐徐一歎:“明月,你年紀尚小,不知朕的用心,更不知防患於未然,斬草要除根的道理。”

    商絨垂著眼簾,喉嚨發緊。

    淳聖帝在等她,等她承認他的旨意,可殿中寂寂,好一會兒,他也沒等到她開口說話,他的神情微沉,但見她鬱鬱寡歡的眉眼,他苛責的話語哽在喉間半晌,與她對峙。

    “陛下,賀大人與小賀大人,還有敬陽侯已在殿外候著了。”

    宦官德寶一進殿便察覺到氣氛不對,但他也隻得硬著頭皮躬身上前稟報。

    “讓他們進來。”

    淳聖帝開口。

    賀仲亭父子兩人與敬陽侯一進殿,便瞧見那位明月公主,敬陽侯的神情一滯,隨即與賀仲亭父子一道跪下:“臣,拜見陛下,拜見明月公主。”

    商絨有些恍惚,聽見聲音也沒抬頭。

    賀星錦聽見淳聖帝喚他們起身,他站起來的瞬間,不經意般瞥了一眼她。

    那位小公主安靜地坐在椅子上,鬢邊的步搖晃也不晃。

    “敬陽侯,賀卿,你們快來瞧瞧,這幅山景圖如何?”淳聖帝將兩位臣子招來身邊。

    “奇絕。”

    敬陽侯捋須一觀,點點頭,稱讚道:“這筆法純熟,行雲流水,實在是不可多得。”

    “是麽?”

    淳聖帝眼底帶笑,卻道:“比之你兒知敏如何?朕聽聞,他在山水上的畫工極好,詩文也不錯,朕原還有意讓他入朝。”

    此話一出,殿內方才還柔如春水的氣氛頃刻結冰。

    敬陽侯臉頰的肌肉微微抽動,他立即俯身跪下去:“陛下,犬子任性,皆因臣這個做父親的管教不嚴……”

    商絨看著,那佝僂身形伏趴在帝王腳邊的敬陽侯,便是趙絮英的父親。

    帝王的心思向來陰情難測,誰也不知他此時究竟是怒是喜。

    “趙卿這是做什麽?起來回話。”

    淳聖帝看也沒看他。

    “是……”

    敬陽侯冷汗涔涔,緩緩起身。

    “朕不過是憐惜知敏之才,想讓你勸他早日回來,”淳聖帝的麵色平靜許多,“何苦為了一樁親事而意誌消沉。”

    “是,臣謹記。”

    敬陽侯垂首低聲應。

    “賀卿以為這畫如何?”淳聖帝不再繼續之前的話頭,轉而去問一旁的賀仲亭。

    “的確極妙。”

    賀仲亭恭謹地答。

    “可朕卻覺得,筆法雖純熟,卻比不得朕的明月落筆生動,”淳聖帝在那畫牆前踱步,最終停在商絨那幅一年前所作的一幅紅楓圖麵前,他回過頭來,大約是一時興起,便朝商絨招手,“明月,你已見過外麵的山川,想必如今心中應該諸景皆備,不若畫上一幅,讓他們瞧瞧?”

    能在禦案上作畫,隻怕除了陛下,便隻有這位明月公主。

    敬陽侯不敢去擦額頭的冷汗,更不敢多瞧在禦案後提筆的公主,一時間,殿內隻有淳聖帝與賀仲亭在旁說話。

    商絨不知自己該畫些什麽,她望一眼殿外越來越暗的天色,心裏惦念著折竹是否已經歸來,她心中鬱鬱,難以擺脫眼前的一切。

    雪白宣紙上鋪開顏色,賀星錦靜默地看著那一筆又一筆落下,逐漸勾勒出一棵參天的樹來,蓊鬱的枝葉,火紅的花瓣。

    是棵木棉。

    橙紅的顏色鋪展,淳聖帝在旁點頭,適時德寶將金丹奉上,一碗熱茶再旁漂浮白煙。

    “大真人服用了沒有?”

    淳聖帝拿起來金丹,端著茶碗問。

    “奴才親自瞧著大真人吃下去的。”德寶低聲答。

    淳聖帝滿意地點點頭,隨即將金丹服下,賀家父子與敬陽侯在側,皆垂目不語。

    商絨一心作畫,想盡快回去,但最後幾筆未成,她便聽見屏風倒地的聲音,下意識地抬起頭,她正見賀仲亭與那宦官德寶正扶著淳聖帝。

    而淳聖帝臉頰通紅,眼眶都是紅的。

    商絨一見此時這張臉,她手中的筆落在紙上,顏色暈染,弄髒了那棵木棉樹,她後退兩步。

    “朕沒事。”

    淳聖帝皺著眉,泛幹的嗓音裏透著焦躁:“你們都抓著朕做什麽!”

    他暴躁起來,好似滿腔都灼燒著熊熊烈火般,一時神情越發癲狂起來,他踹了德寶幾腳,殿中瓷器碎了一地。

    “明月。”

    他的眼白都隱隱有些血絲,驀地盯住禦案後的商絨,他拿起來一旁錦盒裏盛放的金丹,走近:“你體弱,合該也吃這金丹的。”

    商絨被身後的踏腳一絆,她跌坐下去,那張發紅的臉逐漸與她噩夢中那張臉重合起來,濕潤的水霧,漂浮的紗簾,滿池血水裏,失去聲息的薛淡霜。

    “明月,你可知錯?”

    她滿腦子都是這樣一道聲音,刺得她耳膜生疼。

    賀星錦眼見那小公主蜷縮在禦案底下,抱著雙膝,臉色煞白,他心中頓覺不安,隨即上前去扶住淳聖帝:“陛下!您當心!”

    他一轉身,將商絨擋在後麵。

    德寶忙命人去給淳聖帝準備冰水擦身,又喚來許多宮人,將發狂的淳聖帝送至內殿裏去。

    那顆從淳聖帝手中落下的金丹滾到了禦案底下,商絨的腳邊。

    她像是被抽去魂魄的傀儡般,動也不動。

    “公主?”

    賀星錦俯身,輕喚。

    商絨仿佛被他這一聲刺了一下,她回過神警惕地抬起頭。

    賀星錦發覺她在顫抖,他一怔,直至純靈宮的宮娥鶴紫帶人進來將她扶出去,他仍定定地望著殿門處。

    商絨回到純靈宮便緊閉殿門不許任何宮娥進入,殿內一盞燈也沒有,隻有鑽入窗紗的幽微光影。

    夜半時分,折竹披星而歸,身上掛著個包袱,輕盈地翻窗而入,大開的窗湧入月亮的銀輝,還有滿耳的蟬鳴。

    床榻上是空的,沒有人。

    折竹輕皺了一下眉,卻聽到細微的聲響,他敏銳地轉身,正見那張羅漢榻上,裹在被子裏的小山丘動啊動,很快被角徹底拉下來,露出來小姑娘的臉。

    “你藏在這兒做什麽?”

    折竹忍俊不禁,走到床沿。

    商絨卻望著他,抿緊唇不說話。

    “啊,”

    折竹以為她是在生氣,便解釋,“我遇上了一些事,耽誤了時辰,但是你看,我給你帶這個了。”

    他說著,將包袱打開,從裏麵拿出來兩個傀儡娃娃。

    一男一女,都穿著漂亮的衣裳。

    內殿裏燃起一盞孤燈,商絨的菱花銅鏡擺在一邊,燭光經由銅鏡折射,在牆壁上映出一輪圓圓的月光。

    商絨笨拙地牽動傀儡的絲線,始終不得其法,她的傀儡娃娃移動的姿勢總是很怪異。

    折竹的眼睛彎彎的,沒一會兒便放下自己手中的傀儡娃娃,牆壁上那一輪圓光裏,除了傀儡娃娃的影子,便是他的手指輕覆上她的雙手。

    她操縱絲線,他牽著她的指節,指間的溫度相貼,他始終耐心地指引她。

    “嫦娥為什麽要奔月?”

    商絨的聲音很輕,離他很近:“明明月亮,一點也不好。”

    聽見身邊的少年極輕的笑了一聲,她不由側過臉,身邊的少年仍在認真地握著她的手操控傀儡,燈影月輝交織,映在他漆黑的眸子裏。

    清泠的嗓音落在她耳畔:

    “月亮,是不會知道自己在地上人的眼中究竟有多好的。”

    他在說月亮。

    可商絨卻無端因他的這句話而心如擂鼓,她近乎失神般,這般呆呆地望他。

    她的手指不再動,少年也停下,傀儡娃娃的衣袂晃啊晃,影子也在牆上渾圓如月的光暈裏晃。

    窗外蟬鳴依舊,

    窗內的少年少女四目相視。

    少年的眼睫眨動一下,莫名覺得自己呼吸都變得灼熱起來,他有些難抵她的目光,伸手擋住她的眼睛。

    他看著她的臉,拂來的夜風都驅散不去他耳廓的溫度。

    晃神的頃刻間,她忽然拉下他的手,借著這般力道,使得他身體前傾了些,她與他的呼吸近在咫尺。

    牆上的影子也在無聲曖昧。

    然而手中的傀儡娃娃掉下去,銅鏡從方枕上摔下榻去,清脆一聲響,商絨還沒鼓起勇氣親他,便被這道聲音嚇住。

    果然下一刻,鶴紫便推門進來:“公主?您怎麽了?”

    鶴紫還沒走入內殿裏來,商絨急忙將少年整個人都藏到被子裏去,聽見鶴紫進來,她抬起頭:“沒事,碰倒了銅鏡。”

    “銅鏡為何在這兒?”

    鶴紫有些不解,但也不多想,便道:“奴婢來幫您撿。”

    商絨還沒來得及拒絕,鶴紫已快步走來,她心內緊張得厲害,動也不敢動,見鶴紫在窗前撿起了銅鏡,她便立即道:“你出去吧,我要睡了。”

    “是。”

    鶴紫將銅鏡放回案上,便轉身出去了。

    商絨聽著她的腳步聲,直至開門合門的聲音一一響過,才鬆了口氣,伸手去掀被子。

    “折竹……”

    她低聲喚,卻不防被他拉入黑漆漆的被子裏,隨即溫熱的,柔軟的吻貼上來,輾轉於她的唇瓣。

    青澀又熾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