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祿此刻後背頂在城門洞的牆磚上，對麵用連喜的身體格擋這些死士，左右有自己的親衛保護，暫時算是躲在一個安全的角落裏了。

  這時候他滿眼猩紅的盯著連喜怒吼道“你失心瘋了嗎？昏君給你什麽好處了？給你什麽好處了？”

  “他江山都要保不住了，你還給他賣命？你哥那麽鬼精明的一個人，怎麽會有你這種廢物兄弟？”

  “說話！你丫的啞巴了嗎？”

  連喜兩肋中刀傷了肺泡，一張嘴就是血泡泡往外吐，嘴角還露出淒慘的笑容“啊……嗬嗬……本來想劫持你的……咳咳咳……”

  半句話都沒有說完，他就開始拚命的咳嗦，血沫子噴了榮祿一臉都是！

  這時候城門洞的屠殺也進入到了尾聲，榮祿畢竟後麵有上萬騎兵補充，而連喜能動用的也就是自己的一百死士。

  天津衛內城裏麵一千綠營兵，還有一千旗營的兵，根本就沒有任何上手的意思！

  連喜的人死一個少一個，榮祿這邊的人死一個就補充一個，很快城門洞的血戰結束了，地麵上鋪的層層疊疊都是屍體，其中一半還沒咽氣呢。

  越來越多的叛軍衝了上來，把榮祿身邊最後的敵人都砍死了，一群人捏著帶血的屠刀，盯著垂死的連喜就要下手。

  榮祿這時候卻不知道發什麽瘋衝著手下吼道“媽的滾！這小子就算死，也得我親手結果了他，你們都滾……”

  親衛們原地後退三步給榮祿留下一個小圈子，榮祿這時候也稍微平複了一下，把連喜平著放在地上，讓他後背靠上幾具屍體。

  盡量讓他坐的舒服一些“連喜……我知道你沒有殺我的心思……肘腋之變倉促之間，你要真心殺我，我是躲不掉的！”

  “你力道其實沒有用足……你的目的是把刀子架在我脖子上劫持我對不對？”

  “你要劫持我，然後用我的命要挾我的手下？你要守住這天津衛，給同治帝效忠是不是？”

  “你笑了……兄弟啊，你笑了，我猜對了……”

  “你要是鐵了心衝我心窩或者脖頸來一刀，那麽近的距離我是躲不開的……你到最後也不想殺我啊！是不是……”

  榮祿自說自話，眼淚不知道怎麽就掉下來了，而連喜也笑了，一笑嘴角就往外噴血，喘口氣就咳嗦，咳嗦一樣也噴血。

  “哥哥……哥哥啊……”

  榮祿眼淚止不住的掉“你到底為什麽啊？你說句實話……你投降我又能怎麽了？那昏君給你吃什麽迷魂藥了啊？”

  “有什麽好的，你給他這麽賣命？到底怎麽了，你說句實話……”

  連喜積攢著臨死前最後一點力氣開口道“哥哥……你……你有什麽不明白的……”

  “我們家……不過……咳咳咳……不過就是兩邊下注……罷了……”

  就這一句話，如雷擊如閃電在榮祿心中亮了起來，他一下子就明白了，他本來就不傻，不過就是打了一夜的仗，腦子暫時短路沒想過來。

  連喜就這麽一點撥，榮祿大徹大悟，全明白了！

  “你……你們家族的決定？你被派到昏君這邊了？”

  “啊……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兩邊下注啊！你哥哥連興，已經秘密投靠了恭親王，這恐怕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

  “所以昏君上台就要找你們的麻煩，沒有明確的證據，那就先扒掉你哥哥的所有差事，內務府主管的位置算是丟了……”

  “可是你的命卻不一樣……你家裏那幾個老頭子，這是要你們哥倆兩邊下注？讓你給昏君同治帝賣命！”

  “嗬嗬……到時候不管誰輸誰贏，家族總能延續下去……一個升官一個砍頭，斷沒有抄家的道理……”

  “哈哈哈……哈哈哈……”榮祿笑的眼淚都掉出來了“好啊！一群老幫菜，真舍得啊！兒孫也不過是他們的棋子！”

  “孝順……孝道……我孝順他媽的狗日的！”

  連喜搖了搖頭“咳咳咳……別……別罵……咳咳咳……哥哥對我的好……我記得……”

  “可是……咳咳咳……家族……也有家族的難處……得活下去啊……哥哥給我一個痛快！”

  “給我一個痛快……我死了，才算完成任務……戰死的連喜……才能……咳咳咳……才能在陛下哪裏……記一份功勞……”

  “要是……萬一……萬一陛下贏了……我這條命……還能換一家子……活啊！”

  此刻連喜已經用光了自己最後的力氣，肺裏的傷口被咳嗦扯的更大了，榮祿抓住他的手自己身子都哆嗦了起來。

  “兄弟啊……咱們都不容易……嗚嗚嗚……天下老百姓看咱們旗人權貴都是天生人，不用幹活吃香的喝辣的……”

  “我操他祖宗的！我們過的鬼日子，他們臭老百姓誰知道？”

  “嗚嗚嗚……親爹親叔叔伯伯賣自己兒孫的命，賭家族的富貴，這他媽的好個屁啊！”

  “為了當官，把媳婦親妹子親小姨子都送給上官去睡……自己頂著烏龜王八綠帽子還得笑著給上官磕頭啊……”

  “好好的大老爺們……賣自己的腚溝子給龍陽之好的主子日啊……操他祖宗的，這算什麽鬼日子啊……”

  “嗚嗚嗚……兄弟啊！你不值啊……不值啊！”

  榮祿一把抱著發小的兄弟嚎啕大哭，周圍的親衛二話不說又後退三步，然後集體轉身背對長官。

  這些家奴親衛絕對不會讓外人看見自己的主子軟弱的一麵，他們驅趕著無關人員離開門洞，這裏隻剩下榮祿兄弟二人。

  這天下哪裏有什麽純粹的壞人？其實都是被局勢逼出來的可憐人啊！

  榮祿真心想跟鬼子六混？他那是在山西巡查的時候，被伊思哈的背鍋軍給俘虜了，為了活命不得已才當了叛軍！

  如果那一次他逃出去了，逃回京師了，也許他的命運又發生了轉變！

  懷裏的連喜好好的男兒，卻無法左右自己的命運，他向誰抗爭？向給他下命令的爺爺？親爹？叔叔伯伯？

  說死就得死，家族命令之下，你連喘氣的權利都沒有！

  兒孫也不過就是兩邊下注的籌碼啊！

  連喜在榮祿耳邊低聲說道“快……快下刀……哥哥……我疼啊……”

  啊……榮祿狼嚎一聲，手裏尖刀直奔連喜心窩刺去，那一刻他眼中那個六七歲的連喜，那個追著自己屁股後麵跑要冰糖葫蘆的小兄弟。

  就如同這血泡一樣，噗的一聲……幻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