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作者:是個打字機      更新:2022-10-04 09:01      字數:5173
  第59章

    陳皎此前沒有談過戀愛, 和太子殿下在一起也是趕鴨子上架,迫於誤會的開始。

    和太子殿下相處時她需要隱瞞自己的身份,時常膽戰心驚,生活因此十分刺激, 但她大多時候卻很開心。

    因為戀愛是甜的。好的愛情會給人力量, 讓人成長並變得更好。

    月色下, 手牽手走過荷塘時的風是愜意的;書房內, 曖昧的吻帶著甜膩的桂花香氣;後院中, 紙鳶柳樹下的相擁是溫暖的。

    這也是為什麽即使開始於一個錯誤,日後也不會有完美的結局, 但陳皎依然在好好享受這場相戀,甚至偶爾會沉溺其中。

    陳皎在此之前從未與人相戀過。她對愛情的幻想還存在於一種近乎天真的想法中,認為談戀愛應該是快樂的, 悠閑的, 讓人愉悅的。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莫名其妙的發脾氣,讓人煩躁不安地猜忌。

    陳皎剛才還在興衝衝跟太子殿下分享童年的回憶, 現在卻又覺得似乎沒什麽意思。

    想來也是。太子殿下是高高在上的儲君, 每天忙碌的都是國家大事, 大概也沒什麽心情聽她說這些細小的事情。

    陳皎失去了談興, 站起身, 故作隨意地說:“殿下我今日還有事,便先回府了。”

    說完她大著膽子不等太子的回複,便自顧自起身邁步往外走去。

    哼,誰還沒有小脾氣了。

    管你是太子殿下還是男朋友, 本世子不伺候了!!

    陳皎雖然沒有明說, 謝仙卿何許人也, 一眼便看穿了她的不滿,以及對方的無聲抗議。

    她幾乎將‘我生氣了,我不跟你玩了’幾個字寫在臉上。

    陳皎態度肆意囂張,謝仙卿訝異挑眉,不敢置信。

    她居然還敢生氣?

    從頭到尾都是一場騙局,無論是加入太子黨,還是接近自己,相戀時的言語……謊言堆積成山,她哪來的底氣生氣?

    隱瞞身份接近自己,以斷袖的角色和他相戀,實則真身卻是女子。

    膽大妄為進入朝堂,隱瞞真相加入太子黨,從自己手中取得權力。

    無論是朝堂政事還是感情相戀,陳皎似乎都太過自信,從未將他的真心和欺君之罪放在眼裏。

    真心這個詞,看起來極為廉價,卻又是世界上最為寶貴的東西之一。

    謝仙卿出身皇家,見多了權力廝殺,親人反目,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真心二字的重量。

    當初陳皎加入太子黨時,便是靠著一片赤子之心,才博得謝仙卿的注意,使得兩人越走越近。

    無論是為他直麵五皇子時的臨危不亂,還是山路上斜風細雨中的那柄油紙傘,亦或是佛堂下的溫柔勸慰,又或是因他違背父皇威逼利誘時的堅定。

    或許這些舉動中,有陳皎類似討好的小心思,但謝仙卿始終堅信對方更多的是出於真心。

    謝仙卿認為,真心難能可貴,所以他被陳皎打動了。

    他同樣認為真心能夠換真心,所以他在相戀後認真謀劃兩人未來,私以為如此陳皎便也會心悅他。

    現在謝仙卿發現一切都是騙局,陳皎所謂的真心,似乎並不存有幾分。

    她對他的喜歡,也微薄至極。

    謝仙卿怒極反笑,覺得一切實在是可笑之極。

    也不知是是笑陳皎騙術了得,還是笑自己太過愚鈍。

    在將自己耍得團團轉後,他不過試探一二,還未真的做什麽,她居然便不耐甩袖走人,背影看起來還毫不留念。

    她怎麽敢?

    多虧了謝仙卿多年的風度和理智,維持著他此刻不泄露風聲,直接將真相揭於人前。

    他垂下眼,沒有出聲喚住陳皎。

    在這個時刻,陳皎離開才是對兩人都正確且安全的事情。否則對方繼續留下來,他很難保證現在這種情況下,自己會做出什麽事情。

    然而陳皎往外走了兩步,忽然又站定,默默走回來。

    她握緊小拳頭,鼓起勇氣,認真地說:“殿下,談戀愛不是這樣談的!”

    算了,大人不記小人過。

    情侶之間有問題就要溝通。太子殿下今天大概是心情不好,幹脆她開口好了。

    謝仙卿眼眸幽深地注視著陳皎的身影,意料之外地見她折返,又說了這番話語。

    他猝不及防,挑了挑眉:“談戀愛?”

    陳皎重新在他麵前站定,點頭說:“意思是我們兩個人在一起。”

    謝仙卿好似有了幾分興趣,點了點頭,蹙眉好似在認真思索這個詞。

    相戀、愛慕。倒也不難理解。

    他玩味地笑了笑,抬眼虛心請教道:“那如皎兒所說,應當如何談?”

    陳皎就等這句話呢!

    雖然她這也是第一次談,但頂不住她會胡說八道啊!

    陳皎挺起胸膛,大聲強調說:“你應該對我態度好一點!”比如不能對我冷笑,不能隨便對我生氣。

    為了維持自己戀愛專家的公正人設,陳皎稍稍克製地沒有說出後半句話。

    謝仙卿笑了:“為何?”

    陳皎瞪大眼,不敢置信:“什麽為何?這還需要理由嗎?”

    這個男朋友不能要了!

    要不是陳皎還要在他手下幹活,且還沒有公司跳槽,她現在就得讓對方見識一下什麽叫無理取鬧的作精女友!

    謝仙卿見她氣得跳腳,心中鬱氣反倒稍稍散了些。

    他笑了笑,意義不明道:“若是男子與女子相戀,前者退讓容忍些是理所應當。但我們兩人皆是男子,男子為剛,為何獨獨要孤讓你。”

    陳皎呆住。

    她剛剛忙著想讓謝仙卿做個合格的男朋友,也沒想到這個邏輯啊。

    謝仙卿故意玩笑說:“更何況,皎兒前段時日不是說要在上麵嗎?”

    在上麵出力的,自然要大度容忍幾分。陳皎現在說起來,倒是與她之前的話相反了。

    謝仙卿現在很好奇,陳皎到底是不是女兒身。

    如果真是如此,她又是如何做到信口開河,眼不眨心不跳地胡說八道,說出這些話?

    時間已經過去太久,謝仙卿甚至都記不清陳皎信誓旦旦說要在上麵時,有沒有臉紅心跳了。

    陳皎自己吹的牛,隻能自己咽。她不敢說自己當時都是瞎說的,便小聲嘟囔說:“因為我們在談戀愛嘛。談戀愛就是要對對方好的。”

    謝仙卿微微蹙眉,語氣不解道:“我對皎兒還不夠好嗎?”

    我對你還不夠好嗎?活了許多年,一顆真心毫無保留全給了你。

    可若是我真的對你足夠好,你又為什麽要騙我?

    謝仙卿困惑,不得其解,又難以接受。

    謝仙卿目光深邃,陳皎在他的注視下,沒有像剛才那樣退縮,反而生出一種大無畏的勇氣。

    又來了又來了!

    這可惡的男人!又開始陰陽怪氣了!

    陳皎快氣暈了,當即伸出手,在謝仙卿麵前比了個暫停的手勢。

    她也不管對方能不能看懂,大聲道:“我宣布從現在開始,談戀愛禁止陰陽怪氣!!”

    謝仙卿:……?

    聽起來很嚴肅,但她氣鼓鼓又很認真的樣子,莫名不是很太聰明的樣子。

    不知道為什麽,謝仙卿心中的滔天怒火,瞬間熄滅了一大半。

    算了,陳皎這小傻子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聊什麽。

    謝仙卿心中的怒火散去許多,他坐直身體,不再是方才那種斜倚椅背的懶散姿態。

    他坐在桌前,單手托腮,漆黑的瞳孔注視著陳皎,眼神專注。

    他像是配合陳皎的話語,虛心道:“我沒有。”

    陳皎還不知道自己剛剛被謝仙卿在心中認為是傻蛋,否則生氣地和對方爭辯什麽叫不太聰明,那明明是可愛!

    不過現在的她也很生氣,指責道:“你有,你今下午一直在陰陽怪氣!”

    陳皎連‘殿下’這種敬語都忘了說,由此可見是真的氣憤。

    和陳皎一樣,謝仙卿也很生氣。

    但他不能告訴陳皎為什麽,所以他故意說:“我沒有。”

    被騙的這麽慘,總不能他一個人生悶氣鬱悶,陳皎一個人笑嗬嗬的當作沒心沒肺無事發生吧?

    陳皎不知道謝仙卿的險惡用心。她據理力爭,氣得跺腳:“你!就!有!”

    敢做不敢當,她看錯太子殿下了!

    兩個人就像是幼稚的小學生,你來我往地說這兩句話。

    謝仙卿被她逗得笑了起來,忽然點頭說:“嗯,我有。”

    陳皎都快被這個男朋友氣暈了,還以為對方沒有承認,強調道:“別以為我是笨蛋,聽不出來你剛才笑是在嘲笑我!我又沒有惹你,你為什麽要亂發脾氣……”

    她說到一半,忽然發現謝仙卿承認了,然後瞬間愣住,呆呆道:“哦。”

    她剛剛想說什麽來著……

    她眯著眼回憶一番,然後生氣地說:“你承認了!你為什麽要這樣!”

    謝仙卿靠在椅背,端起茶盞,悠悠地說:“陳世子,你還未入朝吧?你表哥如今在何處就職,品級如何?”

    雖然已有九分把握,但謝仙卿還未徹底找到證據,證明陳皎真是女扮男裝。

    已經被騙彎了一次,現在直回去當然需要更加慎重,否則彎了又直直了再彎,反反複複,謝仙卿也要沒脾氣了。

    所以他不打算打草驚蛇,在此刻告訴陳皎自己已經知道她的秘密。他直接選了另一個,合理的借口和理由。

    陳皎當即回答道:“蔥嶺以東邊關小將,七品不到……”

    她說到一半,訕訕停了下來。

    原來太子殿下真的聽出來她剛才是在幫她表哥提點。

    太子眯起了眼,說:“你可知曉,太子黨中有多少人膽敢在孤麵前,公然替家中親眷要官?”

    陳皎愣了一下,氣勢頓時被壓了下去,弱弱地說:“我沒有…也不算光明正大吧。”

    說到最後,她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謝仙卿看著她,輕聲說:“陳皎,隻有你一人。”

    就連他的母族,右相府等人都不敢在他麵前提及此類事情。

    謝仙卿是個合格的儲君,他看重朝堂清正,在意公平。

    此次科舉改革,即使是他的對手五皇子提出,他也一力讚成。便是因為現在的科舉製度依然存在漏洞。幾年前科舉舞弊的事情令人記憶猶新,而謝仙卿希望有才的人,都能夠通過科舉進入朝堂。

    科舉對於權貴,隻是一條路而已,但卻是天下無數寒門子弟這輩子唯一的指望,最大的出路。

    太子是這樣一個人,又怎麽可能仍由親信的臣子結黨營私,任人唯親。

    陳皎茫然怔在原地,覺得有點丟臉。

    雖然她確實沒有明著替表哥求恩典,但這其中有多少真心話,隻有她自己知道了。

    她確實是仗著自己和太子殿下的關係,想要替家人求個近路和前程。她從前還想要替永安侯官複原職。

    但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君主也需按律行事,若是隨便按照心意起官複官,那便是昏君,是老皇帝。

    何況永安侯的官職早就被他人頂替,複官中間並不簡單。

    陳皎第一次開始懷疑,自己從前天真地想要做奸臣的想法,到底是否正確。

    她最初明明隻是想要做個天子寵臣,隻忠於天子,陪著吃吃喝喝玩樂。而她接近太子太順利了,她得到的太多了。

    她的權力太大了,所有人都在稱讚她,吹捧她,讓她看不清自己腳下的地位。

    加上她和太子關係親近,她好像真的有些飄飄然,才會毫不掩飾地說出這種話。

    但她最開始,明明隻是想要做個合格的小弟。

    她真的要做曆史上那種遺臭萬年,攪亂朝綱的奸臣嘛?

    陳皎垂頭喪氣,像是被點醒了,又還有點茫然。

    謝仙卿盯著她,說:“陳皎,你要走哪條路?”

    今日這番談話有真有假,能聽多少都看陳皎自己的造化了。

    即使陳皎不是以他戀人的身份,對方作為臣子大部分時間都算合格,他也不願對方走了歪路。

    不過想到陳皎可能是女子的身份,謝仙卿心也陡然沉了下去。

    直到現在,他都還未想好要如果陳皎真是女子,他要如何處理對方在太子黨中的事情。

    是頂著可能會被政敵們發現的風險,冒大不韙留下陳皎,還是直接順勢讓對方歸家,讓她變回女子身份順勢入主東宮。

    謝仙卿注視著麵前的少年,神情不明。

    ……

    從太子府離開時,陳皎的腳步前所未有的沉重。

    太子的態度、自己做錯了嗎、接下來要如何做、太子會疏遠她嗎……一件件疑問在心中盤旋。

    到了永安侯府,小廝湊上來道:“世子,那位陳遊禮來了。”

    陳皎臉上沒什麽表情,冷聲吩咐道:“讓他滾。”

    她本來準備今日回府便派人前往國子監,費點手段讓陳遊禮直接離開國子監。但從太子府離開後,她改變了主意。

    沒必要,陳皎想,她不是這種人。

    不能因為陳遊禮是如此低劣的人,她便也走上如此低劣的行徑。要讓對方離開,便要正大光明地揭穿對方的真實品性,而不是用以權壓人這種手段,成功與否都會給對方留下把柄。

    回到永安侯府後,陳皎便將自己關進了房中。

    她寫了一封信,寫給未來的自己。

    她要將此刻的心情記下來,要讓日後的自己時不時拿出來翻閱,緊緊銘記此刻自己的心情。

    那種羞愧、難以複家、被太子訓斥後的無地自容、大夢初醒的恍惚……

    少年得誌意氣風發,權力都來得太輕易,所以更需要謹言慎行,克製欲望。

    她的未來坦蕩光明,以後再也不要犯這種錯誤。

    太子今日點醒她是好事。她本身是女扮男裝,有個很大的把柄,真要走錯了路,被人抓住就完蛋了。

    幸好現在她還來得及改。

    從今天開始,陳皎那顆因為驟然得勢的心,忽然沉澱下來。

    少了幾分張狂,多了沉穩。

    陳皎也忽然明白了,為什麽自古名利場,會有許多人迷失自我,忘記初心。

    夜色漸晚,月上眉梢。

    陳皎才緩緩放下筆,神情嚴肅,雙手鄭重其事地收起這封信,將它放在了自己桌上最顯眼的盒子中。

    這一瞬間,陳皎知道她是真的成長了。

    與此同時,長安城中的太子府。

    書房燈火昏暗,謝仙卿手中拿著紙頁,漫不經心地翻閱。

    一張張紙頁被揭開,字跡上麵記載著永安侯這些年的變化,以及他命令侍衛調查的結果。

    其實早在今天之前,謝仙卿便猜到了真相,但他還需確認,再做判斷。

    而現在,真相就在眼前。

    他還要如何求證呢?

    燭光搖曳,牆上倒映出漆黑的影子。

    謝仙卿丟開紙,冷笑道:“永安侯府真是好大的膽子。”

    偷龍轉鳳、欺君瞞上,這其中條條罪狀,說出去哪一個都是死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