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I see my end ,in beging
作者:吳大寶      更新:2022-10-02 15:26      字數:3446
  第三十六章 I see my end ,in beging

    那天,蘇柯沒有找到餘凡。南城市遊泳館廢墟裏,隻有餘凡的屍體。

    餘凡涼透了,很難想象在炙熱的南城市,人要死了多久才能涼透。

    “所有人分散去找!”警笛的長鳴盤踞在城市上空,蘇柯不想放棄任何一點希望。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他要救餘凡。

    無論是出於哪種原因,餘凡都應該活著。

    蘇柯的希望在一陣槍響之後徹底破滅。循著槍聲的方向找去,南城遊泳館最顯眼的地方陳列著一隻集裝箱,餘凡提前把這裏布置成自己家的模樣。沙發、茶幾、書架一比一複刻,幾乎找不到破綻。

    餘凡蜷著身體,躺在地上,確切地說這已經是餘凡的屍體了。不遠處,陳明嘉倒在一片血泊裏。瀕死之前的抽搐和痙攣,讓陳明嘉的臉上爬滿了蜘蛛網一樣的紋路。

    蘇柯幾乎是從生鏽的鐵質扶梯上滾下來。陳明嘉捂著腹部,身體上破開一個洞,鮮血緩慢往外滲著,五官因為疼痛扭曲在了一起。

    “陳明嘉你 TM 敢死,我年底評分我全都給你打零蛋!”蘇柯捂著陳明嘉的傷口,低聲嘶吼著。

    “筆記本……照片,被搶走了。”陳明嘉的嘴唇微微翕動,順著他手指的方向,蘇柯看見兩個成年男性拿著一疊資料,竄進了幽暗的巷子裏,“第一組把人追回來!”

    陳明嘉已經被大片的血液染紅,毛孔中是侵入肺腑的寒意,蘇柯捧著陳明嘉的腦袋,一遍遍喊著他的名字,直至他被擔架抬走,消失在蘇柯的視線裏。

    蘇柯不敢靠近餘凡,好像隻要他不確認,餘凡就沒有死。他站在很遠的地方,呆呆地望著同事們圍繞餘凡的屍體,閃光燈驟然照亮又熄滅,蘇柯的眼睛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酸澀,一種泡過黃連水的苦味,在味覺裏蔓延開來。

    人的一生就是這樣,不斷複習快樂、悲傷、絕望的氣味,周而複始。當曾經的傷口被撕開,痛苦則會加倍而來。一樣的感覺,曾在蘇聖江死亡時出現過。

    “蘇隊,你看這個。”砂楚拿著一張合影走來,是蘇柯在餘凡家見過的那張小學合影,“從餘凡的手上取下來的。”

    照片顯示日期的一角皺巴巴的,不難看出餘凡死前曾經死死地攥著。蘇柯看向餘凡死亡的環境,這一切的布置是為這場死亡直播打造的。她在直播裏留下位置信息,又在遠離彌爾頓大街的遊泳館布置了一個和家裏一樣的環境,再加上剛才那兩個搶走照片的男人……

    蘇柯大概理解餘凡的意思了,她在拖延時間,她不想讓人輕而易舉的找到自己,她希望第一個找到自己的是蘇柯。可是為什麽是在遊泳館?

    蘇柯撫摸著照片的一角,喃喃自語:“7 月 8 號,7 月 8 號,78……7896486。”這一串被餘凡當做電子鎖密碼的數字,一定有別的意思!蘇柯忽然想到了什麽,直直衝向遊泳館的更衣室。

    穿過一排排生鏽廢棄的櫃子,蘇柯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第 96 號儲物箱,箱子上掛著一把上了年紀的密碼鎖。

    486,“哢嗒”一聲,鎖掉在了蘇柯掌心。儲物箱裏靜靜地躺著一本筆記本,書脊上一道殘留夾痕告訴蘇柯,這才是餘凡真正要留給他的東西。筆記本下,還有一封信。秀氣的字跡端正地寫著三個字:蘇柯收。

    我很幸運曾見過陽光。可也很不幸,當我決定走向黑暗的時候,我遇見了光。但,我不後悔,因為遇到了光,我才看清了要走的路。

    蘇柯,我是餘凡。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想我已經死了。可以麻煩你幫我個忙嗎?幫我挑一張小時候的照片做遺像吧。很抱歉,我不是什麽好人,也沒做過什麽好事,甚至還騙了你,不過有一點是真的,芒果糯米飯真的很好吃。

    還有兩件事,我和你說實話。

    第一件事,李醫生不是車禍死亡,是人為。我看著楊新友殺了李醫生,我沒有阻止他,甚至在李醫生死後,抹去了清裏鎮診所所有的痕跡,帶走了李醫生的筆記本。這起謀殺案裏,我是幫凶。

    第二件事,楊微微不是因為於過度檢查耽誤治療,而是從一開始就被放棄了治療。送到醫院的那天,楊微微眼角膜被人看上了,她就這樣被放棄了。楊新友試過發聲為女兒討回公道,但所有的聲音就像一滴水消失在大海裏,寂靜得如同從未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

    一個忠厚老實的人走上極端,是時代的不幸。他不求什麽,隻希望自己的遭遇可以被看到。

    《殺死一隻知更鳥》裏說:勇敢是當你還未開始,就知道自己會輸,可依然要去做,而且無論如何都要把它堅持到底,你很少能贏,但有時也會。

    在楊新友身上,我看到了這句話。

    他死了之後,我就繼續替他做這件事。在賣給瑞安醫院的資料裏,我透露了關於清裏鎮診所的調查資料。瑞安醫院是不會允許任何一種威脅存在的,最好的辦法是徹底抹黑問題的來源:將受害者塑造為霸淩者。利用所謂正義的旗幟,釋放人們咀嚼屍體、品嚐鮮血的原始暴力,在沒有規則的地方將偏見褒獎為個性。

    楊新友是這樣,我也是。從決定幫他的那一刻開始,我就看到了自己的結局。

    “蕩婦”是對一個女性最強大的攻擊和詆毀。但,這也是我希望的結果,因為站在輿論的尖刀上,是我能在最短的時間內獲得大量流量和關注度的方式。也許我的行為很難理解,為什麽要賠上自己去幫楊新友?

    這個世界上是沒有感同身受的,隻有親身經曆過才能了解同一種痛苦。當你看到我的屍體時應該會明白,我也是瑞安醫院的人口販賣產業鏈的受害者之一。很多年前,陳翠紅被餘數打成重傷,我沒有錢救她,就和楊新友一樣辦理了醫療貸款。取卵的時候,引起大出血……直到今天,這種疼痛還刻在我的身體裏。

    其實,暴露在公眾的視線下,任由別人評論、關注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因為我無法判斷自己會在什麽時候受到惡意攻擊。對於小淺,我真的很抱歉,我不知道應該用怎樣的語言描述我的歉意。再一次抱歉,請你代為轉達。

    風起於青萍之末,浪成於微瀾之間。就像你說的那樣,法律本身並不等同於正義,但它應該是公平的,至少我們每個人都可以擁有公平發言的權利,或許司法公證從來都不應該被輿論幹預,但輿論卻可以爭取正義。我想,有些事總需要有人嚐試去做。

    人來人往,你不必記得我。認識你,我真的很幸運。

    句號落筆的那一刻,餘凡的人生畫上了休止符。蘇柯靠著櫥櫃緩緩下落,最後跌坐在地上,那一刻,有一種說不清的東西抽離蘇柯的身體。

    一年後

    青草梳理晚風的長發。這一年的南城好像比往年都要涼快。公墓朝南的最高處,晚霞停留的時間總是長一些。

    蘇柯還是那樣,小麥色的皮膚在花色襯衫地襯托下,顯得更為黝黑。他換上新的向日葵,仔細摘去枯萎的花瓣,念叨著:“抱歉,今天晚了。”

    墓碑上,餘凡的容貌大概停留在大學時期。二十出頭的年紀,和向日葵一樣燦爛,蘇柯也不知道餘凡喜歡什麽花,看到她的照片時突然就聯想到了這種明媚的橙黃色。

    “今天,瑞安醫院的案子開庭,在輿論的壓力下,這一次沒有漏網之魚。很多受害者家屬都獲得了賠償,南城警隊也從去年開始著手營救被拐賣的人口,我們贏得很漂亮。”蘇柯打開兩瓶啤酒,一瓶放在地上,“今天我休假,可以陪你喝一杯,來不及買下酒菜了,將就著喝吧。”蘇柯一個人自言自語,“幹杯。”

    他猛灌了幾口:“餘年挺爭氣的,考了政法大學,他說以後想當律師,想和你一樣為弱者發聲。陳明嘉沒死,這小子福大命大,子彈沒打中要害,就是失血過多在醫院躺了一個多月。還有小淺,傷害她的人得到了報應,她比我想得堅強多了,大學畢業之後出國讀研究生去了,現在一個人在國外過得也很好。”蘇柯蹭了蹭鼻子,“……餘凡,大家都很好,真的……”

    說著,蘇柯捂住了臉,五官逐漸在掌心裏逐漸溫熱。不知道過了多久,蘇柯的聲音再次響起:“下次不買冰啤酒了,喝得我牙疼……真是丟人。”明明知道不會有人回應。蘇柯還是繼續自言自語。

    晚霞,橫占了大半天空的積雲,在滾燙的夏風裏,翻滾成風的形狀。險些被曬化的塑膠跑道、雞鳴犬吠的街巷、滋滋冒泡的橘子汽水、鬆鬆垮垮的冰淇淋尖……一切好的、不好的存在的、不存在的與世界接踵擦肩,融化在時間裏,成為彼此最好的見證者……

    “無差別殺人”。目前可以查詢到的解釋,是指犯罪嫌疑人有預謀選擇殺人手段和作案方式,在犯罪現場隨機選擇作案目標的殺人案件。作案目的一般具有報複社會、挑起族群仇殺等惡性性質。

    在文明高度發展的人類社會裏,“殺人”被冠以全新的定義,無肢體接觸、無犯罪工具、無作案動機,甚至是聚眾犯案,卻無法量刑定罪……這一切荒唐的描述可以總結為四個字:網絡暴力。

    以鍵盤為武器的“執行正義”,或出於所謂的道德審判;或宣泄單純的惡意,用偏執、殘忍方式,在各種言論陣地上找到自己絕佳的射擊位置,對悖逆自身價值觀的事物進行瘋狂屠殺,這何嚐不是一次“無差別殺人”行為。

    可是,我們的言論真的自由嗎?

    如果躲在網絡背後的暴力,是一場被精心策劃的殺人事件呢?每一個參與其中的人,是否都可以被解釋為“無差別殺人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