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往前(正文完)
作者:莫妮打      更新:2022-10-02 12:17      字數:5038
  第109章 往前(正文完)

    塵埃落定,程友和被一堆證據震懾住,不出所料地跑了。

    有理由相信要是能有放棄監護權的法子,他肯定立刻點頭答應。

    魏宇澈粗略估計沒個四五年的是不敢回來了。

    梁舒樂見其成,反正監護權的所有證據都在,隻等開庭。

    周可團隊回了淮渭,預備幫梁舒重點推進名譽侵權的案子。

    梁舒對他們連軸轉的工作狀態表達了擔憂,貼心地表示不著急。

    “可別,你不著急我著急。”周可說,“我的提成可還壓在裏頭呢。”

    “真不留下來休息休息?”梁舒挽留道,“這段時間都沒領你們轉轉。我們上林風景還是很好的。”

    周可說:“不用。我們在你這兒住著,也算是跟山野共處、親近自然了。上林是個好地方,以後有機會,我會來找你玩兒的。”頓了頓,補充道,“但是不要給我再安排工作了。”又補充,“也讓魏總省點心吧。那錢實在不知道怎麽花就別花了。”

    魏宇澈:“……你說壞話能不能躲著點我。”

    “今時不同往日。”周可勾住梁舒的脖子,“現在我跟梁老師是朋友了,你呢,是我朋友的男朋友,咱們倆的身份地位,注定是看不順眼的。你該慶幸,我光明正大,沒有背地裏說你壞話。”

    魏宇澈揪著她的袖子,將她胳膊拎走,環住梁舒:“那你離我女朋友遠點。”

    周可一愣,猛地湊上前,吧唧一口落在梁舒臉上,掉頭就跑。

    魏宇澈在身後怒吼:“周可!”

    “我走咯……”她頭也不回,猛揮兩下手,“江湖再見!”

    *

    一個月後,新身份證寄到了青竹巷,與此同時,梁舒也送上了一份準備已久的禮物。

    “上學?”程汀睜大了眼睛,“不不不,我不去,我要留下來學竹刻,我走了,您怎麽辦?”

    “哎呦,得了,我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師傅,你走了,我可以再收別的徒弟。”梁舒衝給蹲著捏腿的魏宇澈使了個眼神,後者立馬起身給她煮茶。

    茶葉在滾燙的水裏盡情舒展,香味四溢。

    “程溪呢,你不用擔心,有我跟你魏老師在,監護權的問題基本是可以落實的,隻是時間問題。”梁舒將刻好的扇骨拿起來,對著光看,“本來我是想讓你繼續讀二中的,但是呢,公立學校確實是有點難進。而且考慮到以後程友和再鬼迷心竅找麻煩什麽的,我們不好趕過去,所以我給你聯係了一家市裏的私立高中,寄宿封閉式管理,家長去接都得刷身份卡進,安全基本沒問題。雖然是私立,但是你放心,他們這個師源跟師資都是很好的。離上林很近,每兩周放一次假,我們去接你也方便。”

    程汀還是搖頭:“不,梁老師,我真的不想去。我想好了,我就呆在上林,我好好做竹刻,做不好竹刻我還可以幫您打下手洗衣做飯……”

    “誒程汀,你談判歸談判,別搶我的活兒行不行?”魏宇澈不滿地說,“我攏共就這麽點兒勞動價值,你再給我整沒了,我就真成廢物了。”

    梁舒敲在他頭上:“你煮你的茶。”

    她看向程汀說:“喏,你也看見了,家裏的活兒沒有你要做的。”

    “可是我……”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梁舒正色道,“無非就是覺得自己不應該這樣辜負我、不想讓我亂花錢。但是汀汀啊,我不希望你一輩子呆在上林的。”

    “就拿我跟你魏老師舉例子好了,我們都是出去讀了一圈書,才做出選擇的。你呢,你現在高中肄業,學曆上隻能填個初中,你如果真不念書了,呆在上林,你告訴我你拿什麽養活自己,養活程溪?”

    “念書這個事情是我從收你的那一刻就想好了的。我跟你魏老師也一直在研究。原本呢是打算三月份就給你落實好的,這樣跟你去年退學的時間差不遠,正好能接上。這不是出了那檔子事兒嗎,就耽誤了。這個學費,我找洪桃幫你谘詢了,你要是不好意思問我借,可以申請辦無息貸款。”

    程汀還是遲疑:“可是我是來做學徒的,卻一直讓你為我花錢。”

    梁舒歎了口氣:“程汀啊,你呢,太單薄了,你的人生迄今為止都在圍著一團糟的原生家庭打轉,甚至連充實自己都沒能做到。現在就選擇上林,對你而言不叫留下叫困住。”

    “出去看看吧,看什麽樣的生活,什麽樣的事業,才是你願意去做的。我說過的,你已經是成年人了,你有權利去過希望的生活。但問題在於你得去看過才能做出自己選擇。”

    “至於竹刻,那些亂七八糟的傳承包袱你不用考慮。你是我這輩子第一個徒弟,但是你也記住了,你不可能是最後一個。”

    魏宇澈插嘴道:“對呀,你梁老師的目標可不是隻圍著幾個徒弟轉悠哦。”

    “現在,聽我的,去讀書。”梁舒將那張嶄新的身份證遞給她,認真地說,“從此以後,你就真的是程汀了。”

    程汀良久無言,最後接過那張身份證,輕聲道:“好。”

    “以後好好讀書。”魏宇澈語氣輕鬆,“你梁老師可指望你考個重點呢。”

    “別聽他瞎說。”梁舒瞥了他一眼,“你盡全力讀,這是你自己的人生,想讀什麽學校,想學什麽專業,由你自己全權做主。同理,得到什麽樣的後果,也要你自己負責。”

    程汀沒有羞澀推辭,而是重重點頭說:“我會的。”

    梁舒又叮囑了幾句,便讓她回去收拾東西,等下周一就送她去報道。

    魏宇澈端上茶,站到梁舒後頭殷勤地給她捏著肩。

    梁舒長長地舒出口氣,將空了的茶杯放在小幾上,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

    院子裏花草繁茂,小梨花敞著肚皮趴在太陽光裏,絨絨的毛隨著呼吸上下起伏,慵慵懶懶。

    梁舒往旁邊挪了挪,拍拍凳子。魏宇澈會意,做到她身邊,自動送上肩膀。

    幹淨純粹的樹木氣息好像一張巨大的網,梁舒貪婪地嗅著這味道,往他懷裏鑽。

    魏宇澈握著她單薄的肩膀,兩人靜默無言。

    兜兜轉轉一年了,這一年裏他們經曆的事情卻比半輩子都要跌宕。忙碌過後愈發覺得這樣的安穩已是難得。

    貼在耳邊的心跳,緩而有力,梁舒突然笑起來。

    “怎麽了?”魏宇澈吻了吻她的發頂。

    “我突然想起來看過一個理論。”梁舒抬起頭,笑道,“說戀愛呢會分泌兩種激素,一種是刺激心跳加速,另一種不那麽激情澎湃,但是可以讓人很安心。”

    “那跟我在一起屬於哪一種?”魏宇澈問。

    她認真地說:“第二種吧。覺得你在身邊,就算什麽都不做,我也很安心很安心。”

    很難想象以前那個蠢蠢的小夥伴,會在歲月長河裏努力地追趕自己,直到他們再次相遇。他給予自己多多的愛和安全,在最需要的時候出現,與她並肩。

    魏宇澈抿了抿嘴角,看了看四周,小聲地說:“所以你是覺得我們這段時間不夠激情嗎?”

    “……”

    梁舒無語望天,她到底為什麽會喜歡上這個笨蛋啊!

    魏宇澈為自己辯駁道:“是你說太累了,每次都不讓再來,這可不是我不行。”

    梁舒蹙眉:“什麽意思,你是說我不行咯?”

    士可殺不可辱,這口氣她一定要爭!

    “目前看來那確實是你稍遜一籌,不過我能理……哎喲,不帶動手的啊!咱不是和平討……啊,也不準動腳!”

    他話說得狠,卻不敢反抗,隻是躲。

    梁舒很快占據上風,屈膝抵著他的大腿,整個人都掛在他身上。

    魏宇澈一邊負隅頑抗,一邊環著她的背不讓她掉下去。

    就在梁舒的巴掌即將落下的千鈞一發之際,熟悉的聲音打斷了大招 CD。

    “哎呀,舒舒,又教訓人呢?”

    張老太手臂挽著個菜籃子,見怪不怪道:“先別打了,有人找你。”

    梁舒循聲望去,意外看見她身邊的男人。

    “……楊總?”

    楊知理手裏拉著箱子,懷中抱著一個冬瓜,露出個有些局促的笑容:“梁老師,可算是聯係上你了。”

    張老太從他懷裏接過冬瓜,“行啦,你們聊吧,我先回去了。舒舒啊,中午讓汀汀帶個保溫桶來我家裏拿湯啊,我燉了好多牛骨的,香的哦。對了,年輕人,也謝謝你哦。”

    “不不不,謝謝您帶我過來。”楊知理忙道。

    張老太一手菜籃一手冬瓜走得相當瀟灑。

    梁舒跟魏宇澈已經收起打鬧的姿態,一前一後,引著楊知理去廳堂坐下。

    楊知理從口袋裏掏出紙巾擦著額角的汗,感歎道:“梁老師,你這裏是世外桃源啊。不發展些旅遊業都可惜了。”

    “烏川旅遊的地方多著呢。我們這兒就適合養老。”梁舒笑笑,給他端了茶,“您今天怎麽會過來。”

    楊知理將茶水咽下,“我來是給你送料子的。”

    “什麽?”

    他將箱子放倒,又從裏麵拿出個紙箱子,鄭重地遞給她:“這裏麵是你的料子。”

    梁舒驚訝地說:“您快遞給我就行了,怎麽還親自跑一趟的。”

    她這些天忙著配合周可處理後續問題,很多事情都耽擱了,原本想著休息幾天就發郵件詢問一下能不能把料子還給自己的,誰知道楊知理竟然會來。

    “我來當然不止這一件事。”楊知理說,“我不繞彎子了,我有幾件事兒求你。”

    梁舒拆箱子的手一頓,客氣道:“如果您指得是我告那幾個老……那幾個選手的事兒,那您就不用說了。”

    魏宇澈聞言也警惕地看著他。

    “怎麽會?”楊知理訝異道,“那是他們罪有應得。”

    “額,那還有什麽事兒嗎?”能讓他用上“求”這個字眼的。

    “我對《補天》很感興趣,不止是我,很多評委都覺得這是本屆最出色的作品之一,得知你退賽之後,我們都很遺憾。”

    “謝謝。”

    楊知理搖頭:“不用謝,我不過是實話實說,又不是故意誇你,有什麽好謝的。”

    梁舒:“謝……嗯算了。您到底想說什麽。”

    “我們想知道您為什麽要給它取名做《補天》。其次,我本人有意向收藏你的這個作品,價格不是問題,不知道你能不能繼續把它刻完。”

    “當然。”梁舒摩挲著雕刻紋路,“我的意思是說,就算您不收購,我也會把它刻完的。”

    楊知理蹲在箱子邊抬頭看她,嚴肅道:“你還沒有回答我第一個問題。”

    魏宇澈默默把椅子往他身邊放了放,插嘴道:“要不然您先坐呢?”

    楊知理點點頭:“也行。”

    “其實也沒什麽太深刻的含義,我一開始想表達的就是女性力量,想來想去可能沒有比女媧補天這個傳說更廣為人知的,所以就取名叫《補天》。”梁舒將竹刻擺正,解釋說,“上下兩部分代表的是古今兩個時代。我選了一些耳熟能詳的女性形象,代表著聰慧,堅韌,野心,勇敢,才華,用托舉的姿態連接上麵的儲茶罐,同時也跟女嬰的人物形成對照。”

    “女媧是神話裏的人物,她補天抵擋災難,被視作人類的祖先。而她們是曆史裏的人物,她們在各自的時代裏補上大眾對女性的認知的不足。女性解放是近代發生的事情,但卻跟曆史裏無數的女性共同付出前行密不可分。這就是我給它取名叫《補天》的原因。”

    楊知理默了片刻,道:“梁老師,你真是我見過膽子最大的竹人。”

    敢用這麽大的命題,聚焦在女性身上,這在竹刻界前所未聞。

    “不是我膽大,是因為這個行業被男性把控的太久了。”梁舒認真地說,“他們看不見被擠壓生存空間的女性,所以根本意識不到這一點。”

    楊知理蹙眉:“也沒有這麽激進吧。”

    梁舒笑:“看,您這話已經在證明這個理論了。”

    楊知理一僵,陷入了沉默。

    魏宇澈打圓場:“楊總,不然留下來吃個飯?”

    “不了。”楊知理搖搖頭,“還有最後一件事,說完我就走。”

    梁舒:“您說。”

    “明年,我會舉辦第一屆青竹杯竹匠大賽,我現在誠懇地邀請你來參加。”

    梁舒跟魏宇澈皆是一愣。

    魏宇澈立馬想到當初文藝報那個記者說的那句“他們這種人,付出都是有所求的。”

    怪不得突然讚助,還寸步不離賽程,原來是把這屆竹天下當練手了。

    也不知道楊玄之曉不曉得這件事,如果不知道,那被自己親孫子“背刺”也是有點慘。

    楊知理從包裏拿出文件。

    “時代在進步,賽製卻沒有,我想這一點你在竹天下的時候就已經很有感觸了。事情總是優勝劣汰,我要做的比賽不會再那麽的清風朗月,我會注入時興的元素,有的人會收獲讚譽,也有的人避免不了被攻擊。但我有信心,讓這個比賽成為竹刻界的中流砥柱。”

    “我不忌諱地告訴你,我需要話題,需要熱度。你的身份,你的過往,甚至包括你的這次退賽,都會是我們營銷的重點。但同樣,我不認為你隻擁有這些。”

    “雖然我對你的理念不能完全讚同,但是我對你的能力完全認可。所以,我希望你可以來參加。”

    “就像你說的那樣,也許這個行業被太多我這樣的男性把控了。那麽我希望你可以做出點什麽來像我這樣的人證明,我們該改掉傲慢自大,拋開性別的偏見,把你這樣的竹人當成真正的對手。”

    楊知理眼神堅定:“我想知道,再來一年,你會做成什麽樣子。”

    梁舒眉眼低垂,落在他遞過來的文件上。

    微風入堂,吹得門樓下花草簌簌。魏宇澈悄悄握緊她的指尖,摩挲著上麵厚厚的繭,給予自己無聲的支持。

    在這條路上,她經曆過很多唱衰聲,來自陌生人,來自師長,來自家人。她很幸運,被光環擁躉,被天賦光顧。

    她失望過,哭泣過,放棄一切躲避過,最後還是兜轉回一開始的小小地方。

    十五歲那年放下的刀,她會在二十五歲握緊。

    梁舒抬頭,擲地有聲,漂亮的眼睛裏聚集著璨目的光。

    “再來一年,我還會是冠軍。”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