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走來

  　　那時候, 她還很意氣風發，打扮的也很漂亮，大片的波浪卷披在身後，高挑的身材誰看了都會忍不住有旖旎的心思。

  　　不像如今, 最小號的病號服穿在身上也空蕩蕩的。

  　　林星辰駐足, 突然想到了第一次去江曆的家。

  　　確切的說, 也不能算第一次, 隻是她從來都沒進去。

  　　那天下著雪, 她慢慢走到那裏, 想給江曆一個驚喜。

  　　她記得季謠謠那時候說江曆, 說他是像是在黑暗裏開的花, 和他家裏人一點也不像。

  　　本能的，她對那棟別墅有了怕意。

  　　那天就像做夢一樣，別墅的門被打開, 不等她按門鈴, 裏麵走出一個是中年人。

  　　林星辰直覺這是江曆的父親。

  　　當時，她就覺得自己莽撞了。

  　　江曆從來不提他的父親，哪怕每次聽到別人說起, 眼裏也都是滿滿厭惡。

  　　江父看著林星辰, 嘴邊掛著幾分意味不明的話, 視線烙印在她身上，十分不舒服。

  　　“你就是江曆的女朋友吧？”

  　　林星辰點了下頭，遲疑的說：“江曆在嗎？”

  　　“在。”江父的笑容更大了，讓阿姨把門打開，“歡迎你進來。”

  　　然後她就進了一個混亂的世界，她看到客廳裏坐著兩個長相相似的人，他們都穿得很華麗, 但是臉上的表情卻很木然。

  　　就像她小時候玩的洋娃娃，美麗是美麗，卻少了靈魂。

  　　那兩個女士往她這邊看了過來，而江父已經走了過來，在每個女士的臉上親吻了一口。

  　　他臉上依然帶著笑，隨意坐在那裏，撥弄著手上的戒指，問林星辰：“你猜，他們誰是江曆的媽媽？”

  　　而那兩個女人，誰也沒開口說話，就那麽靜靜看著她。

  　　林星辰一瞬間遍體生寒，這個別墅似乎變成了一巨大的怪獸，吞噬著她的身體。

  　　她匆促站了起來，說話都語無倫次，心裏隻有一個想法，從這裏離開。

  　　她腳步匆匆，但並沒人阻攔她，江父甚至很貼心的提醒她，小心腳下的台階。

  　　下一刻，她就看到院子裏站著一個漂亮的女人，她長發飄飄，修長的胳膊纏繞著一個少年。

  　　那少年也沒想到會在這裏看到她，微楞了一下，本來就有幾分蒼白的臉上，變得更蒼白。

  　　他皺眉問：“你怎麽在這裏？”

  　　林星辰抿緊了唇，盯著那女人看。

  　　那女人似乎有所察覺，微偏了頭，撒嬌似的看著江曆，脖子上摟著他的手更緊。

  　　空氣裏似乎有焦灼的氣息，林星辰眼睛模糊了片刻，突然覺得一切都很可笑。

  　　她從江曆身邊側身而過，江曆似乎是想拉住她的手，但遲疑了片刻，最終頹然的放下。

  　　江父在後麵還在笑：“你看你小女朋友都跑了。”

  　　房間內的兩個女人也出來了，但他們看江曆的目光都很冷淡，像是看一個陌生人。

  　　他把身上的女人扒拉下來，朝台階上的兩個人點了頭，卻沒有回頭去追林星辰。

  　　她都看到了吧。

  　　她會怎麽想他？

  　　江曆邁著平靜的步子上了二樓，照舊和平日裏一樣，盡量忽略江父眼中玩味的笑容，直到關上門的那一刻。

  　　他眸子裏全部都是冰冷和狼狽，喉結急速地上下滾動，似乎要把心底的情緒都壓抑住。

  　　半晌之後，才走到桌子前，打開抽屜裏的那張照片。

  　　裏麵的女孩笑得依然很燦爛。

  　　沒有哪刻像現在一樣清楚的知道，以林星辰的性格，是絕對不會原諒他的。

  　　窗戶外的院子裏，三個女人還站在那裏，而他的父親卻像是挑剔衣服一樣，最終拉了剛才摟江曆的女人的手，往房間裏去。

  　　看，多荒唐多糜爛的生活。

  　　他媽媽家總共有三個女兒，個個都生得很漂亮，江曆的姥爺喜歡賭博，把家裏的產業輸光之後，就把主意打到了三個女兒身上。

  　　大女兒和二女而是一對雙胞胎，很受權貴圈的喜歡，一個被江父娶走，一個被李家當了情|婦。

  　　這兩個女人的日子卻沒那麽好過，圈裏的混亂是他們從來沒想象到的，但他們卻沒一點能力反抗，隻能一點點的墮落淪陷。

  　　再然後，李錚出生了，孩子的父親卻不知道是誰的。

  　　最後她來求了江父，江曆看著和自己妻子長得一模一樣的小姨子，答應了她的要求。

  　　再然後，江曆出生了。

  　　而他的小姨，那個家裏最小的女兒，在知道兩個姐姐過的什麽日子之後，想要奮起反抗，但結果卻是最慘的。

  　　她得了病，把所有的異性都當成是她恩愛的對象。

  　　他從小長大的別墅，就像是一座將他親人都困住的籠子，裏麵的掙紮反抗，最後獻祭自己的靈魂。

  　　他是肮髒的。

  　　他小姨清醒的時候，曾和他說過，他們一家都不配活著，都該下地獄，都該去死。

  　　沒有人會接受他們，沒有人會愛上他們。

  　　那照片泛著黃，江曆修長的手輕輕扶過，有什麽晶瑩的東西滑落，然後摔碎。

  　　他不知道，在林星辰回去的夜裏，想了一晚上，決定得給還是要給他一個機會。

  　　她給他打了電話，約好見麵的地方。

  　　她想，隻要江曆過來，不管他說什麽，她都會信。

  　　但是她一直沒等來他，公交站的棚頂太狹小，雪花還時不時會飄進來。

  　　那讓她遍體生寒。

  　　林星辰一邊走，一邊給江曆發短信，分手兩個字就像是最後死神的宣判。

  　　江曆那天一直很忙，他故意不去想林星辰，故意不去接她電話。

  　　他害怕見到林星辰，害怕看到她眼裏的失望，害怕她會譏諷他。

  　　甚至害怕江父，怕他對林星辰下手。

  　　那是他多年隱藏在心裏的，無人能觸及的秘密。

  　　是他輾轉反側，卻不敢伸手擁抱他喜歡女孩的自卑。

  　　多狼狽啊。

  　　總有一天，江曆把眼尾猩紅壓下去，他會再去找到林星辰。

  　　，

  　　醫院裏，喧囂依然在，沈媽媽似很不喜歡這樣的場合，林星辰隻能把她送回去。

  　　再出來時，在走廊裏碰到了等她很久的李錚。

  　　他戴著帽子，口罩，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的，斂了神色叫住林星辰。

  　　“剛才在院子裏就看到你了。”他隻露了眼睛出來，裏麵有一些疲憊。

  　　“你怎麽在這裏？”林星辰有幾分戒備看著他，李錚笑了笑，指了不遠處的病房。

  　　“我小姨。”李錚似乎想到什麽，朝她身後看了看，“你來陪你媽媽？”

  　　林星辰點頭，抱著胳膊和李錚四目相對。

  　　“走走吧？老同學？”

  　　李錚這麽提議，林星辰就猶豫了一下，點頭答應了。

  　　他們兩個坐電梯下樓，重新到了院子裏，李錚從自助販賣機裏拿了兩罐可樂，“喝嗎？”

  　　林星辰接過，李錚啪得一聲打開，棕色的液體噴了出來，他似乎覺得有些悶，把帽子給摘了下來。

  　　“你不怕被發現嗎？”林星辰也打開可樂，抬眸子問道。

  　　“誰會想到我會在精神病出現呢？”他自嘲笑了笑，“也無所謂。”

  　　他已經在娛樂圈最頂端的位置，一些爆料又怎麽會撼動他的位置。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李錚主動說起來他家的事。

  　　“我小姨這病已經有好多年了，江曆跟你說過嗎？”

  　　林星辰搖搖頭，在一起的時候可能因為還在上學，他們兩個之間，並沒有說起過彼此的家裏人。

  　　“他就是這樣。”李錚似乎一點也不奇怪，“當初你們還沒在一起的時候，我就挺不看好的。”

  　　林星辰眸子閃動了一下，陽光溫和的灑在她身上，總是讓她忘了現在已經快到深秋。

  　　“誰能想到天之驕子江曆，是個內心很自卑的人？”李錚用舌頭抵了一下後槽牙，“你知道他是什麽時候喜歡你的嗎？”

  　　這個問題林星辰當年就想過，但她不確定是哪一刻。

  　　是參加競賽的時候，還是那天她強吻他。

  　　或者更晚。

  　　見林星辰低著頭，李錚臉上的笑容變大，胳膊支著身體，很放鬆的坐在那裏。

  　　“我就知道他不會說。”

  　　李錚笑了一會兒，像是想到什麽好玩的事，他湊到林星辰跟前，問她：“你想知道嗎？”

  　　“不想。”

  　　那一瞬間的猶豫被李錚很快捕捉到，他抿著唇笑，“你可真和江曆一樣，都是個口是心非的人。”

  　　林星辰很懊惱，不管她想什麽，好像總是很輕易的被人就發現了。

  　　這讓她很無措。

  　　“第一次見你。”李錚突然嚴肅起來，用沒拿可樂的手比劃了一個一，“我記得好像在下雨，那天見了你，他一路上都在神遊天外。”

  　　“你怎麽知道？”林星辰除了震驚之外，更多的是不解。

  　　“沒人告訴你嗎？我們是兄弟，我們媽媽是雙胞胎。”

  　　而他們兩個，甚至可能是同一個父親。

  　　李錚笑得很狡狹，“我以為他不會和你在一起的。”

  　　在他們羽翼不豐的時候，和林星辰在一起，就是拉著她一起墜入深淵。

  　　李錚很快就把可樂喝完，站了起來：“你能回來真的挺好的，不然他都要去美國找你了。”

  　　林星辰覺得有什麽東西在心裏破土而出，沐浴著春風，重新墮入溫暖的懷抱裏。

  　　李錚彎腰，拍了拍林星辰的頭：“不過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他笑得很燦爛，最後輕聲說：“讓他多受點苦吧，別輕易答應他，我很樂意看他那副樣子。”

  　　他轉身，把可樂準確無誤的扔到垃圾筒裏，擺了擺手：“一直想對你說對不起。”

  　　他聲音漸漸在風裏小下去，“那時候想帶你離開聚會。”

  　　想帶著她到江父麵前，讓江曆徹底死了心。

  　　這麽多年，他一直對此耿耿於懷。

  　　不知道什麽時候起風了，林星辰坐在原地沒動，慢慢喝著手裏的可樂，冰涼的液體順著她的唇進到喉嚨裏，帶著半分微甜。

  　　樹影輕輕晃動，不是很刺眼的陽光照影在女孩的身上，將她籠罩在內，投下幾個小小的圓斑。

  　　就在這一刻，周圍的所有一切似乎都在極速褪去，時間也仿佛在倒流，她看到幾年前的那個下雨天，看到那個鬼使神差叫住少年的自己。

  　　她開口，沒錯過少年臉上一瞬間的錯愕，和那拿浪蕩當武器的少年。

  　　他喉結在輕輕翻滾，額前碎發有些濕，如墨的眸子注視著眼前的女孩，裏麵翻湧著很多她看不懂的內容。

  　　最終他把修長的手往前伸了伸，把雨傘遞過去。

  　　那是她的宿命，也是他的歸宿。

  　　一見誤終身。

  　　再一抬頭，日落已西斜，薄暮中世間一切都仿佛溫柔下來，而不遠處有個身影，正一步步朝她走來。

  　　世界忽然變得安靜下來，她的眼中隻有那個身影，少年時的散漫與漫不經心和現在的冷漠淡然慢慢重合，變成了她心中的獨一無二。

  　　江曆站在離她有一段距離的時候，停下了腳步。

  　　她的愛人，從暮色中走來，在日落黃昏來臨的最後一刻，來到她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