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金子
作者:將欲晚      更新:2022-09-29 22:24      字數:3873
  第4章金子

  4,

  在竇府待了小半日,回廷安侯府的時候,外麵已經掛起了街燈,賣夜宵的小販也挑著擔子上了街,說話聲和叫賣聲交織在一起,匯成一片喧鬧的網。

  謝諶有些厭煩地揉了揉眉心,他並不喜歡這樣的熱鬧。

  馬鞭稍揚,加快了速度。

  他是庶子,平日在廷安侯府,基本無人管他,因此他幾時回來,並不會有人在意。

  但他也並不想惹人注意,到了街口便翻身下馬,然後讓荊陽去拴馬,自己提著燈籠慢慢行到侯府的偏門處。

  這裏離他的院子最近,更不會引人察覺。

  路上有些黑,隻有一方燈籠照常昏黃的光,謝諶的掌心不自覺生出汗意,停下步子,盯著燈籠看了好一會兒。

  就在這時,前麵忽然傳來一陣窸窣的腳步聲,他蹙起眉,手掌不由自主的撫上腰間。

  卻是一道女聲,“可是,廷安侯府的三公子?”

  細聲細氣的,聽上去沒什麽威脅。

  但謝諶並未出言答話,默了幾息,腳步聲更近,一團明亮的光也跟著趨近。

  謝諶抬眼望去,隻見為首一個陌生的年輕女子,身後還跟著兩個著勁裝的護衛。

  長眉稍動,謝諶依舊沒有說話。

  那女子笑著上前半步,給他見禮,“謝公子莫怕,我們是永安公主府的人。”

  說著,朝身後招了招手,一個護衛抬手亮出一方令牌,金底篆書:永安。

  謝諶淡淡地掃了一眼,“在下與公主殿下並不相識。勞煩借過。”

  說著,便徑直繞過他們,往前走去。

  那女子似是沒有想到他會是這般冷淡的反應,稍怔一瞬,又連忙帶人追上去,“公子,留步。”

  謝諶卻一步未停,沒辦法,他們隻能加快步子,直接橫住他前麵的去路。

  “謝公子,留步。”

  謝諶已然帶了些許的不耐煩,語氣微沉,“還有事?”

  為首女子勾唇一笑,拍了拍掌,“公子不認得我家殿下,我家殿下卻識得公子。”

  護衛抬上一個半尺來長的巷子,抬手解鎖,啟開箱蓋,竟是滿滿一箱金條,明晃晃的刺人眼睛。

  謝諶難得也有些失語,許久才問出一句,“這是什麽意思?”

  女子叫人把箱子蓋好,放到謝諶的腳邊,“這是我家殿下送給您的,還望公子笑納。”

  謝諶語氣不變,“無功不受祿,更何況,在下並不認識公主。”

  栓好馬的荊陽也在這時候追上來了,本以為自己公子已經進了府門,沒想到會看到這樣一幕。

  謝諶說完便抬步離開,女子又將目光放到這小廝身上,她露出一個溫婉的笑,“這是我們公主殿下送來的,你替你主子收下。”

  荊陽嚇得漣漣擺手,“主子拒絕的東西,我可不敢拿。”

  說完,逃也似的飛奔離開。

  街上攔路的三人眼睜睜地看著主仆二人的背影消失,半晌,一個護衛出聲問道:“銀梭姑姑,咱們……”

  叫做銀梭的婢女看一眼那箱子,有些無奈,“搬回去吧。”

  那邊,謝諶和荊陽已經進了侯府,荊陽忙將剛才的事說了一遍。

  謝諶知道他不會隨便收東西,便隻點了點頭。

  今天下午陪著竇承切磋功夫騎射,實在有些疲憊,他揉了揉眉心,不欲再說別的,隻加快了步子,想快些回去休息。

  荊陽卻覺得奇怪,“方才那姑娘說,她家公主殿下,可是公子,咱們哪裏認識什麽公主啊?”

  廷安侯府說是侯爵,實際上早已敗落,若非這一輩有大公子撐著,估摸著連爵位都沒了。

  他家公子又是庶子,平日寡言低調,除了竇家,幾乎不與人相交。

  他日日跟隨在側,全然不知道什麽時候招惹過公主。

  謝諶腳步未停,“我也不知。”

  荊陽想了想,如今陛下子嗣不豐,隻有三位公主,最小的那個好像才七八歲大,基本不可能出宮,剩下的永安公主章宜和公主,會是哪一個呢?

  他這樣想著,便不禁問了出來,謝諶平靜的眸色微動,並未出聲。

  隻是垂在身側的手指蜷了蜷,而後拂過空蕩蕩的腰間革帶。

  ,

  銀梭回到公主府的時候,宋善寧已經歇下,她悄悄在門外瞧了一眼,本不欲打擾,沒想到屋內傳來悠悠的一聲,“進來吧。”

  銀梭脫去浸染夜色的外袍,推門走進去,“殿下,還沒睡啊。”

  宋善寧半臥在床上,身上穿著一件素淡的寢衣,柔順的長發垂在肩頭,如濃墨。眉眼之間少了幾分穠豔,多了幾分端莊。

  她雙腿支著,被衾上麵放著兩張紙,和七八個散落的畫卷,其中還有幾個掉到了床下。

  銀梭走近撿起,卻發現那畫卷上畫的都是年輕男子的半身像,“這是……”

  銀梭與碧螺都是自小伺候她的,性子穩重踏實,宋善寧和她們之間沒有什麽不能說的。

  她將那兩張紙遞上,“你瞧。”

  銀梭疑惑地看過去,滿滿兩張紙上寫滿了年輕男子的名姓章出身,和年紀。

  她有些懂了,“是皇後娘娘送來的?”

  宋善寧點頭,“今天下午,母後身邊的釉心過來了一趟,就送了這些。說是母後已經決定,二十七那日再辦一個宴會,這次可以多請些人,省得我會不自在,屆時若是有心儀的男子,也可以再商量。”

  銀梭跟在公主身邊多年,對於皇後娘娘的性子也算了解,知道她必定不肯這麽輕易妥協,如此這般,隻能是以退為進。

  隻可憐自家公主,在這樣的大事上,也全然沒有選擇。

  她正要出言安慰,宋善寧忽然又道:“除了這些,母後還讓人送了些藥材和吃食。那吃食都是我愛吃的。”

  她聲音倏地低下去,語調很輕,“銀梭,你說,母後生我養我十六年,對我恩重如山,我這次若是對她的命令陽奉陰違,會不會……”

  她一向乖順,還是第一次做這樣大膽的決定,自然忐忑。

  銀梭也不知說什麽好,她隻是個婢女,不懂什麽爭權奪利,她隻知道自家公主是個好姑娘,不該經受這些。

  她想了想,斟酌道:“殿下,若是猶豫不決,不妨問問自己的本心。”

  本心?

  宋善寧眼底露出茫然,因為很小便知道自己的身世與旁人是不同的,就連小時候伺候的宮人,都會偶爾露出些許鄙夷的神色。

  所以,她一向很乖,也會看人臉色。

  這些年來,從不會主動要求什麽,更不會闖禍惹事,以防被皇帝不喜。

  她做的任何事,都是因為,父皇母後會開心。

  好像還從沒順著自己本心做過什麽。

  看著自家殿下陷入沉思,銀梭將床榻上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收好,勸道:“殿下,您這段日子都沒睡好,今天早些休息吧。”

  宋善寧沒答,順著腰枕滑進被窩,銀梭吹熄兩盞燭燈,轉身想要出去。

  宋善寧卻忽然叫住她,“銀梭。”

  銀梭轉身,“殿下,還有事吩咐?”

  宋善寧躺在枕上,搖了搖頭,問:“那些金子,謝諶收下了嗎?”

  銀梭一愣,轉而搖了搖頭。

  宋善寧鬆一口氣,小聲吩咐,“好。你隨便尋個說辭,讓母後在那日宴會上,加上一個廷安侯府。”

  ,

  謝諶折騰了一天,又乏又累,早早便洗漱歇下,並提前囑咐了荊陽,明日不出門。

  沒想到還是早早被人敲門叫起,謝諶有起床氣,卻不會隨便發泄,此時強壓著火氣拉開門,“什麽事?”

  沒想到候在外麵的卻不是荊陽,而是廷安侯房中的小廝崔四,他後退兩步行禮道,“三少爺,侯爺請您到鬆山堂去一趟。”

  鬆山堂是謝昌雲和夫人趙氏所居的主院,謝諶往常隻有年節時才會去請安,平時多半都是過而不入。

  謝諶心中疑惑,麵上卻不動聲色,“知道了。”

  崔四早習慣了他的冷淡,先回了鬆山堂。

  謝諶的院子在整個侯府最後麵,離著鬆山堂很遠,進們的時候,小廳裏已經坐滿了人。

  大家見他進來,齊刷刷地看過來,有人探究章有人不滿。

  謝昌雲和趙氏坐於上首,左邊則是謝昌雲的三位妾室,其中謝諶的生母董氏就坐在最末,在謝諶進來的時候,還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大約是不滿於他的遲到。

  謝諶隻當沒看見。

  右邊則坐著謝家的男丁,世子謝謹沒來,嫡次子謝議坐在上首,依次是庶出的謝詮和謝詢。

  謝諶不動聲色地環視一周,然後給謝昌雲和趙氏行禮。

  趙氏一向最看不慣他這端然自若的模樣,想要斥一句,卻被謝昌雲拉住,“好了,既然人到齊了,夫人說正事吧。”

  然後又對謝諶點了點,似是警告,“你也坐。”

  謝諶行三,比謝詮和謝詢都年長幾歲,可這兩人沒有半點起身讓位的意思,謝諶並不在意,走到末位坐下,陷進扶手椅後再未發一言,好似半點都不關心到底為何而來。

  對麵的董氏卻是好爭先的性格,看他這逆來順受的模樣,自是氣惱不已,卻不敢在趙氏麵前挑事,隻得恨恨地將話咽下去。

  謝議素來吊兒郎當,此時當著謝昌雲也沒什麽正形,他不等爹娘先開口,搶先問道:“娘,這麽早就叫我們來,到底什麽事啊?”

  趙氏嗔怪地看他一眼,“就你著急。”

  謝昌雲也看向趙氏,“夫人,說吧。”

  趙氏點點頭,從袖中掏出一封精致的帖子展示給眾人,“昨日,宮中送來一封請柬,邀世子和阿議同去,世子忙碌,已經推拒了。我和侯爺想著,阿議孤身難免寂寞,你們幾個小的也長大了,若是想去,母親也能替你們安排。”

  這話說得頗具主母風範,包容又大方。

  謝議聽完卻是不大滿意,第一個出聲,“就這麽一點小事,還要特地把我們叫來?總不會是什麽寫詩對對子的宴會吧?娘,我可不想去!”

  趙氏瞪他一眼,“娘不是說了,是宮裏的帖子。”

  宮裏?

  這兩個字一說出來,眾人心裏都不免有些犯嘀咕。

  謝家雖是侯府,但在這京城,幾乎算得上是查無此人的狀態。

  此時又怎麽會有宮裏的宴會相請?

  謝議性子最急,“哎呀,娘,都把我們叫來了,還賣什麽關子?直說不行嗎?”

  趙氏看向謝昌雲,謝昌雲點點頭,“他們也都大了,夫人直說罷。”

  趙氏這才開口,“帖子是皇後娘娘命人送來的,宴會不僅邀了京中各家貴女,還給各家公侯世子都下了請帖,到時候,永安公主也會到場。”

  這話已經說得夠清楚了,畢竟上次的宴會沒過去多久。

  皇後的心思大家都是明白的,但卻不知,她實際上心裏早就有了人選。

  隻當這次再辦宴會,多半是上次的人不能讓皇後和公主滿意?

  卻沒想到,他們廷安侯府也能拿到請帖。

  這是不是說明,他們也有機會?

  若是真正皇家血脈的公主,必然是瞧不上他們這樣的出身。

  可永安公主,空有公主名號,實際卻並非皇帝親生,眼下有此榮耀,也不過是借著皇後的名頭。

  若真嫁到高門大宅,八成是要被人說閑話瞧不起的。

  是不是皇後也是有此疑慮,所以才想在中等人家裏尋一個老實可靠的,讓公主嫁過去。

  但畢竟是太子殿下的親姐姐,若是真能與其結親,對於未來仕途也會有所幫助。

  在座幾人心思轉了又轉,很快便想通了其中關竅。

  廷安侯也是悄悄打量著幾個兒子,想著若真有誰能尚公主,也算是門楣榮耀。

  唯獨謝諶枯坐一旁,手裏絞著一串白淨的玉珠,如同老僧入定,看不出半點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