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噩夢
作者:將欲晚      更新:2022-09-29 22:24      字數:3373
  第1章噩夢

  1,

  深冬已至,今年的初雪來得實在太晚,刺骨的寒風呼嘯,卷起冰碴雪沫子,將本就不算皎潔的月光,遮了個徹徹底底。

  一個年輕女子被拖行至巷口角落,像一個破布口袋。

  一個身披墨色大氅的男人半邊身子掩映在黑暗之中,看不清容貌。

  女子被按跪在他的腳邊,男人彎腰,鉗住她的下巴,動作輕柔得好像在撫摸愛人,語氣卻冷得駭人,“紜娘,你膽子很大,竟敢背著我生下那個孩子。”

  紜娘牙齒都在打顫,她倉惶搖頭,不敢說話。

  男人手下稍一用力,她的臉頰便被掐的變形,嫣紅的嘴唇張大,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手指也無意識地握住男人的手臂,眸中寫滿祈求。

  男人卻半點沒有理會,手上力氣不斷加大,生生擰斷了女人纖細的脖頸。

  紜娘瞳孔遽然放大,跟著便軟綿綿地滑了下去。

  巷口重新恢複平靜,死氣沉沉的夜裏忽然刮起一陣強風,樹梢上的燈被吹過,若隱若現的燈火照亮那一小方黑暗。

  正好能看見男人的陰森的側臉,和頸側的一顆紅痣。

  “啊——”

  站在遠處的宋善寧在看到這一幕後,直接尖叫起來。再之後,身子猛地一顫,她一下子睜開了雙眼。

  方才的景象已經全然消失,麵前是熟悉的素色帳子。

  給她守夜的婢女碧螺被驚醒,跪坐在床頭,擔憂地問:“殿下,是不是又做噩夢了?”

  宋善寧紅著眼睛低喘,想要搖頭,卻控製不住地滾出一串淚來。

  碧螺坐到床邊,心疼地將她抱住,宋善寧將臉靠在她的肩膀上,聲音很輕,“我又夢到那天的事了。”

  兩個月前,她出門參加好友的生辰宴,回程時,暴雪驟起,來接她的馬車被卡住,她隻能在原處稍等。

  卻不想,竟會遇上有人在巷口殺人。

  當時,她正好在拐角處避雪,並沒有被發現。

  可當日那凶殘可怖的場景,卻怎麽都忘不掉,夜半更是時常噩夢,眼看著人都瘦了一圈。

  碧螺順著她的脊背輕拍,一下一下,“殿下別怕,奴婢在呢。”

  宋善寧睜大眼睛看向窗外,稀薄的月色被晨起的金光覆蓋,已經天亮了。

  她的肩膀縮了縮,“我不想出門。”

  看她這模樣,碧螺又哪裏放心讓她出去,可畢竟是皇後親自下旨。

  她隻好勸道:“這青天白日的,又是皇家輿駕,誰又敢放肆?您可是公主殿下。”

  宋善寧像是被這話安慰到了,許久終於鬆口,“更衣吧。”

  皇後宣召,為的是寶津園的宴會。

  宴會名為賞花,實際上是為永安公主宋善寧擇婿。

  皇後特意派人來提前知會過,教她務必要鄭重打扮,盛裝出席。

  宋善寧一貫聽話,換上了皇後送來的金蝶戲花石榴裙,坐在妝台前,讓碧螺替她挽發。

  梳的是流蘇髻,金簪挽起一個發髻,餘下一半散在兩肩,用金紋絲帶紮成一根一根的發辮,垂落的發梢飾有珠翠點綴。

  又為了遮蓋她蒼白的臉色,眉心貼了紅寶石鈿子,更顯眉目瀲灩。

  那一雙桃花眼更是勾人,眼角有一顆極為細小的淚痣,好似一滴濃墨落在微微上挑的眼尾,給她濃麗嬌豔的五官添足了憐憐楚楚。

  碧螺打趣,“咱們殿下真美,今日出席,定然將那位錢世子的眼睛都晃花。”

  她口中的錢世子,就是皇後為宋善寧相中的未婚夫婿。

  宋善寧聽過名字,卻沒見過。

  外間都說,這位錢世子是位溫文爾雅的真君子。

  但其實,她不想嫁人,又不能違背母親的意思。

  瞧出她興致不高,一路上碧螺變著花樣的講笑話給她聽。

  宋善寧很給麵子地勾了勾唇,原本稍顯冷淡的眉眼頓時生動起來。

  馬車停下,已經到了今日舉辦宴會的寶津園。

  皇後身邊的婢女釉心等在門口,看見宋善寧後,立刻迎了上去,“殿下。”

  跟著釉心繞過大半個寶津園,皇後林氏已經等在水榭。

  她上前行禮,看上去從容淡定,完全看不出晨起時的驚慌膽怯。

  林氏看著女兒端莊的儀態,還算滿意,招手道:“過來。”

  宋善寧依言走近,跪坐在林皇後的旁邊。

  算起來,母女兩人已有兩個月沒見,可湊在一起,其實並沒有太多話。

  平日裏,林皇後要料理後宮之事,還有兒子要照顧教養,基本沒什麽心思再分給獨居公主府的長女。

  好在賓客很快到齊,絲竹聲起,舞姬入場獻舞。

  林皇後使了個眼色,釉心會意,湊近宋善寧的耳邊,悄聲道:“殿下,您看,東邊首位坐著的,就是惠國公世子,錢興為。”

  縱使不願,可林皇後就在一旁看著,宋善寧隻得抬眼看過去。

  果真是身量瘦長,修眉俊顏。

  注意到宋善寧的目光後,他還甚是守禮地起身示意了一下,躬身時,正好露出頸側一顆紅痣。

  ……竟然是他!

  宋善寧瞳孔霎時放大,手指不由自主地掐住袖口,當日那張厲鬼般可怕的臉仿佛在眼前重現,她死死咬住下唇,才讓自己沒有叫出聲來。

  正常人都能看出她的反常,一旁的林皇後皺了皺眉,“你怎麽了?”

  宋善寧深呼一口氣,抬手捂住心口,弱聲道:“母後,我有些不舒服。”

  她的臉色實在難看,林皇後隻得先放她回去休息,“先叫太醫瞧瞧。”

  宋善寧被扶到碧水閣休息,一刻鍾後,林皇後也來了,看太醫正在診脈,便問:“公主到底怎麽了?”

  太醫轉過身子給她行禮,“稟皇後娘娘,殿下身子並無大礙,隻是近日憂思難寐,才導致的心慌盜汗。臣為公主開幾貼安神的藥,殿下喝下之後,好好睡一覺,應當就沒什麽大礙了。”

  林皇後鬆一口氣,揮揮手吩咐人都退下。

  宋善寧依靠在床頭,小半張臉都藏在被子裏,一雙眼睛失了魂似的盯著某處不動。

  惠國公錢家,三代四相,朝中一半的臣子都曾是他家的門生,能與他聯姻,太子之位便能更加安穩。

  她是一直都知道母親的算計的。

  卻沒想到,那端方君子,竟是披著人皮的禽獸。

  宋善寧手指不由自主地抓緊了身下的被子。

  林皇後走近,居高臨下地打量她,語氣有些不悅,“善善,賓客麵前,你怎能如此失禮?”

  宋善寧回神,仰臉看她,語氣很輕,“母後,我……不想嫁。”

  林皇後的眉頭倏地皺緊,“你說什麽?”

  宋善寧沒有再重複,隻是低著頭不說話。

  林皇後言語之間已經染上薄怒,“那錢公子不僅出身高,為人更是正直,修養學識更是沒得挑……”

  話說半截,她忽然頓住,凝神盯著宋善寧,問道:“善善,你是不是,聽到了什麽傳言?”

  宋善寧半垂的眼睫顫了顫,輕聲否認,“沒有。”

  林皇後悄悄鬆了一口氣,跟著語氣也放軟了些,“好了善善,阿娘知道你在想什麽。你是不是覺得,阿娘挑中錢興為,隻是因為他的出身?”

  宋善寧沒有回答,但在林皇後眼中,便是默認了。

  林氏擰起眉,語氣裏帶著些許的受傷,“你這孩子,怎麽能這麽想阿娘?”

  “你雖不是你父皇血脈,卻是阿娘親生,當初為了生下你,我遭了多少謾罵和非議?後來,阿娘又求你父皇將你封為公主,金尊玉貴地養在後宮,這些年來,何曾虧待過你半分?”

  “是,阿娘承認,這兩年對你是有些疏忽,但彥文還小,母親自然要多費些心。更何況,他是你的親弟弟,日後他順利登基,你才能過得安穩。”

  “傻孩子,”林皇後坐到床邊,拍了拍女兒的手背,“阿娘不會害你的。”

  宋善寧看著母親溫柔的側顏,好半晌,才終於點了點頭。

  “別聽旁人瞎說,你們三個都是阿娘身上掉下來的肉。你可萬不許妄自菲薄,別忘了,你弟弟可是太子,日後登基,你就是名正言順的長公主。”

  宋善寧乖順地答應,“是。”

  林皇後終於放心,吩咐:“好了,這次便算了,你在碧水閣先歇會兒,母後到前廳等你。”

  聽到這話,宋善寧藏在袖口的手指下意識收緊,食指掐在拇指指腹上,留下一道深刻的月痕。

  她出聲,語氣裏帶著一絲祈求,“母後,我有些累了,今天想先回去了。”

  林皇後的眉頭再度皺起,淩厲的神色壓在探究之下,一寸一寸地掃過床上的女兒。

  她縮在被褥裏,臉上是胭脂都壓不住的蒼白,整個人小小一團,好似一個脆弱的琉璃擺件。

  半晌,林皇後終於點頭,“那好吧,阿娘派人送你回府,你好好休息。”

  宋善寧終於勉強勾起笑,“是。”

  看她實在沒精神,林皇後又囑咐了兩句,便離開了,房間裏隻剩宋善寧一人。

  攥緊的拳頭終於鬆開,宋善寧滑進被子裏,半張臉都埋進去,偷偷地吐出一口氣。

  那夜之後,她還曾遣人去燕京府報官,想讓衙門處理,但之後再沒有任何消息。

  她又偷偷叫人去查,也沒有什麽線索。

  怪不得能處理的這麽幹淨……

  惠國公府,可不是就能一手遮天麽。

  當日那女子為何會死,她和錢興為有什麽關係?

  母後又知不知道錢興為的真麵目呢?

  宋善寧伸手敲了敲太陽穴,隻覺得大腦一片混亂。

  這時,房門被敲響,是碧螺的聲音,“殿下,您醒著呢麽?馬車已經備好了。”

  宋善寧輕聲答應,“進來吧。”

  既然理不清,就等回府再說,至少先離開這。

  重新梳洗之後,宋善寧與碧螺一道出門。

  可拐出拱門才發現,錢興為竟等在馬車旁。

  隻看到一個背影,宋善寧便覺得自己呼吸一窒,她下意識抓緊了碧螺地手臂,停住了腳步。

  錢興為循聲回頭,恭敬行禮,“臣錢興為,參見永安公主。”

  “原來是……錢世子。”宋善寧佯裝鎮定,問:“錢世子有事?”

  錢興為溫文一笑,“皇後娘娘說您身子不適,不放心您獨自出門,吩咐微臣送您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