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作者:洋洋兮與      更新:2022-09-29 22:18      字數:3075
  第四十二章

    閻王殿裏靜謐到可怕, 沉默得隻剩宋衿符的抽泣聲。

    閻王驚魂未定,看著癱坐在地上的姑娘,顫顫巍巍地要判官扶自己起來。

    “小宋啊……”他愧疚地走近道, “本君不是,不是有意要瞞你……”

    他走到一半, 宋斐卻攔住了他的步子。他老眼昏花, 去看這麵子裏子都與他們不是十分親近的年輕鬼王。

    鬼王居高臨下,滲血的手掌垂在宋衿符眼前,一滴一滴, 落下濃黑的鮮血。

    “我們是對不起你, 但我們也給你爭取了公平公正的機會,你現在爬起來, 去練劍,未必比不過趙懷思。”

    這, 這還是人嗎?

    她如今哭的這麽傷心, 他居然要她去練劍?

    宋衿符淚眼婆娑,昂起頭來,頭一次如此不管不顧地衝撞起宋斐:“你再說一遍!”

    “再說幾遍都無妨,是我和閻王使你遭遇不公, 閻王這麽多年待你如親女兒,我這麽多年自認也從未苛待過你,你今日若隻是因知曉這些真相就自己爬不起來了, 才是枉費我和閻王對你的良苦用心。”

    這死鬼, 她哪裏是因為知曉這些真相就爬不起來了?她分明, 分明是氣他們都藏著掖著不肯告訴她事實, 尤其是閻王, 為了圓一個謊, 竟不惜編造出另外那麽多個謊言來騙她。

    她抹一把眼淚,不僅眼眶紅通,小臉也哭的紅通,對宋斐道:“你少,少在這裏給我使激將法,我,我練不練劍,關你什麽事?我就是一心,一心想要輸給趙懷思,又關你什麽事?你對我好,你就可以隨意決定我要不要升仙嗎?你對我好,你就可以隨意決定,我要不要回去繼續做劍靈嗎?你是我什麽人啊!你憑什麽動動手指就叫我必須得聽你的!”

    聽得出來,是十足的意氣用事了。

    閻王哀歎:“小宋啊……”

    “我不是你什麽人。”

    豈料宋斐又一言不合打斷他的發言。

    “所以你要不要去做劍靈,也根本不幹我的事,我隻是把你原來該有的命格還給你,把和趙懷思公平競爭的機會還給你。你最好是一輩子都這樣窩囊下去,等到趙懷思找你回去做劍靈的時候,你就乖乖任她差遣,任她將你重新收回到神劍當中,永生永世,為她所用。等你將來悶在神劍中後悔了,想要找人哭訴的時候,再發現自己根本連出現都不能照著自己的心意來,哭,也永遠隻能躲在那片陰暗的角落裏哭。”

    這話說的也委實過了些。

    閻王義正言辭,想要教訓教訓宋斐。

    不想一張口,又被宋衿符搶了先。

    “我即便永生永世為她所用,躲在陰暗的角落裏哭的像個傻子,也不想當個一輩子被蒙在鼓子裏的白癡!連我最信任之人與我說的話,是真是假都分不清!”

    “信任之人?”宋斐驀地冷笑,上揚的嘴角將鬼王陰邪無雙的戾氣散發到淋漓盡致。

    “連鬼都願意相信,你也當真是無藥可救。”

    “你……”

    宋衿符一噎,委屈的神情看著他轉身亳無留戀地甩袖就走,心下一狠,衝上去抓住他的手腕就咬了起來。

    還在滲血的手掌被她抓在手裏,手腕上同時多了一道牙印。

    人死後身體虛白,宋斐死了這麽多年,早就已經不是尋常人的白,宋衿符的牙齒硌在他青筋血管全都清晰可見的手腕上,有一種滲入骨髓的可怖。

    她咬他,他也不動,就眼睜睜看著她趴在自己的手腕上,宛如吸血一般。

    宋衿符咬的夠了,腦海中又開始不斷浮現起這麽多年宋斐和閻王曾對自己的好,一想到這些好都是出於他們內心的愧疚,而不是真心實意,她又難過的更想哭了。

    滾燙的眼淚落在鬼王白到發青的手腕上。

    閻王殿裏再次隻有她安靜的哭聲。

    閻王看不下去:“小宋啊……”

    宋衿符終於鬆開了宋斐的手腕。

    原本清秀精致的小臉哭到一塌糊塗,淚和鼻涕都黏在臉上,不斷下癟的嘴角和不斷紅腫的眼眶,盡數倔強地對著宋斐,即便聽到了閻王的叫喚,也沒有打算回頭。

    這兩人,如今看來都是拗上脾氣了。

    閻王自覺閉上嘴巴,任這份沉默自己延續下去。

    宋衿符不肯服輸地瞪著宋斐,卻也一直抓著他的手掌不肯放,漸漸的,手掌下鮮血的粘稠越來越不容忽視,她才低頭,看見宋斐因為擋她那一劍受的傷。

    很長,很深。

    應長生即便不如白玉骨,是帝君所鍛造的救世寶物,但也是天降神劍,劃過宋斐的掌心,不可能不會留下痕跡。

    她怨憤地看著這道傷口,心想這應長生怎麽不幹脆再鋒利一點,將他這隻手都砍斷算了,省的整日囂張無度,胡作非為。

    還有他的嘴,最好也拿東西削了或者縫上,說的話一句比一句難聽,一句比一句過分,簡直要把她氣到七竅流血,再度升天。

    可她這般想著,還是一邊抽噎一邊從籃子裏掏出了幹淨的碎花帕子,低頭默默為他擦拭起了傷口。

    處理傷口這種事她已經幹的駕輕就熟,擦完血後又為他換了一條幹淨的帕子,包裹住了寬大的手掌。

    雖然鬼王的傷隻要處理的及時,恢複的速度其實是相當快的,帕子什麽都是累贅,但宋衿符還是喜歡每次為他處理完都包上一層自己的碎花帕子,就當是給自己做個記號。

    她抬眸,小心翼翼瞥了眼宋斐。

    宋斐沒說什麽,隻是動了動手腕,垂下的目光落在無法忽視的那道整齊牙印上。

    不疼,但很深。

    足見牙齒主人對他的恨之入骨。

    他還在看,牙印上突然就蓋住了一隻慘白纖細的手,似乎是有人幹了壞事之後想要毀屍滅跡的衝動。

    他終於抬頭,入目是宋衿符仍舊有點委屈巴巴的臉頰。小臉因為哭過,顯得格外紅撲撲的;小鹿般夾雜著水霧的眼睛幽怨地瞪著他,想凶他,又不敢,圓滾滾的,仿佛是非要等他低下身段來道歉。

    兩百年,他從未跟宋衿符道過歉,也從未跟任何人低過頭。

    兩百年他的世界裏,遇到事情,總是能用武力解決就用武力解決,不能用武力解決……他尚未遇到過這等情況。

    可是如今好似遇到了。

    他靜靜看著宋衿符,慢慢的,抓住她的手腕,想將她的手從自己的手上剝落下來。

    她還倔強地不肯鬆。

    他費了點力氣,才把她的手扒開,麵容稍稍和緩了一些:“隻知道哭,還有力氣走路嗎?”

    宋衿符懵了懵,趕緊搖搖頭。

    他道:“那就在閻王殿歇著吧。”

    宋衿符又著急忙慌抓住他的手臂,輕聲帶著哽咽的哭腔道:“我想回家。”

    她想回家,隻有七絕城才是她的家。

    軟糯到叫人無法不動容的嗓音,帶著粘膩與香甜。他沉默著,替她揩去眼角新湧出的淚水:“回家練劍嗎?”

    “……”

    宋衿符抬頭,楚楚可憐地望著他。

    宋斐挑眉,擺明了不等到她的答案,他就不會答應帶她走。

    她隻能難受地咽了咽口水:“練,練劍,你教我,我就練劍……”

    “那還不趕緊自己爬上來?”

    宋衿符癟著嘴角,繞至他的身後,踮腳雙手撐上他的肩膀拍了拍,示意他蹲下一點。

    宋斐配合地彎腰蹲下,叫她能順利爬到自己寬厚的脊背上。

    宋衿符爬上去之後,便緊緊抓住他的脖頸不放,聲音依舊細細軟軟,貼著他的臉頰道:“待會兒到家,你把十方鏡給我看看吧。”

    他不動聲色,別開一點臉頰:“不是都知道一切了,還要十方鏡做什麽?”

    “那些都隻是她給我說的,我想自己親眼看一看。”

    看看自己是怎麽對不起滿城的百姓,看看自己是怎麽走火入魔,不受控製,看看自己又是怎麽被閻王誤以為無罪,本著好心將她送上了輪回。

    她對一切都充滿了好奇,既害怕看到那些曾經的殺戮,又明白,這是自己不得不做的。她犯下的罪,她必須一五一十地回憶起來。

    宋斐這次終於沒有再拒絕她,他背著宋衿符,慢慢往七絕城的方向走。

    屋外狂風肆虐,卻絲毫沒有影響到兩人,隻是叫宋衿符趴在他的肩膀上圈的更緊,溫熱的臉頰緊緊貼著他的,怎麽也不願意鬆開。

    閻王納悶地看著這兩人的背影,喃喃道:“他們是怎麽和好的?”

    諦聽與他同樣望著這一切,帶著看透了人情世故的老練,答:“很顯然,鬼王為他的仙女低下了高貴的頭顱。”

    那是所有人都早就知道的軟肋。

    作者有話說:

    閻王:本來以為我是來勸架的小天使,結果發現我是路邊突然被踹了一腳硬逼我吃狗糧的單身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