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正文完結
作者:三月蜜糖      更新:2022-09-29 20:18      字數:8258
  第106章

    人群如織, 燈影重重。

    聽到聲音,謝瑛抬頭去看,摩肩接踵的橋下, 身著豆綠色大氅的雲彥, 一手挑著花燈, 一手圈著書籍, 似恍恍惚惚,就那麽遠遠看著她。

    謝瑛沒有移開視線,怔愣了少頃,衝他點了點頭。

    雲彥逡巡一番,見她周遭無人, 遂走下階來。

    他身形依舊瘦削,清風朗月的儒雅感,白皙的麵,俊俏的五官,此時已收回初遇的驚訝欣喜, 眼神中漸漸平淡柔和。

    “怎一人在此?”

    謝瑛往攤販處瞥了眼,層層人群後, 依稀能辨認出緋紅色的大氅, 格格不入的矜貴人影, 他便明白, 陛下亦在。

    “秀秀呢?”

    “在後麵, 買珠子。”雲彥閃開,紛繁熱鬧的首飾行,雲集著天南海北的飾物, 一群小娘子圍著攤販挑挑揀揀, 竟也看不出哪個是秀秀。

    “年後有個大冠要做, 她在那兒挑合適的玉石,珍珠,”

    “嗯。”謝瑛點頭,不欲再說什麽。

    周遭人來人往,甜膩的香氣不絕如縷。

    兩人沉默了少頃,雲彥咳了一聲,說道:“那我走了。”

    “好。”謝瑛默算著時辰,覺得周瑄差不多要雕刻好,若他轉身瞧見,指不定生出什麽心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垂下眼睫,將視線別開。

    然雲彥走了一步,又頓住,回過身來走到她麵前。

    “阿瑛,我有件東西要送你。”

    謝瑛驚訝的看過去,雲彥勉力擠出個笑,解釋道:“你放心,不是讓人誤會的東西,隻是——”

    “曾是你鼓勵我去做的事,如今事成,我想贈你,沒有別的意思。”

    “是什麽?”

    “我朝輿圖。”

    ,,

    秀秀抱著一匣子珠串,回頭看向大槐樹,忍不住小聲問道:“郎君,你還是放不下娘子。”

    走在前頭的雲彥僵了身形,卻沒有回身,片刻後繼續往前行走。

    秀秀跟著,素淨的臉上寫滿愁緒。

    “我覺得我該與娘子說清楚咱們的關係,其實我們並沒有,”

    “秀秀,沒有意義。”

    雲彥輕笑,就像當初他撂下那番狠話,毫不留情指責她背叛他們的婚約,背叛他,丟棄他一樣,他也隻是給謝瑛找一個安心分開的理由。

    如若必定不會在一起,他希望謝瑛能沒有負擔的活著。

    他沒有護好她,被人的了機會,便不該再抱怨。

    “郎君,我覺得娘子心裏,其實是有你的。”

    “在登州時,我見過娘子為你哭,我娘死的早,可我記得她說過的話。她說隻有真正喜歡的人,才會背過身去偷偷抹淚,才會傷心都不敢說,難受也不敢說。

    娘子不像表麵看著那般決絕,如果當初你們,”

    雲彥苦笑,哪裏有什麽如果。

    他隻在夜深人靜時無數次後悔,懊惱,卻又彷徨無措,深感無力頹廢。

    若他大婚伊始便搬出伯爵府,若他在阿姊刁難謝瑛的第一次,便將她護在身後,給與阿姊明確的態度,若他早些知曉謝瑛的想法,知道她為雲家做了多少事,理了多少爛賬,早點能做出對策,他們不會分開。

    他相信謝瑛,倘若他做到盡善盡美,她不會走的。

    但他做了什麽?

    在一次次的虛與委蛇中,他弄丟了謝瑛。

    機會被旁人抓住,又豈會輕易鬆手。

    冷風拂過臉麵,他仰起頭來,看煙花破空綻放。

    他想起大婚時她明媚生動的樣子,柔荑細膩,撫在他胸口,嗓音輕軟如細雨和風,他們交杯時說的每一句話,言猶在耳。

    往事不可追,追之則痛心痛首。

    “好看麽?”

    緋色氅衣撩開,將謝瑛護在前懷,周瑄暗自摩挲著刻刀留在手指的痕跡,俯下身,彎腰湊在她頸邊。

    “是荷花?”謝瑛旋轉著花枝,墊在花瓣上歪頭。

    周瑄親了親她的腮頰,攏住她的雙手說道:“是,是我們的荷花。”

    ,,

    年後又下了幾場雪,今兒平寧郡主去趙太妃那兒閑坐,出來時恰好遇到謝瑛,兩人隨意聊了幾句,謝瑛才知,平寧郡主為顧九章請了個職,如今他就在京兆府裏打晃,再也不能像先前那般出入宮廷。

    分別時,謝瑛向平寧郡主道謝。

    平寧郡主知道是為著人參的緣故,輕輕一笑道:“娘娘便別再客氣,若說感謝,臣婦當多謝娘娘庇護之恩。”

    此言一出,兩人俱是微微笑。

    “我生的孽障,我自己個兒明白,若非娘娘多次出手相幫,憑他行事作風,早就成了陛下的眼中釘,往後好了,那孽障再也不會叨擾娘娘,此前的混賬無形,臣婦替他道聲歉,望娘娘海涵。”

    她如是點名了謝意,謝瑛便知道平寧郡主感激之餘更是要與自己劃清界限,越是客氣,越是疏離,無非為了顧九章。

    深夜,沐湯漸涼。

    謝瑛後脊抵在木沿,纖長的手臂撫在肩上,慢慢擦拭水珠。

    她的身段比生之前更加婀娜,肌膚瑩白如雪,愈發飽滿的胸臀鼓鼓的,幾乎要躍出衣衫,沐浴完她,腰間沒有係帶子,鬆鬆垮垮垂在腳趾邊。

    濕漉漉的頭發貼著臉頰,她自屏風後繞出,白露便接過大巾幫她擦拭梳理。

    “娘娘,陛下今夜要過來。”

    謝瑛一愣,“何時來說的?”

    今日還未去看蠻蠻,她原想著過會兒叫乳母抱來,今夜陪慢慢睡覺。

    可若周瑄要來,那麽便不能照看蠻蠻,謝瑛蹙起眉,塗抹麵脂的手放緩,支著腮望向銅鏡,寬大的袖子順勢灑落,露出一截藕段似的小臂。

    寒露打簾走來,捧著盞燕窩邊走邊說:“外頭太冷了,仿佛又要下雪,臉上涼絲絲的。”

    隔著落地寬屏,她將燕窩放在食案上,搓了搓手湊到炭爐前反複烘烤,待暖和起來,這才走到妝奩前,同白露一起為謝瑛打理。

    小皇子已有三月,謝瑛的小腹已經恢複的與先前相差無幾。

    白露揩了塊藥膏,放在掌心揉搓融化,藥味很淡,沁人心鼻。

    她掀開謝瑛的小衣,將藥塗在她腹部,動作和緩輕盈,那肌膚本就雪白,經過揉摁,泛起微粉色。

    寒露笑:“娘娘仿佛更有韻味了,叫人挪不開眼。”

    她說不清什麽感覺,韻味二字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詞匯,娘娘的眉眼別具風情,一顰一笑都比之前勾人,肆意舉在頭頂的雙臂,像羊脂白玉,燈光在她身上凝落淡淡的光澤,仿佛籠了一層薄紗,她蜷著小腿,圓潤的指甲顆顆飽滿,腳踝很細,盈盈一握。

    寒露麵紅心跳的挪開眼,聽見窸窣的腳步聲,兩人齊齊回頭,看見來人忙躬身行禮。

    謝瑛被揉的昏昏欲睡,隻覺得腰間一重,不似方才力道。

    睜眼,對上周瑄滿是情/欲的眸子。

    她打了個顫,下意識去扯敞開的領子,還未動作,便被周瑄一把攥住手腕,舉著摁到頭頂。

    濃熱的氣息噴吐在麵龐,謝瑛忍不住屈膝,周瑄比她更快,右腿橫過去,徑直頂開。

    “謝瑛,朕看看。”

    他這般說著,幽黑的眼底卻很不規矩的往下挪。

    謝瑛被盯得渾不自在,扭了下,道:“我今兒很累。”

    周瑄笑,右手撫過她的肩,輕輕一提,將人摁在軟枕上。

    “無妨,你不必動。”

    謝瑛一滯,又聽他淡淡開口:“朕來。”

    帷帳搖曳,燈燭散開朦朧的光。

    那人時而靠近,時而拉遠,汗津津的發,被手指穿過,握住後腦,如海麵浮起震蕩的小舟,沒有依靠便隻能顛簸沉船,謝瑛抓著他,起先抓著那衣領,後來打滑,握不住了,便硬生生摳著他手臂。

    聽見低沉的聲音,便覺自己被拋到了半空,指尖愈發用力。

    與之而來的,則是更為深刻的報複。

    直到渾身都是汗,她虛疲的趴在枕麵,有氣無力捏住他的手指,求饒。

    “明允,疼。”

    繾綣的嗓音貓兒一樣,偏周瑄不肯饒她,將人打橫抱起來,闊步走到浴桶前。

    他稍一用力,謝瑛跌進懷裏,兩人一並落入桶中。

    沉浮間,水溢出來,弄得滿地都是潮濕。

    一整夜,謝瑛後來索性合上眼,任憑他肆意妄為,最後皆是筋疲力盡,才又饜足的將人抱出來,擦去水漬,臥在床榻。

    謝瑛早已累的不行,迷糊間感覺到他伸過手來,從腰間環住自己,便拱了拱,窩在他前懷沉沉睡去。

    周瑄撐起手臂,看她眼尾的淚,仍有些意猶未盡,但又怕猛地嚇壞她,往後幾日不肯依從,便隻得重新躺下,啄了啄青絲,很是滿足的合上眼皮。

    然即便如此,翌日乃至接下來的四五日裏,謝瑛總有各種理由推脫,不見。

    無非是拿蠻蠻做幌子。

    他從紫宸殿回來,往往深夜,找不見人,便去蠻蠻那兒瞧,果不其然,母子二人躺在偌大的床上,謝瑛在外麵,蠻蠻在裏麵。

    他想去躺下,卻被謝瑛隔開。

    壓低了嗓音滿是責怪:“你去寢殿睡,蠻蠻夜裏到處滾來滾去,睡不開的。”

    這床大的能躺開七八個人,哪裏就睡不開。

    周瑄踢掉靴履,不由分說爬上去,雖隻有窄窄一綹位置,卻還是固執的攬住謝瑛,緊緊抱著。

    “你是朕的皇後,你在哪兒,朕在哪兒。”

    謝瑛便覺後頸噴來熱氣,又羞又惱怕他在此做出什麽混賬事來,遂大氣不敢出,繃直了後背一動不動。

    一連數日,三人就這麽別扭的躺在一塊兒。

    謝瑛卻是吃不消了,白日,整個後背如同石頭一般,似扭到了,稍微彎腰便扯著筋疼。

    白露不忍,上前為她捶背,邊捶邊商量:“娘娘,若不然便搬回寢宮吧,總這麽著也不是回事,您眼圈都黑了。”

    “就是,小皇子夜裏總醒,陛下和您都在那兒躺著,乳母也不好過去幫忙,累的是你,這才幾日便瘦了許多。”

    寒露說著,她們自然不敢怪罪聖人,隻能勸謝瑛想開點。

    都說床笫之事適應後便好了,雖不至於日日想著,可雲雨之歡,到底不是要命的。

    謝瑛揉著眉心,擺手道:“我寧可再熬幾日,也斷受不了他那般折騰。”

    簡直沒完沒了。

    天氣清明,謝瑛帶蠻蠻在花園透氣時,隱約看見個熟悉的人影。

    他走路極快,混在黑甲衛中轉眼便消失在楹門處,謝瑛怔愣著,繼而將蠻蠻遞給乳母,提起裙擺跟上前去。

    雖隻是匆匆一瞥,但她仿佛看見了阿兄。

    那人的背影,行走姿態,身量高度,無一不與阿兄相同。

    推開門,承祿迎上來。

    謝瑛恍若未聞,喚了聲:“中貴人,你可看見我阿兄了。”

    承祿臉色大變,忙躬身道:“娘娘,您定是看錯了,謝四郎已經亡故,裏頭與聖人議事的皆是朝,斷不可能有他。”

    謝瑛繞開他的阻攔,直直走到議事廳。

    廳內聚集著幾十個人,五個黑甲衛,沒有一個是方才的樣子。

    謝瑛有些失望,周瑄走過來,握住她的手低頭啄了啄。

    “怎麽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謝瑛搖頭,“許是我真的看錯了。”

    周瑄眼眸深邃,往外瞟了眼,笑道:“夜裏別睡,等著朕。”

    謝瑛啐他一聲,忙急急走開。

    翌日,秦菀帶謝臨進宮。

    她親手繡了入春孩子穿的小衣,帽子,很是玲瓏可愛。

    謝臨也長高許多,眉眼長開後隱隱能看出謝楚的影子,他很瘦長,穿著身天青色錦袍,腰間束著帶子,掛著一枚荷包和玉佩。

    進來送膳食的黃門多待了會兒,看見乳母抱來小皇子,忍不住笑道:“打眼看去,謝家哥兒和小皇子長得真像,親兄弟一般。”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話音剛落,秦菀便站在謝臨身邊,抿緊了唇。

    謝瑛和謝楚沒有血緣,而謝臨又與蠻蠻長得像,若叫有心人知道了,那謝臨的身份怕會成為懸在頸上的刀子。

    皇室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之子,頂著這樣的名頭,謝臨這輩子都將活在陰影之中。

    秦菀不願他重蹈覆轍。

    謝瑛擺了擺手,殿內隻剩下她們幾人,乳母抱著蠻蠻回去睡覺,白露和寒露守在門口,將沉水香重新點了。

    “娘娘,往後我恐怕不能常帶臨哥兒進宮了。”

    秦菀低下頭去,絞著手裏的帕子。

    謝瑛嗯了聲,道:“該是如此。”

    兩人坐了少頃,謝瑛又道:“今日我看到一人,很像阿兄。”

    秦菀便哭了,“我每日都能看到他,總覺得他還活著。”

    送走秦菀,謝瑛屏退了隨侍,換了件尋常衣裳出門。

    不多久,便又看見一行黑甲衛往左前方走去,她悄無聲息跟著,不緊不慢。

    待走到楹門處,果然閃出一道熟悉的影子。

    她驚得瞪圓眼睛,然那人倏地轉頭,那張臉,卻不是阿兄的臉。

    除去眼睛,其餘完全不像。

    她緩緩伸出手,遮住他其他部分來看,與行宮裏蒙麵人的影子逐漸重合。

    直到他忽然朝她看來,謝瑛放下手,那人麵露驚懼,隨後瞬間低下頭,匆忙離開。

    傍晚,謝瑛用膳時,周瑄便早早來了。

    甫一進門,他從後抱住謝瑛,親了親,將人擱在自己膝上。

    “陛下,有件事想同你商量。”謝瑛拂開他的親昵,很是冷清的開口。

    周瑄靠著圈椅,雙手仍攬著她的腰,笑:“有什麽話,等明早再說。”

    說罷,便抱起謝瑛往床榻走去。

    白露和寒露見狀,低頭退出去,將門合上。

    謝瑛被壓在綢被上,眉眼間卻沒有一絲溫柔蜜意,隻那般冷冷瞪著他,似要看到他心底去。

    周瑄親她眼睛,她沒動。

    親她鼻子,她亦沒動。

    要親她唇角時,謝瑛偏開,吻落在腮頰,伴著濃重的呼吸聲。

    周瑄又去扯她的衣裳,扯到手臂時,謝瑛忽然開口。

    “明日起,我想去三清殿住著。”

    三清殿離清思殿很遠,便是騎馬也要半個時辰。

    周瑄不允,去啃她的頸,謝瑛也不推拒,但也沒有給出反應,僵麻的軀體像是沒有知覺。

    “蠻蠻便交給陛下看管了,至於他的名字,陛下還需用心想想,總不好叫他周歲後還是蠻蠻的叫著。”

    聽出她話裏的尖銳,周瑄支起身來,抬手捏住她的下頜,打量她的神情。

    “我在清思殿修行的時候,但望陛下莫要打擾”

    “你這是何意?”周瑄不悅。

    “難道要舍下朕和蠻蠻,難道要為了,”

    他戛然而止,來之前便知道白日裏發生的事,依著謝瑛的聰慧,她定然猜到了那場陰謀。

    但他不後悔,如若沒有那場試探,這輩子他都不會心安。

    既能確定謝瑛對自己的心意,又不損耗什麽要緊玩意兒,何錯之有?

    謝瑛冷眼望著他,那日撕心裂肺的痛感再度傳來,她試著推他,然推不動,那人像一座小山,壓在頭頂。

    “不許走!”周瑄固執的圈住她,“朕不許你走,謝瑛,朕沒做錯任何事,你不該如此懲罰朕。”

    “陛下若不覺得錯,緣何自始至終裝著何事都沒發生,瞞我,騙我,欺我,甚至不顧惜我和蠻蠻的性命,你想要的東西,便要不惜一切代價去拿嗎?

    你有沒有想過,若我和蠻蠻挺不過來,你要怎麽收場!”

    “朕想過的。”

    聲音低沉篤定,周瑄指腹落在她眉心,輕聲道:“你不會死的,因為你太在乎孩子,即便傷心你也會因為孩子而克製,而收斂,朕知道你不會死。

    但朕很後怕,怕你出事,這點,是朕沒有考慮周全,朕同你道歉。

    謝瑛,原諒朕,朕,真的想要答案。”

    “朕並非故意為之,朕就想知道在你心裏,有朕幾分,”

    “可滿意?”謝瑛閉上眼,渾身發冷。

    “謝瑛,朕保證,往後絕不會再去試探。朕從此相信你,相信你待朕的誠意,朕,”

    “可我不信你了。”

    謝瑛歎了口氣,悠悠抬起眼皮。

    周瑄怔住,旋即攥緊拳頭,鬢角的青筋凸起,眼眸發亮,氣息急促,似要說什麽,又咬住舌尖忍住。

    “明允,在我滿心滿意想著生下我們的孩子時,你在做什麽?為了一個答案,無關緊要的答案,你這般苦心經營,何必?

    你當我謝瑛是什麽?既懷疑便不要接受!何必假惺惺裝著不在意,裝著喜歡,背地裏卻做這樣見不得人的勾當!”

    周瑄渾身血液登時涼下來,指甲前進肉裏,於他而言,答案勝過一切。

    絕不是謝瑛說的無關緊要。

    但此時他不能反駁,因為謝瑛必定任何話都聽不進去。

    “朕會加倍彌補你,朕發誓。”

    謝瑛拉高衣領,推了他一把,這次,她沒費什麽力氣便坐了起來。

    “像你說的,其實你根本不認為自己做錯,又何必彌補?與其說彌補,倒不如說是安撫,安撫我最終時刻放棄了阿兄,選擇你,安撫我拚了命生下蠻蠻。

    你以為我必須感恩戴德,俯首痛哭的謝謝你,明允,你把我謝瑛當成什麽人呐!”

    “朕沒那麽想,朕,”語言何其蒼白,周瑄擋住她下床的去路,卻又不知該如何解釋。

    “很好,你得到想要的答案了,可你憑什麽以為,得知真相的我隻要三言兩語敷衍著,就能遺忘,就得妥協?

    我討厭被人懷疑,被你懷疑,在付出我能付出的情感後,被你踐踏自尊。”

    她站起來,用力推開周瑄的桎梏。

    回過頭,燈光投落跳脫的影子。

    “你我,暫時分開一段時間吧。”

    殿門敞開,又猛的被風吹合,冷氣瞬間彌散,周瑄回過頭,隻看見她決絕的身影。

    他攥了攥手掌,自言自語道:“朕沒錯。”

    ,,

    春暖花開,乳母抱著蠻蠻去曬太陽。

    小人穿著厚厚的棉襖,腦袋上頂著瓜皮小綠/帽,葡萄似的眼睛咕嚕嚕到處轉著看,忽然就一眨不眨的望著來人。

    眾人紛紛跪下,齊喚:“陛下。”

    小人咬著手指,口水流到衣襟,麵上毫無懼怕,待被來人抱起來,他抽出手指,咿咿呀呀去抓他的臉。

    周瑄嫌惡的抱開些。

    乳母忙小聲解釋:“陛下,小皇子約莫是要長牙了,總愛流涎。”

    周瑄乜了眼他微張的小嘴,果然看見上邊牙齦冒出淺白。

    “蠻蠻他最近可好?”

    重新接回蠻蠻的乳母連聲回道:“小皇子能吃能睡,這個月胖了三斤,想來陛下也能看出,他肉嘟嘟的臉,還有滾圓的小腿。”

    周瑄瞥過去,果真那腿一層疊一層,胖的看不出褶子。

    他暗道:沒心沒肺。

    轉念一想,他招了招手,吩咐道:“隨朕去趟三清殿。”

    謝瑛厭惡他,總不至於厭惡蠻蠻。

    他知道謝瑛如何看重蠻蠻,多少回遣白露她們過來噓寒問暖,便是心裏放不下。

    既放不下,那便沒有不管的道理。

    臨到三清殿殿門,周瑄與那乳母低聲吩咐一二。

    謝瑛正在抄經,迎著光,她坐在書案前,右手邊隔著一摞卷軸。

    “娘娘,小皇子今兒有點不舒坦,吃得少,總是哼哼。”乳母麵帶苦色,抱著蠻蠻托給謝瑛看。

    謝瑛自然看見站在一旁的周瑄,沒有側頭,接過蠻蠻拍了拍他臀部。

    蠻蠻咬著手指,輕聲哼唧了幾下,乖乖縮在她懷裏繼續睡。

    謝瑛蹙眉,掀開被褥看了看他身子,“蠻蠻瞧著胖了許多,也不發熱,也不流涕,到底是哪裏不舒服?”

    乳母慶幸提前想好了,當即回道:“睡覺不好,這幾日夜裏總是啼哭,想來是想您了。”

    謝瑛猶疑的看向周瑄,周瑄附和:“這麽大的孩子,自然跟母親分不開。”

    謝瑛低頭,輕喚“蠻蠻”,可蠻蠻睡得很是踏實,怎麽喚也不醒,絲毫沒有不適的樣子。

    她便知道是周瑄故意為之。

    可好容易看見蠻蠻,她著實不舍鬆手,遂抱了會兒,愈看愈不想放下,低頭親了親蠻蠻的肉手,肉腮。

    周瑄咽了咽喉嚨,恨不能此時就是她手裏的肉團子。

    殿內隻餘他們兩人,周瑄上前,不敢唐突,與她隔著兩步距離,訕訕道:“你便隻想他,不想朕嗎?”

    麵皮厚的令謝瑛不忍直視。

    “你不在的時日裏,不知朕如何食不好,睡不好,做夢全是你,你看看,朕瘦了許多。”這番話說的卻是真的,不似蠻蠻,他雙頰略微凹下去,寬肩細腰,愈發精健。

    謝瑛仍不理他,轉而坐在案前繼續抄經。

    周瑄卻不想輕易罷休,他抬起腿來,坐在案麵,將經書往地上一扔,順勢握住謝瑛的手,躬身上去。

    登徒子的作風,偏他做起來很是得體。

    謝瑛惱了,掙了下,反被他握得更緊。

    “謝瑛,跟朕回去吧,朕很想你。”

    “我說過,分開一段時間,都彼此冷靜冷靜。”

    “朕冷的透透的,還要怎麽冷。”

    他愈說愈無狀,整個人快撲到謝瑛懷裏,將她困在桌案與椅背之間。

    “朕有件事要告訴你。”

    他橫過案麵,麵朝謝瑛居高臨下坐著,雙手握著謝瑛的手,怕她離開,兩條長腿搭在她腿外。

    “謝四郎在大慈恩寺,前兩日剛剛剃度,”

    謝瑛猛地瞪圓了眼睛,“阿兄他,他出家了。”

    “他自己選的路,而今看來很是喜歡,那日朕去瞧過他,白白胖胖比在謝家時不知好過多少。”

    謝瑛不語,周瑄彎下腰去,想親她的唇,被她躲開。

    “朕錯了,朕知道錯了,回來吧,好不好?”

    謝瑛知曉這是糊弄她的話,但又不想點破。

    事到如今,許多事已經盤點不清,周瑄把她放在心上,用他自以為是的方式,她不喜,又無法左右。

    在三清殿的時候,有好幾次她都夢到從前,從前的從前。

    那時的周瑄,清正斯文,矜貴疏離,通身上下都是少年皇子的勁拔之氣,他聰穎正直,坦蕩儒雅,舉止間自有朗月清風般的從容。

    他不是現在的他。

    偏執冷鷙,雖也是喜歡著自己,然這份喜歡,又摻雜諸多她看不清的東西。

    是什麽使他變成此般模樣?

    謝瑛閉上眼。

    依稀回到那年。

    書閣中,她擎著荷葉走到廊廡下,墊起腳,看到重重書架前,專心讀書的少年。

    他端坐著,腰背筆直,修長的手指摁在書頁上,目光依次逡巡,烏黑的睫毛像是扇開一道風,謝瑛眨了眨眼,他抬起頭來。

    四目相對,少年的臉頰倏地泛紅,手指不自在的蜷了蜷,站起身來。

    絳色圓領窄袖襴衫勾勒的挺拔身段,朝她傾覆而來,他垂著眉眼,細白如玉的手指搭在楹窗上,半邊身子探出。

    清風徐徐,擦著他一絲不苟的發鬢吹過。

    謝瑛仰起頭,朝他勾了勾手。

    少年咬著唇,彎下腰來。

    麵上一熱,沉思的謝瑛被握住腰,順勢提到案上,與周瑄換了位置。

    她再度睜開眼來,望著更加俊美清逸的男人,逐漸從回憶中剝離出來。

    周瑄撐著桌案,將人逼迫成後仰的姿態。

    眉眼如光火,他滑了滑喉嚨,啞聲問:“謝瑛,你在想什麽?”

    謝瑛掀起眼皮,撞進那熾熱的眼底,恍惚間回了句。

    “我在,”

    “想你。”

    作者有話說:

  正文完結啦!感謝寶兒們陪伴,鞠躬!

    本章落一波紅包,然後明天開始,日更番外。

    番外先寫男女主接下來的感情線,然後會有一部分寫年少故事。

    其他人的番外亦會在標題標明,感恩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