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聽到這話, 景浩言不由想到了季霄先前使出的黑紫色長藤。

  　　能夠束縛方才的饕餮，與沈鬱形成完美配合，對方的實力自然不用多說。

  　　現在的情形，看起來似乎隻有魔修可以解決——魔氣與龍影糾纏在一起, 正派修士根本無法出手。否則還沒有奈何得了對方, 自身便要因反噬而亡。

  　　這著實有些顛覆景浩言二十年來的世界觀：倘若沒有魔修, 豈不是隻能眼睜睜瞧著，完全無法解決？

  　　這麽多年來, 華國修真界一直對邪門歪道充滿敵視。如此看來，倒是徹徹底底的錯誤。

  　　當然，那些個修煉邪門歪道的，幾乎都是修煉怨氣。除了山海穀與蓬萊, 散修們甚至沒什麽機會接觸到魔氣，更不可能有力量使用魔氣修煉，自然也就談不上魔修。

  　　今日便要見識一個真正的魔修了嗎？

  　　沈鬱道：“小心行事。”

  　　季霄輕哼一聲：“多餘的話就沒必要說了。”

  　　小瞧誰呢。

  　　沈鬱不由輕笑。

  　　他心神聚起，時刻凝視著下方，以防有變。

  　　季霄雙目微閉，磅礴的魔氣從他體內溢出。他的衣裳被無形之風吹起，鼓鼓囊囊的。身體的每一寸肌膚, 無論是否暴露在空氣中，前胸、後背、手臂、指尖、雙目……皆附有滾滾魔氣, 它們凝聚成一道道細微的黑紫色絲線，鑽入水中, 靠近龍影，將其束縛。

  　　兩份全然不同的魔氣開始交纏。季霄雙目驟然睜開, 手掌握緊, 化為拳頭。

  　　“收——”

  　　伴隨著一聲咒語, 從他體內蔓延出的魔氣絲線突然劇烈收縮，水麵之下的龍影隨之擺動身軀。

  　　下一刻，龍影的“毛發”開始脫落。

  　　附著在龍影身上的魔氣，不斷被迫升高，順著魔氣絲線進入季霄的體內。

  　　季霄的臉色時亮時暗，時紫時青，顏色變化不停——這些附著在龍影上的魔氣，本不是可以用來吸收轉換的，季霄強行將其吞噬之後，它們自然會有所反抗。

  　　當然，以季霄的修為來說，這樣的反抗並不值得放在心上。

  　　不過他隱隱有種感覺，這裏的魔氣與先前遭遇的魔氣又有所不同。為了驗證這個猜想，季霄忽然停止施法。

  　　被他強行吞噬入體的魔氣，立刻不受控製地往外溢出，回到湖底，重新附著於龍影。

  　　沈鬱見狀立刻出聲詢問：“可曾有恙？”

  　　不怪對方驚異，就連自己也是第一次遇見這種情況。

  　　季霄笑笑：“別擔心，是我自己停了。看起來，想要清理附著在地球本源的魔氣，就必須一次性吞噬幹淨，否則便是白忙活一場。”

  　　說罷，他再次施起法來。

  　　魔氣再次不斷從水麵之下溢出。這一次，季霄沒有任何停頓，於是幾分鍾之後，龍影上的“雜毛”便被驅除幹淨。

  　　季霄深吸一口氣。

  　　他閉上雙眸，原地開始調息。這些魔氣不算多，遠遠比不上之前凝聚成饕餮的數量，因此隻用了一會兒，便收拾好了。吞噬掉魔氣所耗費的力量，與吸收這些魔氣所補充的力量，幾乎持平。

  　　見季霄徹底無礙，其餘幾人這才放了心。

  　　這時，一道龍影驟然躍出水麵——正是先前被魔氣所束縛的龍影，並且真的隻是龍影，而非銀龍。

  　　季霄見狀擰了擰眉：“這不是地球本源吧？”

  　　當日在沙漠古城裏看見的銀龍，其威勢之強，就連自己也感到不敵，那應該才是真正的地球本源。

  　　當然，這裏的龍影就算不是真正的地球本源，顯然也不同尋常，以至於先是被一團魔氣汙染束縛，再被另一團更加強大的魔氣鎮守，是魔族十分重視的。

  　　那龍影在空中翱翔了一圈之後，居然直直地衝著五人所在的方飛來。在快要抵達眾人身邊時，它突然一分為二，一半衝向景浩言，另一半衝向季霄。

  　　“小心——”

  　　季霄耳邊隱隱傳來沈鬱的提醒聲，他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再醒過來時，季霄隻感覺腦袋昏昏沉沉的，眼前的世界也是一片混沌，好似天地初開一般。

  　　我這是在哪兒？

  　　季霄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

  　　當他看清下方的事物時，渾身一個激靈：這不是華國南境的那片森林麽！

  　　火光衝天，魔氣彌漫。

  　　這是一片被黑暗所籠罩的世界。暗沉的天空，唯有一處幸存著光亮。

  　　景浩言渾身浴血，麵色悲戚。

  　　他的下方，是無數山海穀修士的屍體，甚至還包括了他的師父，山海穀的穀主。

  　　“爾等、爾等——”

  　　景浩言死死地咬著下嘴唇，持劍之手止不住地顫抖。激戰了這麽久，縱然是他，法力也已消耗嚴重，所剩無幾。

  　　景浩言望向下方，朝夕相處的親人們皆已死去，屍體還被眼前這些魔物當成了食物。

  　　他雙目濕潤，心中悲慟且極為不甘，於是舉劍指向前方的牛頭魔，聲色淒厲：“縱然隻剩吾一人，也不會令爾等如願！”

  　　神域又一次展開。

  　　已經被魔物強行打破了無數次。景浩言這一次施展出的神域，空氣中甚至都帶了鮮血的味道。

  　　對麵為首的牛頭魔冷笑：“地球的天眷者，接下來便是你！”

  　　它對著身後的一眾魔物道：“天眷之人，從來都是最美味的。孩兒們，給我上！”

  　　天空中，電閃雷鳴，暫時驅除黑暗，照亮了周圍一方天地。

  　　當敵人一股腦地湧到景浩言的身前時，九天神雷瞬間劈下，無數魔物在這一刻死去。

  　　景浩言手中之劍，附著了不止自己的靈氣，還有真正的神雷之力。在法力接近枯澤之時，他的力量反而比先前又增強了一大截。

  　　牛頭魔見狀，高舉一杆三叉戟，親自攻來。

  　　景浩言早已抱了死誌，哪裏會在意敵人是弱是強，當即使出全身力氣，持劍揮去。

  　　雙方碰撞的一瞬間，牛頭魔倒退無數裏，撞斷了周圍一片樹木，它們紛紛墜入下方尚未燃盡的幽冥之火。

  　　“給我去死吧！！！”

  　　景浩言身體幾乎化作一團銀光，快得不可思議，朝著牛頭魔倒退的方向追去。

  　　就在這時，原本始終停留天空中靜立不動的一團黑洞，驟然往下砸去，與景浩言的身體兩兩相撞。

  　　“pong——”

  　　轟烈的巨響，仿佛宇宙毀滅。

  　　天眷者在生命的盡頭，在情緒最為濃鬱之時，的確能夠激發出自身體內蘊藏的全部本源之力，甚至引起天地的共鳴。

  　　在一方世界之內，鮮有生靈能夠對抗本源之力，故而天眷者向來有無可匹敵的說法。

  　　但，這種天地共鳴之力，能量依舊是有限的，隻是從來沒有被打破過罷了。此時此刻，敵人如此強大，地球本源又破損不堪。

  　　當黑洞與銀光撞擊之後，景浩言長劍脫手，麵目猙獰，化為屍體重重墜落，在下方砸出一個深坑。

  　　無數魔物飛撲過去。

  　　一方世界的天眷者，於它們而言是獨一無二的美味，景浩言的身軀很快就被分食幹淨。

  　　……

  　　至此，季霄也猜測出來了。

  　　這個世界，其實是未來，一個如果自己未曾穿越到山海九洲再回來，地球將會麵臨的未來。

  　　景浩言身死，地球最後的希望也不複存在。

  　　接下來，無數場景走馬觀花地在季霄眼前上映。全世界的修行者們一個接一個死去，對於百分之九十九的修士來說，任何一頭魔物都能輕易奪走他們的性命。

  　　整個地球淪為地獄。

  　　所有生靈，皆化作魔族的食物。

  　　當最後一名人類被吞食入腹，黑暗籠罩了一切，這方世界真正地滅亡。

  　　光明，漸漸開始湧現。

  　　銀龍之軀出現在季霄麵前。

  　　“孩子，你終於來見我了。”

  　　季霄看著它道：“所以，你便是地球的本源？我的穿越是你一手主導的？”

  　　銀龍在季霄麵前突然消失了。

  　　但它的聲音還在繼續。

  　　“我並非真正的地球本源，而是地球本源之一的部分意誌所化。非洲大陸、亞歐大陸、美洲大陸，各有一處本源。但，除卻位處華國的我，其餘兩處皆已徹底淪陷。而我，也因此誕生真正的意誌。”

  　　季霄聞言蹙眉。

  　　對方似乎明白他在疑惑什麽，進一步解釋道：“一個巨人，尚且難以控製身體上的細小部位。一方世界何等龐大，本源意識自始至終都處於無意識的混沌狀態，絕大多數時候隻能按照既定的規則去做事，包括對天眷者的恩賜，包括對天道的維持。”

  　　“可是，當另兩處世界本源徹底陷入寂滅，我便如同人類一樣，暫時獲得了自主思考的能力。我預測到了這方世界的毀滅，你先前所見，便是它最終會變成的樣子。以景浩言之力，無法對抗魔族，救下我。”

  　　“我明白，以此方世界的力量，無論如何都對抗不了魔族。既然如此，就隻能殊死一搏，借用更高位麵的力量。我的敵人，終有一天也會成為它們的敵人。”

  　　“於是，我調動了一切我能調動的力量，將世界撕開一條口子，選中你，送了過去。你受我之力前往，會在既定的時間返回。若能學成歸來，地球便還有一線生機。”

  　　“也正是因此，我陷入前所未有的虛弱，魔族趁機入侵到了我的體內。除非徹底降臨，否則它沒有辦法真正吞噬一方世界的本源力量。想要對付我，要麽與另兩處本源所在一樣，將我封印，使我陷入寂滅，無力再做任何事；要麽以魔氣入侵，使我陷入混亂，失去自控，無意識地消耗本源力量，神農架的八卦陣法便是其中之一。”

  　　“神農架本是六千年前，上一任天眷者的隱居彌留之地。在你所摧毀的冰山下方，留存著他當年的一件強大法器，正適合你所用。你可前往取之，增強自身之力。”

  　　至此，季霄終於明白了所有的前因後果。感受到銀龍的力量在逐漸消失，他忙追問道：“我要去哪裏尋找你真正的位置所在？”

  　　“下個月初，明崖山洞。”

  　　銀龍消失無蹤。

  　　季霄睜開雙眼。

  　　身側，沈鬱與陸機昂紛紛看著自己。

  　　陸機昂笑道：“季先生，你可算是醒了！這麽突然地暈過去，要不是氣息平順，真得把我們，尤其是沈道長擔心死了！”

  　　季霄聞言看向沈鬱，對方麵色坦然，完全沒有陸機昂說的那樣誇張。

  　　沈鬱出聲詢問道：“可是本源意誌在與你對話？”

  　　季霄點點頭，忽然又想到什麽，因此產生了一絲疑惑。

  　　遲疑片刻，他還是道：“一會兒我再與你詳說罷。”

  　　偏頭看去，景浩言依舊昏迷著。

  　　他的師弟同樣在身側守著。

  　　與季霄一樣，此時此刻，景浩言也看見了自己不敵魔族，最後戰死於華國南境的情景。自此之後，地球上的所有生靈徹底麵臨末日。

  　　不同的是，他還看見了此前不知的、整件事的前因後果。

  　　庸國王子為了保護自己的國家，因此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將魔族引入地球。

  　　關鍵時刻，位處華國的地球本源之一，以自身之力強行將其封鎖，又鎮壓了絕大多數已經降臨地球的魔物。

  　　其後的許多年，魔族不斷努力著。

  　　另兩處地球本源，並不如銀龍來得強大。在此後的一千多年裏，魔族蠱惑了無數地球人類——如風水師查爾修那樣的人類。

  　　它們抓住每一個能夠利用的機會，終於磨滅了另外兩處本源意誌，使那兩處本源之力陷入寂滅。

  　　隻要滅掉華國的最後一處，魔族便可長驅直入，降臨地球，先滅地球生靈，再徹底吞噬所有的地球本源，大幅度地增強整個魔族的實力。

  　　而季霄，便是銀龍複蘇之後采取的應對。

  　　至此，景浩言終於明白了一切。

  　　看完全部畫麵，他醒了過來。

  　　剛睜開眼，景浩言便對周圍的人道：“當務之急，必須先解救位處華國的地球本源，然後再去恢複另外兩處。否則一旦魔族全數降臨，我們就隻能坐等滅亡。”

  　　季霄聞言笑了笑，道：“倒是不用這麽著急。方才它告訴我，要我下個月初前往明崖山洞尋找。既然特意提了時間，我想，沒到那個時候，是無法找到它的，又或者有強大的結界阻撓。”

  　　“明崖山洞？”

  　　景浩言道：“這是什麽地方？”

  　　“我也不知。”

  　　季霄聳了聳肩，道：“又或許是冥涯山洞，或者是旻牙山洞。總之，音是這麽個音，具體是哪個字我就不知道了。”

  　　陸機昂道：“距離下個月初還有十天時間。季先生放心，回去之後我會將此事上報局長大人，以政府之力全國尋找，定能在約定的時間前將其找到。”

  　　景浩言想了想，道：“我也會上報師門，並聯係其他門派，以整個華國修真界之力，搜尋此地。”

  　　“事不宜遲，盡快行動吧，先找到那個明崖山洞，探查清楚。”

  　　季霄點頭：“此地本源意識已經徹底消散，傳送陣法應當也可以使用了。”

  　　景浩言聞言作法，果然成功設下了傳送陣。

  　　他衝季霄與沈鬱抱拳，道：“告辭，我二人先行一步，時刻保持聯係。”

  　　說罷，兩位山海穀修士消失於原地，眨眼間便回到了山海穀。

  　　陸機昂則看向季霄。

  　　季霄右手一揮，也在原地設下傳送法陣，對陸機昂道：“剛才的本源意誌要我在此地尋找一件法器，我先送你回國安局吧。”

  　　陸機昂說一聲好，站到法陣中央。盡管他覺得十天時間，對於政府來說足以把全國的每一寸土地都尋找完畢，但茲事體大，還是盡快行動為好。

  　　於是，陸機昂也消失無蹤。

  　　季霄偏頭道：“那法器就在神農架的禁區中央，師兄可願陪我一起？”

  　　沈鬱理所當然地頷首：“好。”

  　　二人禦劍來到碎裂的冰山麵前。

  　　季霄道：“本源意誌告訴我，法器就在這最中央的底部，是六千年前的地球天眷者遺留的，很適合我用。可我修煉的乃是魔氣，難不成當年那位天眷者，竟然是位魔修？”

  　　沈鬱道：“不無可能。”

  　　他振袖一揮，阻攔的冰水石塊眨眼間便消失得幹幹淨淨。

  　　季霄落了地。

  　　神識徹底進入地下，仔細摸索，卻沒有任何發現。是了，他先前為了尋找地球本源，其實已經搜索過一次。

  　　但銀龍總不會欺騙自己。

  　　以神農架的特殊，別人拿走這件法器的可能性也幾乎沒有。

  　　於是，季霄釋放出神域。

  　　神識再次進入地底，細致地、一寸寸地翻找著。這一次，他終於有所發現。

  　　竟是一段枯樹枝！

  　　季霄將其招來，用力一揮。

  　　魔氣的威力，粗略判斷，居然直接增長兩成！

  　　須知，個人的修為越高，便越難尋到趁手的法器。如陸機昂所使用的靈槍，幾乎能將他的戰鬥力提升一半，但同樣的靈槍對於季霄來說，完全是有害無益——以他的靈氣，一旦輸入其中，靈槍就會瞬間爆裂，根本無法承受。

  　　因此，回到地球之後，季霄都是徒手作戰，要麽就是以靈氣凝聚成武器，從不使用地球上的法器。

  　　再如沈鬱的佩劍“鈞燃”，是整個山海九洲足以排進前三的神器，可是於沈鬱而言，威力也不過增長兩成罷了。

  　　季霄端詳著手中兵器，道：“也不知這段枯樹枝是何來曆，叫什麽名字。”

  　　他想了想，道：“從今天起，便命名你為【思眷】罷。”

  　　顧名思義，思念上一任地球天眷者的意思。畢竟拿了人家的遺物不是？

  　　意外收獲趁手的兵器，季霄心情不錯：“到下個月之前，這段時間就可以稍微閑下來了，尋找地方這種事交給國安局就好。”

  　　他看向沈鬱：“你有地方可去麽？”

  　　沈鬱認真地思考了三秒，而後回答道：“沒有。”

  　　季霄點點頭：“果然。”

  　　他大手一揮，善良地說道：“那我就收留你幾天吧，反正之後肯定是要一起去明崖山洞的。”

  　　沈鬱道：“好。”

  　　季霄原地再次設下一道傳送陣，目的地是淮州市自己的家。

  　　“對了，沈鬱，有件事我比較好奇。”

  　　沈鬱抬眸看向他：“什麽事？”

  　　季霄一邊做法一邊道：“我原本以為，我從地球穿越至山海九洲，這純粹是個巧合。因為這場穿越顯得有些滑稽：一睜眼就去了山海九洲，一睜眼又回來了。”

  　　“可是現在看來，根本不是這麽回事兒。這場穿越是地球本源意誌為了自救，特地設計出來的，是故意為之。”

  　　“所以，你呢？”

  　　眨眼間，兩人來到了季霄的家。季霄好奇地看著身旁的人道：“你一個山海九洲的天眷者，好端端地怎麽也來地球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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