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作者:林中有霧      更新:2022-09-28 18:42      字數:4464
  第83章

    正如梁知舟所說的那樣, 兩軍的衝突越來越頻繁,經常都能聽到警戒聲。而梁知舟回來的時間也越來越晚,一開始她還能在睡覺前見上他一麵, 兩個人說上幾句話。

    但是沒幾天之後,她迷迷糊糊睡過去的時候, 梁知舟還沒有回來,早上人也早就走了,幾乎碰不到麵。最後她雖然還是從澤生那邊知道他的每日都有回來過,但是心裏總有一點沒著沒落的感覺。

    天水城常住的人倒還是淡定, 絲毫不擔心會有城破的危機。而那些從其他地方逃來的,每日都能聽到外麵打仗的聲音, 難免也會焦慮起來, 盤算了一下自己的家底之後, 又開始拖家帶口地往外跑。

    城內的氣氛一下子壓抑起來, 竟也分不清在這樣壓抑的環境中,到底是天氣更冷還是人心更冷。

    她怕自己胡思亂想, 去製衣坊的時間更多, 也學著去裁剪布料想著親手給梁知舟做一件棉衣。奈何她在這方麵的天份實在不高, 三四天了還在縫衣服和拆衣服之間來回折騰,做出來的東西仍舊不成樣子。

    尖銳的銀針往手指上一戳, 她吃疼得將手往回縮,低下頭仔細看看時,指尖已經滲出血珠。這次她走神得厲害,手上沒注意戳得也重,指腹的鮮血還在不停地往外麵流, 滴落在衣服上, 淺色的布料上就被砸出一朵豔紅色的花。

    她莫名開始心慌, 總覺得有什麽不好的事情發生了,而最近唯一讓她擔憂的隻有梁知舟的安全。

    思來想去之後,她直接找來澤生,開口就問:“世子爺這幾日真的回來過了嗎?”

    澤生猶豫了一下,猶豫的時間很短,短到她甚至察覺不到什麽,他就立馬回答道:“是。”

    沒給他反應的時間,她緊接著就問:“他昨天是什麽時候回來的?”

    “後半夜,大約是子時三刻。”

    澤生還在慶幸,當初就是為了防止夫人突然問起,將世子爺回來和離開的時間都編好了,果然有用上的時候。

    可他還沒慶幸多久,就見夫人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非常難看。

    “可是昨夜我想等他回來,子時三刻時還沒有睡著。”

    澤生沒反應過來,等看到女子變了臉色之後,支支吾吾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虞念清攥緊了布料,沒敢立即去問怕結果是自己不能承受的。她的腦子亂糟糟的,將各種危險情況過了一遍,唇色都有些發白,輕聲問:“沒有生命危險吧。”

    “自然沒有!”澤生立即說。說到這裏,他覺得也沒有瞞下去的必要,直接說:“世子爺背部中了一刀,傷口挺長但是不深,已經包紮過了,很快就能恢複。他怕你擔心,所以這幾日都沒有回來,叫我們瞞著。”

    她一開始聽說時隻是著急,有點回不過神,現在聽人平安無事之後,湧上來的就是一股火氣。為什麽這麽重要的事情,都不和她說,她也沒有脆弱到連這點事都承受不了。

    “他現在還在軍營中嗎?”

    “應該是的。”澤生不大確定她想做些什麽,回答的時候也含含糊糊的。

    虞念清沒有理會他,直接帶著人一起過去準備看看具體的情況。

    之前她來過軍營幾次,守衛的士兵都認識她,被問清楚是來找梁知舟的之後,就很順利地就被帶入到主營帳中。剛好營帳裏沒有人議事,她掀開簾子就直接進去了。

    營帳內的陳設很是簡單,才進去是一片空曠,盡頭是一張小幾,小幾上放著寫平時能用到的物品。右手邊放著一張巨大的沙盤,沙盤上蓋著一層黑布,看不到具體的樣子。左邊則擺放著一張桌子和書架,書架上放滿了卷筒,看著有點亂卻有一種詭異的和諧。而在角落的地方,才支起了一張簡陋的小床。

    梁知舟正坐在床上給自己換藥。

    他的衣服被褪在的腰間,露出一整個背部。背部上寬下窄,膚色是介於白色和麥色之間,沒有那樣誇張鼓脹的肌肉,肌理的線條勻稱又有沒,像是一頭積蓄了力量的獵豹。

    而在右肩的位置,有一條手掌長度的刀傷,傷口被處理過蓋上了金瘡藥,有些地方已經結了深黑色的痂,有些這就完全是血混著金瘡藥的顏色,看不出恢複的結果。

    當染著血的紗布被揭下時,有些結痂的地方又開始往外冒出鮮紅色的血。血順著光滑的背部往下流,格外觸目驚心。

    虞念清倒吸了一口冷氣,便看見男人回過頭來。

    “誰?”他眉尾壓得很低,疏離的鳳眼泛著冷光,極為不悅,周遭全是迫人的煞氣,讓人心生畏懼。

    她心猛然一跳,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就看見男人雙臂往上抬,直接將衣服穿了起來,朝著這邊走過來,神色緩和地去牽她的手,“你怎麽過來了?”

    “我聽說你受傷了,所以想過來看看。”她朝著男人的肩膀上看過去,推著他往裏麵的小床上走,“你的傷口還沒有包紮好,先不要動。”

    或許是因為理虧,男人這時候倒是聽話地很,被推著坐在了床邊,解釋道:“不是什麽大事,就是看著嚇人。”

    “這還不算是什麽大事嗎?”她有點生氣,覺得梁知舟完全就是在嘴硬。

    她走上前一步,伸出手小心地將他的衣服往後麵撥開,去看肩膀上的傷口。還沒來得及看仔細的時候,腰上就突然一重,被人攬住靠在懷中。她有些不自在,剛想要掙紮就觸及到男人身上的傷口,掙紮的力度都小了不少。

    “有大事的話,應該就是不能回去見你。”他說這句話有些調笑的意思,想讓她能夠放輕鬆些的。

    虞念清心裏麵明白,可看著手掌長的傷口時,笑都笑不出來。她做衣服時,手上被針戳了一下都覺得疼,更何況這麽長的刀口。而在她認知當中,梁知舟能力出眾手段高超,在危險的情況都能夠化險為夷,是一個永遠都不會倒下的存在,庇佑著身邊的人。

    而看著刀口時,她才恍然明白,再強大他也終究是個普通人,也會流血受傷,甚至是死亡。

    這種認知她心裏總覺得不舒坦,也不是疼,而像是將整個人都放進密封的罐子裏,有點無力而又喘不過氣來。

    小心翼翼地摸上男人的後背,沒敢碰到傷口,她眼神複雜地問:“現在還疼嗎?”

    “現在倒是沒什麽感覺了。”

    可也不能就這麽放著不管,她便想轉身,“我去給你叫軍醫來,將傷口重新包紮一下。”

    可男人攬著她腰的手始終沒有鬆開。

    她不由得拍了拍他的手,有些著急道:“你先鬆開,我去找人。”

    “傷口快好了,我能處理。”梁知舟抱著她的手縮緊一些,女子身上特殊的香氣能夠讓他的精神舒緩下來,便輕聲說了一句,“再讓我抱上一會。”

    有些不輕易示人的軟弱。

    鼻尖有了一種又酸又澀的感覺,眼眶也漸漸濕潤。她不由地往上抬頭,深吸一口氣之後將眼底的氤氳逼了回去,終究也沒再說其他的話,而是靜靜地攬著他的肩膀任由他抱著。

    營帳外麵有來回走動的士兵,不遠處還有士兵正在訓練,聲音響亮而莊重,同營帳裏的安靜行程了極大的反差。襯托得此刻更像是偷來的一般。如果是偷來的,她自私地想讓這一刻往後延長再延長,讓他休息的時間能再長一些,能稍微喘上一口氣。

    但是很快,這份靜謐就被直接打破,不遠處響起了號角聲。

    雨生直接從外麵走了進來,看見擁抱著的兩個人猶豫了一瞬之後,還是沒有退出去,稟告道:“世子爺,又有人來攻城了。”

    梁知舟鬆開手,眉目冷凝,“帶了多少人來?”

    “約莫一個營,投石都已經準備好了,張將軍先過去盯著。”

    “我知道了,等會就過來。”

    說完之後他直接站起身來,將台子上幹淨的紗布迅速往肩膀上纏去,在撿起衣物穿上,不忘和身邊的女子交代著:“等會讓澤生送你回去,如果收兵早,晚上我便回去一趟。若是夜深了,也不必等我。”

    他整個動作都十分利索迅速,不一會兒就已經穿戴整齊,蓄勢待發,絲毫瞧不出右肩上有傷。

    虞念清站在旁邊,全程沒有打擾。

    要走之前,男人站定在她的身前。他的身量本就很高,現在穿著一身厚重的盔甲,身形更是挺拔寬厚,與麵前的纖細的女子形成了極為明顯的對比。

    “過來,親了一下。”梁知舟朝著她伸出手,將自己的側臉露出來,示意她親過來。

    很快女子就已經走了過來,攀著肩膀,親了一口他的唇。

    軟軟的帶著一股甜膩的氣息。

    他的心一下軟了下來,摸了摸她鬢角的頭發,然後毫不猶豫往外麵走去。

    虞念清看著他遠去的背影,眼眶瞬間就紅了。他肩上還帶著傷,也不知道傷口會不會更加嚴重,會不會影響他的行動導致受更重的傷。

    她有許許多多的擔心,卻沒有辦法說出一句挽留的話。這是他的責任,也是使命。

    回去之後,她將裁剪的布拿出來,繼續縫製衣裳,等梁知舟回來。她怕自己又睡著,喝了許多冷茶,熬到後半夜時,梁知舟才從外麵走進來。

    梁知舟已經換了一身衣裳,可是抱過來的時候,她還是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血腥味,一顆心又糾了起來。

    “又受傷了?”她問。

    “沒有。”

    她不相信,咬著唇伸手去脫他的衣裳,想要親眼看看。

    梁知舟望著女子通紅的眼,所有拒絕的話都咽了回去,反而相當配合著,引著她去檢查自己的身體。“我答應你,會好好保重自己,是不是沒有說謊。”

    “你說謊的時候我從來都不知道。”她壓抑著情緒,低頭時碎發垂下遮住眼睛,隻看見一張格外消瘦的下頜。

    梁知舟歎了一口氣,額頭抵著她的額頭,同她對視著。

    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很近,似乎隻有這樣的親昵才能將內心的焦躁不安給去除。

    但這隻是表象,他想到接下來說的話,隻覺得有點頭疼,卻不得不開口。

    “為了安全,我們準備將天水城的民眾都撤出去,三天之後就開始撤離。到時候……你跟著他們一起出城。”

    杏眼圓睜,女子伸手將他推開,“我不走,之前說好了,我會在天水城陪你。”

    她說著說著,就有點覺得梁知舟是有點兒在無理取鬧,當初是他開口說要她留下來,現在讓她離開她就必須要離開?她又不是一件能讓人隨意擺弄的玩具。她生氣著,將心裏隱藏的更深的害怕壓住,逼著梁知舟給自己一個回答,“你不是說天水城沒有什麽危險嗎?那我留在這裏又有什麽關係?”

    “有,你在這裏我會分心。”男人的態度一下子強硬起來。

    他沉著一張臉,臉上沒有一點笑容,狹長的鳳眼定定地看著麵前的女子,帶著一點不容抗拒的強迫。他拉著女子冰冷的手,放在唇邊親了親,“姣姣,我希望任何時候你都是安全的,我才能放心去做別的事情。”

    “我答應你,不會讓自己陷入任何的危險當中。但是,你必須離開。”他說。

    她看向梁知舟。

    這段時間他真的瘦了許多,眼眶下有一層濃重的陰影,下頜也冒出來一層沒來得及刮掉的胡茬,看上去很是粗獷。一年之前,怕是誰也不會想到,那個在京城用錦衣玉食供著的貴家公子會有這般不修邊幅的樣子。

    她伸出手指,去戳他的下頜。指尖麻麻的,有點戳人,但是她卻沒什麽知覺,隻覺得心裏難受得緊,連眼眶都難受著。

    可她始終沒有哭出來,眼眶通紅著,最後點了點頭,“好,我先出城。”

    梁知舟應當是早早有了這個打算,等第二日的時候,澤生就開始清點院子裏的東西。製衣坊那邊的人也要跟著出城,剩下沒做完的衣裳交給軍隊,專門有人過來負責冬衣的供給。

    將所有東西都安排好之後,第三日早晨,她就帶著人乘坐馬車離開。

    在路過城門口時,她掀開簾子朝著高大的城樓望去。

    那是十一月初,天寒地凍,風刀搜刮著每一寸土地,地上成了荒涼的一片見不到一點綠色。寂寥平原上,隻有高大的城樓迎著亮閃閃的朝陽如同沉睡的臥龍盤踞著,俯瞰紅塵萬般。

    而在城門上,站著一道挺拔的身影站立著,而他的身後是快要變得空空蕩蕩的天水城,是敵軍南下最為重要的一道防線。

    她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見,隻朝著城樓的方向遙遙揮了揮手。

    他們總在分別、相聚又分別的路上。

    隻是希望下次,隻有相聚,沒有分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