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作者:林中有霧      更新:2022-09-28 18:42      字數:4728
  第68章

    自徐雲濃走後, 楊氏一直精神恍惚,腦子裏一直在重複著徐雲濃的話,“當年先夫人死的時候, 你就在旁邊……”

    是的,她在旁邊。

    她本來就是不受寵的, 比不得他心愛的女人。但那天是她的生辰,早早就和鎮國公說好了,生辰那日他會過來陪她。

    可是那天先夫人突然病了,鎮國公連想都沒有想直接去正院陪先夫人, 完全忘記了前幾日對她的承諾。

    她恨啊,她覺得徐氏就是故意的, 不明白為什麽徐氏什麽都有了, 卻連這麽一點機會都不留給她。

    她如同自虐般去了主院, 在主院門口徘徊著, 想要瞧瞧徐氏到底有多少的花樣可耍。

    她還記得那日是一個無風的夜晚,整個天被一塊不透光的黑色絨布蒙上, 見不到一點光亮。她如同遊魂一般, 在主院門外細長的道路上來回遊蕩, 想象著兩個人在裏麵歡好的場景。

    空氣裏突然傳來細微的“砰”聲。

    那時她膽子大,鬼使神差般將麵前的門推開。

    天黑之後, 所有的院子都會落鎖,還有專門的婆子在門口等著守夜。

    可那天她輕而易舉地將門推開,沒有任何人來阻攔。

    一片漆黑中,唯有正房的燭光還亮著。她如同被燭光吸引一般,朝著正房走去。

    透過窗戶的一條縫隙, 她看到一道坐在梳妝台前的背影。那背影纖細但不過分孱弱, 濃雲一般的頭發垂落在腰間微微晃動, 在燭火之下有種妖嬈的美。

    近似妖怪。

    她的呼吸都停滯了,手心攥著一把汗,想要逃跑腳卻在底下生了根一般挪動不了分毫。

    然後她就看見坐在梳妝台前的人轉過身來了,儼然就是徐氏。

    徐氏本就是個美人坯子,五官深邃帶著一點異域風情,卻不濃烈,性子上更像是出身江南水鄉的人。在裝扮之下,她的美就更加凸顯,仿佛是神女落下凡塵。

    而這個凡塵神女走到圓桌旁,將圓瓶裏的水一飲而盡。

    眉頭輕輕蹙起,徐氏的表情一下子變得難受。

    她眼睜睜看著這個女子撐著身體,一點點挪到床上陷入到昏迷的男人身邊,然後倒下。

    楊氏自己明白,當時若是自己大聲呼救,哪怕是發出一些動靜,所有人都能發現徐氏自殺了,說不定徐氏還能救得回來。

    但是她真的不甘心,徐氏要是活著,鎮國公的目光隻會在徐氏一個人身上,永遠都不會分一點兒在她身上。

    那瞬間,她生出了無限的勇氣,躡手躡腳地從主院裏退了出去,然後狂奔回去。

    徐氏原本就是自殺,這和她有什麽關係?

    後來的無數時候,她都用這句話安慰自己。現在被徐雲濃猛得戳穿,她倒是後怕起來,倘若梁弘揚知道當初她親眼瞧見徐氏的死,他還能放過她?

    楊氏病了,病得十分突然。

    因著鸞鳴公主的侍衛才出手,楊氏也不敢請太醫,隻私下請了大夫過府來治療。

    大夫說是心病,但是楊氏的心病是什麽,她自己也不肯說。她隻是讓人將梁景明找來,拉著自己兒子的手反反複複念叨著:“你說,梁知舟會對我們娘兩手下留情嗎?”

    “自然不會,若是換成是你,你願意放過?”梁景明反問。

    他坐在床邊,手肘撐在膝蓋上,去握住楊氏的手,“但是你放心,當初既然我能將他踩下去一次,自然也會有第二次。”

    楊氏沒有注意到他說的“當初”,隻注意到他會將梁知舟踩下去,頓時有些緊張起來,“你是有什麽計劃嗎,會不會有什麽危險。”

    “自然不會。”梁景明很是篤定,嘴角勾起,找到幾分手握重權的快感來。

    他是重活一輩子的人,很清楚地明白事情是如何發展。別看現在皇上身體日漸孱弱,底下的皇子鬥爭得厲害,但是最後上位的還是所有人都沒有想過的邊境猛虎厲王,更沒有想到的是楚清清就是厲王的女兒。

    上輩子梁知舟為了報徐家滅門之仇,策劃了刺殺厲王的活動,最後敗走如同喪家之犬般躲了起來。而他借助虞家的勢力爬了起來,又因為楚清清的緣故和厲王有了聯係,在厲王登基後一躍成了炙手可熱的權臣,這是何等的榮耀。就是他的父親鎮國公,最後也將鎮國公府悉數交給他了。

    唯一可惜的是,念清被帶走了。那麽短的時間,她居然和梁知舟生出了情愫,被抓回來時那怕是一心尋死都不願意拖累梁知舟分毫。

    他梁知舟憑什麽?

    這輩子完全不一樣了,他早早就和厲王聯係上了,等到太子一反朝廷震蕩之際,就是厲王出手的時候。

    “我已經安排好了,您放心就是。”梁景明笑了起來,溫和的麵容下竟有那麽一絲扭曲。

    楊氏則是害怕,“你的父親很看重梁知舟,你如同做什麽對威脅到梁知舟的事,他肯定會出手的。”

    “他隻會看重能鎮國公府帶來榮耀的人。”梁景明動作斯文地替楊氏蓋上被子,聲音裏透著一股詭異的平靜,“你先養好身體,不必太擔心我。”

    可越是這樣,楊氏越是擔心。

    鎮國公未必就像他說的那樣在意鎮國公府的前途,不然當初也不會主動上交了兵權換來徐氏的一條命,又或者說他將徐氏看得比任何東西都要重要。

    她想通了其中的關節之後,眼裏迸發出一股凶意,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緊緊抓住梁景明的手,“你是有打算的對吧。”

    等梁景明應承之後,她便放心地躺了回去。隔天,楊氏便生龍活虎地從床上爬了起來,回娘家去找徐雲濃。

    虞念清接到消息的時候,楊氏已經出門了。

    盈月小聲說:“以前倒是從來沒有注意過這位楊夫人,之前站在夫人旁邊,就像是隱形了一般。回想起來,奴婢發現除了她的夫家竟然沒有半點印象。”

    但早年在虞念清和梁景明還沒有解除婚約的時候,她們和徐雲濃也來往過很多次,一點印象都沒有實際上不是一件正常的事兒。

    虞念清也沒有想到,下毒的事查來查去,居然是和楊氏娘家的弟媳有關係。

    這還要從一個叫柳條兒的丫鬟說起。柳條兒是家生子,父母雙親都是先夫人的陪嫁。但是當初先夫人遭遇過刺殺,柳條兒的雙親便為了救先夫人犧牲了。因為這層關係,府裏人對柳條兒十分照應。

    再加上這個孩子生來討喜,臉圓圓的,笑起來眼睛眯成一條直線很是可愛。她當初見到這個小女孩的時候,覺得她和阿滿相貌有點兒相似,就安排她幫忙跑腿拿拿東西。

    這本就是一個輕鬆的活計,柳條兒聽說時,硬要過來給她磕頭謝恩。

    這次還是盈月先發現不對勁的,他們還沒有和正院那邊真的撕破臉,多多少少都有些來往和交集。那怕是小廚房裏燒火的婆子,碰到了楊氏那邊認識的下人,都能停下來說兩句話。

    可柳條兒作為一個跑腿的丫鬟,居然和正院那邊沒有一點兒接觸。

    盈月由此上心,托世子爺身邊的下人去查,誰知道真的查出來一點兒東西。柳條兒父母親都有積蓄,在外麵置辦了一個特別小的一進院,她稍微大了一些之後就時常去外麵住。雨生潛入到她的住處裏,在櫃子底下搜到了一小包車前草的粉末。

    確定了是柳條兒下的手之後,跟著查了查她最近和什麽人接觸過,結果查到了無父無母的柳條兒不知道什麽時候給自己認了一個幹娘,這個幹娘正是徐雲濃身邊的一個丫鬟。

    這個丫鬟之所以會和柳條兒搭上關係,還是因為徐雲濃出身武平侯徐家的另一個旁枝,她年輕的時候還曾去徐家住過一段時間,這個丫鬟在徐雲濃住武平侯府的時候和柳條兒的父母有交集。

    按照這個關係算下來,梁知舟還要稱徐雲濃一聲“姨母”。

    虞念清聽盈月說的時候,隻覺得迎麵潑過來一盆狗血,當時就被震驚地說不出話來,“確定了嗎?可告訴世子爺一聲了?”

    “消息就是世子爺旁邊的雨生給的,應當是真的,世子爺知不知道就不清楚了。雨生遞了消息就匆匆忙忙走了,看起來還挺忙的。”

    虞念清沒說話了,要是自己的人處理了也就處理了,可柳條兒的身份還有些特殊,她倒是不知道怎麽下手。

    想到這裏,她越發惱火起來。

    他們原本就為了孩子的事情有些爭執,但梁知舟回到京城之後,整個人就如同憑空蒸發了一般沒了任何蹤跡,隻讓下人過來傳消息說是有事要處理。

    她本就有些不高興,當時說開了心裏未必一直難受。可經過幾天沒著沒落的等待之後,原本的三分火氣現在也成了七分。

    想到這裏,她按了按鬢角,吩咐道:“先將她關進柴房裏,等過幾日再說。”

    盈月沒有在說什麽旁的,得了命令之後就開始處理柳條兒的事。

    阿滿知道她最近有些不高興,晚上的時候特意添了一道酸菜老鴨湯。老鴨是早上燉上的,經過一天炭火的煨製,鴨的骨頭和肉早就脫離。再要出鍋時,再在砂鍋裏放在一把酸菜,光是聞著味兒就讓人口齒生津。

    她喝了半碗湯,又吃了幾口麵條就已經吃不下去。

    這時候,梁知舟倒是突然從外麵回來了。

    他像是在外奔波了很長時間,衣擺發皺還帶著很重的灰塵,有種難以言說的疲憊之感。

    阿滿上前問,“世子爺,要不要再添兩道菜?”

    “不用了,我先去洗漱,等會再過來。”他將披風交給身邊的人,看了一眼虞念清,見她沒有說話之後,轉而去了旁邊的耳房清洗。

    沒一會兒之後,他就從耳房裏直接出來坐在桌邊,沒有直接說話,隻是靜靜看著虞念清。

    他像是比前幾日黑了一點,眼下有一層淤青,下頜有一層短短的胡茬,原本清俊的長相多了幾分滄桑感,仿佛仙人墮落到凡塵當中,帶著肉眼可見的疲憊感。

    虞念清不由地心軟了半分,動手盛了半碗湯遞過去,“你這幾日去哪了?”

    “去城郊那邊處理事情,這幾日才忙好。”梁知舟接過碗,慢慢喝了幾口,狀似不經意地說,“夥食都不怎麽好,若不是不能換人,我都不願意過去。”

    “我以為你是躲著我呢。”虞念清斜看了他一眼。

    “這倒是沒有。”男人說著話,伸手過來想要握著她的手。

    她掙紮了兩下,眼角的餘光看見丫鬟們都還在,漸漸就沒有動彈任由他握著。

    兩個人簡簡單單吃了一次飯,就去了屋子裏休息,主要是的梁知舟想問問這幾日發生的事。

    虞念清先說了抓到柳條兒下藥,又說了說楊氏的弟媳婦徐雲濃和武平侯之間的關係,隻說現在將人關進了廚房。

    男人正拿了一把銀剪子將蠟燭上的燈芯剪短,眼眸深黑,那怕是被燭光直直照著都沒有亮光。將燒焦的燈芯用銀片撥開之後,他才將剪子放下,用帕子擦了擦手,斯條慢理道:“到時候我來處理。”

    燭光將他的影子拖得很長,身上多了股煞氣,莫名地有些滲人。

    虞念清心驚,忍不住往後坐了坐,在猜測梁知舟這幾日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他察覺到她情緒的不對勁,緩步走了過來,伸手去摸女子的臉頰,“怎麽了?”

    “你這幾日……這幾日是不是動過手?”她輕聲問。

    她自認為也算是經曆過一些事,就算沒見過人親自動手,也明白動手解決一兩人是養不出這種煞氣來。

    男人沒有立即回答,垂下眼簾看不出任何情緒,反問了一聲,“你害怕嗎?”

    她是有些害怕的,畢竟第一次知道他在外麵動過手。但是和梁知舟相處這麽長時間,她倒是能摸清楚男人的一些秉性。他稱不上什麽悲天憫人的聖人,但也絕對不是為非作歹的惡心。

    “我能知道原因嗎?”她仰頭問。

    倒是沒有再避開。

    梁知舟坐到她身邊去,掐住她的腰讓她跨坐在自己的身上,將頭靠了過去,放鬆了許多,“太子要造反,我提前過去解決掉一批人,免得京城真的亂起來。”

    “太子要造反?”虞念清不能理解,怎麽都沒有想到會是這個理由。

    太子雖然已經幫著處理朝政,培養了一批心腹,但是手上沒有任何兵權,是有多想不開才回去造反。

    “他也未必想走到這一步,但是已經沒有辦法了,京城中這麽多人看著。”

    自從幽州刺殺的事情出來,太子就終日恍恍惚惚處在隨時被廢的驚恐中,而京城中的各方勢力也在等著太子被廢。皇上卻在這時候表演了一把慈父,前後都沒有表現出要廢除太子的意圖,讓各方勢力更加騷動起來。

    剛好出了鸞鳴公主落水的事,很快就查到太子妃身上去。

    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皇帝原先未必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嚴加處理。但是太子妃不知道受了什麽刺激,挾持了自己的親生兒子求到皇上麵前,求皇上放過她一條生路。

    而這種威脅恰好就觸碰了皇上的雷點,天子哪裏是那麽容易讓人威脅的?

    於是他下令當場射殺太子妃,熱血飛濺,小皇孫被救出來時,整個人都已經是癡癡傻傻的。

    太子妃的死讓太子更加惶恐不安,在有心人的挑撥之下,起了謀反的心思。做廢太子是死,謀反失敗也是死,但是後者好歹還有那麽一點兒能活下去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