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無情笑歎他人癡(三十三)  不必再相見……
作者:姑娘別哭      更新:2022-09-27 20:44      字數:3657
  第71章 無情笑歎他人癡(三十三)  不必再相見……

    荀肆幾人一路跑到城外, 在山腳下見到一盞孤燈忽明忽暗亮著,兩個黯淡人影映在路旁。

    “雲珞。”她出聲喚了, 到他身前。

    雲珞聞聲將燈滅了:“還以為你改主意了。”

    荀肆又回頭望一眼皇宮的方向,心中那股疼又細密滲出來:“不會改主意。咱們出發吧!”

    “備好了馬,一人一匹,咱們先趕路到晌午,出了冀州界我與你細說。”

    幾人各自牽了馬翻身而上,消失在夜色之中。騎了將近五個時辰才出了冀州界,尋了一處山頭拴了馬,付饒從包袱中拿出提前烙好的餅子, 一人一塊兒就著水吃了。

    雲珞這才仔細道來:“是在五日前,荀大將軍遇襲的消息剛到京城,付饒的人於夜裏見殷家角門走出五人來, 從身形分辨有一人是殷祥, 這幾人從殷家徑直出了城, 到了城外上了兩輛馬車。那兩輛馬車是謝家提前備好的, 另一隊人有查。當時便命人瞧瞧跟著。蹊蹺的是,第二日, 殷府大門大敞實開, 有狀似殷祥的人上了殷府的轎子,那轎子在永安河邊走了一圈才回府。我就想, 這興許是在唱一出金蟬脫殼,於是便以查案為由去拜會,殷家卻推說殷祥抱病在身不肯見。”

    “為何要逃?”荀肆問道。

    雲珞指了指荀肆:“說不清。但有傳言說你荀家派出了殺手來京城追查接連刺殺荀家的人。”

    荀肆低頭想了想, 倒像是阿大的做派。阿大眼中容不得沙子,也容不得被人接二連三算計。若對方明明白白,他也會明明白白, 若對方用這髒汙手段,他便會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但事情遠不會這樣簡單。除了殷祥,後麵那條線還很長。

    “咱們走罷,休要耽擱。”荀肆率先起身去結馬繩,雲珞扯住馬繩說道:“小睡一會兒再走。”他隻字不提荀肆滑胎的事,隻要求歇一會兒。

    “不歇,走。”荀肆推開雲珞的手,牽了馬又對雲珞說道:“你把我送到那,其餘的事情你不要管,隻管打馬回京城,任誰問你,你都不要說見過我。”

    雲珞也不與她爭辯,隻一味點頭:“好。聽皇嫂的。”

    荀肆聽到皇嫂二字,呼吸滯了滯,二話不說上了馬,揚塵而去。

    幾人一連趕了六日,終於趕到揚州。

    在揚州城外甫落了腳,付饒的兄弟便來尋他們。將這些日子那兩輛馬車的行蹤一一報了,而後說道:“他們這些日子未歇在客棧,有事就隻叫其中一人來辦。到了揚州,在城外僻靜處有一座宅子,住了進去。這大半日再沒動靜。”

    “接下來如何辦?”雲珞問荀肆。

    “接著守著,等人來接頭。接了頭後,付饒隻管帶著人去追查那接頭之人,其餘的事情我來辦。”荀肆想的透徹,即是來了,就不準備回頭。

    “好。”

    至當日深夜,果真有人來了。

    荀肆趴在屋頂,聽到一個人說道:“先按兵不動,過些日子,隴原和宮中一起動手。”

    “逼皇上退位?”

    “不能留他。他敢抄殷府,自然沒想要我活。”

    荀肆聽完這句,心替雲澹不值。他一直遵守對思喬皇後的承諾沒有動殷家,殷家卻有這樣的虎狼之心。她屏住呼吸一動不動,直至那人與殷祥告辭,隱進夜色中完全消失,荀肆才從屋頂輕輕跳下,推門而入。看到一個長者坐在八仙椅上,四平八穩。見到荀肆顯然震驚,張口問道:“是你?”

    “我要你項上人頭。”

    “你…”外頭數十人影落在小院之中,荀肆隻當看不到,手中的短刀已出手,手起刀落,殷祥的人頭已落地,將他那沒說完的話堵在嘴邊。荀肆猜想殷祥或許想勸她歸降,或威脅她,或求饒,但她什麽都不想聽。荀家人,不聽廢話。

    外頭刀光劍影打的厲害,荀肆、正紅加定西,功夫再高,亦寡不敵眾。正紅一個不小心,手臂受了一刀,荀肆衝了出去與他們拚殺。危難之際,一人跳到她身側,護她周全。

    “不是要你走?”荀肆喊道。

    “非大丈夫所為!”雲珞輕笑出聲:“皇嫂,今日比試比試,看誰活的長!”雲珞衝了出去,荀肆眼中一熱,想起他們二人頭回見,比的是彈弓,他射彈弓打到她屁股上,她非要打回來。那時誰都不知往後會如何,卻這樣結了善緣。足夠了。

    然而敵人太多,雲珞砍斷一人胳膊後瞅準時機對荀肆說道:“你走。”

    “我不走。”

    “你走。”

    “不。”

    幾人僵持之下,頹勢漸顯,眼看著要將小命交代在此,卻看到外頭忽然亮起火光,十數人衝進來,動作凶狠利索,不出片刻便收了功。

    一人走到荀肆麵前,摘掉麵罩,是西北衛軍張顯:“荀將軍命末將接肆姑娘回家。”荀肆知曉阿大,他傷心了,不願荀肆再受任何委屈。自己的女兒定要接回家,大不了仗不打了,大不了,反了。荀肆不願阿大走上這條路,他馳騁沙場數十載,他的歸途隻能是沙場。荀肆都懂。況且在她心中,這原本不是大事,隻是夫妻之間的事,夫妻離心了,又或者兩顆心原本就沒在一處過,才鬧到今天這步。

    荀肆搖頭:“你回去與阿大說,這是我們夫妻之間的事,要在夫妻之間了結。”而後轉身走進屋內,拎起那顆人頭:“我還要回宮一趟。”

    “肆姑娘。”張顯喚她。

    荀肆朝他笑笑,翻身上馬。她已然將一切思量清楚,隻是此番出來沒有與他打招呼,而今該做的事做了,也總該回去與他說清楚了。不能這樣不明不白。

    她整整騎了五日,期間隻小睡過幾回。臉上的血甚至都未擦淨,混著風沙,由鮮紅變暗淡,最終幹在臉上,形成一層烏黑的痂。荀肆一邊騎馬一邊心想,這下好了,兩不相欠了。那時你抱著我說從前聽聞肆小姐千裏走單騎,便想見識這顆心愛一個人是什麽樣兒的,而今見識到了,雖然這愛不是給你的。這回千裏走單騎,是為你。

    她騎到宮門口,侍衛揉揉眼,認出是她,慌忙開了門,荀肆都沒有下馬,徑直騎到了永明殿,走進殿內。這會兒已是黃昏,殿內並未掌燈,昏暗不明。雲澹坐在窗前,聽到那馬蹄聲由遠而近,終於停了下來。他站起身等荀肆。不管怎樣,她回來了。

    雲澹終於見到那個人,卻看不清她的表情,走上前去,聽她說道:“掌燈。”

    燈亮了。

    一個狼狽之人立在雲澹麵前。她將那顆人頭丟到地上,人頭滾了滾,滾到雲澹腳邊。雲澹認出那是殷祥,她果真是去追殺他。雲澹眼中寫著千句萬句話,卻都化成一眼神:心疼她。

    荀肆看了雲澹許久才緩緩開口:“他說過些日子要在隴原和後宮同時動手,謀皇上的權篡皇上的位。他說積累十餘年,江山必須要易主。皇上養虎為患了。”

    一旁的靜念想開口說話,雲澹卻擺擺手不許他說。

    荀肆又說道:“臣妾知曉皇上不會要他性命,隻得自己動手了。皇上若怪罪,怪罪臣妾就好,臣妾這顆腦袋,隨您拿去。與荀家無關。”在她心中,已將他推遠了,他不是她的夫,他是當今聖上,而她,隻是他的一個子民。

    雲澹將微微顫抖的手縮進衣袖,卻一言不發。

    “我要和離。”荀肆說道,這一聲輕輕淺淺,卻砸進雲澹心底。

    “為何?”雲澹問她。

    “我不喜歡後宮,將人關在裏麵,像雄鷹被斬斷翅膀,再也飛不起來;我不喜歡皇上有兒有女,我自己還未做母親,卻要做旁人的母親,我做不來;我嚐試愛過你,也曾想過留在你身邊,但我做不到。要麽我死,要麽和離。”我不喜歡已有人在我前麵,陪你那麽多年,要你護她家人周全,她家人卻幾次三番謀害我的家人。這句話荀肆並未說出口,若說了,怕他以為自己是有醋意,哄哄便能好。荀肆不需要他低頭,荀肆隻想走。

    雲澹看著荀肆,她這人難得端肅。端肅一次,就能要人的命。隻問她:“想好了?”

    “想好了。”

    雲澹點頭,竟露出一絲笑意,輕聲問她:“韓城沒死,你可知曉了?”

    “前日知曉了。”

    雲澹吞了一口苦水,上前一步,緩緩伸出手去,碰到荀肆脖頸的皮膚。荀肆別過臉去,不肯與他對視。雲澹牽起那根紅繩將那顆牙從她衣領拿出,在手中輕輕摩挲:“心中自始至終有韓城是麽?聽到韓城死的消息你心死了是麽?得知他活著,便想著奔他去了是麽?”

    荀肆回過頭看他,他眼中的神情她看不懂,晦澀譏諷釋然。

    “和離之事想好了?”雲澹又問一次。

    荀肆那句想好了卡在喉嚨裏,半天張不開口。心裏的疼終於彌散開來,眼看向他胸口,說道:“想好了。”堅定平靜。

    雲澹將那獸牙放進她衣內,而後坐回龍椅:“千裏馬,宣吧!”

    千裏馬手中捧著那詔書,早就寫好了的,他萬念俱灰之時寫的,寫過了便對千裏馬說道:“還是要等她回來,兩個人坐下好好說上一說,不至於走到那一步。”卻還是走到這一步。

    荀肆跪下聽旨,那詔書寫的好,將她誇的不像自己:說她俠義心腸、忠肝義膽、勇猛無畏,卻因二人脾氣秉性不相投,故決定和離。特命荀肆為西北衛軍將軍,大義朝第一位女將軍,自此願她山高海闊順心順遂。欽此。

    荀肆接過詔書,磕了頭,而後起身看他。他看著窗外不知在想什麽,荀肆覺得他在詔書裏說了那麽多好聽的話,也想祝願他一番,於是說道:“也願皇上早日覓得良人,願大義國泰民安。末將在西北守望遙祝。”

    雲澹終於回過頭,笑著望她,緩緩說道:“會的,多謝你。”又將眼神抽回去看向窗外。

    荀肆打量一眼永明殿,眼中噙著淚,一眨不敢眨,生怕眨了就落下來,朝雲澹抱拳:“末將就此告退。”

    “不必寫信,不必進京,不必再相見。去吧。”他始終沒有轉過頭來。

    荀肆抬腿跑出門去,翻身上了馬,揚鞭而去。那一聲鞭子抽在雲澹心上,也抽在她自己心上,傷痕久久不愈。

    當她出了宮,看到城牆上貼著的詔書,知曉這下二人的緣分真的盡了。

    淚終於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