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香囊
作者:南間      更新:2022-09-27 19:30      字數:3392
  第4章 香囊

    江念晚回到長雲殿對著那些功課發呆了半晌,最終還是決定不再為難自己。

    擇日不如撞日,今日就是去鏡玄司請教的好時機!

    臨行前,她忽然想起什麽,回身到寢殿裏,翻出在角落裏藏著的小盒子,從中拎出了一個小巧的香囊。

    香囊外是小巧的五毒紋樣,布料精致,可惜針腳有些辜負,雖然細密用心,卻技藝不湛。

    母妃在世的時候隻教過她騎射,像馬球捶丸蹴鞠之類的她也曾涉獵。

    女紅母妃卻不甚重視,宮裏曾派嬤嬤教習,她也不曾認真學。

    這香囊兩年前縫製時幾乎已經耗盡心力,再做不出更好的了。

    如今雖沉寂在這小匣中,江念晚卻很珍視,每歲都會換新的香葉艾草,現下握在手中,還有幽淡的藥草香意。

    “公主,外麵下了雨,可還要去嗎?”香蘭在外間問道。

    “去!”江念晚很快應下,將香囊藏在袖中,撐傘便跑了出去。

    鏡玄司外亮著盈盈燈火,雨絲如幕,與整個司閣融為一體。

    早已過了工時,但鏡玄司中央的內閣仍然燈火通明,江念晚停在原地,轉了轉手中的傘,知道他仍在忙碌。

    傘柄在手中又握了兩個來回,江念晚終於下定決心走進去。

    曹選在鏡玄司外瞧見她,將她引了進來。

    內室之中,陸執擱下朱筆,起身。

    “九公主。”

    他瞧人的目光向來深沉,那雙黑眸直射著江念晚時,讓她下意識就生出躲閃之意。

    她低了低頭,撚了撚手中的習冊,猶豫了會遞了上去,道:“帝師白日裏說我若有不懂之處可以來問詢,我……我就來了,習冊之上空著的都是我不會的內容。”

    陸執隻看了一眼,便道:“這問中興之本的策論,你兩年前就會做了。”

    江念晚一時尷尬。

    其實她的策論都是陸執一手帶出來的,兩年前為了能有機會和他多說話,她便常常不認真寫,向他求問。而這兩年,左右他也不願意理她,她索性自暴自棄起來,倒是真不太會了。

    “帝師兩年沒再教過,如今忘了。”江念晚低聲道。

    陸執抬眸,沒說什麽,隨後指節輕叩桌麵,示意她坐下來。

    他的桌案不小,可坐在他身邊還是有些莫名的逼仄之感,離得近些,鼻息間一晃都是他袖間的鬆木香意。

    竟一時很難專注。

    不過終歸是擾了人家工作來為她開這小灶,江念晚定了定神,仔細聽他講解。

    他聲音很緩,思路也清晰,講解間往往一語中的。江念晚好歹還有些兩年前的基礎在身上,經他點撥幾句,就已經全部領會了。

    “可還有什麽不明白之處嗎?”陸執問道。

    江念晚搖了搖頭,道:“多謝帝師。”

    “是我分內之事。眼下天色已晚,若公主的疑惑已經解了,我命人送公主回去。”陸執的語氣還是一如既往地溫和守禮。

    “等一下。”江念晚慢吞吞地開口,迎著他的目光,鼓起幾分勇氣,將袖中的香囊拿了出來。

    “明日就是端午,我想著,帝師應該不會留意這些習俗,但我聽聞這端午的香囊有保平安之效,所以……還望帝師不要推辭。”

    江念晚有些緊張,又有些語無倫次,握著香囊垂穗的手在空中懸著,小指顫了顫。

    陸執似乎沉默了好一會。

    “我母妃說過,這重五節是一定要配戴繡五毒的香囊的,用來除災厄、保平安。”

    他還是不說話。

    江念晚聲音越來越低,到最後竟有些懇求意味。

    “這是我親自做的……”

    陸執終於開了口,音色帶著他獨有的薄冷:“我不信這些。”

    他還是和以前不一樣了。

    江念晚咬了下唇瓣,想著如今在他麵前大約也不剩什麽顏麵,索性豁出去了,直接道:“帝師,兩年前我生辰那日,若是你事忙,我可以理解,我也不計較了,咱們能不能像從前一樣——”

    “公主誤會了,”陸執打斷了她的話,淡道,“公主與我,是君臣,也是師生。從前抑或現在,不曾變過。”

    他神色淡而溫和,若要非說有什麽內容,大概也是騙不了人的疏離。

    江念晚愣住了,隨後有惱意在眼底眉間一點點蓄起。

    “你撒謊。”

    “不敢欺瞞公主。兩年前我爽約,正是因不敢逾矩,但我一直視公主為殿下,無論是現在還是往後,公主若有吩咐,陸某必傾力而助,這是為臣子的本分。”

    他這話倒是說得真誠。

    江念晚心口發悶,笑著反問:“臣子本分?那我問你,若有朝一日我陷於險境,需要你冒著生命危險來救我,你會來嗎?”

    “會。公主若有性命之憂,為人臣子者卻惜命自保,是為不忠。”陸執語氣平和。

    “那若是他人呢,十公主呢?”江念晚盯著他的眼睛問。

    陸執抬眸看她,半晌之後,點了頭,“也當如此。”

    江念晚沉默了很久。

    原是這樣嗎?

    他舍命衝到火海之中,無關情分,隻是他自守的忠孝之道嗎?

    她眼眶一點點漫上酸澀,匆匆別過頭不去看他。

    怪她,明明知道他不近人,還要來鏡玄司丟人一趟。

    她極瀟灑地一笑,拎起自己的香囊,邊向門口走著邊道:“今日之話當我沒說。還有帝師從前答應我的那個願望我往後也不要了。”

    走至門口江念晚稍稍側臉,朝他道:“就留給帝師自己吧,祝願帝師長命百歲,歲歲平安。”

    陸執微怔,視線定格在她唇邊彎出的笑意。

    “畢竟帝師這麽好的人嘛,值得。”

    江念晚的瀟灑沒裝多久,剛出了鏡玄司就把香囊狠狠擲在了草叢中,把香蘭嚇得一愣一愣的。

    “公主,怎麽這麽大火氣呀……”

    江念晚不理她,方才還溫順的臉色渾然一變,惡狠狠地絞著帕子,怒道:“什麽勞什子東西,老娘不要了!我也再也不來這破地方了,回宮!”

    曹選遠遠地護送著江念晚出鏡玄司,瞧見她火氣那樣大也不敢上前,待她走遠之後,倒是把草叢中那個已經沾了泥巴的香囊撿出來了。

    鏡玄司現下一片寂靜,長案正中的男子難得沒有持筆,而是輕輕按著額心。

    曹選輕輕一聲歎息。

    他雖然愚笨,也是明白自家主子的。

    “帝師,要不還是找太醫來看看吧,屬下覺著您頭疼這幾日又加重了。”

    陸執搖搖頭,道:“無大礙,隻是休息不好。”

    曹選沉默了會兒,到底還是上前,將香囊放到桌案之上。

    “九公主氣狠了,直接丟到草叢裏了,屬下瞧著這香囊做的用心,就撿回來了。”

    陸執目光一頓,隨後骨節分明的手觸到那香囊包邊處粗糙的針腳,唇邊竟揚起些弧度。

    曹選一時懷疑自己看錯了,半晌才回過神,見他瞧得認真,忍不住開口道:“帝師,屬下看九公主也怪可憐,您又何必自苦……”

    才剛說了這樣一句,他就瞧見陸執壓著那針腳的指節微微泛白,忙不敢再提,隻匆匆低頭:“是屬下失言。”

    陸執沉默了很久才開口,聲音帶著些暗啞。

    “九公主心性倔強,為她外祖的事情尚敢不顧滿宮的冷落與陛下僵持兩年,若是有朝一日知曉兩年前那個晚上的事,你以為,她該怎麽恨我?”

    曹選聽著心口發悶,道:“兩年前……是餘驍那逆賊犯下的錯,與您無關啊。”

    “有關無關,不是你我說得算,”陸執放下手,神色淡漠,“過往就爛在心裏吧,今後不要再提了。”

    他為她尋覓一樁她滿意的婚事,看她嫁人生子,平安度過一生,便已足夠。

    曹選不說話了,點頭應下。

    “昨日讓你細查蕭知事的底細,現下可打探出消息了?”陸執翻了下案旁的文書,忽而抬起頭來問道。

    “屬下也奇怪怎麽這九公主忽然就轉了心思,之前與蕭知事共事的人也確實人人誇讚來著,”曹選見江念晚今日對蕭潤那般抗拒的態度,以為是自己辦事不力,當下更認真開口稟報,“屬下昨日特意去都察院查了官錄檔案,仍沒看出什麽,蕭知事從七歲開始就在京入塾就學,一路也規矩著,頗受蕭侍郎寵愛。隻是咱坊間的人查出,他是蕭侍郎的養子,並不是親生,屬下謄了他的生辰來,帝師可要看一看。”

    “既然是養子,八字也未必準確,不必看了。其實他是不是養子也不甚重要,蕭侍郎膝下唯一的嫡子並不成器,往後大約也是想讓蕭知事挑大梁的。隻是他從前的身世呢,可曾調查了?”

    “好像是遠房親戚家的孩子,父母雙亡後來投奔的蕭家。”

    “遠房親戚?”陸執重複著這四個字,他想起昨日江念晚提及蕭潤眸中一閃而過的懼意,也不知這人到底做過什麽能讓她害怕成這樣。

    他眉目垂下些,開口又問:“他平日裏都有何喜好,為何九公主忽然說他願尋花問柳。”

    曹選思索了一會兒後道:“咱們的人倒沒查出他願尋花問柳,隻是說他喜好品茶,常去茶樓。”

    “什麽茶樓?”

    “聽說常去皓星。”

    陸執目光稍頓,而後道:“他一個年輕人,願意去皓星,真是稀奇事。”

    “是啊,屬下還以為是此人穩重,不想九公主竟對他有如此成見。他平日裏在刑部任職,屬下也沒瞧見過幾次,或許真是有什麽不好的秉性沒讓咱們瞧出來。不過明日重五節,陛下要在蘇和園舉宴,想來這位蕭知事也會前去,彼時便知此人到底是個什麽貨色。”

    陸執沒再說什麽,點頭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