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起風 正文完
作者:四沂      更新:2022-09-27 11:18      字數:14437
  第90章 起風

    一月中旬, 南華的天氣預報早早開始說今年冬會下雪,卻遲遲未見雪花落下。

    接連過了幾天,才有人說, 原來半夜已經下過,零星幾片碎雪,還未落地就化開。

    聞喜之跟陳綏聊起這事兒,搖頭笑:“還得是京城的雪, 說下就下, 好看又浪漫。”

    那時她正在收拾行李,上午十點的飛機, 目的地正是京城。

    今年的年終盤點在京城的總公司辦,她作為華南片區分公司代表前往參會。

    臨近年底,最近公司事情很多, 陳綏忙得走不開, 她這是故意在逗他眼紅。

    果不其然被他抓著壓回床上收拾了一頓。

    到達京城是下午,聞喜之提前幾天跟大學同學約了飯局,這會兒時間還早, 到酒店放了東西收拾了一番才去赴約。

    不管走哪兒,去幹嘛, 都拍照跟陳綏發微信分享。

    大學畢業後, 一部分同學選擇繼續深造, 一部分同學選擇工作, 大多數都留在了京城。

    聞喜之畢業後就沒參加過同學聚會, 這次被大家拉著罰酒。

    她不敢亂喝, 怕不小心醉了發酒瘋, 推辭到:“真不行, 我男朋友一直打電話查崗。”

    剛說完, 陳綏的電話打過來,按照事先約定好的唱黑臉,一頓嚴厲逼問警告,讓她不準喝酒。

    同學們紛紛打趣,倒也就沒再逼著她喝。

    熱熱鬧鬧開開心心結束飯局,大家約著去唱歌,聞喜之想著明天早上還要去接Lisa,婉拒了。

    此次年終盤點,歐洲分部依舊是Lisa做代表,來之前曾跟她約定,讓她去機場接。

    等車的間隙,聞喜之玩著手機,跟陳綏發微信,說自己已經結束飯局,正在路邊打車回家。

    忽地聽見道熟悉的聲音在喊:“之之?”

    聞喜之握著手機轉頭看,周林燃一身黑色大衣,麵容清雋,身姿挺拔,正雙手插兜笑意盈盈地看著她。

    “還真是你啊。”

    他年少時愛穿白衣,或者淺色係的衣服,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他也開始愛上深色係的衣服。

    聞喜之許久未曾見他,如今他鄉遇故知,難免真心實意地開心,唇角彎出個笑,抬手揮了揮:“師兄!”

    恰好陳綏發微信過來,聞喜之順便提了下此時偶遇周林燃的事。

    陳綏回得挺快:【嘖,這麽巧,你倆挺有緣啊。】

    瞧著酸不拉幾的。

    聞喜之笑了笑,回他說晚點到了酒店跟他打電話,他倒也沒鬧什麽,讓她路上注意安全。

    因為她停在原地沒動,周林燃主動朝她走過來,還是那副風度翩翩的模樣。

    似是解釋:“前兩天剛出差回來,今天約了朋友吃飯,出來就看見你,還以為看錯了。”

    說著四下看了看,好奇問:“就你一個人?他呢?”

    “就我一個人,來公司總部參加年終盤點。剛跟大學同學約了個飯局。”

    “噢。”周林燃笑笑,雙手插在外套口袋裏,轉身示意她一起走走,“走會兒?”

    “好。”

    今年京城下雪早,早前就下了幾場雪,一下就是好幾天,但都下得小,總是斷斷續續的,地麵上沒有積雪,隻剩下小雪化後的水跡,濕漉漉的。

    手機裏陳綏沒再發微信消息過來。

    聞喜之一邊跟周林燃閑聊一邊注意著腳底的路,順便提醒他:“師兄走慢點兒,路滑。”

    周林燃轉頭看她小心翼翼的樣子,忽然笑得燦爛起來:“這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聞喜之大三那年冬天,周林燃考研結束去京大找她玩。

    那年冬天下雪更早些,也下得不大,路也是這般濕,倆人吃過飯出來,沒走多遠,聞喜之就摔了一跤。

    周林燃沒抓住她,好在冬天穿得厚,她倒也沒受什麽傷,就是屁股疼了兩天。

    自那後,每回下了小雪,聞喜之走路就總這樣小心翼翼。

    現在周林燃這麽說,她自然也想起這事兒,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很認真地跟他說:“小心點兒總沒錯,摔了就晚了。”

    周林燃點頭說好,又找了些別的話題聊。

    聞喜之跟他沿著長安街轉了許久,風太大,周林燃招了輛車送她回酒店。

    “天氣預報說過兩天會下大雪,要不著急回去的話可以留下來看看。”

    “看情況吧,有空的話。”

    “現在跟他挺好的?”

    周林燃提起陳綏,總是不說他的名字,但聞喜之能聽懂。

    “挺好的,已經見過家長了,你呢師兄?”

    “我啊。”周林燃轉頭看向車窗外,京城的冬夜風雪肆虐,也許大雪會提前下來。

    他笑了下,無所謂的樣子:“就那樣唄。”

    “家裏不催嗎?”

    “催啊。”

    “那……”

    “已經遲了。”

    聞喜之住的酒店不遠,很快就到。

    她握住車門把手,轉頭跟周林燃告別。

    “你就坐這車回吧師兄,不用下來了,到時候又不好打車。”

    周林燃喉結滾動,“嗯”了聲:“晚安。”

    聞喜之推開車門下去,風有些冷,她怕吹到周林燃,很快關上車門,衝車裏揮了揮手,轉身往酒店裏走。

    她沒回頭,所以也就沒看見,那輛出租車一直沒走。

    直至她的身影徹底消失,周林燃才道:“走吧師傅。”

    師傅一邊轉動方向盤一邊開玩笑:“喜歡就去搶啊。”

    “嗐,要能搶到就搶了。”周林燃順著他的話接,脾氣很好地笑了笑,“這不是打不過麽,人家兩個人呢。”

    “哦,1V2啊,那是有點打不過。”

    “嗯。”

    第二天一早,聞喜之去機場接到Lisa。

    年終盤點結束已經是下午,Lisa第一次來京城,聞喜之請她去吃京城特色美食,閑逛了一下午。

    晚上的酒會倆人直接翹掉,找了個小酒館待著,一邊聽駐唱歌手唱歌一邊喝酒聊天。

    聞喜之酒量不好不壞,但之前那次醉酒太可怕,現在她都不太敢喝,隻要了度數很低的青梅酒。

    坐了會兒,Lisa撐著額頭看她,藍瞳像湖泊一樣美麗,認真打量。

    好一陣,笑著說:“真的耶。”

    聞喜之疑惑:“什麽?”

    “Sui的甜心真的好乖。”Lisa端著酒杯喝了口酒,唇上水光閃閃的,格外誘人,“每次別人問他喜歡的女孩子長什麽樣,他就會笑得很溫柔,驕傲地開始形容一遍——”

    “各種讚美的詞都用上了,但我隻記得他說又乖又愛哭。”

    聞喜之:“……”

    “哎,他真的好愛你,有時候想想都要羨慕死了,怎麽我就沒遇到這麽個人。”

    聞喜之抿了口青梅酒,笑著看她:“他哪裏很愛我啊?”

    “你的生日是一月份對吧?”

    “你怎麽知道?”

    “每年一月下旬來臨前,他都會回國,而在這之前,他會瘋狂地趕學業進度,學習小組裏的人因此稱他魔鬼。”

    “每年一月份他都會這樣固定消失一段時間,除了你的生日,我找不到他回國的其他理由。”Lisa笑得很得意,“看來我猜對咯!”

    聞喜之有些恍惚。

    每年他都回來嗎?

    可是,她卻從未見過他。

    很突然的一瞬,聞喜之想起那年旅遊遇險,出現的那個黑衣黑帽黑色口罩的男人。

    那麽自然地在危急的情況下取下她戒指上的山茶花,讓她反應過來還有武器。

    不等她細想,Lisa又接著說:“他還寫好多情話,一開始我是真沒想到他有那麽肉麻。”

    “情話?”

    “是啊,就在他的Instagram上,賬號叫SW,CHEN,你有時間可以自己去看看。”

    信息量太大,聞喜之一時間有點接受不過來,但Lisa似乎很有傾訴的興致,說完這個又接著說別的。

    “他學習真的好努力,大學就開始跟研究生一起做課題做項目,搞學術研究。睡得晚起得早,像一個學習機器。”

    “但他人又聰明,完全不是死讀書,做什麽都很厲害,學東西又快,搞得組裏其他人都不好意思摸魚擺爛,經常問他為什麽那麽聰明還那麽努力。”

    “他說因為喜歡的女孩子希望他能好好學習,能夠閃閃發光,他隻是想要努力成為她喜歡的樣子。”

    “大學畢業時,他是Summa Cum Laude(最優等生),因此獲得一條很大的榮譽金繩,除此以外還有他參加學術研究和社團比賽等等獲得的五顏六色的榮譽繩。”

    “當時畢業典禮上我笑著打趣他拿這些榮譽繩是要回來綁你嗎,他說不是,你猜他怎麽說?”

    “他說,高二那年,他拿走你一條紅色發繩,所以,他要拿很多榮譽繩回來,給你綁頭發。”

    “噢我的天!別的榮譽繩也就算了,Summa Cum Laude的大金繩哎,他居然要拿來給你綁頭發!”

    Lisa現在想起依然都會覺得誇張的程度,那麽努力拿的榮譽繩,不拿回家收藏供著,居然要拿來給女朋友綁頭發?

    “而且他真是我見過最專一深情的男人!我們組裏有固定聚會日,每次把他拉去玩,待不到一分鍾就有好多女孩子來要他聯係方式。”

    “他的長相身材氣質真的很吃香很誘人,有很多送上門的露水姻緣,但他從來不接受,甚至連多看一眼都不會。”

    “每次他拒絕別人的方式也很直接,把你的照片擺出來,說已經有女朋友了。有一回遇到個很強勢自信的超級大美女,直接指著你的照片說你沒有她漂亮,叫Sui把你甩了跟她在一起。”

    “Sui平常都很紳士的,很尊重女性,即便拒絕別的女生也從來沒給人家難堪,那是第一次嘲諷一個女生。”

    “當時他就是這麽一手拿著玻璃杯在指尖轉了下,然後輕飄飄地瞥了那個美女一眼,很不屑地冷笑了聲,嘲諷她——”

    Lisa學著陳綏當時的模樣,對著旁邊的空氣說:“你連她一根腳趾頭都比不上。”

    “那美女可是周圍所有人都認可的大美女,從沒被那樣說過,當時就氣得將他大罵一頓,哭紅著眼跑掉了。”

    “除了這些,還有學校裏優秀的學姐學妹追求他,也通通被他拒絕了,各種高,官富豪的女兒,他也都一點不心動。”

    “就連他後來車禍昏迷,醒來後第一件事並不是怨天尤人自暴自棄。他用超出常人的意誌努力讓自己站起來,克服困難和痛苦做康複運動。”

    “他怕自己不能開車,就逼迫自己克服那場車禍帶來的陰影和恐懼一遍遍努力上路練習。”

    “那並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他需要付出比正常人更多的努力,才可以看上去正常行駛。”

    “但這還遠遠不夠。”

    “他去賽車,去越野,去做各種極限開車的事情,把生命懸在鬼門關外,挑戰死亡。”

    “我都怕他好不容易恢複過來又出意外,問他就不怕再出事就永遠不能回國見你了嗎。”

    “可是,他說——”

    “如果他不能比從前更好地回來見你,離別的這幾年,都將失去意義。”

    “因為,廢物不配被你喜歡。”

    “他真是愛慘了你,但我一直很好奇。”Lisa轉頭看向聞喜之,“為什麽你從來沒去看過他?”

    聞喜之慌亂低頭,藏住眼中濕意。

    “我……”

    開了口,卻不知道怎麽說。

    難道要說,當時她連他去了哪兒都不知道嗎?

    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她從未想過陳綏默默做了這麽多喜歡她的事。

    偷偷在她生日期間回國看她,為她努力學習,為她拒絕所有曖昧。

    Lisa歎氣:“哎,沒意思,他不肯說,你也不肯說,我這該死的好奇心,沒人滿足。”

    聞喜之沉默不語,滿腦子都被今晚聽到的秘密塞滿。

    可能是看出她情緒不太對,Lisa沒再拉著她繼續喝酒,坐了會兒就一起回酒店。

    回到房間,聞喜之沒急著去洗澡,開始找軟件上ins。

    剛剛在酒館裏她就忍不住想看,但沒時間,怕Lisa下次就沒有再說的興致。

    而她,想要知道更多關於陳綏的事情。

    他們不在一起的那幾年,他都經曆了什麽。

    她缺席的歲月,都想要了解。

    折騰了好一陣,總算上去ins,選擇中文版本,輸入Lisa說的那個賬號,搜索,跳出來熟悉的頭像——

    跟他的微信頭像,是一樣的。

    那片缺月的海。

    心跳莫名加快,聞喜之顫抖著手指點開。

    一頁一頁滑下去,全都是她不知道的、被愛的證據。

    京城的四方街上,落雪飄零,她穿著米白色大衣,戴著淺卡其色的貝雷帽,手裏拿著糖葫蘆,站在紅綠燈路口旁的梧桐樹下,衝著鏡頭笑得很溫柔。

    而在她從未注意到的背後,靜默站立、身形高大挺拔、黑衣黑帽黑色口罩的人,抬起右手,隔空輕撫她頭頂。

    這張照片她還記得。

    當時獨自去做調研,回來時正值夜幕降臨,她路過四方街,有個拿單反的人叫住她問:“你好美女,我是一名街拍攝影師,請問可以給你拍張照嗎,照片會給您。”

    她說可以,就站在紅綠燈路口旁的梧桐樹下拍了這張照片。

    可是,那個攝影師給她的照片,裏麵並沒有背後這個黑衣黑帽黑色口罩的人。

    而這張她未曾看過的合照,有段配文——

    想讓世界暫停

    這隻手

    渴望摸摸你的頭

    聞喜之往下滑,也是一張她未曾見過的合照,同樣有一段配文——

    每當有人問我心儀的類型

    毫無例外

    我又將描述一遍有關於你

    再往下滑,另一條類似的動態——

    討厭矯情

    但若要讚美你

    我恨自己不是個文采斐然的詩人

    再往下——

    在榮格家的花園找到一片金黃的銀杏

    寄給你的那一刻

    我原諒蘇黎世的秋天不美麗

    繼續往下——

    在蘇黎世的冬天淋一場雪

    靈魂凍結

    機械地想你

    ……

    有許許多多動態,每一條,無一例外,全都有關於她。

    很多張她不曾見過的照片,逐次呈現著她從稚嫩變成熟的畫麵。

    她的側臉,她的背影,她的正麵。

    她笑著,或者安靜地沉思,想他時嘴角微翹,轉瞬卻又委屈皺眉。

    許多她不曾留意的時刻,都被他的鏡頭一一捕捉。

    也許愛她至深,在他的鏡頭下,她總是美得連她自己都恍然到懷疑——

    真的有那麽漂亮嗎?

    而如同他曾經所言,此刻每一張照片都證明著,她的十七歲、十八歲、十九歲、二十歲、二十一歲,他都有出現在她身邊。

    在她未曾發覺的旅途中,在人潮洶湧的街,在大雪紛飛的冬夜。

    他總是類似的黑衣黑褲打扮,黑色帽子壓得很低,口罩遮住大半張臉。

    明明身形氣質都那般優越,在人群中一定極其搶眼,卻努力藏匿於人群,不讓她發現。

    在每一個望向她的瞬間,他有沒有一刻,曾忍不住叫出她的名字?

    如果他年年回來見她,又是如何舍得離開也不肯說一聲再見。

    聞喜之擦去臉上斑駁淚水,努力調整呼吸,忍住洶湧淚意,在京城的深夜,向韓子文打去一通電話。

    鈴聲響到一半,韓子文的聲音帶著還未散去的笑意,“喂”了一聲:“之之,這麽晚有事兒嗎?”

    沒有任何心思委婉,也沒腦子去旁敲側擊,聞喜之直接到直白:“當年陳綏為什麽會離開?”

    電話那端陷入一片安靜。

    片刻,響起錢多多略帶焦急的聲音:“你知道就快說啊,都這時候了,沒什麽藏著的必要了吧?”

    韓子文就這樣糾結猶豫著,半推半就,將他知道的一一講出來。

    “當時你跟綏哥被學校通報批評早戀後,你爸,就是聞叔,他找過綏哥兩次。”

    “第一次隻是隨意聊天,問他以後的人生有什麽規劃,綏哥說了一些,其中有一條是以後想從事海洋環保的工作。”

    “那天聊得不深,也很愉快。”

    “第二次,聞叔再次找到綏哥聊天。”

    “聞叔跟陳榆姑姑認識,打過電話,了解情況,得知綏哥原本準備去蘇黎世留學,卻在那段時間忽然說要放棄,想考京大。”

    “他做出這樣的選擇,是因為什麽,答案顯而易見,聞叔自然也看得出來,但聞叔不讚成。”

    “聞叔認為,這是年少衝動,不對自己負責,怕綏哥他日後悔,這事全怪罪到你身上。”

    “另外,聞叔並不同意你們早戀,這很正常,沒幾個家長會同意,更何況你成績那麽好,綏哥又是個天天逃課的。”

    “而且你們被偷拍到的照片看起來那麽親密,應該怕你們血氣方剛又好奇,做一些嗯……那種事。”

    “總之就是,最後聞叔給了兩個選擇。”

    “選擇一是綏哥繼續按照他原本的留學計劃進行,聞叔有同學朋友在那所學校,可以幫忙推薦,提供很多方便。”

    “如果他留學歸來,仍舊初心不改,聞叔同意你倆在一起。”

    “選擇二……”韓子文頓了頓,“選擇二是,聞叔把你送回西州外婆家,綏哥想留學或者繼續留下,怎麽樣都行,但是不能跟你在一起。”

    “這個選擇的期限是一年,就是等你滿十八歲,你倆可以自己選擇在一起或者做朋友,聞叔都不會管。”

    “如果是我的話,其實我會選這個,因為隻需要選擇一年異地,一年結束後就可以毫無阻攔地在一起。”

    “但是,綏哥並沒有做出這樣的選擇。”

    “我曾問他為什麽,他說,你從小離家,剛回到父母身邊,不想讓你再次被送走。”

    “我有點理解,但不是很能理解,在他眼中,你被送去西州外婆家,對於你而言,似乎是一件很殘忍的事。”

    “可是,外婆家也是家,為什麽會殘忍呢?”

    為什麽呢?

    陳綏沒有跟任何人講過。

    那年七夕,他跟聞喜之被困在暴雨裏的明江大橋下,手牽著手走到橋頭,有人在賣傘。

    那天的雨太大,雨傘供不應求,輪到他們時,隻剩下一把。

    一對年輕的父母排在他們身後,手裏牽著個小孩,看上去臉色不是很好。

    倆人很焦急地同他們商量:“真的很不好意思,這把雨傘能讓給我們嗎?小孩子有點感冒發燒,不敢再淋雨,我們得趕緊帶他去看醫生。”

    那把雨傘是聞喜之先讓了出去,年輕的父母對他們連連道謝,焦急地抱著孩子衝進雨幕中,在路邊瘋狂招手打車。

    暴雨傾盆,那把傘將小孩遮得嚴嚴實實,那對父母卻被淋濕透。

    就在那時,聞喜之望著那一幕,語氣落寞,像是自言自語:“如果有兩個孩子的話,他們該怎麽辦呢?”

    陳綏以為自己聽錯,詫異轉頭看她:“什麽?”

    聞喜之落寞的笑了笑:“那把傘隻夠完完全全遮住一個人啊,如果有兩個小孩都生病了,應該怎麽辦?”

    從未想過她會發出這樣的疑問,陳綏在那瞬間愣了下,竟一時間想不到完美的答案。

    但是,聞喜之似乎也並沒有奢求從他這裏得到這個問題的答案。

    “好羨慕那個小孩兒啊。”她說,“可惜上次生病住院,帶我去醫院的是外公外婆。”

    雨太大,一時半會兒離不開,在橋下等雨的那片刻,也許是那天手被他牽著的原因,灼熱的溫度從他的手心傳遞給她,她忽然想說點什麽。

    “你知道嗎,我十歲就一個人去了西州外婆家,十五歲,也就是去年秋天,才轉學回來。”

    “每次見到爸爸媽媽,都陌生得像做夢。”

    說完這兩句,雨忽然間變小了。

    也在那瞬間,她似乎不敢再說了。

    轉頭對他笑:“不過現在很好哎,每天都能見到他們,跟爸爸媽媽生活在一起,很開心。”

    所以,在聞潤星給出那兩個選擇時,陳綏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讓聞喜之留下,留在她愛的爸爸媽媽身邊。

    從始至終,他未曾感到過委屈。

    在這件事上,聞潤星並沒有因為他那樣肮髒又亂的家庭而給他任何難堪。

    哪怕提到他還年輕,並不能承擔責任時,也沒有用他父親出軌的事來將他連坐。

    在這個過程中,他受到了足夠的尊重。

    隻是,他確實太年少,年少到根本沒有讓人無條件信任的資本。

    他理解聞潤星所考慮的一切,卻無法空泛地說服這樣沉穩周到的長輩,去相信一個十七歲少年的承諾。

    太過年輕的承諾,就像是無法取出的空頭支票,聽起來很厲害,實則毫無用處。

    但至少有一點,他可以完全信任自己。

    他相信他可以經受住考驗,並不會見異思遷,會永遠初心不改。

    在那次聊天做出選擇的最後,他提了唯一的要求——

    “她愛哭,希望你們可以多愛她一點。”

    他沒有怨恨,唯一所求也不過是她能被她所愛多愛一點。

    即便那時,他冒的風險是可能失去她。

    他可以保證自己永遠初心不改,卻沒自信,有人會愛他不變。

    畢竟,那麽愛他的媽媽也會承受不住難過而拋下他。

    隻是。

    別無選擇的選擇裏,他想她能快樂一點。

    “綏哥不讓跟你說這事兒,怕影響你們父女關係。這事兒他隻告訴了我一個人,還是我死硬泡哭了才換來的。”

    “原本要爛在肚子裏一輩子,但現在講出來了,我希望你真的不要再因為這事兒對綏哥心存芥蒂。”

    “其實綏哥並沒有拋下你。”韓子文的聲音再次響起,“他隻是選擇了讓你留下。”

    “他可以為你放棄,也可以為你選擇。”

    一開始選擇陪她考京大而放棄留學,後來為了讓她可以留在父母身邊而放棄留下選擇出國留學。

    他放棄的從來都不是她,而是他自己。

    無論何時,在有她的選擇裏,他都義無反顧地選擇她。

    她永遠是他第一、唯一的選擇。

    很長一段時間裏,聞喜之一直對於這件事耿耿於懷,覺得自己是不會被任何人堅定選擇的那一個。

    即便後來,跟陳綏冰釋前嫌,重歸舊好,感情和諧甜蜜,也會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突如其來地介懷——

    他當年為什麽丟下她不告而別?

    如今才明白,因為愛她,陳綏做了跟她類似的選擇。

    當年她為了家庭和諧,明明不舍離開,卻依舊義無反顧地踏上去西州的路。

    而後來,她也遇到這麽一個人,願意為了她而選擇獨自去往異國他鄉。

    可跟她不同。

    她尚且可以感情崩潰時朝著父母大聲哭喊著,問為什麽,可以同他們傾訴自己的委屈。

    他們會將她抱進懷裏,跟她道歉,跟她寫信,把她當小孩,給她避風港,彌補對她的虧欠。

    但是陳綏沒有。

    在她因為誤會、難過、生氣對而他放出一句又一句狠話時,他卻和她說對不起。

    怕影響她跟父母的關係,對秘密守口如瓶。

    曾經總是驕傲又自信的少年,也會不自信地祈求她的愛與憐憫——

    “聞喜之,你可憐我吧。”

    “聞喜之,愛我。”

    從未敢設想過,會被人這樣堅定地選擇、熱烈地愛著。

    像赤腳在雪地裏,驚喜地遇見一堆炭火。

    叫人凍僵的一雙眼泛熱,滾落許多眼淚。

    聞喜之轉頭望向酒店的巨大透明落地窗,今冬的京城,第一場大雪在此時落下。

    恍惚間,她看見那個十七歲的少年。

    那年在蘇黎世的第一個冬天,是不是也如同此時她對他這般想念。

    翌日一早的航班,聞喜之懷揣著巨大的秘密回到南華。

    哭過的眼被特意掩飾,卻也還是微微泛紅,泄露一點哭過的痕跡。

    陳綏開車來接她,拉過人正要親,一眼發現不對勁,立即皺了眉:“哭過了?”

    她搖搖頭,說沒有:“風太冷了,吹的。”

    “有人欺負你你得說,你男朋友現在比以前還厲害懂嗎,什麽事兒都能給你解決。”

    “好。”

    陳綏輕輕揉揉她眼睛,又湊上去在她眼皮上親了親,看得心疼死了。

    “回家給你敷一下。”

    回到家裏,敷上蒸汽眼罩,聞喜之不知不覺睡了過去,醒來時已經是下午五點。

    手機裏陳綏發來微信,說臨時被公司叫走,會盡快回來,讓她醒了喝點湯,在廚房砂鍋裏蓋著。

    聞喜之下床去廚房,黑色砂鍋裏果然煲著大骨湯,聽他的話盛出來喝了一小碗。

    回到臥室,打開衣櫃,角落裏有個黑色的小行李箱,是陳綏後來搬過來的。

    她沒有亂動別人東西的習慣,即便就那麽放在那兒,也從未試著打開看過一眼。

    此時拿出來,需要輸入密碼,試著用620123試了下,直接打開。

    入目一條亮眼的紅,是她那條發繩。

    旁邊是他的榮譽繩,五顏六色,一條最大的是金色。

    各種他獲獎的證書,獎杯。

    以及,那張她寫的、被血染紅的花箋。

    除此之外,當年她做的筆記、歸納的重點,也一同收藏在裏麵,每一張都被他妥帖保管至今。

    還有一支陳舊的白色女士手機,十幾年前的老款初代智能機。

    拿起來打開看,剩下最後一格電。

    壁紙是個很漂亮的女人,溫柔的眉眼,看上去聰慧又富有靈氣,笑容像春天一般溫暖。

    仔細看,似乎能找出些陳綏的影子。

    是……

    聞喜之反應過來,應該是陳綏媽媽的手機,立即小心翼翼地放了回去。

    其餘東西,一並物歸原位。

    無論是Lisa還是韓子文講的秘密,她都隻當沒聽過。

    陳綏不想讓她知道,一定是怕她難過,怕她哭,怕她覺得他委屈可憐。

    她裝作什麽都不知道,一切都和從前一般跟他相處,認真地愛他。

    第二年夏天。

    2023年6月19日的晚上,聞喜之抱了一束薑花跟陳綏去那片海邊看望舒桐。

    心裏默默許諾:“阿姨放心,我一定會好好愛陳綏的。”

    晚上的海風徐徐吹著,帶著點兒鹹濕的味道,沙灘上的遊客們並不少,顯得很熱鬧。

    聞喜之把那束薑花好好地放著,陳綏偏頭問她:“這花有什麽含義麽?”

    “將記憶永遠留在夏天。”

    陳綏笑了下,手掌心在她頭頂揉了揉。

    “就不問問我,微信頭像為什麽這麽多年不換,不好奇?”

    “為什麽呢?”

    “嘖,這記性。”陳綏哼笑著瞥了她一眼,“2012年夏天,6月19號晚上,你是不是來這兒玩了?”

    聞喜之愣住。

    十一年前的今天?

    那是她中考結束後的夏天。

    她從西州回到南華過暑假,六月份確實來海邊玩過,但過去太久,已經不太記得是哪一天。

    “我們……見過?”

    “嗯。”陳綏視線掃過來,落在她穿的白色裙子上,“那晚你也穿了條白色的裙子,提了一盞月球形狀的燈。”

    聞喜之仔細想了想,記憶逐漸變得清晰。

    那晚海邊有人賣那種手提燈,十塊錢一盞,在海邊用來拍照很有氛圍感。

    她選了一盞月球形狀的,拍完照準備離開,在海邊的大石頭一側看見個很好看的男生。

    少年穿一身純黑色的衣服,躲在大石頭的陰影麵,沒有半點光,幾乎跟夜色融為一體。

    看上去心情很不好,坐在沙灘上,任由海水卷過來打濕他的褲子。

    整個人十分冷酷,又十分孤單。

    那盞燈於她而言已經再無用處,但也許可以給他帶去一絲光明。

    她鼓起勇氣,靠近那個看上去就很不好惹的少年,將手裏的月球燈遞過去:“在水裏泡太久,又吹風,很容易感冒,早點回家呀。”

    聽見她的聲音,少年抬頭望她一眼。

    也許他總是那樣冷酷,嚇得她手抖了一下,清澈的眼被燈一照,似有水光閃爍。

    其實那天晚上她也並沒有哭,但少年卻誤以為她被自己嚇到淚光閃爍,視線轉而落到她手裏提著的月球燈上。

    不知想到什麽,有片刻的怔忡。

    出乎意料,他接過那盞月球燈,聲音清澈動聽:“謝謝。”

    “不用謝。”她衝他笑了笑,溫溫柔柔,似月華流水,“早點回家噢。”

    隨後,她轉身離開。

    並未注意到,身後少年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她走出去很遠。

    “當時我就在想,你一直叫我早點回家,可是,我哪兒來的家呢?”

    看見她的背影,那一刻甚至想跟她走。

    他說這話甚至帶了微笑的表情,聞喜之的心卻不斷收緊,握緊他的手。

    “我就是你的家。”

    “嗯,賴上你了。”

    “所以……”

    聞喜之有了個大膽的猜想,心口狂跳。

    “當初在極光外麵,你第一眼就認出了我?”

    “就你這麽愛哭的,我隻見過你這一個。”

    “……哪有。”

    “嗯,事實是——”

    “你真的讓人很難忘。”

    聞喜之咬唇笑起來,靠在他肩頭蹭了蹭,開心又驕傲:“你那麽早就喜歡我了啊?”

    “想什麽呢,你當我戀,童,癖?”

    “……我那會兒也有十三歲了。”

    “小屁孩一個。”

    “你當時也就十四而已!”

    “不懂喜不喜歡,就覺得很難忘。”

    “那後來在極光認出我是什麽感覺?”

    “嘖……”陳綏想了想,“就很想笑,怎麽一見我就哭。”

    “……”

    可能這就是美麗的誤會?

    “那天是下弦月吧,你沒拍到嗎?”

    “拍到了。”

    “那為什麽微信頭像一直是缺月的海?”

    “因為月出之前,我已然窺見了月亮。”

    在下弦月出來之前,他遇見一輪滿月。

    她朝她走近,給他光明和溫暖。

    所以,那並不是一片缺月的海。

    六月底,南華正式進入炎熱夏季。

    聞喜之全麵通過考核,被成功提拔為海岸線股份有限公司華南分部的項目總監。

    陳氏企業望舒股份有限公司在陳綏的帶領下蒸蒸日上,市值不斷增長,正式踏入海洋環保領域。

    作為高瞻遠矚的投資方,陳綏欽定海岸線為合作隊友,共同對海洋生態環境的優化進行聯合研究,開展新的項目。

    作為上任不久的項目總監,聞喜之親自在跟進項目進度。

    升職後第一次因為工作碰麵,是在海岸線的會議大廳。

    陳綏一身白色襯衫黑色西裝,領帶打得很整齊,僅僅一出現,就氣場全開。

    聞喜之穿白色襯衫和黑色西裝裙,微笑著主動同他握手:“您好陳總,海岸線華南分部項目總監聞喜之,請多多關照。”

    陳綏挑眉,笑裏帶著欣賞,握住她的手:“幸會,合作愉快。”

    如同他曾經所言——

    “聞喜之。”

    “不如我們,頂峰相見。”

    雖然人生永遠有未登頂的高峰,但在此刻,所能攀到的高峰裏,我已登頂。

    並且,我將繼續努力,登上更高的山峰。

    一直忙碌到次年二月底,元宵節過後,聞喜之北上,在京城總公司進行為期半個月的進修學習。

    今年京城的冬天似乎格外漫長,二月底的天,雪下不停,路麵堆起積雪,早上天還不亮就有環衛工人在掃雪。

    聞喜之時常在深夜才能下班,路上積雪堆一層,踩上去會發出很輕的響聲。

    免不了跟陳綏打電話分享,知道他忙,故意開玩笑般地邀請他來京城看雪。

    陳綏:“下次一定。”

    聽見他這麽說,聞喜之總是笑著跟他鬧兩句,也從未當真。

    來京城的第二個星期,很尋常的一個夜晚,依舊大雪紛飛。

    回到酒店,她接到周泊汀學長的電話。

    “有點新發現。”

    “學長請講。”

    “那條替你修過的月亮項鏈,記不記得當初我跟你說過,不是秒針轉動的頻率?”

    他突如其來提到這件事兒,聞喜之愣了下,隔著手機點頭:“記得。”

    那是一個很偶然的發現,月亮項鏈裏有東西在轉動,會發出很輕的響聲,必須要在極度安靜的情況下放在耳邊才能聽見。

    陳綏出事那年,冬至的前兩天,轉動停止,響聲消失,像是壞掉。

    她拿去找周泊汀學長問他能不能修,學長拆了半天,小心翼翼怕損壞什麽。

    到最後才發現,裏麵有個類似於機械表芯的東西,響聲就是那個東西發出來的。

    她問過周泊汀那是什麽,周泊汀隻能給她官方的回答:“齒輪和發條組成的,機械表知道嗎?原理差不多。”

    周泊汀學長是物理學天才,第二天就修好了還給她,並表示:“不是秒針轉動的頻率,稍快,不太清楚是什麽。”

    此時聽他再次提及,聞喜之好奇:“學長知道是什麽頻率了嗎?”

    “嗯,是心跳的頻率。”

    “心跳?”

    “準確說來,應該是,心動時心跳的頻率,這頻率比平時的心跳頻率要更快。”

    像在做一項科研分析,周泊汀很是嚴謹認真:“我做過實驗了,想到喜歡的人時,心跳的頻率,跟這個頻率很接近。”

    “每個人心跳的頻率不一樣,心動時心跳的頻率自然也不一樣,但這是最接近這個頻率的跳動——”

    “送你項鏈的人,喜歡你對不對?”

    “是……”

    “那我確定,是他想你時,心跳的頻率。”

    直至掛斷電話,聞喜之仍未徹底回過神。

    落地窗外大雪紛飛,她回憶起當時那條月亮項鏈貼在耳邊時聽見的響聲——

    “咚、咚、咚……”

    竟奇異地跟自己此時的心跳頻率漸漸重合。

    驀然間也想起,陳綏ins上那條動態——

    在蘇黎世的冬天淋一場雪

    靈魂凍結

    機械地想你

    如同時鍾指針機械地轉過一圈,又不斷重複。

    機械的心跳,重複地想你。

    永不停止,除非生命終結。

    壞掉被修葺,依舊繼續為你跳動。

    永遠為你,重複心動。

    千千萬萬遍。

    聞喜之坐在巨大透明的落地窗邊,望著窗外雪夜,並未流淚哭泣。

    隻是一顆心,被酸酸脹脹地拉扯著疼。

    在恍然不能入睡的深夜,手機進來一條微信消息,來自陳綏,是張圖片。

    點開來看,標題加粗加大的字瞬間躍入眼簾。

    是京大今年研究生統招的擬錄取名單。

    而陳綏的名字,赫然在冊。

    又進來一條文字消息。

    CS:【雖然已經拿到ETH Zurich的研究生畢業證,但或許你更喜歡這個?】

    聞喜之心跳驀地加快,握緊手機,打字的手都在抖:【你在京城?】

    CS秒回:【還沒睡?】

    又回:【嗯,前兩天來的,下午剛結束複試,名單出挺快。】

    聞喜之起身,胡亂地去翻行李箱的衣服出來換,登他賬號,查他定位,換了衣服直接出門。

    淩晨兩點的京城,依舊很容易打到一輛出租車,聞喜之坐上去,報了地址,一直保持著跟陳綏微信聊天。

    快到終點,出租車忽然壞掉,她被迫提前下車,按照導航的提示步行。

    還剩下幾百米,導航還是當初機械的女聲,毫無感情地提示:“沿當前道路直行,前方一百米後右轉,進入梧桐街。”

    直至剩下最後五十米,風月忽然肆虐,大片雪花被裹挾著撲向她。

    出來得急,未曾帶傘。

    聞喜之壓低帽沿,低頭看路,幾乎是小跑著走這最後的五十米。

    導航裏,機械的女聲傳來本次導航的終結語:“您的目的地已到達,本次導航結束。”

    一如當年,在極光外。

    她惶惶然停下,抬頭看,酒店的大廳燈火通明,周邊商店24小時營業。

    這是燈火永明的不夜城,不是當年小巷裏的極光,也並沒有陳綏倚在牆邊,投來驚鴻一眼。

    聞喜之忽然眼睛一酸。

    下一瞬,頭頂上方遮過來一把黑色的傘,低沉悅耳嗓音穿透無邊風雪近距離落在耳邊。

    “笨蛋,還真來了。”

    聞喜之神情一滯,淚眼迷蒙地轉頭看。

    這個愛了她很多年的男人,在並不知道她要來找他時,恰恰好地在她到達這一刻,出現在她麵前。

    他有俊朗的眉目,臉部輪廓鋒利像一條線,漆黑的眸子深邃,從前總叫人看不清,以為藏匿無邊危險。

    而此刻,卻彎著眼衝她笑了下。

    “聞大小姐,這麽想我啊?”

    “你怎麽……”聞喜之吸吸鼻子,“在這兒啊。”

    “這不是你想我想得不行,正準備去找你?”陳綏在她頭頂隔著帽子用力揉了一把,“你也是夠帶勁的,低著頭跑什麽,見我就那麽著急?”

    聞喜之垂著眼不說話。

    她穿了件很淺的抹茶綠大衣,白色圍巾裹兩圈,低著頭,下巴陷進圍巾裏,帽子被揉得有些歪。

    看上去樣子很乖,又很委屈。

    “嘖。”陳綏按著她後腦勺壓進懷裏,“這輩子算是毀你手裏了,看你要哭就沒轍。”

    聞喜之埋在他懷裏吸吸鼻子,聞到一點很淡的煙草味,以及熟悉的海鹽薄荷香。

    他的懷抱溫暖厚實,驅散這一路風雪侵襲帶來的寒冷,讓人貪戀不舍離開。

    淩晨三點的大街。

    燈火通明的夜。

    風雪狂歡。

    擁抱取暖。

    片刻,陳綏看了眼時間,忽地笑了。

    “去看升國旗?”

    “什麽……”

    “這個點兒過去剛好差不多。”

    一輛出租車被攔下,倆人趕往國旗台廣場。

    到地方下車,已經有和他們一樣來看升國旗的人提前到了。

    大雪一直在下。

    聞喜之手指冰涼,被陳綏緊緊握在手心。

    走到一半路,她想起十六歲那年的願望,忽地拉著陳綏朝觀看點奔跑。

    不過幾秒,變成陳綏在前麵拉著她。

    周圍的人群也漸漸一同奔跑起來。

    天還未明,風裏夾著雪,凜冽又自由。

    心跳跟著變得劇烈。

    聞喜之不甘落後,衝到他前麵,轉瞬又被他反超。

    倆人一直較勁,卻從未鬆開牽著的手。

    他們跑到了最前麵,成為第一排的觀眾。

    日出時,在莊嚴的國歌聲中,國旗緩緩升起。

    眾人矚目,默契地大合唱。

    國旗升至旗杆頂端,觀眾熱烈地歡呼。

    在紅旗下,在春風裏,同樣的信念,一樣的熱淚盈眶。

    十六歲那年她曾在筆記本扉頁寫下願望——

    和陳綏考京大。

    和陳綏去看升國旗。

    十年夢醒,他在身邊,願望被實現。

    所有遺憾,終得圓滿。

    大雪忽然停止,風也不再凜冽。

    朝陽從東方升起。

    春天來了。

    “今天會起風嗎?”

    “當我追逐你,朝你奔跑,空氣流動,風聲不停,而我,永遠為你熱淚盈眶。”

    且做這自由熱烈的風,永不停歇。

    ——正文完

    作者有話說:

    陳綏的備注:ETH Zurich,蘇黎世聯邦理工大學的英文簡稱。

    沂沂來了,昨夜通宵寫到現在,也沒吃東西,有點頭昏,這章可能會有錯別字遺漏(已經檢查多遍),稍後來改。

    謝謝大家喜歡這個故事,陪沂沂走到這裏。

    嗯……這章的話,就給大家發五十個紅包吧,發夠五十個,沒有時間限製(單人單章隻發一個呀)

    番外有準備一些沂沂很想呈現給大家的東西,希望能有機會好好地寫出來。

    今明兩日可能會修前文錯別字,看見修文提醒不用管。

    關於陳綏的紋身到底紋了個什麽,以及坨坨跟陳綏的碰麵,那天被,鎖一天,沂沂修文修到崩潰,頭昏腦漲地忘了寫,後麵時間線就揭過了不方便再加入這個劇情,晚上應該會按照時間線補在那兩章裏。

    沂沂被封在家十八天,有時候狀態不好,寫得很慢,感謝大家包容。

    至於番外的更新時間,沂沂目前也還不確定。

    主要因為下雨的出版稿該交了,沂沂得抽兩天那篇的出版稿。

    這本的話,目前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出版。

    如果幸運地也能出實體,沂沂會在微那個博(四沂呀)告知,有興趣的話可以關注呀。

    最後呢,是一些關於這個故事的碎碎念。

    起風和下雨兩個故事都是去年冬天誕生的,隻是下雨寫在了前麵。

    兩個故事我都寫了一部分親情線,哎,雖然我的水平真的很爛,總感覺都沒寫好,但確實想要表達出希望大家無論如何都能擁有熱愛生活的勇氣這個意思。

    隻要我們堅持初心,永不放棄,道路雖然是曲折而艱險的,但我們終將抵達目的地。

    這兩個故事都誕生於沂沂人生的低穀期,時常覺得人世間也不過如此,卻又渴望繼續好好活下去。

    那是一個很煎熬的冬季,總覺得可能熬不過去,似乎什麽都沒有意義,卻唯獨很神奇地堅持寫故事。

    故事裏的世界,是一個精神上很好的避難所。

    嗨呀,不該說這麽多不好的事情。

    總之,沒想到會收到這麽多的喜歡,沂沂真的非常、非常開心,也很感恩。

    也許這是堅持的意義嗎?

    希望以後,也還可以有勇氣、有能力、有機會帶給大家更多、更好的故事。

    最後的最後,再次感謝大家的喜歡和陪伴,謝謝大家對沂沂的包容。

    今日秋分,祝大家順綏、喜樂。

    沂沂愛你們呀biubi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