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禁色
作者:應橙      更新:2022-09-27 10:56      字數:5324
  第59章 禁色

    兩年後, 京北。

    一間寬敞而溫暖的房間裏,一位小男孩坐在凳子上轉著一雙眼睛往四周看,眼神無法聚焦在某一個點上。

    沒一會兒, 小男孩從地上撿了一張綠色的遊戲卡片開始撕紙, 然後扔在地上,緊接上,地板上全是碎紙片。

    “以航。”林微夏試圖叫了一聲。

    小男孩不管不顧, 麵無表情地繼續咬著手裏的東西。林微夏坐在地板的另一邊,一定的距離會讓這位自閉症加聽力障礙的男孩產生安全感。

    林微夏用手機連好藍牙音箱開始放歌,很快,室內接連響起了不同的聲音,厚重的鼓聲,悅耳的鋼琴聲, 潺潺的絲竹聲,悠揚的手風琴聲……

    每類樂器發出的聲音都有一分鍾之久, 林微夏抱著膝蓋坐在一邊靜靜地觀察小男孩的反應。

    清脆的絲竹聲響起,小男孩依然麵無表情。等室內回蕩著大提琴低沉優美的聲音,小男孩宋以航終於有了反應, 他抬起臉, 下意識地尋找音樂的來源。

    “你跟我還挺有緣。”林微夏關掉了手機音樂。

    她拿起一旁的大提琴開始演奏, 小男孩撕完紙, 坐在凳子低下頭開始晃動。

    當他的雙腿向前晃動著,林微夏右手拿著琴弓, 輕輕拉出了F大調i級的和弦聲,小男孩又換了個姿勢, 整個人往後仰, 小腿也往踢時, 她拉動琴弦跟著發出了Ⅳ級的音樂聲。

    如此反複,小男孩以為是自己控製了音樂,不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試圖與外界產生交流。

    ……

    一個小時的音樂心理訓練結束,保姆打開門把小孩接出去,林微夏把紅棕色的大提琴立在一邊。

    林微夏走出治療室,站在客廳的沙發處,彎腰開始把馬克筆,教材,記錄本塞到包裏。

    保姆穿著棉拖端來一杯冒著熱氣的水,笑道:“小林老師,辛苦你了,你這個音樂療法好像挺有效,我剛才跟小航說話,他看了我一眼呢。”

    “客氣了,慢慢來。”林微夏呷飲了一口熱水,燙得舌尖發麻。

    宋以航是林微夏在參加一場公益組織活動認識的學生。剛好有家長在找小孩的家庭心理治療師,這場活動的承辦方老師見林微夏個人能力比較突出,就舉薦了林微夏。

    於是有了這麽一段緣分。

    樓上的書房沒有關緊,傳來一陣低沉又帶著點腔調的法語聲,讓人想到冬天裏的霧凇。

    保姆往旋轉樓梯的方向看了一眼,說道:“是我們老板在開會,小林老師,要不留下來一起吃飯吧,我廚房裏正煲著湯呢。”

    林微夏笑了笑,推辭:“我學校還有事,先走了,溫姨。”

    “那路上注意小心。”保姆擦了擦手,叮囑道。

    林微夏拿起包,和立在門口的一把傘,推開門,沾著濕氣的風打過來,外麵下起了陣雨。

    八月,雨水天氣多,已經連續下了一個多月的陰雨。林微夏撐開傘,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濕漉漉的地麵上,繼續往前走。

    來京北讀書有兩年,這邊的氣候很冷,一到冬天就下起漫天的雪,好像世界的盡頭是無盡的銀白色。

    好在寧朝也考來了京北,實現了他當初要考警察學院的夢想,還有邱明華他們也在,大家偶爾會出來一起約個飯。

    沒人有班盛的消息,他單方麵切斷了和所有人的聯係。

    下雪次數多了,她也習慣了。

    最美的那場雪,她已經看過了。

    林微夏站在綠色的站台前,一陣凜冽的風吹來,她打了個噴嚏。口袋裏發出嗚嗚的震動聲。

    她費力地從口袋裏拿出手機貼到耳朵裏,門紫清脆的聲音順著聽筒拐過來,含著一股颯勁兒:

    “寶貝,你來了沒有啊,我叫的外賣已經到了,這一堆食材就等下鍋了,酒櫃還有最後一瓶紅酒等著你過來開呢。”

    “來了,”林微夏看著不遠處駛過來的藍色公交,接話,“就上車啦。”

    “嗯,下雨天路滑,注意點兒。”門紫叮囑道。

    “好。”

    刷卡上車後,公交一路搖搖晃晃地向前開,紅牆白霧也隨之消失在身後。林微夏握著的手機發出“叮”的一聲,點開一看。

    是門紫發出的火鍋食材擺滿桌的圖片,林微夏唇角弧度勾起,回了個表情包過去。

    人生總有很多意外,和門紫成為朋友也是意外。

    林微夏是京大心理係的學生,大一下半期的盛夏,她背著大提琴經過一排棕櫚樹,烏發紅唇,氣質又仙得不行,立刻被導演專業的門紫抓去在她的作品裏拍了幾個鏡頭。

    後來門紫特意感謝林微夏請了她吃飯,聊下來發現兩人還挺投機的。一來二去,兩人就成了好朋友。

    門紫是京北本地人,爸爸是醫生媽媽是高中教師,因為父母都是比較開明的性格,養成了她特立獨行的性格,選導演專業也是由著自己的性子選的,她的夢想是拍出可以拿獎的紀錄片。

    門紫大學時期會兼職出去做模特賺錢,加上她專業能力比較出色,外麵有不少的廣告公司找她,她的手頭也寬裕,是個小富婆。

    因為經常需要熬夜剪輯片子,所以一到大三,門紫就向學校申請了外宿,她在譚江東路租了一套房子,工作室和生活兩用。

    她在這個圈子玩得開,經常邀請朋友來她的家開party,門紫換男朋友的速度很快,但從來不走心。

    林微夏到達繁悅小區一路刷卡,乘電梯到了頂樓,這卡還是門紫留給她的,說林微夏進來方便。

    一進門,冷氣從腳邊打過來,門紫盤腿坐在地毯上,問她:“看綜藝不?”

    “看唄。”林微夏把包掛衣帽架上。

    兩個人又把餐桌上的火鍋食材挪到茶幾上,打算一邊看綜藝一邊吃火鍋。門紫涮著毛肚,問她:

    “後天的航班?用不用我開車送你去機場啊。”

    林微夏涮了一塊山藥放在醬碗裏,低頭咬了一口,燙得舌尖發木:“不用,我訂了網約車,挺方便的。”

    “你說你遭那罪幹什麽,大學兢兢業業學習,成績全A,什麽都做到最好,就為了拿到去美國交換生的名額,雖然說學費全免,但人生地不熟的,才交換三個月。”

    林微夏看門紫的嘴唇被辣得通紅,睫毛動了一下,倒了杯水給她,解釋:“賓大嘛,機會難得。”

    “那盛夏你打算托運過去?就三個月你也要帶在身邊啊。”門紫指的是林微夏養的那條狗。

    那隻西高地白梗還挺可愛的,被林微夏養得毛色雪白,圓得像一團棉花糖。

    今年大三,林微夏也搬出了宿舍,她在外麵租房是為了方便後麵考研。

    租好房後林微夏一塊把盛夏從南江接了過來,一直養在身邊。

    “嗯,剛好認識並聯係了那邊的一個學生,本來想拜托她幫我介紹房子的,剛好她說她住的公寓空出一間房,她也不介意我養狗還說很喜歡。我就打算帶過去了。”林微夏燙了一片牛肉夾到對方碗裏。

    下雨天,鴛鴦鍋冒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兩人吃完火鍋後並肩靠在一起喝酒聊天。

    門紫扯掉紮著的皮筋,一頭蓬鬆嫵媚的長卷發散落,她喝了一口酒,問她:“哎,上次吃飯那個學弟你記得不,個子很高的那個,找我要了三回你的微信了,你怎麽看啊?”

    “別了吧,我這性格不適合戀愛。”林微夏拒絕道。

    門紫掐了一下她的臉說道:“行吧,你是仙女,有權不談戀愛。”

    誰不知道京大心理係係花林微夏玉骨冰肌,氣質清冷,基本不參加社交活動,也不戀愛,深居簡出,跟活在古墓裏一樣。

    “哎,你說你去美國會不會遇見你以前的對象啊,我挺好奇他是何方神聖,帥成什麽樣了,有多寵你啊,讓你現在對別的男生看都不看一眼。”門紫推了一下她胳膊。

    兩人是交過心的,所以門紫知道她的事情。

    時隔很久,聽到別人說起他,即使沒提名字,林微夏的心還是不受控製地縮了一下。

    林微夏靠在門紫肩膀上,晃動了一下玻璃杯裏的紅酒,鴉羽似的眼睫垂下來,把眼底的情緒揭過去,說道:

    “世界太大了,哪能說遇上就遇上。”

    兩天後,林微夏坐上飛往美國的航班,落地賓夕法尼亞州,合租的校友熱情地招待了她,並帶她換好電話卡,辦好入學等一切繁雜手續。

    這裏的天氣跟京北差不多,濕冷多雨,到了冬天也會下雪。

    在賓大交換的一個月,林微夏成功地摸清了費城的主要街道,它分為主街,栗子,核桃三條主幹道。

    她還成功解鎖了栗子街附近有著紅色廣告牌的一家中國餐館。

    每次上完課,林微夏不是在圖書館,就是窩在家裏,她經常抱著一台筆記本做作業,餓了就去煮從ACME超市買來的速凍餃子。

    室友也是中國人,叫秋妍,每次參加完聚會回到家看見窩在客廳裏的林微夏會笑著說:

    “你不出去玩呀?改天我帶你去參加聚會,介紹幾個帥哥給你認識。”

    林微夏背靠在沙發上,筆記本放在膝蓋上,敲鍵盤的指尖依然沒停,剛想笑著婉拒忽然發現電腦壞了,皺眉問道:“秋妍,你知不知道哪裏可以修電腦的?”

    秋妍走過來,坐在沙發上,隨手拿了一個抱枕抱在懷裏,眉眼鮮活起來:“嘿,你問對人了。我有位認識挺久的朋友,同年級的,他計算機特別厲害,我讓他幫你修。”

    “那怎麽好意思,”林微夏神經質地按重啟鍵,順帶開玩笑道,“什麽樣的朋友啊,不會是——”

    “你猜對了,我挺想追他的,是我喜歡的那種壞男孩,人還特酷。但這種人太難捉摸了,我這麽大了居然玩暗戀那一套。哎,微夏,你追過人沒有啊?”秋妍的臉上出現了可疑的紅暈。

    林微夏動作停下來,搖頭:“沒有。”

    最後林微夏到底沒讓秋妍幫忙,自己在學校附近找了個修電腦的,費了好半天勁才弄好。

    周五,室友秋妍熱情邀請了林微夏一起去參加膠囊聚會,說是他們要一幫人為幫助心理青少年健康發展籌集善款而舉辦的一場party,她還特別強調,這個聚會好玩,會有好幾個帥哥到場。

    “謝謝啊,但是怎麽辦,我作業還沒做完。”林微夏衝她晃了晃手裏的筆記本,苦笑道。

    秋妍表示理解:“好吧,你不去真的好遺憾。”

    “玩得開心。”林微夏衝她揮手。

    “啪”的一聲,門被關上。公寓內一片安靜,林微夏給小狗換了溫水,又備了一份狗糧,然後回房做作業。

    作業做完後,林微夏來到客廳打開電視,找了部電影打發時間。她背靠在沙發上,蓋著一張毯子,白色的小狗時不時鑽進來舔她的手臂。

    費城的夜晚總是那樣安靜,偶爾隔壁傳來酒醉的外國人幾聲咒罵聲。電視上放著《權力的遊戲》第八季,她竟然看到最後一季了。

    方格窗時不時發出雨天嘀嗒的聲音,林微夏正凝神看著電視,門外傳來都鑰匙轉動鎖孔的“哢嚓”聲。

    林微夏猜測應該是秋妍回來了,秋妍每次參加完聚會都是一身酒氣地回家。

    有時她同學會送她回來,有時是秋妍自己踩著六七寸的高跟鞋一路磕絆地走回來。

    林微夏碰上了就會去接秋妍,再一路把她扶回房間休息。

    “哢噠” 一聲門把轉動,有人推門進來,林微夏掀開毯子的一腳站起來起身去迎接。

    小狗聽到聲響立刻狂叫起來,率先比林微夏衝向門口汪汪地叫著。

    林微夏穿著一件墨綠色的衛衣,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穿著白色的地板襪踩在木地板上,唇角勾起淺淺的弧度,習慣性地喊室友:

    “你回來了——”

    在看清來人時,視線僵住。門被推開,一位穿著黑色衝鋒衣的高個子男生扶著酒醉的秋妍進來。

    “個子高高的,人很酷,骨子裏還透著一股壞勁”合租一多月來,秋妍常常在林微夏耳邊念叨的一個想追不敢追,暗戀已久的好朋友。

    客廳裏沒有開燈,光線晦暗不明,三年不見,他好像變了,又好像沒變。

    他的五官更為冷厲,臉部線條如刀鋒般流暢淩厲,衝鋒衣拉鎖隨意地往上拉到鎖骨往上,露出一截利落的下顎弧度。

    冷而硬。

    他從不離身的粉腕巾摘了,手腕空蕩蕩的一圈,突出一截嶙峋的骨頭。

    食指和中指各戴了一枚銀戒,一枚是刻著梵文的戒指,一枚是多年前她在海邊向他要過的那枚素戒。

    他整個人透著黑暗,下沉的狀態,舉手投足間透著瘋魔的氣息。

    也更勾人。

    是遊刃有餘痞壞氣息明顯的班盛,

    也是眼睛裏不再有她的班盛。

    他隨便一個眼神好像更招人想要解讀,然後跳進他眼底的深淵,萬劫不複。

    班盛單手扶著秋妍,她好像喝醉了歪頭靠在他肩上,秋妍穿了件紅色的窄裙,拉扯間,與男生黑色的褲子交疊在一起。

    像一抹禁色。

    班盛擄住她的手臂,帶著人往前走了一步,秋妍皺著眉喊了聲痛。林微夏看過去,女生的長卷發勾纏到了他的衝鋒衣拉鏈。

    “燒了?”班盛抬了抬眉骨,語氣痞浪。

    秋妍搖頭,小聲說:“我剛做的發型呢。”

    他們旁若無人地說起話,全然忘了有第三個人在場。班盛伸手去摸褲兜裏的打火機,好像他字典裏就沒有憐香惜玉這個詞。

    秋妍嚇得一個激靈,纏著的頭發扯開了。

    盛夏看見班盛很興奮,不停地衝他搖尾巴,發出嗚嗚的聲音。

    林微夏愣怔在那裏,喉嚨幹澀發不出一個音節,眼睛泛酸,視線模糊,又暗自握緊蜷著的指尖,將眼角的濕意逼了回去。

    “她房間在哪?”

    這是班盛跟林微夏說的第一句話,一貫的冷調,失去了感情,讓人想到海麵結冰的冰塊。

    冷,冷得人心裏發顫。

    林微夏伸出手往右手的方向指了指,班盛扶著秋妍從她身邊經過走向女生房間。

    一陣香水味勾纏著淡淡的煙草味飄在空氣中。

    “哢噠”一聲門緩慢關上,“啪”的一聲,燈打開了,秋妍的嬌笑聲從緊閉著的房門縫隙飄出來。

    林微夏也不知道自己的聽覺為什麽這麽靈敏了。她感覺自己渾身的血液都在倒流,腳也站麻了。

    想做點什麽,又不知道該做什麽,於是站在那裏。

    班盛在裏麵待了不知道多久,應該有三分鍾還是五分鍾,林微夏隻覺得時間漫長,喉嚨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住,一寸寸發緊。

    他出來以後,黑色的挺拔的影子投在地上。他從煙盒裏磕出一根煙咬在嘴裏,“啪”的一聲,豔紅色的火苗從虎口躥出來,盛夏還在那興奮地咬著他的褲腿,以示親熱。

    盛夏從來不對陌生人這樣。

    班盛吐了一口白色的煙,淡淡的煙圈蕩在上空,澀味好像進到了她眼睛,林微夏感覺自己被熟悉的凜冽氣息包裹,呼吸不過來。

    他沒看她,把嘴裏的煙拿下來:

    “秋妍醒來,麻煩你給她煮個解酒湯。”

    這是班盛跟她說的第二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