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作者:林起笙      更新:2022-09-27 10:44      字數:5817
  第177章

    元夜時, 花市燈如晝。

    街上熙來攘往,摩肩擦踵。

    其時,恰有人經過他們身旁, 撞了初沅一下。

    初沅一個不慎,便徑直朝他傾去。

    人山人海之中, 他也不避諱, 伸手扶住她的纖腰,迫她跌向自己懷中。

    與此同時,走在前頭的華陽見初沅未有跟上, 也疑惑地回首望去。

    盡管人煙浩穰、車馬駢闐, 但她還是在繁麗輝煌的光影之中,一眼便瞧見自家阿姐, 被一個男人抱在懷中!

    華陽頓時是雙眸圓瞪,氣急敗壞地朝著他們小跑回去, “你個登徒子!快放開我阿姐!”

    待走近, 她看清那人,原先的惱怒驟然轉為驚愕,“表哥?”

    雖說兩人的婚約已經是昭告天下,但初沅暫時還沒有那個臉皮, 能夠當著自己妹妹的麵,和他有過於親密的舉止。她忙是掙脫他的懷抱,退後半步和他拉開距離。

    手上落空, 謝言岐不禁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小幅度地抬了下眉。旋即, 他也行若無事地收回手, 緩慢轉動扳指。

    華陽尚且是孩子心性, 自是盼望著, 人越多、越熱鬧的好。

    謝言岐的出現於她而言,無疑是意外之喜。

    她喜笑盈腮地驚歎道:“表哥,怎麽這麽巧!你也是來看花燈的麽?”

    謝言岐麵不改色地應了聲:“算是吧。”

    可從始至終,他的目光都不曾從初沅身上移開——噙著淡淡的笑意,似笑非笑地打量著。

    顯然,是心裏生了怒。

    跟在他身邊的奚平,這還是頭一回見識到,自家世子這睜眼說瞎話的本事——

    倘若真是為了今夜的花燈而來,他們又何必安排人手四巡,在,找了大半夜,直到現在,遇見兩位殿下?

    初沅迎上謝言岐的視線,亦是慢慢地回過神,後知後覺地心中了悟。

    她怔怔地回望著謝言岐,之後,到底是招架不住他噙著笑意的逼視,輕顫著睫羽、垂眸回避。但她的唇畔,卻幾不可見地翹起淡淡弧度。

    ——顯然,是知道了他安排這次偶遇的用意。

    看見她流露的這點笑意,謝言岐不屑地提了下唇角,旋即,移開目光看向別處。

    這事不過是個小插曲。

    華陽繼續在前邊走著,新奇觀望著街沿的各種花燈。

    她身後,謝言岐和初沅邁著不緊不慢的步子,並肩而行。

    上元節的街衢車馬如龍、仕女如雲,他們在人潮湧動之中,時而近,時而遠。

    初沅側過首,怯怯地看向他。

    他似乎對她的打量全然不知,始終目視前方,側臉的線條在燈光映照下,鋒銳宛若工筆繪就。

    初沅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攥住他的尾指,見他不為所動,又得寸進尺地小手滑進他掌中,曲起細指輕撓。

    帶著幾分討饒的意味。

    一下,又一下。

    終於,謝言岐握住她的手,扭頭朝她看去。

    初沅笑吟吟地凝望著他,一雙瞳眸映著璀璨燈燭,就好似月下的靜謐湖泊,眼波流轉之間,既是柔情似水,又是勾魂攝魄。

    相視一眼,謝言岐仍是不動聲色。

    隻是,棱角分明的喉結微動。

    緊接著,初沅又櫻唇翕動,趁著華陽沒注意,小聲道:“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話音甫落,謝言岐眉梢輕挑,唇畔的弧度似笑非笑。

    ——嗬,原來,她還知道,有他這麽個人呢。

    整整兩個月的時間,她都杳無音信。

    今日適逢上元,京中不設宵禁,聚戲朋遊,萬人行樂。

    他知道,以華陽的性子,定是坐不住,要拉初沅出宮遊玩的。

    是以,他便提前出府候著。

    孰料,他好不容易發現她的蹤跡,便是看見她和旁人言笑晏晏的情景,而且,兩人還在分別之後,依依不舍,十步九回頭。

    怎麽就沒見,她這般掛念著他?

    謝言岐麵上雖是神情不顯,仍舊是那般疏冷笑著、透著淡漠的模樣,但在無人可見的廣袖之下,他還是默不作聲地,將她的小手攏於掌中,以防她受涼。

    察覺他的動作,初沅眸裏的笑意不禁愈甚。

    明眸善睞,倒是比這交相輝映的燈火華燈,還要美上幾分。

    瞬息之間,謝言岐心頭那些不好的情緒,登時一掃而空。

    初沅還沒反應過來,便被他拉著手,走過人山人海的街頭。

    不過,他卻不是沿著華陽走的那個方向而行。

    初沅緊隨他的腳步,拐過一個轉角,走進一條暗巷。

    眼見得華陽他們的身影消失視野,初沅不由得心頭一緊,時而看向身後的巷口,時而又回首,看著行在前頭的謝言岐,“我們這是要去哪裏呀?我們就這樣走了,幼珠他們會擔心的。”

    謝言岐頭也不回地道:“無妨,奚平會和她解釋。”

    他們越往裏,周邊經過的路人便越少。

    慢慢地,外頭的熱鬧已是離他們很遠。

    他們身處的地方,燈火映照不到,就隻有餘暉幽曖,若隱若現。

    直到這時,謝言岐終是止步。

    他解下身上的大氅,披在她肩上。

    臨行之前,初沅本就披了件大氅,如今,他這再加一件,難免顯得累贅臃腫。

    初沅不解其意,迷茫地抬頭看向他。

    怎知,猝不及防的下一刻,謝言岐扣住她的腰肢,迫著她踉蹌後退。

    初沅反應不及,脊背撞上牆垣,旋即,身前的男人便俯首覆下陰翳,擋住了她的視線。

    謝言岐單手護在她腦後,看似是不經意流露的柔情,但他的唇吻卻帶著微涼,半點不見憐惜,一來,便咬上她的唇角,攻城略地的攫取。

    就像是要在這頃刻之間,討回這些時日的所有思念。

    也帶著些微的懲戒意味,要報複她方才,和旁人的言笑晏晏。

    初沅困在他的懷抱、和身後的牆垣之間,完全沒有任何的退路可言。

    她隻能無助地攀著他的肩頸,在他迫切的索取之中,細弱地嗚咽著。

    “咻——”

    倏然間,遠處有煙火呼嘯著騰空,絢爛的光亮,短暫地照亮這處角落。

    初沅的腦中,似乎也隨著煙火綻放的這聲巨響,轉為空白一片。

    她隻能聽見,他們此起彼伏、紛亂|交錯的呼吸,一下一下衝擊著耳膜的心跳,還有唇齒之間、潺潺的細微水聲。

    無人角落的靜謐和幽暗,更是將這份意|亂|情|迷,逐漸擴散在黑夜。

    就像是一場天旋地轉的黑甜夢境。

    難以遮掩,無法脫身。

    慢慢地,初沅的呼吸,盡是充斥著他身上的清冷鬆香。

    她不免有些乏力,渾身發軟地攀附著他,好幾次,都險些沒站穩腳。

    謝言岐單手扣著她的腰肢,既是支著她的救贖,也是桎梏著她、不允她逃離的枷鎖。

    終於,他的吻漸轉為平緩,和她的櫻唇輕輕廝磨,帶著幾分安撫的意味,“……在宮外多待些日子,嗯?”

    初沅闔著雙眸,極力地平複著。

    呼吸的困難,讓她纖薄的肩膀也不由跟著起伏。

    良久,她緩過神,睜開一雙含著水霧瞳眸,怔怔地看著他。

    四目相對,謝言岐喉結微動,終是發現,他這是將人給欺負得太狠了些。

    怕她不同意,他細碎吻著、她略微紅腫的櫻唇,啞著嗓音解釋道:“月底,是我生辰。”

    他的氣息帶著溫熱,酥酥麻麻地掃過她麵頰,似乎也波動了她的心湖。

    初沅止不住地顫栗,扶著他的肘臂,勉強才穩住身形。

    她目不轉睛地凝望著他,微紅的雙瞳流轉著盈盈水光,既是含羞帶怯,又是責怪和嗔怒。

    她伸手輕戳他胸膛,細聲埋怨道:“……你都二十五了,怎麽還逼著人家,給你過生辰?”

    聞言,謝言岐不禁極輕地笑了聲:“嫌我老?”

    說著,他吻過她的下頜,轉而攫住她瑩潤的耳珠。

    冬日的寒風徹骨,可他的呼吸卻灼燙。

    冷與熱交織,讓初沅實難招架。

    她瑟縮著後躲,又被他按著腰肢,再次撞進他懷中。

    初沅隻好抬手摟著他脖頸,笑著,話裏帶著求饒:“我哪敢。”

    其實她很早就在謝貴妃那裏知道,他的生辰是幾時。

    這次出宮,她也是準備在外頭多待些時日,直到他生辰的那天。

    結果沒想到,如今他這般大費周章地帶她來此,就是為了提及此事。

    聽見她這回答,謝言岐禁不住笑意愈甚。

    這時,忽有雪花飄落,似柳絮,紛紛揚揚地點綴著整個長安城。

    外頭的街衢不禁更加喧闐,歡歌笑語,反倒是襯得此處愈發靜謐。

    有細雪落在她鬢間,謝言岐抬手為她拈去,眸裏的笑意終是變得真切,“記得,不要忘了。”

    初沅眷戀地偎在他懷裏,應道:“好。”

    ……

    因著賞燈過後,時辰已晚。

    是以,華陽便在奚平和其他宮人的護送之下,先行回到初沅的宅邸。

    她左等右等,始終沒有見到初沅和謝言岐的歸來,一時間,不免心生擔憂,對著奚平埋怨道:“你說他們為什麽還不回來呀?有表哥在,真的能護住阿姐麽?”

    她正說著,街衢的盡頭,一高一矮的兩道人影,也慢慢地朝這邊走近。

    見狀,華陽心中一喜,連忙提起裙擺,小跑過去,“阿姐!”

    既然已經回到公主府,便也是到了分別的時刻,初沅在大雪紛飛之中回首,看向身後不遠處的男人。

    四目相接,她的唇畔不禁浮現淡淡笑意,“有勞謝大人一路相送。”

    謝言岐沒有應話,眸裏始終噙著笑,眼珠不錯地瞧著她。

    飛舞的飄雪,模糊了他眼底的情緒。

    他一言不發地看著她轉身離去,和華陽一道拾階而上,進到那座公主府,眸中神情略有波動。

    良久,他收回目光,眼簾半垂,漫不經心地轉動手上扳指,提了下唇角。

    下一次,再和她的同行於此。

    便是她的歸寧。

    ***

    過了正月十五以後,日子又恢複了平靜。

    趁著年初事務清閑,大理寺卿馮稷向聖人遞了辭呈,準備告老還鄉——

    先前的宋頤一案,是他極力堅持重審。

    雖說如今的聖人已經將政務交由太子打理,但他並非退位。

    若馮稷繼續留在朝中,便始終是梗在他心裏的一根刺。

    畢竟,若非宋頤的舊案重審,聖人的聲望也不會受損。

    太子和馮稷也曾有過師生之誼,可他縱是不舍,卻也耐不住馮稷去意已決。

    於是謝言岐便順其自然地擢為大理寺卿。

    接下來的這些時日,他一直都處在忙碌之中,和馮稷交接大理寺的諸多事宜。

    以至於到了正月二十八這天,他仍是照常去府衙上值。

    謝夫人本來還想著為他設宴,怎知這一早醒來,便沒了他的蹤跡。

    她讓人去府衙帶話給他,結果他根本是置之不理,繼續處理他的公務。

    這樣的日子,謝夫人又不好衝著他發脾氣,無可奈何之下,隻得歇了這個念頭。

    謝言岐散值回來的時候,便僅有謝夫人為他備的一碗長壽麵,以及白日裏,親友送他的各式賀禮。

    初沅自然也沒有落下,送給他的,是一個黑漆檀木鎏金的小箱匣。

    單是看著,也瞧不出什麽所以然來。

    他沒急著啟開,用過晚膳,再沐浴了以後,方才不緊不慢地回到寢屋,查看她送來的禮物。

    瞧見小箱匣裏,那個鏤雕小銀球的時候,謝言岐不禁無奈地一笑。

    他拿起那個小物件仔細端詳,熟練轉動外層的鏤空銀飾,隨後,抬眸看向房簷,浮現在上邊的光影,唇畔的笑意是愈發無奈。

    她倒是懂得偷懶,送給她的東西,她竟然又這樣原封不動地送回。

    謝言岐慵懶地靠著椅背,手上繼續轉動夜明珠的外層,他望著屋頂上、不斷變幻呈現的詩句,眸中神色似乎也跟著忽明忽暗——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

    一日不見,如三月兮[1]。

    直到這時,他終是眼神微動,幾不可見地抬了下眉。

    ***

    亥時三刻。

    千門萬戶雪花浮,點點無聲落瓦溝[2]。

    可屋裏卻是燈火通明,炭盆燒得暖意融融。

    初沅沐浴過後,走出盥室,甚至還覺得有幾分熱。

    她坐到妝台前,任由流螢為她絞幹頭發,再細致地抹好香膏。

    期間,她時不時地便側首,望向緊闔的窗牖。

    流螢看出她的心事,禁不住打趣道:“今日是世子生辰,殿下莫不是……想見世子了??”

    初沅沒有應話。

    但她噙著笑低首的瞬間,到底是流露嬌怯,沒能瞞住思緒。

    她想——

    他應當是,懂得她的意思。

    拾掇好以後,初沅便回到寢屋,站在窗前來回踱步。

    時不時地,便冒著凜冽寒風啟開窗扉,看向外頭的雪景皚皚。

    然而,她始終都沒有發現,外麵有任何的動靜。

    初沅又不敢將窗牖落鎖。

    於是她蓮步輕移,複又走向帳幔垂落的床榻。

    怎知,她方探手進去,準備挑起紗幔,細腕便被人扣著往裏一拽。

    初沅猝不及防,全無防備地便朝著床榻跌去。

    也不知幾時,謝言岐候在她的帳內。

    他按住她的纖腰,迫著她撞進他懷裏。

    旋即,他極輕、極肆意地笑了聲:“殿下是在找微臣嗎?”

    初沅枕在他胸膛,細微感受著,他說話時的胸腔微震,原先的驚慌失措散去,她慢慢地回過神,抬頭看向他,澄澈的雙瞳次第染上笑意,“本宮還以為,謝大人不懂我的意思。”

    他送她的,和她還給他的,其實是兩樣東西。

    隻不過,她今日贈他的,是她拿著先前的那顆夜明珠,找宮裏的梓人幫著照做的——但她卻將其上鏤刻的詩句,換成了最末的兩行。

    直白地傾訴著,她的思念。

    謝言岐眼珠不錯地凝視著她,眸裏浮著淡淡的笑意,“殿下又怎麽篤定,臣一定會懂?”

    四目相對,初沅禁不住小心翼翼地向他湊近一點、再近一點。

    她親了親他的下頜,小聲地問道:“難道,謝大人就不想討要生辰禮了嗎?”

    她看著他,兩扇睫羽怯生生地輕顫著,羞赧又委婉地,透露著她那點小心思。

    有些事情,心照不宣。

    謝言岐貼著她腰際的掌心,好似都燙了幾分。

    可他喉結微動,沙啞著嗓音明知故問:“所以,臣的生辰禮,究竟是什麽?”

    從始至終,他的目光都不曾移開她的眉眼,眸色沉沉,蘊著幾不可見的穀欠念。

    初沅幾乎要沉溺其中。

    她略微支起身子,輕啄了一下他的唇,笑道:“謝大人若是猜到了,便給你。”

    話音一落,謝言岐終是勾起了唇角,忽如其來的一點真切笑意,使得他眉宇間的風|流之意愈甚。

    他扣住了她的月要肢,翻了個身。

    天旋地轉之間,初沅便處於弱勢的下方。

    她還未來得及開口,謝言岐便吻住了她的唇角,輕笑道:“……這可是殿下說的。”

    他的自持放在她麵前,本就是不堪一擊,

    更何況,他已經隱忍了太久。

    隻要碰上她,他的理智就如土崩瓦解。

    謝言岐掀起她的寢衣,指腹帶著微涼的溫度,撫過她月要腹的細嫩肌膚。

    他指尖所過之處,帶起的,無不是一串令人顫栗的酥麻。

    初沅也知道,還有大半月的時間,他們便名正言順。

    可她也實在不知,送他什麽為好。

    她盡量地順著他,直到,有陣陣寒意侵襲。

    瞬息之間,初沅恍惚記起,她方才過來時,特意留著窗牖沒有關緊。

    這時,朔風吹開窗扉,送進凜冽的寒意。

    初沅連忙伸手抵住他的肩,小聲提醒道:“窗,窗沒關。”

    聞言,謝言岐頓住動作,循著她的示意,扭頭看向那扇窗扉。

    怎知這時,初沅竟是率先掙脫他的桎梏,光著玉足,快步走到窗前,將其闔上。

    屋裏的燈燭並未熄滅完全,謝言岐順著光,目光晦暗地打量著她。

    隨後,他起身,向她走過去。

    初沅甫一將窗牖落鎖,他便逼近。

    她搭在窗沿的細指,也禁不住使力到指節發白。

    ***

    出了正月以後,時間飛逝。

    初沅在二月初的時候,又被接回大明宮,著手準備出嫁事宜。

    尚衣局也終將嫁衣製好,送到她的殿中。

    作者有話說:

    [1]《詩經·子衿》

    [2]《長安喜雪》唐朱灣

    最後一次,真的還有一章,就完結了,我要暈厥了

    鑒於之前沒有人讀懂我的暗示,那我完結還是搞個抽獎吧,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