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作者:林起笙      更新:2022-09-27 10:44      字數:3507
  第五十章

    他眉眼清雋, 望她的目光中噙著疏懶,又變成了她熟知的那個模樣——跅弛不羈,恣意瀟灑。

    多情又似無情, 玩世不恭。

    初沅深深凝盼著他,四目相對之時, 總感覺, 久違得恍若隔世。

    她懵然睜著眼眸,睫羽上的淚珠欲墜未墜,似極了花枝懸垂的晨露, 剔透晶瑩。

    分外惹人憐惜。

    謝言岐無奈輕歎, 抬手握住了她的後頸。

    初沅不得不隨他的動作俯身,伏在了他胸|前。下一刻, 帶著些微涼意的唇便印上了她的眼睫,溫柔卷走那滴淚水。

    初沅反應遲緩地抬眸, 正對上他垂目而睥的目光。

    他單手捧著她的臉頰, 略帶薄繭的指腹,輕撫過她泛紅的眼尾,嗓音暗啞:“為什麽哭了?嗯?”

    初沅顫著眼睫垂眸,低聲道:“因為, 因為害怕……”

    害怕。

    謝言岐眸色轉黯,唇角勾起的弧度卻是愈深了幾分。

    確實,是該害怕。

    他毒發的時候, 幾乎沒有理智。

    更別說, 她還親眼目睹了他的失控殺戮。

    端量著她躲閃撲動的鴉睫, 謝言岐緩慢鬆手, 放開了她。

    縈繞鼻端的馨香倏然淡去。

    初沅撐起身, 脫|去了鞋履, 隨後上榻側臥他身側,探出細白的手臂,環在了他腰上,甕聲道:“還好,世子沒有出事。”

    她嬌嬌|小小地蜷在身前,溫香軟玉盈了滿懷,謝言岐竟然有瞬間的僵滯。

    他手上的動作像是被放慢,輕放落在了她肩背,“所以,你是在害怕我出事?”

    而不是在害怕他這個人?

    “嗯。”初沅將他的腰身抱得更緊了些,嗓音似乎噙著哽咽。“怕世子受傷,怕世子遇險,怕世子會有什麽意外。”

    所以,跟著暗衛走到半道的時候,她便在晚風吹來的涼意中驚醒,被不詳的預感催促著,匆忙沿路回返。

    她知道,以她的身份,這樣說,是逾矩。

    可一個人,又如何能控製得住自己的心呢?

    今晚的變故太多,太累。

    她真的好想,放肆一回。

    初沅微闔雙眸,近乎貪戀地偎在他懷中。

    小姑娘的動作帶著依賴,脆弱得不堪一擊。

    是似水柔情,更是情意綿綿。

    謝言岐握著她的肩膀輕輕摩挲,無奈的一笑中,還多了幾分,認命的意味。

    他還真的是,栽在這裏了。

    “就不怕我嗎?”他低聲問。

    他當時的情況,誰也說不準,究竟還會失控到何種境地。

    她真的,不怕嗎?

    初沅聞言一愣,老老實實地點頭應道:“怕的。”

    “但因為是世子,就沒有那麽怕了。”

    說著,她從他的懷中小幅度抬首,用目光描摹著他下顎的淩厲線條,櫻唇幾番輕啟,終是沒能鼓起勇氣,去詢問。

    ——她真正怕的,是他的拒之門外。

    回想起兵荒馬亂中,聽到的“蠱毒”的字眼,初沅便用猜測,為自己作了答。

    瞬息之間,她的思緒百轉千回。

    謝言岐半垂著眼簾,和她四目相視。

    觸及她澄澈的清眸,他眉眼浮笑,俯首用額頭抵著她的,輕聲笑道:“就這麽信我?”

    近在咫尺的距離,彼此呼吸相纏。

    初沅的心跳驟然錯漏了半拍。

    她幾不可聞地低聲應道:“嗯。”

    也隻能信他。

    她的回答,又何嚐不是另外一種形式的交付?

    謝言岐長久凝視著她的眉眼,伸手捋順她鬢邊的碎發,“那說說,你以前的事?”

    初沅神情懵然,“世子為何問起這個?”

    謝言岐用指腹蹭了蹭她臉頰,笑:“不是說信我?”

    以他的身份,想來在他們有了肌膚之親後,他便將她在浮夢苑的過往調查了個清清楚楚。

    再者,以前在浮夢苑的種種,也確實沒有什麽,值得提及的。

    初沅沉思片刻,小聲道:“我很小的時候,就被兄長賣到浮夢苑了。那之前的事情,我一點都不記得了,唯一有點印象的,便是一個,對我很好很好的嬤嬤。”

    盡管有關嬤嬤的記憶遙遠且模糊,但曾經的一段時間,是嬤嬤的話,撐著她走了下去。

    “就隻有兄長,和嬤嬤?”謝言岐眉尾稍抬,問。

    初沅的小手抵在他胸前,奶貓似的,彎起細指輕撓,帶著幾分討饒的意味,“除了這些,我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

    謝言岐握住她作亂的指尖,神情晦暗地蹙起了眉宇。

    他的情緒總是難猜,初沅摸不透,靜待片刻後,便垂下眼睫,抑著委屈低聲道:“……世子,您這是在欺負人。”

    聽了她的話,謝言岐忽然逸出一聲輕笑:“這就算欺負了?”

    初沅心知不該和他鬧脾氣,但今晚的情緒確實被他駭得大起大落,一時間,竟是垂著眼簾,小聲嘟囔著反駁了一句:“……就是。”

    那麽久遠的事情,於當時年幼的她而言,又如何能牢記?

    況且,那又不是什麽美好的回憶。

    隻會讓她更加深刻地意識到,她是被遺棄的那一個。

    看著她睫羽垂落的黯然陰翳,謝言岐稍作思索,便也將她那點彎彎繞繞的心緒,琢磨得大差不差了。

    ——沒想到,這竟是觸及小姑娘的傷心事了。

    謝言岐這人慣常是桀驁不馴,對世上的大多數事情都漠然置之,難免,不太會懂姑娘家的心思。

    他捧著她的臉頰,安撫似的,親了下她的額頭,隨後,溫熱的唇沿鼻骨一路下滑,吻住了她的。

    男人難得的柔情,初沅甚至都不忍推拒。她闔上眼,任由他撬開齒關,溫柔地輾轉,克製地試探。漸漸地,亂了鼻息。

    或許是她的乖順,又或許是其他,謝言岐開始有些不滿於淺嚐輒止。他握住她後頸,阻斷她所有逃脫的餘地,忍不住地再靠近一點、再索|取一點。

    全然忘了起先,隻是想學她的“賠罪”而已。

    直到初沅的最後一息呼吸都被他占|據,瀕臨窒息地嗚咽出聲後,他才克製地拉開距離,鼻尖對著她的。

    謝言岐用指腹碾著她嬌豔欲滴的櫻唇,索性換了主意,抑著喘|息低笑道:“這才叫欺負。”

    初沅睜開霧蒙蒙的眼睛,也不知是怯,還是嗔,抬睫凝眸望著他,一眨眼之後,便又埋首他懷中,一句話都不肯說了。

    謝言岐笑著用指節去碰她的小耳朵,“生氣了?”

    但初沅這個性子,便是真的生氣了,也不敢承認的。

    他靜待片刻,指尖繞起她的一縷青絲把玩,無可奈何地笑道:“過兩天,帶你去泡溫泉,如何?”

    權當是,賠罪了。

    這下,小姑娘終是從他的懷裏怯怯抬首,露出了一雙澄澈的眼眸來。

    ***

    這晚過後,注定不平靜。

    突如其來的一場刺殺,致使平泉別莊的不少賓客遇難身亡。

    就連永寧侯的侄子梁威,也慘遭不幸,為此丟失了性命。

    龐延洪身為揚州刺史,自是難逃其咎。在各方的詰難之下,他很快就調查出了些許眉目。

    “這些刺客啊,都大有來頭。”龐延洪說著,便將桌案上的一塊令牌,推到了謝言岐跟前,“他們都是從皇城來的金吾衛。”

    銀質的令牌鐫刻猛虎徽記,普天之下,確實是金吾衛獨有。

    謝言岐拿起令牌端詳,眉眼小幅度地上抬。

    觀察著他細微的神情,龐延洪點了點桌麵,繼續道:“說句不好聽的,聖人如今的天下,亦是密謀起兵造反奪來的。十五年前,同他一起打江山的開國元勳宋頤背叛了他,也想故技重施爭奪帝位,導致這些年以來,聖人對重臣的猜忌越來越重。尤其是像鎮國公這樣,手握重兵、威名赫赫的大將。”

    說到這裏,他的意思也很明顯了,“我想世子應該比我更加明白,聖人對鎮國公府的忌憚吧?這次刺殺,想必就是衝世子而來。貴府已經折了大公子和二公子,難不成,世子也要坐以待斃嗎?”

    謝言岐半垂眼簾,把玩著手上的令牌,聞言,忽而涼涼一笑:“龐大人有何應對之策?”

    龐延洪道:“隻要世子肯和我合作,共謀大計。”

    謝言岐抬抬眼睨他,提了下唇角,笑著沒說話。

    然,光是來了個龐延洪不夠,初沅那邊,雲錦珊也是借著探病之由,給她送了一大疊信件,千叮嚀萬囑咐,要她偷藏在謝言岐的近身處。

    ——那都是些和叛軍私通往來的密信,偽造的謝言岐的字跡幾乎以假亂真,就是要坐實了他和龐延洪的勾連謀反。

    末了,雲錦珊還以初沅身上已經不存在的“毒”要挾,讓她務必成事,否則的話,便毀了她的解藥。

    初沅一接到雲錦珊的這爿信件,便原封不動地交給了謝言岐。

    盡管不知其上內容,但她也能猜到,這都是些對謝言岐不利的東西,需要及時銷毀。

    可謝言岐簡單翻閱之後,便轉交給奚平,道:“妥善保管,不能有任何的缺失。”

    初沅還沒來得及為他的決定表現茫然,下一刻,便被他攬過了腰肢,帶著走向屋外。

    直到被他掐著腰舉送上馬背,她終是沒忍住問道:“世子,我們這是要去哪兒呀?”

    謝言岐也跟著翻身上馬,提起韁繩,將她圈在了臂彎間。

    他湊近她耳邊,輕笑出聲道:“之前不是說過?”

    初沅怔然片刻,慢慢回想起了他夜裏所說過的話。

    但如今的局勢一觸即發,龐延洪又虎視眈眈地盯著他們的動向。

    怎麽看,都不像是悠閑泡溫泉的時機。

    初沅猶疑著想說些什麽,抵在身後的人便緊攥了韁繩,策馬奔往平泉別莊之外。

    因著刺客尚未盡數落網,所以別莊前還有龐延洪的府兵。

    一瞧見他們不管不顧衝破了屏障,府兵就著急忙慌地將消息送到了龐延洪手上。

    這場局前腳剛布好,後腳他便擁著美人遊玩。

    一種被戲弄的荒謬感油然浮上心頭,龐延洪不由冷笑道:“好你個謝言岐,非要逼我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