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作者:林起笙      更新:2022-09-27 10:44      字數:3318
  第二十四章

    雲錦珊的話不啻於晴天霹靂, 倏地砸在了初沅耳畔。

    幾乎是在她話音落下的瞬間,初沅那張漂亮的小臉就血色盡失,白了個徹底。

    驗身……

    驗身?

    倘若她初到刺史府時, 便有這樣一出,那尚且得過。

    可那晚的事情發生以後, 她就已非完璧, 她又如何……如何能經得起這樣的質詢?

    且不說,此事關乎著她的性命安危,稍有不慎敗露於世, 僅雲姨娘一人的怒火, 就足以將她淹沒,令她粉身碎骨, 落得個慘淡收場。

    更別說,如果再從這件事順藤摸瓜地追究下去, 那到時候遭殃的, 就不止是她一人了,還有……謝世子。

    雖然她不知道,那位身份尊貴的世子爺深夜造訪刺史府,行蹤詭秘, 究竟是有何不可告人的目的。

    但她知道的是,此事都是因她而起——

    若非她在病中模模糊糊地聽到婢女的對話,說刺史大人有意將她送給梁府少爺, 機緣巧合之下, 她又遇到了處境堪憂的謝世子, 為求自保, 也為求破局, 她趁人之危, 蓄意勾引……他也不會被卷入其中。

    那個時候,他明明是可以殺人滅口的,她也的的確確地,感受到了他的殺氣。

    可他並沒有。

    他放過了她,也沒有追究她的冒犯。

    他對她的恩和情,絕非是她一朝一夕間,就能還清的。

    她的命運或許多舛,此身亦如蜉蝣微不足道,可說來說去,她不能,不該,更不可以,去拖他下這趟渾水。

    瞬息之間,初沅的心潮就已在浪尖翻湧了一遭,她纖細的指尖深嵌掌心,極度清晰的銳痛中,才勉強穩住了心神,仍舊鎮定站在原地。

    她做出手足無措的模樣,神態茫然且無辜,脫口的聲音中,更是帶著低怯的軟糯,著實令人動容:“雲姨娘,我沒有,這個香囊,是我繡給刺史大人的,大人救我於水深火熱之中,對我有莫大的恩情,我隻是想,想借此聊表心意罷了……我、我會好好聽話的。”

    說著,就認真擺好舞姿,開始用心去學。

    仿佛真的隻是在反省她方才的失神。

    然,縱使她裝的再逼真、再無辜,可那蒼白的臉色、微顫的指尖,終究是顯露了些許端倪。

    雲錦珊越看越覺得可疑,她斜眸睨了眼旁邊的方臉嬤嬤,紅唇勾起,冷聲道:“方嬤嬤,你還愣著作甚?我剛才的話,你是沒聽見麽?”

    不論結果如何,她現在,都要給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一個下馬威——

    嗬,也不看看,自己究竟是個什麽身份什麽處境,就敢在她的麵前擺起譜,渾水摸魚來了!

    方嬤嬤被這樣一喝,可不敢再有片刻耽擱,她忙不迭走出看台,伸手去拽初沅的胳膊。

    她的突然觸碰駭得初沅渾身一顫,又生生忍住。

    ——雲姨娘就在旁邊看著她,她不能,再出任何差錯了。

    初沅絕望認命,到底是跟在方嬤嬤身後,去了旁邊水榭。

    光線幽曖的小室中,她的聲線低落且單薄:“嬤嬤,我能自己動手脫嗎?”

    當她是害羞,方嬤嬤點了下頭。

    初沅背過身去,站在朦朧的光影裏,肩膀瘦削,細腰盈盈不堪一握,從頭到腳的曲線,無一處不嫵媚,無一處不窈窕,著實當得上一句——人間尤物。

    她抬手抽掉發髻上的玉簪,青絲如瀑散落,隨即,是掉在地上的披帛,襦衫,舞裙……

    ***

    不消半盞茶的功夫,方嬤嬤便獨自從水榭走了出來。

    詫異整個事情結束得如此之快,雲錦珊不由一怔,問道:“怎麽回事?”

    方嬤嬤搖了搖頭,低眉順目歎道:“沒驗成,初沅姑娘她……不巧來了月事。”

    聞言,雲錦珊若有所思地翹起指尖,端詳手上蔻丹,片刻後,她忽地一笑:“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這個時候……嗬,究竟是該說她運氣好,還是運氣不好呢?”

    暫時逃過一劫又如何?

    便是小日子來了,她也有辦法,讓賞花宴順利開席!

    ***

    這個變故,很快就以飛鴿傳書的形式,送到了謝言岐手上——

    和小姑娘有了那樣的羈絆之後,他便不可能將她置於不顧,所以上次夜探時,他就在刺史府中留了個暗衛,以負責她的安危。

    然,密室中發生的種種,終究是他難以言說的過往,他並未在旁人麵前提過隻言片語,他們之間的事情,也暫時是個秘密。

    暗衛不知其間緣由,就不曾在今日出手。

    謝言岐將信紙放在燭火上點燃,眸中映著的火光明昧不定。

    眼前揮之不去的,是她盈盈含淚,蹙眉呼疼的模樣。

    ——像極了枝頭上搖搖欲墜的梨花,脆弱又可憐,再也經不起半點風雨。

    謝言岐閉了閉眼,腦中嗡地一聲——

    說到底,這是他惹下的事兒。

    他理應去看看。

    可再睜眼時,他鬆開指間燃燒殆盡的信紙,眼底的光也隨之黯了瞬息。

    但他去了,又能作甚?

    她心心念念記掛著的,是那個為她贖身的龐老賊。

    她會給姓龐的做香囊,而他能有什麽?

    謝言岐漆黑的眸中彌了層冷意,他不屑地提了一下唇角,又習慣性地去轉早已不在的扳指。

    心口的某處,好像隨著手上的動作,突然就空了一瞬。

    謝言岐不由一愣,陡然升起了一種,像是認命的錯覺。

    罷了。

    她不是說,他有東西落在她那兒了嗎?

    那還是,去一趟吧。

    踏著暮色步出屋門時,他正好和奚平撞了個正著。

    “世子,這天都要黑了,您還要去哪兒?”見他腳步匆匆,奚平不由問道。

    謝言岐抬眸望他一眼,說話的語氣中,明顯帶著幾分不耐煩:“刺史府。”

    得到這個回答,奚平頗有些意外:“怎麽又是刺史府……”

    這短短的幾天時間裏,他們就已經去刺史府探了三四次了。

    饒是刺史府的占地再為廣闊,那也能被翻個底朝天,再找不出半點破綻。

    這次再去,又還能有什麽收獲呢?

    奚平思索片刻後,旋即明白了過來。

    如今,刺史府好像也在找尋著什麽人。

    如果是僥幸存活的“花鳥使”,那的確,是有必要去探探虛實。

    奚平拱手應道:“是,屬下這就去準備。”

    ***

    上次來碧桐院時,謝言岐知道初沅病重昏迷,所以進屋之時,就並未有什麽遲疑。

    可這次,他站在燈火通明的窗外,聽著屋內傳出的窸窣動靜,原本徑直探出推窗的手,忽然就在半空滯了瞬。

    夜闖女子香閨,好像、確實,有點不合禮數。

    向來桀驁不馴、風流不羈的鎮國公世子,這會兒卻是難得的,有了幾分顧慮。

    抵住窗牖的手轉而曲起,輕輕叩了兩下。

    謝言岐壓低嗓音,道:“是我。”

    闃然空蕩的屋內,突兀地被他打破平靜。

    端坐鏡前擦拭傷口的初沅聽到這個聲音,瞬間僵直了身子,她匆忙撈了條纈紋藍裙束於腰間,茫然四顧,怯聲道:“誰、誰呀?”

    聽出她的無措,謝言岐抵了下唇角,笑聲更低沉了幾分:“我。”

    這不可一世的腔調,除了他,便再無旁人了。

    初沅定下神來,提起裙袂抖落褶皺,勉強整理好儀容後,這才伸手啟開了窗扉。

    夜空下,燈燭中,兩人隔窗四目相對。

    初沅訝然道:“世子,您怎麽來了?”

    謝言岐手撐窗沿,縱身飛躍進來。

    行動間帶起的風,吹得初沅忍不住往後退了半步。

    見此,謝言岐提唇一笑,喉間的低嗤卻在觸見她眼角的薄紅時,陡然一轉,變成了啞聲的一問:“受委屈了?”

    初沅抬手抹了下眼尾,先是點了下頭,一愣之後,又馬上擺首道:“……沒有的。”

    近乎羞辱的驗身確實讓她感覺有些難堪,但這點委屈,和他的安危比起來,根本就微不足道。

    初沅抬眸望他,怯生生、眼盈盈的模樣,委實乖得不像話。

    ——“世子您放心,我今天……有想辦法躲過去了。”

    所以,不會將他們之間的事情暴露於世的。

    謝言岐喉結微動,轉首別開視線。

    不遠處的鏡台上,還剩有幾條雪白紗布,而那些用過的,則和血跡斑駁的素絹袴堆在一起,柔軟的小山似的。

    想辦法……

    謝言岐的目光落在桌沿,那根染血的玉簪上,一時間,也不知道是該氣,還是該笑。

    原來,這“偶然而至”的月事,就是她所想的辦法。

    他落在小姑娘身上的視線下落幾分,隨即挑了下,最後問了遍:“真沒事?”

    初沅搖頭嗯了聲:“沒事的。”

    沉默片刻,她轉而問他:“世子,您是有什麽事兒嗎?”

    不然的話,又怎會大晚上的過來呢?

    謝言岐聞言一怔,撩起衣擺坐到旁邊的交椅上,攤開手,指尖朝她勾了勾。

    他道:“你說的,我落下的東西呢?”

    聽了這話,初沅的眸中瞬時浮現幾分無措。

    落下的東西……

    他的衣袍已被柳三娘扣下,而原本補償給他的香囊,也在今日被雲姨娘收走。

    所以,她還能用什麽奉還?

    初沅垂眼看他那隻手——

    骨節勻稱,修長有力,看著,便是平日裏養尊處優的男人。

    她極慢地眨了下眼,伸出的小手,輕輕搭在了他掌心。

    作者有話說:

    高鐵上的生死時速Tv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