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作者:
林起笙 更新:2022-09-27 10:44 字數:3298
第二十一章
小姑娘咳得撕心裂肺,瘦削的肩膀一聳一聳,像極了顫動的花枝,再有點兒風吹雨打,便能輕易折斷了。
見此,饒是謝言岐這人再怎麽鐵石心腸,這會兒,也不禁生了幾分憐香惜玉之情。
在他沉默的注視下,初沅慢慢地緩過魂兒來,雙眸泛紅,眼角還掛著可憐兮兮的淚花。
她一抬頭,便看見謝言岐伸手遞來的綢帕。
“擦擦吧。”
明明,話是對著她說的,可他的眼神卻倏忽落在了窗外,黑眸中暗色沉沉,瞧不清半點情緒。
輪廓明晰的側臉,更是在搖曳的燈光中,俊美得有些不近人情。
初沅又驚又疑地看了他一眼,等他將手中的綢帕再往前遞近幾分時,這才抬起細白手臂,怯怯地接過。
柔軟的指尖帶著涼意,輕輕擦過了他的手背。
就仿若羽毛的輕蹭。
留下一片酥酥麻麻的痕跡。
謝言岐動作一僵,又是止不住的幾聲輕咳。
低悶的咳聲,換來初沅的抬眸相望。
她攥在手中的綢帕緊了又緊,有些難以啟齒地,開了口:“您這也是……染上了風寒嗎?”
若真是如此,那豈不是……要怨她昨夜過了病氣?
意識到這點,初沅不免忐忑難安,七上八下的心思,也全都係在了他接下來的一舉一動中。
她的呼吸聲好像都在隨著這個問題,開始變得小心翼翼,謝言岐喉結微動,總感覺喉間的那股酥癢,是慢慢爬到了心口,有種難以言明的意亂。
這種掌控之外的情緒從未有過,他下意識地去摩挲佩戴過扳指的指節,落空之後,心中反倒是愈發地煩亂了。
抬眸對上她那雙略帶希冀的澄澈眼睛,謝言岐抵了下唇角,不由輕聲一笑:“怎麽,難道你還能為我醫治不成?”
聞言,初沅霎時睜大了眼,眸中的水光漾起慌亂,她低聲訥訥道:“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謝言岐笑問:“那你還問什麽?”
於是初沅的那份歉疚和不安,又在他的這句反問中,盡數咽回了心底。
她垂眸看著手中綢帕,指尖輕輕描摹那上邊的暗紋,動作間,流露著茫然的無措。
相對無言之下,氣氛變得沉默而又尷尬。
謝言岐覺得很是無趣,正要起身離開,這時候,又是一道怯生生、輕柔柔的低喚,絆住了他腳步——
“公子且等等,我這兒有樣東西,還未來得及交還給您。”
聽了這話,他駐足回身,眉眼小幅度地上抬了一下,頗有些意外。
——東西?
能是什麽東西?
初沅忙是掀開被褥,趿鞋下了榻。
可或許是久臥病榻渾身乏力,她小巧的足尖甫一落地,就沒由來的一陣腿軟,低低呼了聲之後,便徑直往地板栽了下去。
站在旁邊的謝言岐手疾眼快地伸手,在電光石火之間,及時托住了她的小臂,穩穩扶住了她。
失重感驟然消逝,初沅於驚措中抬首,正對上他那雙綴滿星光的黑眸。
此時,那眸中如靜水般清晰映著的,就隻有她一個人的,小小的影子。
四目相對之後,是謝言岐先別開了視線。
掌中的手臂細細一條,他一隻手輕輕托著,總憂心會將其捏斷。
謝言岐眼神微動,稍微鬆了些力道,隨後垂下眼瞼,看了眼她有些打顫的腳踝,問:“在哪兒?”
這意思,便是準備自己去找了。
初沅唇瓣翕動,正要將話輕吐。
可她還沒來得及出聲,下一刻,便聽得屋外傳來一陣敲門的叩叩之音。
芮珠站在門外問道:“初沅,我聽到屋裏有動靜,是你醒了嗎?”
透過單薄的門扉,隱約能看見芮珠的影子在上邊搖曳晃動。
初沅不經睜大了雙眸,緊張之下,她扯了扯謝言岐的衣袖,屏著呼吸用氣音道:“公子,還勞煩您先躲躲。”
如果他們之間的事情被旁人撞破,那就麻煩了……
幾乎是在她話音落下的同時,屋門在“吱呀”一聲中,被徐徐推開。
隨後,芮珠踩著漸近的跫音逐步靠近。
或許是因為她眸中閃動的懇求,又或許是因為眼下的形勢所迫。
謝言岐聽著逐漸走近的腳步聲,心思微動,到底是先避到了旁邊黃花梨木屏風之後。
站在立屏投下的沉沉暗影中,他垂眸撚了下指腹,忍不住低嗤自嘲。
這麽躲著光見不得人。
——他還真是做賊來了。
黃花梨木的立屏大理石鑲下座,有一人半之高,恰好將謝言岐的身影擋了個嚴嚴實實。
瞧不出半分端倪。
見狀,初沅勉強鬆了口氣,終是將落於屏風的目光收回,轉而望向門口,那挑起珠簾迎麵走來的女子,極輕地喚了聲:“芮珠姐姐……”
端坐在床邊的小姑娘被燭光籠於其間,美得像是晨間的煙雨,空靈又朦朧。
順著燈火瞧清她容顏的瞬間,芮珠不由一陣欣慰,歎道:“昏迷一整天,你可終於是醒了。”
初沅還記得暈厥之前的片段,她環視周遭陌生的景致,遲疑問道:“所以,我一直都在這裏,把姐姐的房間……占了整整一天嗎?”
芮珠將手中的瓶瓶罐罐放到桌案上,笑道:“不然呢,難道要我把你扔在外麵不成?”
初沅聞言一愣,局促地掐了下掌心,訥訥道:“對、對不起,是我給姐姐添麻煩了。”
可芮珠若是怕麻煩的話,就不會把她留在此處了。
她整理好桌上的一排排藥瓶,然後從中挑了個出來,道:“來,把衣服脫了,我給你上藥。”
初沅美目圓睜,不可置信地攥緊了衣襟,等小手摸到那陌生順滑的料子,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她的衣服,已經在昏迷的期間,被人給換過了。
初沅愕然抬首,定定瞧著不遠處,手拿藥瓶走近的芮珠,眼中的神色時驚時羞,但最後,都悉數變作了惶恐和不安。
既然如此,那,那她身上的那些痕跡呢……
她雙眸澄澈,浮於眼中的心思更是極好猜透,芮珠笑了笑,無情地點破道:“現在後怕還有什麽用?我啊,什麽都看到了。”
這樣一番話,無疑將初沅置於一個更難堪、更震駭的地步。
初沅的呼吸,頓時就變得凝滯艱難起來。
她緊緊掐著手心,目光從一旁的屏風飄忽而過。
如果這樣的話,那他們之間的私情,豈不是瞞不住了?
……她該怎麽辦啊?
看她緊張得神色慌張,單薄的身子更是如同風雨中梨花般,微微顫栗,芮珠突然就笑出了聲:“怕什麽?你放心,這事兒就我一個人知道,我也不會告訴別人的。”
聞言,初沅緩慢地眨了下眼,恍惚片刻後,艱澀出聲問道:“……為、為何?”
芮珠兜起身後的裙袂,坐到她身旁,然後動手拔掉瓶上的塞子,冷聲笑道:“許那些主子肆意快活,就不許我們任性了?”
說著,她示意初沅褪去上衣,細致地將膏藥抹至雪背的每一處。
“你這個小姑娘啊,看著乖乖巧巧、溫柔聽話的,沒想到做起事情來,還挺……”芮珠放輕動作,慢慢撫過那些青紫的淤痕,猶豫著找了個詞來形容,“還挺出人意料的。”
初沅的衣衫褪到臂彎,隻脖頸間掛著心衣的細帶,一身凝肌欺霜賽雪。
感受著芮珠在身後的動作,她不禁微僵了身子,有些許羞赧。
羞的是昨夜之事被戳破,但更多的羞意卻源於……花梨木鏤刻屏風後的那個人。
她瞧不見那人的情狀,可他若是有心,卻是能透過屏風上的縫隙,看清這屋中的一切,當然也包括,她現在的這般模樣。
雖然……他們已經交托過彼此,但說到底,卻也是隻有幾麵之緣的陌生人罷了。
又如何能真的坦誠相待呢?
然,芮珠卻將她此時的不自在和僵硬,全當做了初經人,事的無措。
嘴裏喋喋不休的話,就和手上抹藥的動作一樣,從始至終,都沒停下來過——
“唉,真是的,你這是自願的嗎?”
“你說說,你都病成這樣了,他是怎麽下得了手的?”
“唉……簡直是個禽獸。”
“……還毛手毛腳成這樣,莫不是個雛兒吧?”
“我跟你說,和這種不知輕重不懂節製的人,你玩上一時就夠了,可千萬別錯付了真心,不值當。”
“人行樂須盡歡,我建議你下次啊,還是該找個溫柔體貼點兒的!”
……
寢屋中,就隻有她一個人的聲音不斷在響起。
吐出的字字句句,響徹房內的每一個角落。
她每往下說一句,初沅臉上的紅暈就加深一分,到最後,甚至連那瑩潤如白玉的耳垂,都快要紅得滲出血來。
她垂首低聲道:“芮珠姐姐,你、你別說了……”
極度的尷尬和羞澀中,初沅根本就不敢抬頭,去看斜對麵的那個屏風。
覺出她的難為情,芮珠卻反而笑道:“怎麽,難道我說的不對?”
對,當然對。
黃花梨木屏風的背後,謝言岐抱臂胸前,慵懶闔眼欹靠在牆邊,認真去聽芮珠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
然後,他微微抬起下頜,上翹的嘴角隱約浮現幾分低嗤的笑意。
好,真的是好極了。
他終於明白——
原來他落在她這裏的,竟是這樣一堆細數的罪狀。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