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作者:林起笙      更新:2022-09-27 10:44      字數:2297
  第十九章

    一時間,芮珠這小小的東廂房人滿為患。

    看診的大夫,伺候的婢女,服侍的婆子,都紛紛湧了進來。

    本來,陳嬤嬤是想讓人把初沅給送回去的,但芮珠連忙出言製止,道:“嬤嬤,您看初沅都病成這樣了,要是再折騰一遭,不小心把她給磕著、碰著了,那豈不是得不償失嗎?不如,您就先讓她留在我這裏吧,這樣的話,我還能順帶照顧她呢!”

    聞言,陳嬤嬤驚疑地掃她一眼,“以前怎麽都不見你這麽好心?”

    芮珠不禁訕訕一笑。

    平日裏,她並不是那種喜歡多管閑事兒的人,但初沅的病實在與她脫不開關係,她心中有愧,難免就存了些彌補的心思,想出手相幫。

    再者,她對初沅這個小姑娘,還挺有好感的。

    美人兒嘛,誰不喜歡?

    更別說,是這樣一個溫柔到骨子裏的美人兒了。

    ——合該是捧在掌心裏珍視的。

    盡管陳嬤嬤心有疑慮,但芮珠的這番話,聽來卻不無道理,她思索片刻後,到底是允了提議,先讓初沅在這兒養上一陣再說。

    於是,芮珠就主動攬了為初沅擦洗身子的活兒。

    她趁旁人忙於其他瑣事,小心翼翼地,撥開了初沅的衣襟。

    不同於方才在慌亂中的匆匆一瞥,這次,她是真真切切地,瞧清了那些青紫交錯的痕跡。

    從豐稔雪脯,到盈盈不堪一握的那處,盡是斑駁一片,越往下,就越令人心驚。

    仿若那欺霜賽雪的凝肌上,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

    芮珠屏息斂聲,到這時,才終於有些明白,她為何會倒下得如此突然了。

    聯想起昨夜那時而找大夫、時而抓外賊的連串動靜,芮珠的心裏,隱隱有了個猜測。

    她將目光轉回初沅那張蒼白的小臉上,輕吐出一聲憐憫的歎息,隨後,默不作聲地擰幹帨巾,一寸一寸地去擦過她的身子。

    可不論她的動作再怎麽小心,待碰到傷處時,那陷入昏迷的小姑娘還是不經蹙眉,無意識地,低低喃了聲,疼。

    脆弱的低吟飄忽砸在芮珠心上,直令她呼吸發緊。

    無奈之下,她隻好加快手上的動作,重新給初沅換了身幹淨寢衣。

    等差不多收拾好一切,前來探望的雲錦珊也到了屋外。

    聽著那漸行漸近的腳步聲,芮珠連忙將手中的皴皺衣物塞進了被褥,回身行禮道:“雲姨娘。”

    她這個舉動可以說是迅速至極,但雲錦珊進屋之時,卻還是瞧見了一些鬼祟可疑的地方。

    芮珠站在榻前,低眉順目地任她打量,始終不曾變過臉色。

    從她的身上瞧不出端倪,雲錦珊便隻能作罷,轉而問起初沅的狀況來。

    芮珠如實答道:“初沅姑娘已經燒了一天兩夜了,身子正虛弱得厲害。這會兒,藥還在小廚房熬著,或許等她服過藥以後,就能好轉了。”

    雲錦珊點了點頭:“成,把她給我照顧好了,就成。”

    說著,她上前兩步走到榻前,居高臨下睨著被褥中的初沅。

    小姑娘果然還昏迷著,嘴唇發白,冷汗虛掛,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像極了精致漂亮的瓷娃娃,蒙著江南水霧,脆弱得,仿佛碰一下就碎了、消失了。

    這還是雲錦珊頭次看見初沅,短暫的驚豔屏息之後,她驀地勾起紅唇,笑了聲。

    真不愧是,廣陵洛神。

    瞧瞧,就連這病弱的模樣,都楚楚可憐,牽動著人的心弦。

    也難怪那位不可一世的謝世子,會對她與眾不同。

    她還真想看看,這謝世子和梁威之間,兩男爭一女的戲碼呢。

    思及此,雲錦珊不免有些可惜——原本定在明日的賞“花”宴,如今因為龐延洪的病倒,往後推遲了。

    她遺憾地搖了搖頭,不經意間,便瞅見了初沅頸後的一抹紅痕。

    ——綴在那細白的脖頸上、烏黑的發絲間,既醒目,又模糊。

    既然她都注意到了,那離得更近的芮珠,自然也有察覺。

    芮珠愣了愣,忽然抬手拍了下自己的頸側。

    清亮的拍打聲,引得雲錦珊微微側目。

    芮珠忙是做出一副慌亂的模樣,誠惶誠恐解釋:“雲、雲姨娘,您可莫要怪我失態呀!實在是這夏天的蚊蟲……太多了!”

    碧桐院這地兒樹蔭偏多,再加上揚州空氣潮濕,所以一到炎炎夏日,就少不了蚊蟲的叮咬。

    相較之下,雲錦珊所住的錦庭苑就要稍微好一些,但也隻是,好一些罷了。

    雲錦珊看著初沅脖頸間,那抹隱隱約約的紅痕,若有所思。

    但最後,到底沒有再深究,吩咐了幾句之後,便又折身離去。

    直到她的腳步聲消失門外,芮珠才覺壓力驟失,她側首覷向榻上的初沅,終於鬆了口氣。

    ***

    日薄西山,斑斕的晚霞染了半邊天。

    奚平踩著餘暉回到水雲居,手裏還提著幾袋藥包。

    他一走到二樓,便隔著薄薄門扉,聽到謝言岐刻意壓低的兩聲咳嗽。

    奚平跟了謝言岐多年,除卻每月的蠱毒發作,還鮮少見他害過什麽病。

    而這樣一晚上就染上風寒的,更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進屋之後,看著垂眸飲茶的謝言岐,奚平不免鎖了眉,道:“世子,本來聖人就對鎮國公府有所猜忌,就連委派您到揚州來查案,亦是用意不明。所以您大可不必為了這件案子,而賠上自己的身體啊。”

    聽了這話,謝言岐險些被茶水給嗆到。

    他抵唇清了下嗓子,隨即斜眸而望,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不由在心底暗嗤。

    ——為案子,賠上自己的身體?

    好,還真是形容得好啊。

    奚平被看得有些莫名,頓了頓,又遲疑道:“不過昨晚……好像確實有些冷,就連候在刺史府接應您的十七,也因為在房頂吹風太久,而著涼了。”

    謝言岐向後一靠,略有些不耐煩地,想撥動手上的扳指。

    他和十七的風寒,又怎麽可能一樣?

    但探出的手指,卻突然摸了個空。

    ——他那枚常年佩戴的烏玉扳指,早就被他給彈飛了。

    恍惚之際,他仿佛又看見了那滴,從她眼角滑落的淚。

    謝言岐蹙眉闔上雙眸,抬手捏了下眉心。片刻後,他又曲起手指,將衣領勾鬆了幾分,喉嚨深處隱隱作癢。

    窗外,落日熔金,薄霧冥冥。

    眼見得,又將要入夜。

    謝言岐認命似的,倏然起身,吩咐的聲音中,明顯帶著幾分低啞——

    “今晚,再去一趟刺史府。”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