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配骨七
作者:古離      更新:2022-09-27 10:07      字數:4490
  第36章 配骨七

    雨水的涼意令謝寧無緣無故地感到了一片毛骨悚然, 情不自禁地向右邊偏了偏頭,拉開些兩人的距離,清了清嗓子問。

    “你淋了雨?”

    許扶清輕輕地嗯了聲,指尖勾起紙鳶斷掉的尾巴, 視線落於她握著的那一小盒藥, “謝寧,這是什麽?”

    謝寧剛想問他問的是什麽。

    一隻冰涼的手伸了過來, 拿走藥, 還滴落幾滴雨水在她掌心上, 啪嗒啪嗒,濕漉漉的,有股奇怪的感覺。

    冷, 透骨的冷。

    謝寧掌心傾斜了下, 雨水落到地麵。原來是問這個啊,還以為是其他東西,她了然,剛打算回答卻被人打斷了。

    衛之玠站了起來,“這是我給謝姑娘的藥。”

    他看著許扶清。

    少年的臉被雨水衝刷過, 蒼白中透著一絲絲薄紅, 少了以往的陰鬱病氣,多了一分血色,不再像是一幅虛有其表的美人畫卷。

    這張臉太具有欺騙性了,衛之玠第一次見小時候的許扶清時, 錯以為他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男孩,跟自己一樣倒黴地淪落到要殉葬。

    人不可貌相這句話確實是對的。

    至少在他身上來說是對的, 衛之玠認為。

    許扶清眨了下眼, 歪頭看他, 眸底漆亮得像一麵鏡子,仿佛能清楚地倒映出每一個人,唇角泛起飄渺不定的笑,“哦。”

    “許公子,謝姑娘,我先回房了。”衛之玠朝許扶清拱了拱手,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謝寧,沒再停頓地沿著竹廊道回去。

    謝寧扶住石桌沿,也跟著站起來。

    “慢走啊,夫子。”

    等衛之玠走後,許扶清擰開藥盒,望著裏麵的膏藥,聞了一下它的清香,輕聲問:“謝寧,你現在要用這個藥嗎?”

    昨晚許扶清給謝寧上的藥很管用,隻是一晚上淤青便消褪了不少,她搖了搖頭,“留著以後用算了。”

    “那我先幫你保管。”

    少年冷白的麵孔如被夜晚鍍上了一層薄紗,乍一看模糊不清,他低垂著眼,凝視她的臉幾秒,未待她回答又問:“謝寧可願意?”

    謝寧:“呃……”

    聽起來,我似乎還要謝謝你啊?

    敢情是想要順走衛之玠給她的藥吧,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不就是一盒藥嘛,“也行,那就先放你那裏,等我要的時候再找你拿。”

    許扶清靜默,沒回。

    不對,許扶清該不是要拿去扔了吧?謝寧咽了咽,又不敢直言問這個,要不是就尷尬了,還可能會得罪他。

    也不知道許扶清為什麽這麽不喜歡衛之玠。

    原著後麵還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害對方,從他們小時候發生的殉葬一事來看,兩人分明是患難之交,一起逃出生天的。

    或許,反派大多是這種難以捉摸的性子?

    對哦,她突然想起許扶清不久前跟自己說的話,做事情不一定需要理由,想做就做了。

    他也許隻是單純地隨心而行吧。

    仔細想想,謝寧在現代生活時也有忽然之間看不順眼的人。

    比如心情不好,對方還要硬湊過來、自己則非常非常不想交際的那一刻,有時候不可避免地確確實實會有一絲‘刀’那個人的衝動。

    某一瞬間之中,她有一丁點兒地理解許扶清了。

    可不管怎麽樣,自己是生活在現代社會的普通人,遵守著那個時代的人們眼裏的正常秩序、道德,即便有‘刀’人的衝動大多都會在下一秒拋擲腦後。

    而許扶清不是。

    跟他們不太一樣。

    他似有自己的度量標準,不願與人虛與委蛇,無論是誰觸碰到那一根不知名的線,都無法安然無恙,得付出一定的代價,哪怕是死。

    難不成原著男主衛之玠就是不小心地觸碰到那一根不知名的線了?她不禁往這個方向想。

    那他可真倒黴。

    話雖如此,謝寧是斷然不會放任劇情按原著那樣發展下去,不然她也得給衛之玠陪葬,還是得謹慎點兒為好。

    謝寧拋開這些思緒,見許扶清不再開口,以為他又不知去哪兒了,總是神出鬼沒的,“你還在嗎?”

    “還在。”

    少年的嗓音摻和進雜亂無章的雨聲莫名顯得幹淨。

    “哦。”謝寧抿了抿唇。

    許扶清微泛粉的指尖伸出亭外,豆大的雨水砸下來,流過指縫,一滴一滴地往下墜,他又把手收了回來。

    應如婉從廚房裏出來看到的便是這幅畫麵:

    少年渾身濕透卻沒半點狼狽地站在少女旁邊,眸子沒什麽情緒地看著她,叫人摸不著何意,骨節分明的手拿著一隻破爛不堪的紙鳶。

    亭子裏原來還算幹燥的地麵淌了些水。

    一紅一綠,站在一起竟有種異樣的和諧。

    應如婉不是不諳世事的小姑娘,行走江湖多年也看過形形色色的人,自詡還算會看人心,可她由始至終沒能看透許扶清的心,哪怕是一點點。

    這樣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你永遠不會猜到他下一步要做何事。

    看得出來,許扶清待謝寧跟其他人是有一些不太一樣的,但這個不太一樣到底是哪裏不太一樣呢,應如婉不清楚。

    她這十幾年來難得遇到兩個算得上是真心對自己的人,一個是當年救了自己的人,一個便是謝寧,所以不希望對方出任何事。

    願隻願許扶清不會傷害謝寧,應如婉可忘不掉他心狠手辣的樣子。

    長相分明是溫良的,行事竟如此無情。

    雖說當攬天書院的弟子不狠心容易活不下去,但許扶清將安公子後背那幅‘畫’活生生地割下來的事令她印象深刻。

    想忘也忘不了。

    念及至此,應如婉走過去,向許扶清頷首,然後順便扶住謝寧,“夫子好。謝寧我帶你回房吧。”

    許扶清看了她一眼,又看了謝寧一眼,沒說話。

    謝寧應好,扶住應如婉的手臂走了幾步,想了想,停下腳步道:“你快些回房把濕掉的衣裳給換掉吧,不然容易生病。”

    獲取好感值也可以從小事做起。

    如今她仔細想來,其實許扶清的正五好感值也很危險。

    畢竟一開始好感值的基礎值原本就是正五,還不是一掉就給掉沒了?衛之玠的比較穩定,從目前看是不會掉出非負數的。

    許扶清則不一定了。

    他的心思謝寧實屬不敢恭維。

    有機會謝寧想多攢攢,就跟誰會嫌棄錢多啊一個道理,她也不會嫌棄好感值多,無論是誰的,都是越多越安全。

    夜色彌漫著,許扶清唔了聲便越過她們離開。

    這木屋相對於西京的那種院子來說是小了點兒,但卻有不少房間,足夠他們一人一間,再加上新娘子已下山,房間更是充裕。

    雨還沒停,有逐漸下大的趨勢。

    應如婉聽了謝寧的這句話,又看了看許扶清離去的背影,幾不可見地歎了一口氣,瞧著她是真的很喜歡夫子呢。

    凡事皆事無巨細地關心著。

    可太喜歡一個人也不是一件什麽好事兒,尤其是像許扶清這種人。

    謝寧沒錯過應如婉的歎氣聲,藏在紅色發帶下的眼睛撲閃撲閃地眨,一頭霧水地問:“你歎什麽氣?有什麽煩心事?”

    “你,”應如婉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沒事。”

    *

    夜燈朦朧,少年赤著雙足,紅色衣擺不經意地微微掀起,層層疊疊地在矮榻上,蒼白纖瘦的腳踝裸露在光線之下,發帶半束著墨發。

    一動不動時似一尊沒有生命的佛像。

    叮當叮當,他腕間的銅鈴鐺又響了,形同好聽悅耳的交響樂,手中的紙鳶紙張被樹枝劃破了幾個洞,支起紙張的細竹骨也斷了幾根。

    指尖輕輕地撫過那幾個洞和幾根斷裂的細竹骨。

    “嘖,爛了呢,”

    可惜的口吻,語調卻帶笑。

    許扶清似染了墨水的眼珠子盯著紙鳶,銅鈴鐺磕碰紙鳶,手指輕柔地撚起那一小段紙鳶線,靜靜地看了小半刻鍾。

    他低低地笑了,笑彎了勁瘦的腰,紅色中衣微敞,瘦削的肩胛骨輕顫,卻還是沒放開那一小段紙鳶線,繞在指間中。

    “是誰啊,到底是誰呢。”

    紙鳶線斷口整齊。

    不是自然斷開的。

    而是被弄斷掉的。

    真好,想殺。

    笑停了,許扶清從矮榻上站了起來,赤足踏過幹淨的地板,將紙鳶放進櫃子裏,他看著爬出來的蠱蟲,溫柔地撫摸了一下它們。

    “別急啊。”

    手指力度很輕地戳了戳蠱蟲的頭,似很是寵溺。

    少年重新掛起笑容,好像蠱蟲也能感受得到他的笑容、也能聽懂他的話一樣,“我知道你們餓了好幾天,我知道的,再等等吧。”

    一隻蠱蟲爬到許扶清戴著銅鈴鐺的手腕,鑽進去,觸碰到那道醜陋猙獰的疤痕,他緩緩地撥開銅鈴鐺,兩指夾它出來。

    許扶清也沒生氣,笑著道:“別亂鑽。”

    言罷,他掃了一眼手腕的疤痕,又把銅鈴鐺撥回去,重新蓋住,望向窗外,森林靜謐得如同一座墳墓。

    *

    另一廂,謝寧也是一個人待在房間裏。

    其實這間房間原本是許扶清的,東西齊全,其他房間一般隻有床榻和櫃子,隻是她來這兒第一天就住下了。

    他也沒讓她走。

    謝寧怕眼睛並沒有受傷被識破,到時候解釋不清,所以跟應如婉是分開房間休息的,對方還反過來擔心她夜晚行動不便,想過來陪著。

    不過依然被她堅定地拒絕了。

    原因有二:一是謝寧說自己會給眼睛上藥,不用麻煩應如婉,否則一摘下紅色發帶就穿幫和惹上麻煩了。

    二是怕許扶清大晚上的又會突然出現在房間裏。

    屆時應如婉看到了怎麽辦?雖說自己和許扶清並不是那種關係,但以他古怪的性子極有可能會直接地給應如婉下迷,藥。

    是藥三分毒,謝寧可不想應如婉被迷暈,權衡再三,還是分開睡妥當,盡管她看不見不太方便。

    此時此刻,緊閉的窗外閃過一道人影。

    哢吱,沒關緊的木窗被風吹開,躺在床上的謝寧還沒有入睡,聽到聲響,猛地睜開眼,卻礙於蒙著發帶,看不見東西。

    “誰?”謝寧坐了起來,手小心地放到雙眼上的紅色發帶,仿佛隻要再有一絲動靜就立刻把它扯下來,繼而大喊。

    命跟許扶清給的懲罰,還是命更重要。

    而且這裏的人過於奇怪,什麽亂七八糟的人都有。

    是以,若是有陌生人隨意地闖進來也不是不可能,古代的房子安全性不高,現代起碼還有防盜窗、防盜門。

    從窗外吹進來的夜風微涼,她隻穿了一件單薄的白色中衣。

    沒得到回應。

    謝寧為保謹慎起見,還是想扯下發帶,看一下房間裏的情況,還是那一句,命更重要,命沒了就啥都沒了。

    當謝寧剛準備動作時,一隻冷白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背。

    帶著笑的聲音落到她耳畔,“我不是說無論發生什麽都不可以摘下來嗎,謝寧忘了?”

    原來是許扶清,謝寧呼了一口氣。

    “我以為是別人。”她決定還是解釋一下,“我覺得這兒的人都奇奇怪怪的,怕她們半夜會闖進來,所以我剛才才想摘下來的。”

    房間裏沒有點燈,許扶清在黑暗中凝視著謝寧,慢慢地鬆開她的手,始終如一地溫聲細語道:“原來謝寧擔心這個啊。”

    謝寧嗯了聲,轉移話題。

    “你怎麽這個時辰來找我?”

    許扶清狐狸眼罕見地露出茫然,視線無意間地往下挪了挪,落到她的中衣細腰帶子上,微微一頓,卻還是從善如流地接下去。

    “我想來就來了,這個時辰不可以來找你?”

    好一個之前想做就做了,現在想來就來了,謝寧甘拜下風,撓了下頭,“也不是不行,時辰不早了,你不用睡覺?”

    “紙鳶線是被弄斷的,你知道嗎。”許扶清沒回答她,而是冷不丁地冒出這句話。

    謝寧一怔。

    白天紙鳶線斷的時候,倒是沒有看出異常,飛得那麽高,被人弄斷的可能性挺低的吧。還有,誰會那麽閑,故意弄斷紙鳶線啊?

    “是嗎,你怎麽知道的?你看到那個人了?”她問他。

    少年輕笑,還是沒回答她,眼睛一寸一寸地掠過房間每一個角落,音色似細水般溫柔,“是被鬼弄斷的,我想,那個鬼也許會來找謝寧呢。”

    找她?什麽鬼?謝寧被他說得一愣一愣的。

    突然,她腰間一緊。

    一抹冰涼隔著一層薄薄的布料觸碰上謝寧的皮膚。

    她匆忙地抓住許扶清伸到自己中衣細腰帶子的手,心髒快要跳出嗓子眼兒了,激動起來說話都結結巴巴地,“你,那個,你,你又要幹什麽啊?”

    “不行?”

    謝寧腦子被他弄得亂亂的,脫口而出道:“當然不行!”

    作者有話說:

    還是大肥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