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再次重逢
作者:觀乎      更新:2022-09-27 09:43      字數:3314
  第104章 再次重逢

    季宅重新熱鬧起來,上一回替他看病的大夫又一次被請來,而空置許久的火爐也又一次煎上了藥。廚房裏好幾個人忙碌著,抬了幾桶熱水去北廂房,再拿出來時水已經被染成了血色,不知洗了多少傷口才會變成如此顏色。

    季別雲終於變回了人樣,但也不是什麽正常人。和出征之前相比身子更加單薄了,臉色也蒼白,藏在衣裳下麵的傷口不計其數。

    他不小心在銅鏡裏看了自己一眼,恍惚間以為自己才從戍骨城裏出來,三五天沒吃過飯的模樣。因此他不敢多看,還讓徐陽將鏡子收走,免得見了心煩。

    待收拾齊整了,藥也煎好了一服,徐陽拿著碗堵在門口,說不喝不準出門。

    他隻好三兩下灌進肚子裏,急匆匆出了季宅。離天黑還早,他想盡快見過元徽帝,等他進一趟宮再回來應該能剛好見到觀塵。

    季別雲拉著徐陽坐上了馬車,卻坐不住,掀起車簾不住地朝外麵看。

    “是元徽帝召你提前回京吧?”徐陽問道。

    他靠在車壁上點了點頭,沒個正形。

    徐陽話裏滿是憂慮:“不是什麽好事吧?若是好事,隻需等大軍凱旋,到時候該封賞封賞,但唯獨把你叫回來……”

    季別雲收回視線,不知要不要坦白。若如實回答了恐怕又得挨罵,但已經到了這份上,想瞞也瞞不住了。

    “其實是因為……”他清了清嗓子,“我違抗了聖旨。元徽帝原本打算讓寧遠軍撤退至穹水以南然後議和的,我出主意將聖旨截下,之後發生了什麽你應該也知道了。”

    於是他看見徐陽的臉色越來越差,到最後陰沉得幾乎能擰出水來。

    沉默了許久,徐陽終於罵了出來:“你真是能耐啊。”

    季別雲厚著臉皮笑了笑,“徐兄謬讚了。不過你既然已經回到宸京,想必是在靈州查到了什麽線索吧?”

    他轉移話題的方法太過生硬,徐陽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卻也配合著答道:“是查到了,而且我還從段文甫嘴裏詐出了他家人的下落。”

    他這下是真的驚詫了,正等著下文,卻見徐陽卻老神在在地往後一靠,“但是你不如先想想如何應付宮裏那位,咱們再過一會兒就到了。”

    季別雲訕訕地收回激動情緒,“能怎麽應付,反正他也不能殺我。”

    徐陽又重重地歎了口氣,而他掀開簾子朝外望去,企圖裝傻。

    馬車已經行至集市,他許久沒見到如此太平又熱鬧的景象,忍不住看得入了神。瞧見什麽吃食都想去買,那種首飾攤上的小玩意兒他也覺得稀奇,想把整個小攤都卷起來帶回季宅。

    然而季別雲視野中突然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走在人群中,一閃而過。

    觀塵!是觀塵嗎?

    會不會是他看錯了?

    他立刻坐直了,急急忙忙地喊了幾聲“停車”。

    “怎麽了這是?”徐陽以為出了什麽事,緊張道,“傷口裂開了?”

    季別雲不等馬車完全停下就掀開車簾跳了下去。

    回頭望去,觀塵已經離他很遠,朝著相反的方向一直走著。不過一兩個月沒見,他卻覺得那背影無比陌生,又無比孤寂出塵。他幾乎以為僧人會走到紅塵之外,從此再也不回頭,再也不貪戀他帶來的心安與心憂。

    他從未感到如此慌亂,想不顧一切地撲上去,讓對方為他停留在這紅塵俗世。可周圍都是來來往往的行人,他連喊觀塵的名字都是逾矩,是褻瀆。畢竟整個宸京都不知道,懸清寺的那位住持還有一個關係親密的俗世好友,親密到能省略“大師”二字直呼法號,在熙熙攘攘的長街上藏著隱秘而熱切的情緒。

    可他還是不由自主跟了上去,撥開人群的阻擋,腳步越來越快。

    “觀塵!”季別雲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後知後覺自己竟喊了出來。

    無數雙目光投向他,但他隻看著遠處的那個背影,心跳如擂鼓。高僧又如何,懸清寺住持又如何,他隻知道那是觀塵,是從幼時便注定了的緣分。千千萬萬人之中,偏偏他們的命綁在了一起,早已成為了彼此的半身。

    僧人背影一滯,停了下來,季別雲也停下了腳步。

    他像是期盼著一切美好的事物,緊張得捏緊了衣袖。觀塵轉過身來,在喧鬧的長街上一眼看向他,目光還是一如既往地平靜,瞬間撫平了他所有不安。

    季別雲愣在了原地,追過來的時候他不顧一切,現在卻又手足無措。

    他該走上前去嗎,還是該等著觀塵走過來?第一句話又要說什麽,道歉?還是說自己身體好得很,一點傷都沒有?

    在他猶豫之時,僧人已經朝他走來。這一瞬長如永晝,他什麽也做不了,隻能呆呆地看著。

    他們在擁擠的燈市分別,又在熙攘的街市上重逢。那夜的爭吵浮現在眼前,在今日的秋陽中化作一道暗傷,如同他身上那些被掩蓋住的傷疤。

    觀塵走到身前,低頭看向他的眼睛。

    “回來了。”聲音輕柔。

    他點點頭,垂下雙眼又抬起來,有些局促地指了指身後停在遠處的馬車,“我要去一個地方,你陪我吧?”

    “好。”僧人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下來。

    季別雲不像觀塵那麽自然,就像從未分別過一樣,他有些生澀,糾結了片刻還是問了出來:“你什麽都不問就跟我走嗎?”

    觀塵越過他往馬車的方向走,聲音落在微風中:“隻要你願意讓我跟著。”

    他怔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回去時觀塵已經坐上了馬車。

    如同他贏下登闕會打馬遊街時一樣,三人一人占據一邊,氛圍也同樣微妙。隻不過這一次另有微妙法,季別雲想跟觀塵說話又礙於徐陽在場,同時又怕徐陽將他的傷勢透露出來。他隻好沉默地坐在那裏,腦中飛快地思考能說的話題。

    徐陽咳嗽兩聲,開口道:“觀塵大師這是往季宅去嗎?”

    “是。”觀塵答道。

    “那還真是巧了。季將軍上午剛回來,收拾了好一番才出門,一出來就正好遇上大師。”徐陽極其刻意道,“我們正要去宮中,他違抗了聖旨,估計是要去挨罵了。”

    季別雲閉了閉眼睛。他就知道,徐陽不會放過告狀的機會的。

    果然,僧人看似平靜地開口:“違抗聖旨?怎麽違抗的?”

    他毫無底氣答道:“就是……皇帝讓我退兵,我沒退,還攻過去了。”

    “有勇有謀,不錯。”觀塵道。

    季別雲猛地抬頭,在徐陽臉上看見了和自己一樣不可置信的神情,他對著和尚問道:“你竟然誇我?”

    觀塵瞥了他一眼,明明沒什麽表情,卻讓他心神一凜,直覺即將有危險發生。

    “隻是太過冒險,你以後得改改愛賭注的毛病,不是每一次都能賭贏的。”

    徐陽懷疑自己聽錯了。觀塵大師剛剛沒說“施主”,說的是“你”,這就算了,語氣還如此親昵,仿佛管教季別雲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這倆最終還是搞到一起去了。

    他覺得自己的存在太過多餘。

    “那什麽,”徐陽又咳嗽兩聲,“我在靈州拿到了段文甫誣陷柳都尉的證據。”

    兩雙目光齊齊落在他身上,徐陽穩了穩心神才又道:“你不是說過柳都尉曾攔下過一封密信嗎?我去查訪了當年柳都尉的屬下,找了許多人終於找到一個知道在哪兒攔截的,那人雖然沒看過信的內容,卻記得是飛鴿傳書。既然是信鴿,必然有訓練它的人,我又去找了附近所有飼養鴿子的地方。”

    他說到此處停下來歇了歇,本以為季別雲會迫不及待讓他趕緊說下文,但少年神情有些陰沉,不知在想什麽。刹那間他似乎明白了一點,或許是因為痛苦又無知了許多年,終於要知道真相的時候心中不免五味雜陳。

    徐陽搖了搖頭,“南陳被攻下之後,南陳邊境的太守家被大梁查抄了,他家養的一批信鴿恰巧賣到了靈州附近一家養鴿場。我把所有鴿子都帶回南陳太守的舊宅,挨個試了試,其中有幾隻直直飛往了靈州。”

    季別雲終於開口,“應該是飛到了靈州刺史府吧?”

    “對,”他答道,“正是當初鄭禹所在的地方。”

    話音落下之後,徐陽有些緊張地注意著少年的反應,對方太過平靜,他反而有些擔心,不禁看向觀塵尋求幫助。

    僧人卻沒有絲毫擔憂之意,隻是撥弄著掌中佛珠。

    “所以,通敵叛國的其實是鄭禹?”季別雲低著頭,仿佛自言自語,語速很慢,“我爹攔下他通敵的密信,鄭禹發現之後害怕暴露,於是聯合段文甫將罪名誣陷在了我爹頭上……段文甫那時身為淮南道監察禦史,可以直接上奏先帝,故而短短三日就定下了我爹的罪名。”

    少年停頓片刻後,自嘲般笑了一聲,“原來如此啊。”

    徐陽想勸季別雲別動怒,還沒開口就被觀塵看了一眼,似是阻攔。

    他愣了愣,觀塵卻先他一步道:“待會兒我陪你進宮。”

    季別雲轉過頭去,神情依舊陰沉,但語氣正常了一些:“你怕我在元徽帝麵前發瘋?”

    “我隻是想起了以前做過的承諾,你可以盡管做想做之事,”僧人眼神猶如一池靜水,卻不容置疑,“我去幫你守住退路。”

    作者有話說:

    他倆距離消除裂痕真正和好還需要一章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