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金屋藏
作者:觀乎      更新:2022-09-27 09:43      字數:4094
  第80章 金屋藏

    周濮的兵與右衛打得不可開交。

    雖然在對戰時,雙方都不太清楚到底是怎麽打起來的,但心中都帶著怒氣。周濮覺得右衛搞偷襲不講武德,右衛覺得這些人不顧他們守衛懸清寺,帶刀在寺裏橫行無忌,很傷他們右衛麵子。

    正如不清楚如何打起來的,他們其中有一些人也不清楚那個一身便服的小孩是從哪兒跑過來的。

    這小孩赤手空拳,完全不理會其他人,直直朝著周濮手底下一個兵撲去。人還沒走到跟前,便見到那個兵手裏的刀突然掉了,像是被什麽暗器擊中似的。緊跟著便是那小孩一陣猛烈的拳打腳踢,每一拳都砸在了那人臉上,雖然身板有些像竹竿,但打起人來真是有力氣,把那壯漢都揍得節節敗退。

    眾人都忙著與敵人拿著刀互砍,根本沒有精力顧及這邊的鬧劇。有想去幫忙把那士兵救下來的,卻紛紛被暗器擊中,要麽是疼得扔了刀,要麽直接一個趔趄歪到一旁去了。

    那人大概被揍懵了,毫無還手之力,臉都被擦破了皮,腫了起來。

    然而那小孩將人揍退之後絲毫不戀戰,轉身就跑,很快便消失在了旁邊的樹林之中。

    季別雲在樹林裏觀戰,看到卓安平那瘋樣不禁笑了出來。等到那熊孩子跑回來之後,便拍了拍對方肩膀,“平複一下,帶你回去給方慕之炫耀炫耀。”

    卓安平喘得厲害,一張臉都激動得紅了起來,問道:“將軍,您能不能把我描述得更厲害一些?將軍不是會武嗎,自然也懂說書吧,您把我描述成那種縱橫沙場的驍勇大將就好了,再不濟也是未來的一員大將……”

    “行了你先閉嘴。”他忍不住打斷,有些想不明白,“首先我不會說書,另外,在方慕之麵前你逞什麽強,他連你都打不過,你還不如在戴豐茂跟前裝一裝。”

    熊孩子也不解釋,雙手作揖拜了拜,“就這一回,將軍行行好吧。”

    季別雲不理解卓安平的想法,便放棄了,想了想道:“也不是不行……那從今日起你回到右驍衛大營,跟在戴校尉手下認認真真操練,絕不偷懶怠惰,我便答應你。”

    眼看著卓安平陷入兩難,他又添了把柴火,“不然我直接把你送回定州,讓你爹看看這段時日你在宸京都學了什麽。”

    卓安平趕緊點了點頭,“我答應將軍,待會兒就回右驍衛大營!”

    他點了點頭,轉身走在前麵,打算先回朝暉樓。

    不過心裏始終想不通。

    卓安平為何會在意方慕之的看法,不過才相熟幾日,這就黏上了?難道是孤身在異鄉,父母不在身邊,把方少爺當自己爹娘了?

    季別雲搖了搖頭。

    **

    右衛與萬良傲的手下在懸清寺打了一場,鬧得天翻地覆,把人家懸清寺廣場上的磚石都劈裂了幾塊。

    這件事傳了出去,不多時,襄國公便下了軍令,說周濮行事乖張,強闖懸清寺實為無禮,故而罰周濮杖刑十下,閉門思過七日。

    季別雲聽到這懲處時都被氣笑了,萬良傲這是明擺著偏袒自己人啊,習武之人隻挨十下板子,說出去隻有給人笑話的份。

    然而皇帝那邊根本沒傳出任何旨意,仿佛變成了啞巴似的,但季別雲猜測,元徽帝很有可能被萬良傲困在宮中不得自由。

    幸而禦史台一案終於結案,充州之案的內情也順帶公之於眾。

    禦史台當日便被貼了封條,該關押的全都被扔進了刑部大牢。而涉事的其他官員也都斷了官場前途,情節嚴重的抄家,不嚴重的也丟了官職,並永不再任命。

    丞相行事雷厲風行,且遵守約定,隻用幾日便將禦史台完全擊垮。

    季別雲旁觀著,覺得方綏並不能隻用“賢相”二字概括,能在先帝手下當了二十年丞相,若沒有點雷霆手段和鐵石心腸怎麽說得過去。

    如今這樣的結果,他沒有與丞相結盟便達到了目的,已經算是很不錯。

    唯一不足隻有段文甫那人,隻落得管束不嚴的壞名聲。

    他已經上了兩天的奏章,請皇帝把人撥給自己,都沒能得到批複。

    觀塵告誡他不用心急,隻要他再堅持幾日,元徽帝必定會答應。可季別雲怎可能不心急,眼見著段文甫縮在那府裏不出來,任何損失都沒有,或許這會兒還在大開歡宴,他就覺得渾身難受。

    季別雲其實也明白其中道理。

    元徽帝和萬良傲差一點就撕破臉了,皇帝不會再幫忙護著段文甫,不如將人交給他。如果季別雲能從段文甫口中撬出什麽有用的消息,興許還能挾製到萬良傲。

    道理是如此,然而元徽帝這人實在有些毛病,之前就想惡心他,萬一這會兒還是想惡心他怎麽辦?

    季別雲不安地在懸清寺住了兩日。

    幸好他之前在季宅時寫了兩份奏章,徐陽每日呈上去一份就行了,也不用跑來山上找他要。

    今日是第三封,也是季別雲耐心即將告罄的一封。

    他藏在是名院裏,搬了個椅子到窗邊,趴在窗沿望向庭院內的翠竹,惆悵不已。

    季宅他不敢回去,那位世子太過鍥而不舍,他害怕自己一回去就會撞上。

    但他也不敢將這事告訴觀塵,隻能找了個避暑養病的借口,藏在是名院內。

    廊下擺著個小火爐,此時熄了火,屋內桌上也放著一碗沒喝完的藥湯和幾包藥材,都是從季宅送來的。

    他大有一副要在這裏長住的架勢,原本想把觀塵帶回季宅藏起來的願景完全破滅,反倒是自己像是被金屋藏嬌了似的。

    院門被推開,觀塵走了進來。

    即使當了住持,穿著也和以往一樣,這幾日都是灰撲撲的直裰或長衫。

    季別雲瞥了兩眼便收回視線,盯著小竹林發呆。

    僧人從廊下走到窗外,低頭問道:“藥怎麽沒喝完?”

    “傷都快好了,不想喝。”他悶悶答道。

    觀塵道:“好了嗎?我看看。”

    說著便要伸手,指尖觸碰到了他露出來的後頸,剛好貼上那道裂痕似的久遠鞭傷。

    季別雲猛地一顫,趕緊直起身來逃脫魔爪,仰著頭憤憤道:“怎麽動手動腳的,你們和尚都如此輕浮嗎?”

    自從那夜之後,觀塵對於肢體觸碰便不再刻意避嫌,時不時地就要用這來嚇唬他。偏偏每一次他都會被嚇到,如同驚弓之鳥退開很遠。

    他們一個坐著一個站著,觀塵低著頭,垂下的手掌剛好能觸碰到季別雲的臉,不過還是忍住了。

    “不想檢查傷口就把藥喝了,”觀塵頓了頓,“還是說你需要幾顆蜜餞才能喝下?”

    季別雲使勁搖了搖頭,“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喝藥哪兒用得著甜頭。”

    他有些生氣和尚戲弄自己,直起身來跪在椅子上,終於高了一些,惡狠狠威脅道:“不準再碰我傷口了!”

    觀塵神色不變,“那你能不再受傷嗎?”

    季別雲頓時啞口無言,心裏也有些難受。這問題他要怎麽回答,受傷是家常便飯,以後肯定也會經曆,不如閉嘴。

    可是當他正準備退開時,忽然聞到了一股淺淡的香味,與觀塵身上的深沉焚香不同,是那種甜膩的脂粉香。

    “什麽味道?”他警覺地伸手抵住觀塵胸口,感覺到裏麵似乎藏了東西,“這是什麽?”

    觀塵絲毫不見慌亂,答道:“信而已。”

    “和誰的?怎麽會有脂粉香?”他語速變快了,顯得有些警惕。

    僧人垂眼看了他半晌才開口:“你是在害怕我破色戒嗎?”

    不知怎的,季別雲從這句話裏竟聽出了淺淡笑意,他眉頭緊皺,“別轉移話題,這封信我能不能看?”

    “可以,但現在不行。”觀塵道。

    聽見這似是而非的回答,他並沒有放下心來。

    觀塵竟然有事瞞著他了,想來肯定不是什麽好事。能有什麽事不能讓他知曉?懸清寺密辛?宮裏的旨意?還是說段文甫暴斃了?

    “什麽秘密,你竟然不願意讓我知道?”季別雲又問了一遍。

    “不是什麽秘密,等以後你自會知曉”僧人也毫不退步。

    他有些氣,卻不是懷疑觀塵不安好心,隻是生氣自己不能知道。

    “既然不想給我看,你就該藏得更嚴實一些啊!讓我發現了不是吊我胃口嗎?你這人真的……懂不懂照顧一下傷員的情緒?”

    觀塵竟然笑了笑,“沒想到你能聞出來,下次一定藏好,現在快去把藥喝了。”

    他一愣,“喝了你就給我看嗎?”

    僧人搖了搖頭。

    季別雲氣得轉過身去,拿起桌上的碗便一飲而盡。藥味的酸澀在舌尖纏繞,苦意一直蔓延到心裏。他還是想不通,趁僧人不備,轉身回去輕巧地攀上窗沿。仰頭望向觀塵的眼睛,他借著對方怔愣看向自己的瞬間,將那封信從胸口抽了出來。

    “你……”觀塵第一次在季別雲麵前表露出急切的情緒,然而隔著一道窗,完全阻止不了少年拆開信封的動作。

    信封上沒寫名字,季別雲急哄哄地拆開,展開信紙後一目十行掃過去,神情突然凝固了。

    他不可置信地抬頭看過去,“你為什麽和萬良傲有所往來?”

    觀塵眼見秘密暴露,有些無奈,沉默了片刻才道:“登闕會受的傷本該至少靜養一月,你隻養了不到一旬,後來又奔波多地,始終沒能好徹底。這段時日你安安心心住在懸清寺,別回宸京了。”

    好端端的提什麽養傷……季別雲滿腔的疑惑與怒意頓時消散了許多,片刻後反應過來觀塵對他像是能讀心,每時每刻的思緒都被掌握著,說這些不過是在緩和他情緒罷了。

    他舉起手裏的信紙,冷聲問道:“我問你,為什麽萬良傲會在信裏邀你去府上講經?而且這封還是回信,你之前跟萬良傲說什麽了?”

    兩人隔著一扇窗對峙,誰也不肯讓步。

    季別雲怒火衝上腦海,卻又控製自己不準亂想,也不準出口傷人,隻道:“你是木頭嗎?沒長嘴?”

    有什麽事情跟自己解釋不就好了,為什麽瞞著不說?跟萬良傲有所往來又不是什麽死罪,必然有所目的,隻要說了他就能理解。

    觀塵歎了聲氣,“這是我和萬良傲第一次往來。”

    “那之後呢?你有什麽打算?”季別雲追問道。

    “之後的打算就與你無關了,這是我自己的事情。”僧人用平和的神情說出有些冷漠的話,“你也不用事事都知曉,對嗎?”

    這話聽起來有些傷人,卻也是實話。

    季別雲一向不喜歡多管閑事,可這人是觀塵,不一樣的。他以為他們之間不會有什麽秘密,可原來也是兩個獨立的人,自己或許太黏人,太理所當然了。

    他忍了又忍,終於將好奇心與憤怒收了回去。

    萬良傲就萬良傲吧,雖然是個爛人,但觀塵既然主動接觸此人,一定事出有因。

    “你需要我明事理,那我不問就好了。”他很是低落,“但你別冒險,也別……算了,你這麽忙就別待在這裏了,快走快走。”

    是名院明明是觀塵自己的院子,卻被下了逐客令。僧人又靜靜地看了季別雲一會兒,忽然將手掌放在少年頭頂,動作有些生疏,片刻後輕輕地拍了拍。

    季別雲全身都僵住了,脊背繃緊。

    他聽得觀塵輕聲開口:“你應該明白,我永遠不會傷害你,也不會與你背道而馳。”

    觀塵留下這句話便轉身離開了。

    他看著僧人逐漸遠去的背影,突然沒了力氣,趴在窗沿,悶悶罵了一句“臭和尚”。

    作者有話說:

    你身上有他的香水味,是我鼻子犯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