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成全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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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乎 更新:2022-09-27 09:43 字數:3422
第75章 成全否
季別雲身體一顫,莫名感到有些危險,想跑卻被桎梏著動不了。
他隻好又改口道:“其實不疼的。”
僧人輕笑一聲,“既然不疼,那你豈不是可以拿著刀再去一趟段府,再受一些傷回來?”
季別雲模模糊糊聽出了這句是反話,因此趕緊搖了搖頭,“不去不去,我不去了……”
指尖摩挲著少年右肩,明顯可以感覺到一條突起的傷疤。觀塵記起當日,在登闕台下看見少年被一劍刺進胸膛時,他的靈魂也像是被狠狠地割了一刀。
自從四年多以前他們在靈州分別,觀塵便已經料到了,若少年能在戍骨城中活下來,必然不會輕易放下柳家滅門之恨。
故而他可以成全季別雲複仇的夢想,可以幫助季別雲登上權力的巔峰。就算對方因此受了傷,他也能一次又一次地說服自己,傷痕與磨難都是必須的,是季別雲自己選擇的,他無法左右。
然而觀塵無法做到看季別雲失去生命。
那種害怕失去的恐懼情緒折磨了他無數個夜晚,午夜夢回時,他也曾看見少年的心口被一劍洞穿,而自己隻能坐在台下,眼睜睜看著鮮活的生命一點點流失。最後天地都沉寂下來,又變成了那個沒有季別雲存在的灰暗模樣。
不知不覺間,這已經成為了觀塵的心魔。
方才撫摸過那些新的傷痕,他忽然間發現,如今自己連成全少年受傷也難以做到了。
他想更貪心一點,想讓季別雲不再受到一絲傷害。
少年才十八歲。
十八歲的身體不該有如此多的苦難痕跡,十八歲的靈魂也不該隻是承載著家仇死生。
觀塵低頭看向仍不清醒的季別雲,那雙眼睛覆著一層迷蒙水霧,仿佛他的幻覺。
自私的種子在他心裏發了芽,他試探著問道:“你有沒有想過隻當一個普通人?”
季別雲眨了眨眼,疑惑道:“我不就是普通人嗎?”
他沉默了片刻才答道:“真正的普通人不會有一身的傷,也不會一舉一動都要再三顧慮。”
少年花了很長時間才理解了這句話,眉頭皺了起來,似乎有些生氣也有些不解。
“你該不會不是觀塵吧?”少年伸手戳了戳僧人的胸口,“他從來不會勸我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我想要做的事情還沒做到呢……可你和他長得一模一樣,我在做夢嗎?”
自私的苗頭被少年幾句話斬斷。
觀塵無法接受自己讓季別雲失望,幾乎是一瞬間,他便又將那些貪心束縛起來,藏在心底。
“好,”他聽見自己開口,“我不勸了。”
於是季別雲又重新笑了起來,甚至抬手摸了摸他的臉,“夢裏的你怎麽這麽乖,我說什麽你就做什麽……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之前為什麽要瞞著我?”
觀塵身體有些僵硬,卻任由對方放肆。眼見少年醉得快要站不住,才將人又一次打橫抱起,走到床邊輕輕放了下去。
他平靜答道:“害怕你拒絕我跟在身邊,所以瞞著你。”
其實心裏還藏了下半句話沒有說出來。
他更害怕季別雲知道從前的慧知變成了如今這副模樣。在靈州等待大赦天下的那段時日,觀塵每時每刻都在煎熬,他想看見少年,又害怕見到對方。隻因為他比還是慧知時更加沒有生氣,更像一具行屍走肉,少年看了會失望的。
季別雲被放到榻上之後,仍攬著他的脖子不肯鬆手,“才不會,若在靈州就知道你是慧知,我一定會把你打暈帶走,我走到哪兒你就必須跟到哪兒。”
即使明知少年說的是胡話,觀塵還是笑了笑,借著三分月色,他便也相信三分吧。
“好,我信了。”他幾乎是在哄人,“手鬆開,醉了就好好睡一覺。”
季別雲戀戀不舍地將手鬆開,縮在床榻上仰頭看著他。
“我不是已經在夢裏了嗎?閉上眼睛還能去哪兒呢?”
明明天地廣闊,他們兩人卻都被困在這一座宸京城內。能去的地方少之又少,能說的話,能做的事,也始終不敢真的逾矩。
幾個時辰之前,在繼任儀式上觀塵還拜過覺明禪師的畫像,衣裳被懸清寺的焚香染透,耳邊也還回蕩著那莊嚴又寂遠的鍾聲。今夜他已經竊到了太多未曾敢設想的紅塵風月,不敢再有所奢望。
他隻能俯身下去,伸手蓋住了少年的眼睛。
明知自己會徹夜守著,卻還是輕聲道:“睡吧,閉上眼去我的夢裏。”
**
季別雲醒來時頭疼欲裂。
陽光透過窗欞照到他臉上,並不溫柔,反而讓他有些焦躁。
掙紮著睜開眼,他發現自己在房間內,昨夜在飯桌上喝了酒的記憶慢慢浮現在腦海中。然而繼續想下去,他卻不記得喝醉之後發生了什麽,自己又是怎麽回到房間的。
宿醉帶來的頭痛將人折磨得行動遲緩,他緩了好一會兒才起身,有些虛弱地下了床。目光觸及屋內擺著的卻寒刀時,猛然間發現那把刀的位置有些不對勁。
怎麽刀柄和刀尖放反了?
他一直都習慣於刀柄朝向左邊,然而現在卻是朝右的,誰動過他的刀嗎?
季別雲愣愣站在原地想了片刻,突然渾身一震。
他想起來了,自己醉後得知段文甫無罪的消息,發瘋般闖回了屋內,拿著卻寒刀躍上房頂,一整個宅子的人都跟著他跑。最後他從偏門那邊翻出牆外,好像遇見了一個什麽人。
……什麽人呢?自己似乎還貼到別人身上撒潑耍賴了。
他趕緊伸手捂住有些發燙的雙頰,整個人陷入驚恐之中。
無論對方是誰,他這個行為都稱得上是耍流氓吧,自己喝醉之後竟然是個登徒子?
季別雲僵在了原地,想出去找徐陽問個清楚又恥於見人。他昨夜那副發瘋的模樣一定被府上所有人都看清楚了,他怎麽還有臉出現在他們麵前?
他羞恥得在屋子裏亂走,思緒轉得飛快,卻始終想不起被自己輕薄的人是誰。
然而走到書桌前時,他忽的一頓。
桌上竟然放了一封奏章。
封殼上還寫了他的名字,筆跡也是他的筆跡,字跡工工整整,完全不似醉後之人寫出來的那般潦草。
……不可能吧,難道他還有隱藏的天賦?喝醉之後能提筆寫文章?
季別雲心情複雜,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將奏章翻開,裏麵的內容更是讓他怔愣在原地。
在奏章裏他說自己麾下還缺一位錄事參軍,而段文甫正好昨日欲辭去禦史中丞一職,故而他懇請皇帝準了段文甫之請,順便把人派到他麾下,暫且做一名錄事參軍。
什麽?
他隻記得段文甫在禦史台一案裏並沒有被定罪,可他完全不知道這人竟上奏想辭了禦史中丞一職。
難道是段文甫和元徽帝合起來演的一場戲嗎?一個將失察之責攬在自己身上,裝模作樣想辭官,當皇帝的便出言挽留一番,這樣一來,段文甫既不用受罰也不必丟掉官職。
但季別雲可以肯定,昨夜他真的不知道段文甫想辭官一事。而且就算他知道,也寫不出這種奏章來。
雖然奏章裏說的事情不複雜,但花了許多言辭來修飾,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完全稱得上是一封模範公文。
他越看越覺得不對勁,將奏章舉到眼前仔仔細細地瞧。
……自己寫“遙”字時,那一捺往往偏細而鋒利,如一葉小舟。而這上麵的“遙”字,那一捺卻氣勢磅礴渾厚,反倒像一艘即將出海的大船。
指間無意識地在紙張上摩挲,季別雲意識到自己的小動作之後,突然福至心靈。
是觀塵!
刹那之間,他什麽都想起來了。
自己是如何栽到觀塵懷中,又是如何被抱著回了房,都記得清清楚楚。更讓他覺得無地自容的,是自己醉後的那些話,渾像撒潑,全然不講道理,而且還無意識撒嬌。
這些都勉強可以當做沒發生過,可……可觀塵檢查他的傷口是無論如何糊弄不過去了。
他隻是想想便感覺自己不僅臉上發燙,身上也跟著羞臊得紅了起來。
觀塵一個和尚,還是國寺住持,怎麽就……怎麽就……
就算在他們年幼時,也做不出這樣親密的事情,如今長大了竟然反而……
季別雲渾身脫力在書桌旁坐了下來,上半身伏在桌上,整張臉都埋進了臂彎。
以往他最多言語上調戲觀塵兩句,沒料到這次竟然被對方上手給調戲了。不對,也不能說是調戲,畢竟他自己不僅沒推開還暈乎乎地沉浸其中。
以後該如何見麵啊……
過了片刻,季別雲才找回勇氣重新抬起頭來,一臉羞憤地盯著那封奏章。
不用再多想,這必然是觀塵在他睡著時寫的。
這人不僅偷偷學了他的字跡,還又一次給他指點迷津,他自己什麽也不用做,隻需要將奏章遞進宮裏就行了。
而且也不知這和尚如何學的筆跡,連他自己都差點被騙過去。
心口處又酸又脹,季別雲不自覺咬著唇,盯著那奏章發愁。
他愁的是觀塵對他太好了,那些妄念越來越不受控製,若是長此以往,他可能真的會想將僧人擄回府裏藏起來。
拿起奏章之後才發覺下麵壓了一張紙條,是觀塵用他本人的筆跡留的。
——“盡早呈上,莫錯過時機,此番必須要將段文甫收入掌控之中。”
一如既往地貼心,就差手把手教他了。
季別雲歎了一口氣,發現背麵也有字跡,翻過來看了看。
——“多謝你替我供的燈。得空來懸清寺,雪消湖蓮花已開。”
他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神再一次被擾亂。
作者有話說:
小聲地打劫海星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