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督軍
作者:觀乎      更新:2022-09-27 09:43      字數:3639
  第50章 督軍

    一直沒開口的觀塵突然出聲:“施主和家人商量過嗎?”

    不止穀杉月愣住了,季別雲也忽然意識到自己一直忽略了一個問題。

    一年前鳳玉樓被毀,而這一年裏穀杉月又是如何生活的?一個孤女,身體健康,也並沒有麵黃肌瘦,很有可能是被人收留了。

    少女顯得有些無措:“我出門前跟養父母說過了。”

    觀塵又問:“那他們知道施主會去宸京嗎?”

    “……不知道。”穀杉月語氣加重,“不管他們同不同意,我都要去!”

    “季將軍既答應了,施主且放心,貧僧隻是多嘴問一句罷了。”觀塵說罷便要轉身。

    穀杉月突然急道:“我讓人捎個口信回去!一年的養育之恩我會記在心裏,待日後一定盡孝。”

    觀塵隻點了點頭,扯住季別雲的衣袖,拉著人轉身離開了。

    待走遠之後,僧人才低聲道:“你當真要將她帶到宸京嗎?”

    季別雲沒聽清,下意識嗯了一聲才反應過來,“你覺得不妥?”

    “也不是。”僧人的聲音聽起來比他平和許多,“她年紀尚小,要如何在京中生存?”

    季別雲歎了一聲氣,“看她吧,若她真的想去宸京,我就順道帶她去。至於在京中如何立足生存,我可以幫忙,但每個人終究要靠自己,希望她能想清楚。”

    他們一同跨出府衙大門,陽光毫無遮擋地照下來,季別雲不由得虛了虛眼睛。

    觀塵默默向前走了一步,替他擋去了刺眼的日光,低頭看向他。

    “不要在他人苦難裏陷得太深,可以為他人爭取權利,但你救不了所有人。”

    今日所見所聞的確讓季別雲心力交瘁,他眨了眨眼,沒讚成也沒反對,隻扯出一個笑。

    “這麽冷漠啊,觀塵大師?”

    僧人神情並未因他的笑而變得輕鬆,依舊嚴肅,“佛也度不了所有人,不是嗎?”

    這句話倒是很有道理。

    季別雲想起了懸清寺中那麽多的佛像,它們每日聽了不計其數的苦難與祈禱,可世間依舊有那麽多的苦難之人。

    他裝出來的笑意也沒了,定定看著僧人的眼睛,道:“你這是怕我鑽牛角尖?還是怕我為了替別人伸張正義,把自己也搭進去?”

    “都怕。”觀塵想也沒想就說出了口。

    季別雲心裏又泛起酸軟,沒再直視那雙真摯的目光。

    “勸我不要舍己為人,你還是和尚呢,”他輕哼一聲,“我都替你害臊。”

    他說罷便大步離開,隻留給和尚一個背影。

    雖然步伐沉穩,但他自己清楚這是落荒而逃,觀塵這人太有迷惑性了,他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要將心事和盤托出。

    然而僧人跟了上來,問:“接下來去哪兒?”

    季別雲沒敢轉頭,隻答道:“陛下不是讓我督軍嗎,待會兒便收拾收拾,去旁邊的定州做做樣子。”

    “之後便回京了?”

    “之後便回京,再將宸京掀起一層浪。”他還是沒忍住,偷偷瞄了和尚一眼,“你記著自己說過的話啊,要陪我。”

    觀塵笑了笑,“好,陪你。”

    季別雲又有些後悔了,改口道:“但你也不用把自己搭進去,盡力而為適可而止,我也不是廢物一個。”

    觀塵點點頭,笑意不減,“這我清楚。”

    他再也按捺不住,轉過頭去,正好與僧人對視。

    “你又清楚了?”

    “當然,”觀塵道,“你不是廢物一個,我從一開始就清楚。”

    季別雲的表情有一瞬的鬆動,趕緊偽裝成不屑的模樣,輕笑一聲。

    “不用你說。”

    *

    他們離開充州之前,季別雲找到唐司判。他搬出皇帝來威脅,讓唐興把手底下的人都管好了,決不能將聖上派他徹查滅門案的消息透露出去。

    之後也沒什麽好交代的了,再過不久應該會有新官上任,府衙要如何整頓,是下一任充州刺史的事。他要做的是回京複命,將得到的證據擺在皇帝麵前。

    他們一百多人如同來時一般,靜悄悄地離開了充州城,前往四十裏外的定州。

    既然是督軍,自然要去都尉府。

    雖然是定州不是靈州,但季別雲心裏還是有些複雜。

    他小時候身體不好,就算出門也多半是被帶去都尉府找他爹。後來娘胎裏帶出來的病治好了,他便去得更勤,都尉府是怎麽一個樣子他再清楚不過。

    與宸京的南北衙軍營不同,都尉府往往更有人氣兒一些。大多數士兵都是本地人,在自己家鄉的土地上待著,說著自己人才能聽懂的方言。

    更何況如今沒有戰事,想來定州都尉府也沒什麽好督查的。

    然而他們出發還沒多久,便有人沿著這條路追了上來。馬蹄揚起黃塵,一個衙役打扮之人高高舉著一封信,喊道:“將軍留步——”

    季別雲本以為是找他的,不曾料到竟是懸清寺寄來的信。

    他看清信封上的“觀塵親啟”時,心中一沉,急忙轉交給了觀塵。

    僧人當著他的麵將信封拆開,展開信紙掃了一眼,臉色也不太好看。

    “怎麽了?”

    觀塵用隻有他們二人能聽見的聲音道:“住持病倒,召我回京。”

    季別雲一時間找不出安慰的話,隻看了一眼宸京的方向。

    覺明禪師病倒了……若隻是小病,斷不會如此急切讓觀塵回京。他隱隱覺得懸清寺要變天了,觀塵的人生軌跡即將被推上一條未知的路。

    “去吧,快回去。”他語氣急切,“不能耽擱了,路上也不能出岔子,我讓人護送你回京。”

    僧人挽著韁繩調轉馬頭,卻又多看了他一眼,“施主也一樣,萬事小心。”

    季別雲還想再囑咐兩句,觀塵卻已經揚鞭,一聲輕喝之後,駿馬載著僧人朝另一個方向狂奔而去。

    他趕緊點了兩個人跟上,目光就沒移開過,直至馬蹄聲逐漸遠去,背影也再看不清之後才收回視線。

    分別來得突然,道別也幹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以至於他這會兒還有些恍惚。

    戴豐茂駕馬走了上來,試探道:“觀塵大師這是出什麽事了?”

    季別雲心神不寧,語氣也懨懨的,“不該問的別問,不是知道得越多就越好。”

    接下來一路上季別雲都魂不守舍。下午趕到了定州都尉府,都尉前來迎他,他下馬時差點被自己絆倒,連忙扶住了馬頭,這才勉勉強強沒在對方麵前出醜。

    定州都尉姓卓,年紀與他父親相當,氣質卻更加溫和一些,更像個儒將。

    季別雲與都尉的官銜品級相當,見了麵也沒那麽多客套禮數,卓都尉直接開口抱怨:“這一路上季小將軍走得挺久啊,足足九日才從宸京到了定州,可是遇到了什麽攔路石?”

    他帶著弟兄們緊趕慢趕到了充州,辛苦查了幾日的案,就為了能盡快到定州來,以免露餡。

    本可以不必這麽勞累匆忙的,如今還要受定州都尉的譴責,就為了所謂聖意。元徽帝真能折騰人。

    季別雲在心中抱怨,麵上卻笑了笑,“畢竟年紀輕,貪玩,都尉多多包涵。”

    不要臉就不要臉吧,他不在乎這點顏麵,懸清寺出了事,他這會兒更想早些回京了。

    卓都尉聽了他的話古怪地笑了笑,也沒生氣,帶他進了都尉府大營。

    底下的兵正操練著,卓都尉在他身側幽幽道:“聽說隔壁充州這幾日不怎麽太平,季小將軍可有耳聞?”

    得,來套他的話了。

    充州之事果然不可能徹底瞞住,他隻好裝傻,答道:“沒聽過,不清楚,我隻聽說剛過世的充州刺史為亂一方,若被揭發了,定然是要遺臭萬年的。”

    一旁的人果然沉默了,估計是在揣測這話裏有沒有一兩分元徽帝的意思。

    片刻後卓都尉才又開口:“確實如此,充州民生凋敝,這樁滅門案說不清是禍還是福。不過定州也不是什麽富饒之地,普天之下最物阜民安的還得是宸京不是?”

    季別雲被最後一句話勾起了興趣,轉頭道:“都尉何意?”

    “我什麽意思都沒有,隻是隨口一說罷了。”卓都尉捋了捋胡須,“小將軍大可以問問身邊人,兼聽則明嘛。”

    眼看著這人一副不願再說的模樣,他也不多問了,又看了一會兒操練便準備告辭。

    但剛走到演練場邊上,便聽見了一陣騷動,一個正在變聲的破鑼嗓音傳了過來,似乎在喊“要去宸京”。轉頭看去,是個身量很高五官卻稚嫩的半大小孩兒,估摸著也就十五六歲,少爺的打扮,正被小廝扯著胳膊往一旁拽。

    “卓安平!將軍麵前豈可放肆!”卓都尉一改之前的儒雅風度,生氣起來一臉凶相,捏緊了拳頭,像是恨不得抄起刀槍棍棒卻又強忍著的樣子。

    那少爺的目光掃到季別雲時瞬間亮了,掙脫開小廝跑了過來,興奮道:“小將軍,你能帶我去宸京嗎?”

    季別雲一時難以招架,視線在卓安平和卓都尉之間轉了轉,對著中年男人問道:“這是令郎?”

    卓都尉的憤怒頓時轉為羞憤,恨鐵不成鋼道:“正是犬子,從小嬌養不知禮數,讓季小將軍見笑了。”

    從小嬌養?

    季別雲忽的就想起了幼時的自己,同樣是都尉府的小少爺,也同樣被父母教養得天不怕地不怕,一副初生牛犢的天真模樣。

    他對著卓安平道:“為何想去宸京?”

    小孩兒毫不怯場,挺胸答道:“我一直想參軍,家裏人糊弄我不讓我去,小將軍你帶我走吧!”

    與季別雲一道來的人都被逗樂了,反觀定州都尉府的人卻都捏了一把汗,卓都尉揚起巴掌就衝了上去,被季別雲攔住了。

    “令郎挺有意思的,若他真想從軍,何不遂了他的心願?”

    卓都尉突然頓住,轉頭看向他,“季小將軍願意收他入麾下?”

    季別雲突然覺得不太對勁,但還是點頭,“若卓都尉不嫌棄,我並無拒絕的道理。”

    中年男人又恢複了儒雅的笑意,“承蒙季將軍賞識,犬子就交給季將軍了,若有不足之處,隻要不傷及性命盡管訓*,多謝多謝。”

    變臉比變天還快,這會兒連稱呼裏的“小”字都去了。季別雲無語地看著給自己行禮的都尉,咬了咬後槽牙。

    他這是被坑了。

    作者有話說:

    小孩團再添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