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審問
作者:觀乎      更新:2022-09-27 09:43      字數:3481
  第42章 審問

    藏在鳳玉樓的人並不是柳風眠。

    少女被帶回了驛館,在十幾雙目光下被審問,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我叫穀杉月。”

    緊跟著又是一句:“我殺了人,你們把我押送到宸京吧。”

    季別雲不在場。

    他躲在自己房間裏,聽到門外戴豐茂轉述時身體驟然一輕,下一刻卻又有一種更大的無力感壓在他身上。

    不是柳風眠,是另一個小女孩。

    什麽樣的孩子會藏在一座搖搖欲墜的青樓廢墟中,身邊放著殘破的白骨堆起來的小山,彈著一張破損不堪的琴?

    充州滅門案究竟牽扯了多少人?

    季別雲靠著牆角,抱著那把卻寒刀,整個人是防禦的姿態。

    他昨夜是被觀塵帶回來的,回來時精神恍惚。

    在鳳玉樓裏,那和尚眼疾手快地替他遮住了眼前的一切,將他從記憶與現實的混亂拉扯中救了出來。那聲“著相”此刻仍在他腦中縈繞,似乎在寬恕他的失態。

    他相信觀塵一定聽見了那三個字,可是從頭到尾都沒有問過他一句。

    難道不好奇嗎?

    就算不好奇,觀塵以往這麽關心他,為什麽這一次卻隻字不提?

    門被拍了拍。

    戴豐茂沒走,他雖然不善於觀察人心,但也能感覺到季別雲不對勁。

    昨夜回來時便心不在焉的,渾渾噩噩下了讓他們圍住什麽鳳玉樓的命令,之後便躲進了房間裏。這會兒天都快亮了,唐司判那裏如何說,被滅門的那兩家要不要去探查,被抓回來的少女如何處置,都還等著季別雲的決斷。

    “頭兒……”戴豐茂竭力思考著該怎麽開口,“你是不是受驚了,要不找個大夫來看看?”

    話剛說完,門猛地被拉開,季別雲那張倦意深重的臉出現在眼前,把他嚇了一跳。就是在大理寺那幾日也沒見過頭兒這麽累啊,怎麽了這是?他要不要去找那觀塵問問,若是中邪了他們還怎麽辦正事?

    季別雲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輕飄飄地瞥了他一眼,“我沒受驚,找個大夫來先看看那孩子吧。”

    終於說正事了,戴豐茂暗自鬆了一口氣,道:“那姓穀的小姑娘確實蹊蹺,看著瘋傻,但說話又有條理。她非要讓我們這裏官最大的去,去了她才開口。”

    少年揉了揉臉,精神了一些。

    “走吧,帶我去見見她。”

    驛館內原本存放草料的屋子被騰出一半來,穀杉月被站立著綁在柱子上,麻繩從她脖子一圈圈綁到腳踝。

    季別雲終於看清了她的臉,一張殘留著幼態的臉,幹淨純粹,偏偏眼裏是化不開的恨意。也不知道在恨誰。

    被綁著被迫站立的半個晚上,少女明顯已經累了。季別雲讓人給她鬆綁,卻隻鬆了一半,讓她滑落到地麵坐著。

    之後又親自倒了一杯水遞了過去。

    穀杉月盯著那杯水看了一會兒,雙臂被綁著,便湊過去就著他的手猛喝了幾口,由於太急還嗆著了。

    季別雲退了回去,問道:“幾歲了?”

    少女咳嗽完了才答道:“十六。”

    站在一旁忍了半晌的戴豐茂終於找到機會開口了,厲聲道:“你當我們瞎嗎?”

    穀杉月抿了抿唇,“十四,沒騙你們。”

    季別雲一時沒說話。

    十四歲,若柳風眠活著,應該和穀杉月是一般年紀。

    他看著穀杉月身上的紅衣,沾了灰塵還是鮮豔得刺眼,仿佛是故意要讓所有人都聯想到鮮血一般。

    季別雲最終還是擺了擺手讓戴豐茂審問,他退到後麵旁聽。

    房間裏隻剩下他與戴豐茂,還有穀杉月。

    戴豐茂站在穀杉月麵前,光憑壯碩的身材就能震懾不少人,但那小姑娘眼裏並無畏懼。

    “鳳玉樓裏的屍骨是怎麽回事?”戴副尉問道。

    穀杉月眼神晦暗,“她們都是樓裏的姐姐,我把她們帶回去了。”

    “那些人怎麽死的?”

    少女一聲冷笑讓人不寒而栗,“餓死的?嚇死的?病死的?”

    “好好答,沒跟你在這兒說笑。”戴豐茂有些惱怒,不過還是換了個問題,“為什麽要跑到鳳玉樓裏裝神弄鬼?”

    “因為你們來了。”少女抬眼掃了掃他們,“我殺了人,不想再躲了,我要自投羅網。”

    “你殺了誰?”

    穀杉月一臉純真,“刺史和長史啊,我是幫凶,那兩把火就是我放的。燒得多旺啊,我從來沒見過那麽大的火,都燒到天上去了。”

    戴豐茂臉繃得緊緊的,耐著性子又問:“那你認識被帶去宸京的犯人了?名叫張涵的。”

    少女點了點頭,“當然。”

    戴副尉的暴脾氣已經忍到了極點,冷聲道:“他叫蔡涵,不叫張涵。”

    穀杉月僵住了。

    季別雲在一旁看得清楚,與轉過頭來的戴豐茂對視一眼,朝門口方向抬了抬下巴。

    兩人出去之後,季別雲才低聲道:“她想把自己攪和進去。”

    戴豐茂皺著臉思索,“為什麽?她就是一孩子,怎麽會想和滅門案扯上關係。”

    “去調查穀杉月背景的人回來了嗎?”他問。

    戴副尉點點頭又搖搖頭,“按照穀杉月這個名字去查了,充州沒這號人,估計是假名字。”

    季別雲想起穀杉月稱呼鳳玉樓的女子為“姐姐”,便道:“去查查鳳玉樓吧,或許她是從那裏麵活下來的人。”

    兩人對視一眼,戴豐茂前言不搭後語說了一句:“我讓人去把那些屍骨都收斂起來,安葬了吧?”

    他挑了挑眉,沒料到戴豐茂會提這茬,看來這人不隻有五大三粗的一麵。他想了想,答道,“收斂好就行,等事情調查清楚後問問穀杉月,照她的意思來葬吧。”

    戴豐茂點點頭,準備這就去辦事。

    季別雲把人叫住,又道:“去鳳玉樓附近幾家商鋪,把縮在殼子裏的那些人都給我揪出來,除了問鳳玉樓的事,還要問沅河可曾發過洪水。若是那些人不肯說,便將沅河沿岸的人都審一遍。”

    正說著話,便有人來報,唐司判找上門來了。

    唐興進來之後連客套也省了,急匆匆道:“聽聞將軍去過鳳玉樓了?可是見到了鬼怪異象?”

    戴副尉有眼力見地退了兩步,意味深長地盯著唐興這庸官。

    季別雲上前兩步,含著冷冷笑意開口:“唐司判,你這會兒還能跟我裝傻,待事情查出來之後就隻能裝無辜了。”

    唐興的笑容太過諂媚,聽了這話之後卻差點笑不出來。轉了轉眼珠子,低聲道:“下官是真的不知道實情,半年前下官上任之時有一些文書已經被銷毀了。將軍身為官場中人自該明白,上麵不想讓你知曉的事,最好別去瞎打聽,裝傻是必須學會的。”

    “照唐司判這樣說,那你是不知道充州城鬧過洪澇了?”季別雲幽幽問道。

    唐興臉上浮現出一絲迷茫,倒像是真的不知情。

    “洪澇?何時?”

    他哦了一聲,不答反問:“那鳳玉樓是何時廢棄的?”

    唐興更迷茫了,語速也變快:“下官是真的不清楚,剛來充州時那座樓已經是那樣了,也不知為何不拆也不修。下官曾偷偷打聽過,都說是那座樓鬧鬼,找大師看過,動不得,一動便怨氣擴散,整個充州都得遭殃。”

    “怨氣。”季別雲笑了笑,“哪門子怨氣啊?”

    這一回唐興沒能順暢答出來,視線在他與戴豐茂之間來回轉了轉,看樣子正絞盡腦汁地想答案,片刻後底氣不足地回答:“青樓女子……自然怨氣深重吧。”

    季別雲對這人徹底沒了興趣,退後兩步朝樓上走,朗聲道:“送客。”

    “是!”戴豐茂迫不及待地應了一聲,便拉著唐司判往外走。

    季別雲趕路之後又一夜沒睡,腦袋昏昏沉沉,上樓梯時眼前一花,連忙握住扶手。片刻後緩了過來,便直直衝著觀塵的房間而去。

    該辦下一件事了。

    季別雲收起麵對唐興時的冷意,深呼吸了一次才拍門問道:“觀塵大師,在裏麵嗎?”

    沒人應。

    他繼續拍門,片刻後拍了個空,觀塵從裏麵打開門,表情疑惑地看了過來。

    “季施主有何急事嗎?”

    他扯出一個不及眼底的笑,“觀塵大師不是說要修繕寺廟嗎,我得空半日,剛好陪大師前去。”

    觀塵疑惑的神情收了回去,定定看了他片刻,從門內走了出來。

    “也好。”

    很好,還沒問他。

    季別雲心裏有些著急。自己在鳳玉樓時都那樣了,為何觀塵還氣定神閑,是不想過問,還是沒準備好如何問?

    這一次季別雲跟在後麵,由著觀塵在前帶路。

    和尚說要修繕的寺廟在充州城外,為了節省時間他們是騎馬過去的。

    季別雲身體不要緊,他就是腦子有點難受,分明疲憊得不行,還要看看這和尚到底要繞著這片地兜幾個圈子。

    繞到第三圈時他終於忍不住了,扯著嗓子沒好氣問道:“大師,你玩兒我呢?”

    觀塵放慢速度,皺著眉頭看向他,“貧僧好像是迷路了。”

    他不為所動,“繼續裝。”

    僧人頭一回露出無奈的神情來,耐心地解釋:“貧僧來之前隻知道大致地點,並未真正來過。”

    “還真有一座寺廟?”他脫口問道。

    觀塵難道不是胡亂編個借口就跟來充州了嗎?

    “是真的,施主休息一會兒,待貧僧再找找。”觀塵給了他一個安心的眼神,便調轉馬頭找去了。

    季別雲攥著韁繩沉思,這和尚做事這麽周密的嗎?在自己離開宸京的前一日裏,竟然真的找了座充州的寺廟,還說服了懸清寺的人獨自動身前往。

    片刻後,觀塵衣袂蹁躚地回來,說是找到了。

    待季別雲跟著過去時,笑得差點從馬上摔下來。

    “就這麽片一矢之地,斷壁殘垣的,”他指著那座連佛像都沒了的破廟,“大師準備如何修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