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君威
作者:觀乎      更新:2022-09-27 09:43      字數:3739
  第36章 君威

    “跑了?!”季別雲頓時睜大了雙眼,趕緊折返回房內準備更衣。

    徐陽跟了進來,著急道:“你也別去大理寺了,這事傳得飛快,現在是聖上點名要你進宮。”

    季別雲身形一頓,剛睡醒的迷糊勁終於過去,突然間冷靜下來。

    他轉頭問道:“誰來傳的話?”

    “宮裏的人,吳內侍。”徐陽走過來幫他拿起外衣,“也不知大理寺那邊為什麽沒有第一時間知會你,你手下的兵也沒來。這下可好,都鬧到聖上那兒了……你待會兒別隻管認錯,得將責任往大理寺身上推,聽見了嗎?”

    季別雲穿好外衣,匆匆將腰帶係上,冷聲答道:“聽見了,昨夜丞相府來過人嗎?”

    “這倒沒有……都什麽時候了你還關心那個?”

    “不是我關心,是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們不能自亂陣腳。”他拍了拍徐陽的手臂,“至少其他事都必須在掌握之中,你也不必去找王爺搬救兵,我先走了。”

    季別雲趕到大門外,果然看見吳內侍正等著,見他來了仍舊笑眯眯的,“中郎將,請吧。”

    他心中忐忑,裝不出笑來,卻也控製著自己一臉平靜,點點頭上了馬車。

    此時天都還沒亮,他隨著宮裏的人一路穿過內城,在皇城偏門停下。之後便跟著吳內侍一路步行,不過這次的目的地不是舉行早朝的敦化殿。

    他們順著宮道拐了幾個彎,匆匆來到了一座規模稍小的宮殿,看起來像是皇帝平日裏處理政事的地方。

    吳內侍將他帶到殿門外便停下來,抬手道:“陛下正在文英殿內,中郎將請吧。”

    季別雲在門外都隱約聽見了不小的動靜,在他跨過門檻的一瞬間,有什麽東西被摔在了地麵上,傳出了碎裂之聲。

    他穿過屋內兩道門,終於看見了裏麵的情形。

    屋子裏或站或跪了好幾個人,隻看背影都能認出是熟人。而元徽帝正在書桌前踱步,看起來怒氣衝衝的。

    地麵上攤著瓷瓶的碎片,數量還不少,應該是在他趕來之前便已經摔碎了好幾個。

    季別雲進去之後便站在隊伍最末尾,彎身行禮道:“臣季遙,參加陛下。”

    他前頭的大理寺少卿甘存義跪得極其標準,腦袋伏在地麵上不敢抬起。而更前麵還分開站著禦史中丞段文甫和刑部侍郎,也都是微微彎身,垂著頭。

    元徽帝停下腳步,似乎是盯了他一會兒。

    “昨夜你派了多少人值守大理寺牢獄?”語氣低沉,卻讓人聽不出有多少怒意,全然不像氣得摔過東西的人。

    季別雲答道:“回陛下,地牢內二十人,大理寺外四十人。”

    元徽帝輕輕哦了一聲,再開口時竟帶著笑意,隻是讓人有些生寒。

    “六十人守不住一個遍體鱗傷的廢人?”

    是啊,蔡涵早因為嚴刑拷打而失去逃跑能力了,誰幫的他?同夥?還是三司中的內應?

    不知道那人如今已跑到何處去了,時間緊迫,片刻耽誤不得。

    他單膝跪地,“陛下,想必犯人尚未跑遠,臣自請追查。”

    “左驍衛今夜巡防內城,他們早已派人去追了。”元徽帝道,“季卿,你是信不過他們?”

    屋內一片死寂,季別雲咬著牙猶豫了片刻,還是斬釘截鐵地說了出來。

    “是,臣信不過。犯人既然是從右驍衛眼皮子下逃走的,那右驍衛必定清楚更多蛛絲馬跡,臣理應負責,隻望將功補過。”

    此話一出,屋內更加安靜了,仿佛眾人的呼吸都慢了下來。

    季別雲餘光裏猛然飛來一隻琉璃瓶,正正好砸在他腳邊,碎片迸裂開來,其中一塊劃過他左額。一道刺痛之後,很快有溫熱的液體順著往下淌。

    “你是該負責,石睿也理應負責,這都是他帶出來的好兵!”元徽帝的怒氣終於控製不住了,拔高聲音道,“把石睿也給朕叫來!”

    “陛下……”季別雲還想開口,卻突然被段文甫打斷。

    “陛下,多一隊人出手,便能早一些將犯人緝拿歸案,不如就依季中郎將所說,讓他帶人去追查。追到了自然是好,追不到也隻是罪加一等罷了。”

    元徽帝冷笑一聲,“充州的人命官司,你們三司審了這幾日卻毫無進展,天底下的人都等著呢,怎麽,要讓他們看一次朝廷的笑話?”

    “不敢。”段文甫恭敬答道。

    “你們是不敢,可有人敢!”

    皇帝又開始來回走動,片刻後仿佛做了決定,語氣緩和了不少。

    “這件事務必封鎖消息,朕給你們一天時間,不管你們用什麽法子都得把那人給抓回來,死活不論。”

    死活不論?

    季別雲心裏一緊,元徽帝這什麽意思?死了還怎麽審,就算審不出來也要編個由頭,好給天下百姓一個交代嗎?

    “若真讓那人逃之夭夭了,大梁好不容易得來的人心安定將如同季卿額上那道傷口。好好一張臉偏留下一道疤來,豈不是時刻提醒著所有人曾發生過什麽事,讓人的目光時刻都放在那道疤上。”

    話說到此處,季別雲額上的血終於滑過鬢邊,流向了頸側。

    元徽帝坐回案後,揮了揮手,“行了,都散了吧。”

    季別雲站起身來,退到一旁,等三司的三人都走了之後才離開。

    鮮血早已失去了溫度,被門外的冷風一吹透著涼意。他身上沒帶巾帕,不好擦拭血跡,隻得先忍著。

    不料還沒走兩步時突然被人叫住,吳內侍手裏握著什麽追了上來,笑道:“這是陛下特意給季小將軍的,讓老奴務必交到您手中。”

    季別雲低頭看去,卻發現那是一個小巧的瓷瓶。

    他啞著聲音開口:“藥?”

    吳內侍笑著點了點頭,“這藥極好,用了便不會留疤的。”

    他接過瓷瓶攥在手裏,發現自己有些看不懂這位元徽帝。

    聖上比賢親王還難以捉摸,君威在身,一言一行都代表著深意。到底耽於享樂是真,還是心係民生是真,亦或者這兩麵都是元徽帝偽裝出來的麵目。

    “麻煩吳內侍替我謝過陛下。”

    季別雲轉過頭,匆匆朝宮外趕去。

    他出了宮便拉著甘存義直奔大理寺。甘少卿也沒心思指責誰,焦頭爛額地將昨夜的情況跟他說明。

    昨夜三司包括大理寺的人多數已經返家休息,隻留下區區幾人,而裏裏外外幾乎全是右驍衛的人在守著。戴豐茂領著二十人守在牢獄內,半夜時蔡涵忽然鬧起來,說要立刻將事情坦白了。但三法司主官都不在,戴豐茂做不得主又拗不過,便拿來了紙筆讓蔡涵寫下來。

    然而還沒動筆,外麵便走水了。

    戴豐茂領著大部分人前往救火,留下了兩人,誰料上麵堂內隻起了一點火星子,虛驚一場罷了。等他們回到牢裏時,蔡涵已經不見了。

    季別雲也聽得頭疼,在衣角處撕下一片布料擦拭血跡,不過沒當著甘存義的麵將聖上給的那瓶藥拿出來。

    額上的傷口並不嚴重,淌下來的血也不多,他稀裏糊塗擦了一通,問道:“這都是戴豐茂跟你說的?”

    甘少卿點點頭,“我一接到消息就趕過來,將戴豐茂和其他三司的人都分開問過了,他們口中事情的來龍去脈都差不多。”

    他低頭看了眼布料上的血跡,又問:“怎的沒知會我一聲?”

    甘存義愣了愣,片刻後尷尬道:“本來我是要讓人給你送消息的,但刑部侍郎嘴快,人都沒過來就將這事遞進宮裏了……估摸著他是覺得茲事體大,不敢瞞吧。”

    刑部侍郎瞿興文,三司會審時並不愛出頭,更多時候隻是在一旁看著。此人看起來像是不敢擔責又不求邀功的中庸之輩,主動將蔡涵逃跑一時告知聖上,此舉會別有用意嗎?

    季別雲沒再說話,馬車一路飛奔,還沒在大理寺門口停穩,他便從車上翻身跳了下來。

    此刻地牢裏也沒關著人了,所有從右驍衛來的人都站在進門後的一大片空地上,為首的副尉站得尤為筆直端正。

    季別雲剛跨進門便喝道:“戴豐茂!”

    戴副尉似乎料到了會有此場景,毫不停頓地應了一聲到,聲音洪亮。

    他從這人身邊走過,冷聲道:“跟上,去地牢。”

    聽見身後跟來沉穩的腳步聲之後,季別雲開口問道:“有發現什麽線索嗎?”

    “最初在上麵大喊走水之人趁亂逃了,不過我們中有人看見他往東邊跑了。”

    “範圍太大了。”

    季別雲臉色沉了沉,下了樓梯之後跑向原本關押蔡涵的牢房。他想了想,又問:“你們不是給了蔡涵紙筆嗎,他有沒有寫下什麽,拿給我看看。”

    戴豐茂一時沒說話,他奇怪地轉身看去,卻發現這人有些局促。

    “……左驍衛王將軍拿走了,不過那確實是一張白紙,他們不相信那上麵什麽都沒有,所以強行帶走了。”

    “左驍衛來過這兒?”季別雲皺眉道,“他們還做什麽了?”

    “張將軍命我們所有人留在此處,不得擅離。”

    戴豐茂神情屈辱,季別雲看著也不太好受。

    之前自己還沒進右驍衛時,他們便被人搶過功勞。雖然那次不是左驍衛幹的,但這件事鬧開了,對他們影響不小。如今連左驍衛也見風使舵,就差沒將“搶功勞”三個字說出來了。

    季別雲緊抿著唇,握著刀柄沉默了片刻。

    戴豐茂咬著牙恨恨道:“張將軍一衛之首,我們沒辦法違令,但我也沒辦法眼睜睜讓人跑了,所以不得不把逃往東邊的線索也給他們說了。下次再見左驍衛,我一定打死那些……”

    “你所做並沒有錯,將線索分享出去也是為了能盡快將人抓回來。”季別雲出聲打斷,“隻是別再說什麽打死的話了,好好回想一下有無線索,既然有人劫獄,想必是早就計劃好的。他們逃出去之後很有可能會隱藏行蹤,左驍衛隻憑一張白紙、一個籠統的方向,要找人也不是易事。”

    他推開牢門,斷掉的鐵鏈晃蕩作響,走到裏麵之後他的視線不由自主落在了那床被褥上。

    蔡涵絕大多數時間都躺在這裏,如同一具已經死亡的屍體,一動不動。

    此人夜半時分突然想要坦白所有實情,難不成他等不到天亮了?

    季別雲蹲下身來,似有所感一般伸出手去。床褥已然發黴,沾了不少血跡,還泛著一股臭味。

    被褥旁邊鋪了一層幹草,他試著撥開,粗糙的地麵上赫然畫著幾個淩亂的血字,經過踩踏之後已經很難辨認。

    季別雲偏過頭仔細看去,艱難地認了出來。

    “頂、罪、滅、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