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看戲
作者:觀乎      更新:2022-09-27 09:43      字數:3715
  第20章 看戲

    徐陽以為他不知道登闕會是什麽,趕緊解釋道:“咱們大梁尚武,先帝還在位時便三年舉行一次登闕會……算了我長話短說,其實就是一比武大會,贏了的人進宮封賞,京城南北軍隨便挑一個,直接領兵當中郎將。”

    這一通解釋得確實言簡意賅,季別雲已經回過神來。

    賢親王是真的想讓他從軍,眼見他對右衛沒什麽興趣,便又勸說他去參加登闕會。也不知是為了替自己在軍中增添些助力,還是別有原因。

    他抿了抿唇,斟酌道:“登闕會人人都可參與,故而先前我已經將自己名字報上去了。”

    這回愣住的人換成了徐陽,季別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謝過王爺好意了。”

    徐陽回過神來,氣得在房間裏踱步,一邊道:“你有這計劃何不告訴王爺?自己去得吃多少苦頭?若是想避嫌,王爺他本打算讓軍中一位將軍替你把名字呈上去,既可以讓你順利一些,又不必沾上賢親王府的名頭。有人扶你一把,不好嗎?”

    他也不計較這話是真是假,雙手行禮鞠了一躬,“好徐兄,多謝王爺苦心,也辛苦你跑這一趟了。麻煩你跟王爺說,我記著他的恩情,日後定會報答的。”

    徐陽一聽這話趕緊擺了擺手,“說些什麽報答不報答的,得了,我去回話了……那你這幾日好好準備,屆時也別逞強,若登闕會上出不了頭還有右衛的底給你托著呢。”

    他笑著點了點頭,一副寬慰人的模樣,“知道。”

    徐陽歎了口氣,打開房門往外快步離去。

    季別雲嘴邊的笑意凝住,往後一靠,背倚著牆壁。他既不想入了別人的圈套,也不想隨意欠下人情。欠的越多,要還的也就越多,尤其是賢親王這種人,欠了之後還得變本加厲地還回去。

    ……說起來,他已經欠了觀塵不少人情了,看來要還很久了。

    **

    朝暉樓外人群密布,樓內的人也不少。

    嬌生慣養的皇親國戚們曬不得三月的太陽,也坐不得被人踏過的石磚地,大多躲在一樓借助樓閣的遮掩悄悄偷懶,或舉著扇子打盹,或神遊天外。其中對佛學感興趣且能聽懂佛經之人不多,畢竟天下從戰亂中解脫出來也不過二十餘年,見證了開國的這群人多是一些莽夫俗人,少有先帝那般的誠心,也少有閑情雅致。

    二樓是皇帝以及幾位近臣的地盤,包括元徽帝的胞弟賢親王。不過賢親王一炷香前以身體不適為由出去散心了,這會兒還沒回來。

    徐陽繞到朝暉樓後麵的一片竹林中,在一片小池塘旁邊,看見了自家那位廣袖翩翩的王爺正帶著兩個小廝喂魚。

    賢親王聽見腳步聲之後也沒抬頭,隻問:“懸清山不小啊,去了這麽久。”

    他抹了一把汗,躬身回話:“屬下無能,讓王爺久等了。”

    “說正事。”明望手心裏放著一小塊蓮花酥,掰碎了往池塘裏撒下去喂魚,喂出了從淨瓶中灑甘露普度眾生的氣勢。

    “季遙說他在之前已經呈上名字了,托屬下深謝王爺好意。”

    賢親王動作一頓,終於轉過頭來看向他,正欲開口卻收回了話頭,片刻後才道:“真的還是假的,回去查查,若不是搪塞我的話……”

    話說到一半,賢親王突然笑了笑,“那他膽子確實挺大的。殺人放火之事做得,不要命的事也做得,觀塵到底從哪兒找來這麽個人,還挺神奇。”

    後麵那幾句話說得小聲,徐陽沒聽清。事實上他剛才也分神了,不自覺想起往年的登闕會,額頭上便又冒了一層冷汗。

    “怎麽,替他擔心?”明望又撒了一把糕點碎渣,笑著瞥了他一眼。

    徐陽趕緊否認:“不是,屬下是覺得季遙未必能勝出。”

    “那隻能看他自己了,這我們可幫不了他。不過勝敗也都與我無關,咱們該聽經就聽經,該逗鳥就逗鳥。”

    賢親王將最後一點碎渣拋完,拍了拍手便往回走。

    徐陽趕緊跟上,卻聽得王爺道:“你身手不錯,可近來在練武一事上也懈怠了,那就留下來陪他練練吧。”

    “王爺……”徐陽被難住了,他一直跟在賢親王身側,幾年來甚至沒有離開宸京辦過事,這會兒王爺卻要他留在懸清寺當個陪練……難不成是給他放假?

    賢親王抬頭望著不遠處的朝暉樓,搖了搖頭,“這日子真是無趣啊,等了三年終於等來了一次登闕會。想我自小便跟著父皇學騎射學武藝,小一號的木頭刀槍如今都還留著,若不是我生疏了,也想上去搏鬥一番。”

    徐陽被嚇到了,連忙道:“王爺您可別說笑啊,往年也不是沒人丟過性命,那兒您可上去不得。”

    明望一笑,“那你更得留下來了,陪季遙練練,他若是輕易被揍下來了,那多沒意思啊。你說是吧?”

    他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被王爺繞進去了,再無話說,躬身接下了命令。

    賢親王帶著那倆小廝離開了,徐陽站在池塘旁邊揣摩了一會兒自家王爺的心思,片刻後搖了搖腦袋,一轉身往懸清寺客舍去了。

    再次回到院子裏,少年正坐在房梁上,支著腦袋出神。

    徐陽腳下輕輕一踢,一枚石子朝房頂飛了過去,被季別雲伸手擋住,抓在了手心裏。

    “這麽無聊,不如下來打一架?”

    他清楚看見少年眼睛一亮,踏著瓦片就躍了下來。

    “刀不在我身邊。”季別雲興奮道。

    徐陽剛說了個“好”字,少年便一拳打了過來,身形快得他差點來不及閃避。剛過了兩招,餘光裏房頂上便冒出了一個光禿禿的腦袋,一個小孩兒趴在上麵看著他們。

    ……怎麽還有個小和尚?!

    “季施主你小心傷口再裂開!”妙慈雙手放在嘴巴前邊,朝他喊道。

    徐陽提膝擋下季別雲的飛踢,抽空問道:“你受傷了?有影響嗎?”

    季別雲這會兒剛熱身,許久沒有暢快打過,哪裏還顧得上其他。

    “早好了,別分心!”

    說罷破開徐陽胸前漏洞百出的防守,格開手臂,對著胸口輕輕一擊。之後以掌為刃劈向徐陽頸側,在距離隻剩一兩寸時猛地停住,他衝徐陽笑了笑:“不好意思啊徐兄,承讓。”

    徐陽也是要麵子的,無奈地將少年一把推開,“今日狀態不好,不打了不打了。”

    “別啊徐兄,”季別雲扯住青年衣袖,“我進京之後都快憋死了,你再陪我過幾招唄?”

    尤其是在懸清寺這段時日,整座寺裏隻有他一個是俗人,聽不來佛經也敲不會木魚。唯二說得上話的人,一個是懸清寺大弟子,整日忙得不見人影,另一個還是十三歲的小孩兒。徐陽來待一天也正好,他閑散得一身骨頭都癢了,就缺人和他打上幾架。

    徐陽顧及房頂上還有妙慈那小孩兒,略微低頭,壓低聲音道:“你真的要去登闕會?你身手是好,可是你這身板,隻怕要走著上去抬著下來。曆年來不肯服輸而戰死之人,一隻手都數不過來,就算有人願意認輸,也要被傷痛折磨許多年。”

    季別雲也知道徐陽好心關心自己,心裏一暖,“我有準備的,徐兄放心。”

    “你可知參加登闕會的都是些什麽人?天南海北,不論出身不論過往,比的就是誰更能不要命地打,你何必將自己置於那種境地呢?”

    他怎麽不知道。

    說好聽一些是先帝尚武,說得透徹點,持續百年的戰亂讓給天下打上了一枚烙印。人們雖希望動亂早日結束,對於絕對的強勢與力量卻有一種骨子裏的認可。先帝便是亂世中那股絕對的力量,他戰功赫赫,血性難除,登基後設立的登闕會也是如此。雖然有個文雅的名字,實際上拚的就是血性,為的也是彰顯龍椅上那人的絕對權力。

    血性與權力便是這個王朝的根基。

    季別雲拍了拍徐陽的手臂,“徐兄方才不是都說了嗎,登闕會是可以認輸的,大丈夫能屈能伸。”

    徐陽狐疑看向他,“我怎麽不太信呢?”

    “屆時便知道了。”

    “也罷,王爺讓我留下來陪你切磋幾日,”徐陽道,“他也怕你剛上台就被揍下來。”

    “季施主——”妙慈在房頂上無措地叫他。

    季別雲連忙退後幾步,抬頭問:“怎麽了?”

    小沙彌笑得不好意思極了,望了一眼到地麵的距離,“我不敢下來,施主能幫我扶住梯子嗎?”

    他與徐陽都被逗笑了,季別雲起了玩心,逗弄著妙慈讓小孩跳下來,自己接著。

    忽的一聲輕咳,三人齊齊轉頭看向院門。從千僧會偷跑出來的觀塵大師臉色不豫地看著他們,一身紅衣襯得他愈發像個禍國殃民的妖僧。

    房頂上的妙慈心虛地直接將腦袋埋進臂彎,季別雲尷尬地笑了兩聲,試圖解釋:“大師,小孩兒貪玩,你理解一下。”

    “季施主你撒謊!明明是你拉我上來的!”妙慈抬起頭控訴。

    他冷不丁被拆穿,討好地看向觀塵,厚著臉皮道:“我也算半個小孩兒,大師你再理解一下?”

    好好的小沙彌,被他帶得上房揭瓦,確實有失體統,也怪不得觀塵生氣。遇見他之前,妙慈最多也是早課晚課時偷會兒懶,認識自己之後,越來越像個普通人家的小孩。

    他罪過。

    最後觀塵還是放過了季別雲,等妙慈獨自從梯子上戰戰兢兢下來之後,便冷冷道:“和我去戒堂。”

    季別雲趕緊擋在沙彌身前,好言好語地勸:“我強行拉他上去的,不然你把我關戒堂吧,代他受罰。”

    觀塵還未表態,反倒是一旁的徐陽笑了出來,打趣道:“你們三個可真有意思,留在這裏也不虧,每日還能有戲看。”

    季別雲一頭霧水轉過頭去,“你什麽意思?”

    徐陽笑道:“提前看看你求饒的樣子。”

    這一鬆懈,觀塵便將妙慈拉了過去,轉身便往外走,任他反應過來之後再挽留也不回頭了。

    妙慈三步一回頭,喊得淒厲:“施主救我——戒堂裏沒吃沒喝還沒燈——”

    季別雲無能為力,隻能任由師兄弟越走越遠。這和尚,看著好說話,怎麽如此死板?他越看那赤色袈裟越覺得晃眼,真是……

    美色誤人。

    鐵石心腸!

    所以觀塵來他院子裏原本是要做什麽?怎麽隻說了一句話便走了?

    一轉身,徐陽正欠兮兮地看著他。季別雲雖然不知這人到底在打趣什麽,但心中有氣,毫不猶豫地飛身上去。

    何以解憂,唯有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