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早市
作者:觀乎      更新:2022-09-27 09:43      字數:3898
  第6章 早市

    翌日,天色將亮。

    徐陽前來找人時,卻發現少年的房門大開,人也不知所蹤。

    “徐兄。”清朗的聲線在他背後響起,徐陽轉過頭去,看見少年隻穿了一身單衣,額頭上滲出了不少汗水。

    季別雲說了一聲早,便往屋裏去了。

    “大清早的,這是去練武了?”即使習武之人大多有每日練武的習慣,但徐陽難得見到如此積極的,時辰還早竟然已經都回來了。

    少年把住門扉,要關不關的,卻將徐陽進屋的步伐擋住了。

    “是。不過我要更衣,徐兄就別進來了吧?”少年笑了笑,不待他回答就將房門關上了。

    徐陽吃了個閉門羹,在院子裏怔愣了片刻。

    嘿,這小子,都是大男人有什麽見不得的?倒顯得他像是居心不良的采花賊,被大家閨秀給堵在了門外。

    片刻之後季別雲清清爽爽地打開了門,望了一眼麵色奇怪的徐陽,他照常笑著走了過去,“不是說要帶我逛逛宸京嗎,徐兄,請吧?”

    徐陽搖了搖頭,帶著他繞著王府的幽徑走出了西南偏門。

    出了西南角門便離外城不遠,他們走了一段路之後來到一片早市,許多挑著擔子賣早點的商販聚在附近,街道兩側的店鋪也飄出陣陣食物香氣。

    季別雲早起到現在隻喝了幾口茶水,腹中饑餓感愈發明顯。徐陽帶他在一個不大的攤位坐下,要了兩碗麵片湯。

    “這一家我常吃,味道不錯,最重要的是量大管飽。你也知道,咱們習武之人吃東西就像饕餮過境,這肚子啊是永遠裝不滿的。”徐陽一邊說著,一邊給他遞了一雙幹淨筷子。

    這話說得坦坦蕩蕩,季別雲聽得好笑,不願拂了對方的麵子,故而點點頭表示應和。

    其實他每餐都吃得不多,卻不是因為食量小,而是這四年多來已經習慣了。

    不多時,兩碗冒著熱氣的麵片湯就端了上來。季別雲低下腦袋,便沉入了一片霧氣蒸騰的煙火世界,熨帖得他心口微微發燙。

    他慢條斯理地吃著早餐,聽徐陽絮絮叨叨地給他介紹宸京。

    “我呢不是宸京人,也是同你差不多大的年紀來了京城。和很多人比起來算是運氣好的了,一路走到現在也沒吃多少苦。”

    徐陽捧起碗來,喝了幾大口麵湯才又道:“不過我得給你幾句過來人的忠告,宸京有多熱鬧就有多危險,畢竟人多嘛,事兒也多。何況這城內有許多都不是一般人,他們的事情就更多了。”

    季別雲點點頭,“謝過徐兄,我記下了。”

    “誒,你要記的東西可多著呢,慢慢學。”徐陽擺了擺手,轉頭叫了衝著街對麵賣烤餅的攤主喊了一聲,讓他拿一份烤餅過來。攤主將燙手的烤餅用油紙包了給他送給來,徐陽給了兩枚銅錢之後,拿著烤餅張嘴就啃了一大口。

    他坐在桌對麵,看得一愣一愣的,心想這人沒撒謊,吃飯時果然如同饕餮過境。

    等他吃好時,徐陽也將烤餅吃了個幹淨,起身時瞥了一眼他的碗,搖搖頭道:“這麽一小碗都吃不完,怪不得身板這麽薄。”

    說罷將五枚銅錢拍在桌上,帶頭走出了小攤。

    季別雲瞥了一眼,雖然隻有幾枚銅錢,但徐陽的身影頓時在他心中高大了幾分。

    又一個善人。

    天色已經完全亮了,暖洋洋的晨光中,來來往往的除了百姓與商販,還有許多書生打扮之人。

    他問道:“這附近有書院或者是國子監嗎?”

    “非也非也。”徐陽被氛圍所感染,也拽了一句文縐縐的話,繼而答道,“春闈快到了,這些都是各地前來趕考的舉人,你看見的這些應該都是住在附近那幾家客棧裏的。”

    季別雲點了點頭。

    他小時候也被父母安排好了科舉求仕的路,不過沒讀幾年書家裏就出了變故。以前背的書雖然已經刻在了腦子裏,他卻再也沒想過要考科舉。

    這些士人年紀各異,不過大多都比較年輕,懷裏抱著書筒,有些人身後還跟著書童。在朝陽映照之下,還真有些國之棟梁的意味。

    不知是因為春闈在即,還是宸京本就戒備森嚴,街道上有士兵穿甲佩刀地巡邏,每過幾個街口還能看見有士兵值守。

    起初季別雲隻粗略掃了他們一眼,在走到下一個街口時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麽,看向那幾位士兵的腰間。

    他們的佩刀……太眼熟了。

    雖然這種形狀的刀並不罕見,各地都尉府的兵器也有類似製式,就連一些山匪都會鍛造出差不多的刀來用,但終究是有細微差別的。季別雲對兵器很敏銳,這些士兵的佩刀正好是刺殺他之人用過的。無論是刀鞘、刀柄還是刀身的形狀,都與他記憶中的十分吻合。

    更何況他在打鬥中曾搶來親手用過,那手感他到現在還銘記於心,季別雲可以肯定,這兩種佩刀一模一樣。

    在那幾位士兵察覺之前,季別雲收回了自己的視線。他麵上裝得風輕雲淡,實則內心已經掀起驚濤巨浪,思索著前因後果。

    那些要殺他之人用的刀怎麽會和京城官刀一樣……京城南北軍一共數萬人,再者能用官刀的不僅是軍隊中的人,他又要如何去找?

    走遠之後,他才朝著身側的徐陽拐彎抹角地問道:“徐兄,那些官兵的佩刀好威風,應該不輕吧?”

    徐陽不疑有他,以為他隻是好奇,便道:“那是自然,宸京南北軍的佩刀都一樣,故意做得比前朝的厚一些也沉一些。就算不出鞘,隻用刀身敲人,都能把人腦袋開條縫。對了,你待會兒跟我去一趟軍器監吧,領一把趁手的兵器。”

    季別雲還在想佩刀的事情,就見徐陽停下腳步,好奇地問他:“你用什麽兵器?等等,讓我先猜一猜……你反應與出手都快,身形也輕而靈巧,應該是用劍吧?”

    他愣了愣,一臉無辜道:“我用刀比較順手。”

    徐陽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又上下打量他兩眼,“你竟然用刀?別騙你徐兄啊,你真耍得動?”

    他眨巴兩下眼睛,心說他是該點頭還是搖頭啊。

    徐陽看起來沒有惡意,也不像是輕蔑的模樣,那他是該像在戍骨城時一樣藏拙避禍,還是索性大大方方承認?

    “我……”話到嘴邊變得模棱兩可,“應該耍得動吧,不然待會兒試試?”

    “好!試試!”徐陽這人爽快,聽了他的話反而笑了起來,又走在前頭去了。

    季別雲在原地站了片刻,摸了摸自己後頸。

    是他與世隔絕太久,已經不習慣世俗了嗎?怎麽感覺自己偶爾太過防備了反而弄巧成拙,顯得很傻,仿佛腦子轉不過來似的。

    他反思片刻後又跟了上去。

    一路上他們遇到不少士人,紛紛朝一個方向走去,聽路人議論說貢院就在那個方向,舉子們先去看看考試地點,以免之後的會試出岔子。

    不過貢院正好與軍器監一個方向,他們便順其自然地夾在讀書人的人堆裏往前走。

    季別雲無意中聽到那些舉子的交談,左一個明經,右一個詩賦,牽扯起他被先生折磨的痛苦回憶。

    那時候父母覺得他體弱又未開蒙,便給他請了兩位老師,一位教他拳腳功夫,另一位教他四書五經。他每日就在兩位老師的教導之中度過,很難有機會出去玩。不過就算功課再緊也磨滅不了他渴望自由的心,他還是忙裏偷閑,得了空就往書房外麵跑,有時候是在自家花園裏瞎逛,有時候也會去靈東寺找慧知。

    現在想來,那些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隻有拳腳功夫還殘存在身體中,變成了本能反應。

    到了軍器監之後,或許是看他們是賢親王府的人,兵器竟然有的挑。

    季別雲視線率先落在一把九環刀上,這種刀不僅刀身寬,刀背處還嵌了九個環,使得刀身更重。雖然笨重,一旦掄起來卻極其威風,殺傷力也強,用來砍劈是最為得力的。

    徐陽站在一旁衝他挑了挑眉毛,“試試?”

    季別雲隨口答了聲“好”,雙手握住刀柄,將十多斤重的大刀拎了起來。九個環與刀身碰撞,發出叮鈴脆響,他將刀柄挪到右手中,用略顯單薄的身軀將九環刀舞了起來。

    少年身形靈巧,以身體的重量帶動手臂,借勢挽了個刀花。笨重的九環刀被他耍得也多了幾分輕盈,揮動之間風聲獵獵作響,徐陽站在一旁看得連連搖頭。

    像季別雲這樣連九環刀也能耍得漂亮的,確實不多見。如今少年看起來還有些病態,若是以後身子養好了,耍起刀來或許會更加好看。

    徐陽甚至還想看少年舞劍,不過季別雲挽了個刀花之後便收了勢,將刀放了回去。

    “九環刀不太適合日常用,依我看,”季別雲的手掌在一排兵器前拂過,最後停在了一把環首刀上,“這把挺好的,就它吧。”

    環首刀的刀柄略細,與窄長的刀身相連,線條淩厲漂亮。他甫一握住環首形狀的刀柄,就已經愛不釋手了。

    徐陽見他滿意,便與一旁守著的士兵定了下來。二人走出軍器監,卻見道路上的舉子們紛紛站到了兩旁,似乎在為什麽人讓路。

    季別雲正好將刀收進刀鞘,一抬頭便看到遠處駛來一架馬車,前麵還有侍衛專門開道,其中幾人的佩刀也和他在靈州見到的一樣。

    “排場不小,誰啊?”

    他喃喃自語一句,卻被旁邊的徐陽聽見,答道:“應該是禮部的人,科考歸禮部管,尚書大人不會為了這麽小的事情前來,馬車裏的應該是禮部侍郎鄭大人。”

    姓鄭?季別雲下意識警覺起來。但片刻後意識到這也不算多生僻的姓,朝中官員這麽多,有幾個同姓的也是常事。

    他注視著馬車漸漸靠近,低聲問道:“不知是哪位鄭大人?”

    徐陽瞥了他一眼,神情有些意外,似乎在懷疑他有攀龍附鳳之心。

    “姓鄭名禹,前些年從地方上調上來的。不過我也記不太清了,似乎是哪個地方的刺史,不知是辰州還是靈州。”頓了頓,壓低聲音又道,“見你年紀小我才提醒你,少去了解官場上的事情,這不是你我能夠摻和的。除非你真的打算入右衛,日後在軍隊裏一步步升上去,不然少打聽。”

    季別雲笑了笑,“謝徐兄提醒,我隻是好奇罷了。”

    他當然不隻是因為好奇。

    四年前,在靈州的都尉之職仍姓柳時,靈州刺史便是一位名叫鄭禹的。

    鄭禹與他父親柳洪吉同在靈州為官,相識多年,於公於私都常有來往。雖不算摯交,卻也相處得風平浪靜。他也曾懷疑過鄭禹,但實在找不出鄭禹害他父親的動機。

    柳家遭難之前,他父親曾收到過一封密信。然而事情進展得太快,不過幾日他父親就被斬首,那封密信的來曆直到如今季別雲也不知曉。他隻知那封信就如同一副催命的符咒,將整個柳家全毀了。

    所以……會是鄭禹嗎?

    作者有話說:

    都看到這裏了,真的不打算點個收藏嗎

    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