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夫婿
作者:滄海一鼠      更新:2022-09-26 10:26      字數:2369
  第七十八章 夫婿

    裏麵有東西,雖隱藏在陰影下,卻依稀可辨其凹凸不平的輪廓。

    宋迷迭等到煙塵散去,確定裏麵沒有活物,方站起身來想看個清楚,誰知手指被劉長秧扯住,差點將她拽了個趔趄。她回頭,方轉過去,就被他的目光攫住,燭光映在他的瞳中,熱得發燙。

    “宋迷迭,你不用事事都擋在本王麵前。”

    聲音柔軟得讓宋迷迭心頭一悸,沒忍住“啊”了一聲,臉上多出幾絲茫然,“殿下,,又不會功夫,,”說完,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睜圓眼睛,眼尾那顆魅惑人心的小痣也隨之朝上一躍,“殿下是怕我受傷?”

    劉長秧的瞳仁震動了幾下,卻板起臉孔道,“我是怕一個傻子為救我而死,說出去丟人。”

    好一張厲害的嘴,虧她方才還冒出幾分感動,宋迷迭心裏暗罵一聲,不再理會還坐在地上的劉長秧,小心翼翼朝棺材走去,腳踩在地上,幾乎沒有聲音,像一隻靠近獵物的野貓。

    一步,,一步,,她離棺材越來越近,裏麵的東西也一寸寸在她警惕的目光中鋪展開來。

    先映入眼簾的是孫承祖的臉,被泥吸幹了水分,皺皺巴巴,不像個年輕男子,倒像一個年過花甲的老人。皮膚白得發灰,燭影在上方掠過,照亮他尚未閉合的眼睛,以至於有那麽一瞬,宋迷迭以為他活了過來,用陰寒的目光瞅著自己。

    最可怖的是,孫承祖身上穿著一件緋紅色的吉服,上繡團花喜字,如繁花簇簇,可點綴在一個死了多日的幹屍上,卻顯得更加詭異。

    宋迷迭喉嚨一緊,不自覺吞下一口唾沫,目光卻落在孫承祖身旁,那一團尚未被燭光掠到的陰影上。

    是什麽?占據了半口棺材,以至於孫承祖的身體被擠到了另一邊,一條胳膊都疊在上軀。宋迷迭俯低身子,想將那東西看個清楚,哪知剛看到一隻綠色的袖管,身後就傳來劉長秧輕飄飄的聲音,把她嚇得差點跳起來。

    “紅男綠女,原來真的是辦婚事啊。”

    他從宋迷迭的肩膀上探出頭,眼睛眯縫起來,卻依然無法看清楚躺在孫承祖旁邊的人是誰,於是隻好取下供桌上的燭台,朝棺材中一晃。

    火光照亮“新娘”的臉孔:黑白分明的眼珠,塗得彤紅的嘴唇,兩條眉毛直飛入鬢,眉尖過細,像兩根針,猛地戳在宋迷迭和劉長秧的心上。

    應該是美的,畢竟濃妝豔抹,可是,卻無人能感受到她的美,這美毫無生氣,雕飾過重,是即便被華服層層包裹著,也暖不熱的一具軀體。

    宋迷迭身子抖動一下,抓住劉長秧的胳膊,“殿下,這是,,是個桐木人,,”

    “燈花婆婆。”劉長秧將燭台朝下一揮,照亮她手中的一樣物事,這東西宋迷迭見過,在尼姑庵中,它被燈花婆婆托在手中,接受香火和祭拜。

    是燈台,和尼姑庵的那隻一模一樣,不過托著它的人,如今塗脂抹粉,鳳冠霞帔,儼然一副新嫁娘的模樣。

    宋迷迭看著棺材中的一對“新人”,一時間難以抉擇哪一個更加恐怖,手不自覺抓緊劉長秧的袖子,小聲道,“隻聽說過屍骨親,還沒見過娶一個桐木人的,這孫寅也夠狠心的,自己的親侄子年紀輕輕死於非命,死後,卻還要將他配給一個邪神。”

    劉長秧的目光從棺材中飛出,落在神龕上麵,那裏,上下三層靈牌上,除卻姓名,其它字跡卻是一模一樣,皆書:燈花婆婆之夫。

    黑色的字體被燭火照得仿佛在震動,書寫出綿延了幾代的荒唐。

    “宋迷迭,你看看這些牌位,”劉長秧咬著牙冷笑,“恐怕不是孫寅狠心,因為就連他自己,也是這燈花婆婆的夫婿。”

    宋迷迭一時間沒聽懂他是什麽意思,等抬起頭來,目光在那些靈牌上溜了一圈,方才倒吸一口涼氣,轉臉看向劉長秧,“這,,孫家所有的男人都娶了燈花婆婆嗎?幾代人娶同一個女人,這不是有違天道倫常嗎?”

    “侍奉邪神,還顧什麽天道倫常,”劉長秧“嗤”了一聲,“白天我派人打聽到消息,說這孫家人隻納妾不娶妻,我還奇怪來著,如今算是明白了,他們納妾是為了香火不斷,不娶妻卻是因為孫家的男人從出生那一刻起,就被配給了這燈花婆婆。”

    “可是,”他頓了一下,眸光沉落下來,“求神拜佛,都是有所求的,求富貴也好,求心安也罷,可這孫家人侍奉燈花婆婆,求的到底是什麽?”

    宋迷迭沒聽到他在說什麽,她腦海中忽然浮起了一個畫麵,時遠時近,隱在靈牌上那些不同的名字後麵,慢慢地變得清晰。

    她看到了一個小孩子,從敞開的窗戶中透出半個腦袋,怯生生望著外麵稀稀落落的樹影。

    一大團紅色掩在樹後,一點點地近了,伴著鑼鼓聲,它身旁的四個轎夫似乎都隱去了,隻剩下那團火紅,飄進院子,晃悠悠停落在一口棺材旁。

    棺材裏是他的曾祖父,後來變成了祖父,再後來,就是父親,,

    他知道,總有一天,它也會停放在自己的棺木旁邊,纏住他,生生世世。

    所以孫家人才如此放蕩,四處留情,連尼姑都不放過,原來,是忌憚死亡,所以生前荒淫無度,拚命透支,,

    “唔唔,,唔唔,,”

    熟悉的聲音傳來,斷斷續續,幾不可聞,打亂了宋迷迭的思緒,她抓過劉長秧手中的蠟燭,朝東側一揮,燭光所到之處,是一片被照得白花花的地板,根本沒有半個人影。於是,她又朝前走了幾步,燭火在前麵帶路,掠出一圈又一圈七彩的光暈。

    還是什麽都看不到,已經快到牆邊了,她卻還是什麽也看不著。

    那個孩子,分明就在附近,為何,她卻看不到他?

    腦袋裏仿佛有什麽東西炸開了,宋迷迭試圖去捕捉那稍縱即逝的靈光,可是尚未來得及看清楚它真實的模樣,肩膀忽然被劉長秧抓住,緊接著,他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驚得她渾身的汗毛根根直立。

    “在腳下。”

    宋迷迭明白了,可是已經遲了,腳下的磚塊忽然動了一下,就這麽一個瞬間,飛快地朝兩邊平移開來。“唰”的一聲,她甚至來不及推開背後的劉長秧,就和他一起跌落下去,身子重重砸在一塊堅硬冰涼的石板上。

    宋迷迭的腦子“嗡嗡”作響,像有一萬隻蜜蜂在裏麵嗡鳴,可好在這曆經百戰的身體反應遠超於她的大腦。她看見頭頂那片光明,便抓住劉長秧的胳膊,另一隻手摳住身旁石壁的壁縫,使勁朝上一躍,想重新鑽出地牢。

    然而終究是慢了一步,上麵的磚塊重新合攏,將他和她封在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