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尼姑
作者:滄海一鼠      更新:2022-09-26 10:26      字數:2125
  第六十八章 尼姑

    “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

    妙真閉目端坐在榻上,手指撥動念珠,一句一珠,一珠一句,吐息平穩,節律分明。

    可是忽然,她覺一股寒意從榻下傳來,順著腰肢一溜爬到脖後頸,如電流,將她渾身的汗毛驚得乍立而起:有人,,在看著她,用一雙再熟悉不過的眼睛,眼珠子仿佛冰淩的尖兒,輕而易舉刺破她佯裝出來的鎮定。

    妙真的眼皮依然緊闔著,可眼球卻不安分地滾動起來,像她倉皇的內心,暗潮翻湧。

    我不能坐在這裏,,

    她不想再忍耐,手捏住念珠從榻上挪下來,像怕被什麽人聽到似的,踮腳走到幾邊坐下,屁股沾到椅麵,又起身,將那把破舊的木頭椅子朝門的方向拽了一把,方又重新坐下。

    這裏好。

    她舒了口氣,複又閉上雙目,重新撥動起手中念珠,從母珠旁的那一顆,一粒一粒碾過。

    “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

    珠子堅硬的質感磨得她指肚發酸,她這才發覺,原來自己用了這麽大的力氣,簡直恨不得把珠子摁進自己的皮肉中。念出的經文也是發了狠勁的,一個字一個字,從她僵硬的唇舌中冒出來,像溺水之人垂死掙紮時連吞帶喘的呼救。

    不能這樣啊,,

    妙真強將心神定下,又深吸幾口氣,“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盤,,”

    她打了個哆嗦,在身體裏埋伏了許久的冷汗終於又一次潺潺而下:不對勁,還是不對勁,坐到了這張椅子上,遠離了那張床,她卻依然能感覺到那束目光,若有若無,一會兒在她背後聚起,一會兒籠在她的上方,,天羅地網,逃不出的,一輩子都逃不出的。

    妙真站了起來,準備再換一個地方,牆角、櫃前、門後,,可無論走到哪裏,她都無法定下。這間屋子到處都是那個人,他曾翻窗而入,在月光下捏起她的下巴,嬉笑著說“好一個俏尼姑”。也曾在她叫登徒子的時候,垂頭鎖住她的唇舌,吻得她透不過氣來。

    “小尼姑,你叫什麽呢?你師傅現在正我叔父行魚水之歡,你莫叨擾了他們。”

    她不再喊人了,眼睛瞪大如兩汪清泉,師傅?怎麽會?那個整日肅著臉,將“世人皆濁我獨清”掛在嘴邊的師傅,怎會做出如此汙糟之事?

    疑惑間,身子已經被人打橫抱起,他抱著她走向床榻,迫不及待,眼角眉梢皆是綻放的欲望,“小尼姑,我瞧見你偷看我來著,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我們,,”

    他來不及說什麽,她混沌的腦子也來不及想,被經文和師傅的教誨壓製了多年的欲望,在他顫抖的手指下,像開了閘的洪水奔騰而出,一發不可收拾,再也沒有回返之路。

    從此,他每晚都來,他和她,在神佛的眼皮下,做天下看似最不堪卻又最平常的事。她忐忑難安,尤其在早晨打開房門,放出那一室的旖旎的時候,,殘汗還掛在脖間,她看著院中菩薩的臉,又羞又怕,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菩薩什麽都知道,那麽,我還能求得你的憐憫和原諒嗎?她不知道,可每每麵對師傅,這糾結的悔意便會一點點從心底某個縫隙中溜出去,在充斥著泥腥和草葉味兒的小院中被蒸騰個幹淨。

    師傅不會絲毫未察覺,他日日都來,要說沒有半點動靜,那是不可能的,而師傅的屋子就在隔壁,怎會不知道?

    可老尼在麵對她的時候總是平靜的,不知是佯裝出來的,還是對紅塵男女的寬容。畢竟,就連她自己,也跳不出去。讀了一輩子的經,還是沉溺在塵世間,就像嚐到了魚腥味的貓兒,被那味道所引,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一輩子都不可能戒掉。

    妙真就在冰和火之間苟存,時而鼓脹歡欣,時而自責不已,這日子如水,就這樣從她身旁滑過,直到,一月前,她發覺自己的月信已有兩月未來。

    她慌了,因為她的月信一向準時,拖了這麽久,隻有一個原因:她多半是有身孕了。

    妙真跪在觀音像前磕頭,一遍又一遍,從未有如此虔誠。她向菩薩禱告,說如果逃過此劫,定和那人斷絕關係,餘生在座前侍奉。

    可是說完這話,腹中卻一陣翻騰,妙真甚至來不及起身離開,就在神像前嘔吐,穢物噴濺出來,汙了香爐和菩薩的袍角。

    晚了,她知道一切都晚了,菩薩不肯收她,她的虛偽和荒謬,早被那雙高高在上的眼睛看透了。

    她隻剩下了一條路。

    當晚,當男人又一次來到禪房時,妙真和他攤了牌,她說自己有了孩子,要男人娶自己進門。男人正在寬衣解帶的手指僵住:“娶你,怎麽可能?我早就有了妻室,怎麽總不能休了她再娶你吧。”

    妙真什麽臉麵都不顧了,抓住他的腰帶,“妾室也行,隻要給我們母子一個落腳的地兒,,”

    男人抓開她的手冷笑,冷淡的眸子被燭光映得忽明忽暗,“我說,什麽子不子的,尼姑給我生孩子,我不成了笑柄了?”說完,翹腿在床沿坐下,手指漫不經心去係自己衣帶,“我以為你師傅跟你提過的,沒想,,”

    他搖頭笑了笑,“罷了,今天我也被你說的沒興致了,就不在你這裏留宿了。至於你的肚子,”他回頭,眼中不是冷漠,而是比冷漠更傷人的無謂,“你想留下就留下,不想留,就去問問你師傅,她一輩子跟過這麽多男人,有法子的。”

    他走了,她的救命稻草,最後的一線希望,就這樣離開了,隻留給她一句是似而非的話和一個事不關己的背影。

    ***

    指間的念珠被汗水浸潤得濕滑,就像一條蛇,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竄起來咬她一口。

    可妙真卻捏緊了它,就像那晚,她跟出去,握緊那把隨手掂起的割草的鐮刀。